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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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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日暮開始西斜,金光籠罩在松陽城上方,仿佛神光降臨,照拂大地。

甄伏的心情是平生從未有過的好。

既為曹顯把禍害百姓的晉國王室鏟除,也為她終於能見到尋覓多日的父親而高興。

所以,她今日騎馬沒來由地穩當。

不過盞茶功夫,她便隨著林其抵達了松陽城外的哨兵營處。

戰馬歸入馬廄,兩人下地行走,也給了甄伏仔細觀看戰後濮軍哨兵營情況的機會。

這裏比之初見時,並無多大變化。

軍帳依舊錯落有致,濮軍仍然精神抖擻。

或許終於結束了這場為數半年的戰事,個個士兵臉上都洋溢著明媚的笑容。

若說有什麽不同,便是營中多了正被濮軍押送著的,一隊又一隊的,被煙火熏得發黑的晉國俘虜。

這些晉人大約都是這兩日被濮軍俘虜至此的。

他們一個個灰頭土臉,骨瘦如柴。

想來,盤踞大弩山上的日子也不見得很好。

待甄伏隨林其行到曹顯的大帳外時,便見三五個穿著明顯更光鮮亮麗的晉國俘虜,正直楞楞地立在門前,一字排開。

他們的眼中皆透著微微的懼意,又有幾分期許,像是等著人來認領的表情看得甄伏滿腹狐疑。

“主公這段時日夙興夜寐,排兵布陣,只為一舉清除晉國餘寇,眼下已把人全盤了一遍。”

林其手一擡,便指向那一排既戰戰兢兢又滿懷期待的晉國俘虜,臉上掛著幾分得意:

“喏,他們幾個都喚作劉二郎,你且看看哪位是你要找的人?”

甄伏祖母姓劉,父親在家中排行老二,因此劉二郎是父親行走江湖時所用的代號。

在父親不便透漏身份時,以這個名字去尋找父親最為穩妥。

若是父親可以透漏身份,那他聽到這個名字時,便知這是一個暗號,她在訓他。

然當甄伏仔仔細細將眼前人瞧過之後,她心中的喜悅便如被晴天的傾盆大雨一澆,登時拔涼拔涼的。

她卷翹的睫毛慢慢垂下,眸中的光輝也登時散去,只低低地說了句:“他們都不是。”

“都不是?”

林其粗裏粗氣的聲調拔高了不少,眼睛也瞪得老大,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看甄伏,又看看那一排“劉二郎”,又道:

“你再仔細瞧瞧,一個都沒有?”

甄伏再次搖了搖頭,面上難掩沮喪:“真的都不是。”

“你,你別喪氣,我再給你去找。”林其見甄伏的眼尾也染了一絲微紅,口齒也變得不太伶俐。

他揚了揚手,示意押解士兵將幾個“假親”帶走後,又朝甄伏拍了拍胸脯,說道:

“山那頭還有些人沒盤完,指不定是在那邊,晚些我林其再幫你尋一遍。”

說罷,他親自引著甄伏去了馬廄,又將她送回了城主府,才向視察軍情的曹顯匯報這個搞砸了的差事。

*

自一趟無效認親回城主府後,甄伏便明顯地失了往日的神采,做任何事皆神色懨懨。

其後的幾日裏,曹顯又派人送了三五個或是有胎記,或是從前曾喚劉二郎的人來到城主府,供甄伏再做認領。

然事實便是,甄伏的父親“劉二郎”根本不在晉國餘寇當中。

任大夥再怎麽折騰,皆於事無補。

甄伏雖仍抱一絲希望,然更多的是在不斷思索父親若不在餘寇之中,他到底去了哪裏?

父親最初的任務便是以後漢天子使臣身份勸阻濮國進攻晉國,力爭保晉國平安。

按理他應該從一開始就待在晉國或是濮國,在兩國的戰事中斡旋。

然甄伏人在濮國如此久,從未聽任何人提起後漢天子使臣。

那麽父親一定不在濮國,而應在晉國。

然晉國已被滅,曹顯幾乎把晉國餘寇連根拔起,逐個盤問,卻毫無父親的消息。

難道父親回了巴蜀之地?

如果父親回了巴蜀之地,可會因為沒有完成任務而遭天子責罰?

如若父親還發現她早已偷偷離開巴蜀來松陽城尋他,會不會怪她莽撞?

就她逃走一事,天子可會怪罪於父親?

甄伏越想越覺不妥,忽覺得自己當初冒大險離開巴蜀尋父便是一件大錯特錯之事。

思及此,她便迅速下了決心,必要快些離開松陽城,趕回巴蜀去尋父親,好好同父親以及後漢天子解釋她此行的苦衷。

於是她每日在曹顯所住的院落苦等,足足三日,她才把這位勝仗而歸的主公等來。

“拜見主公。”

甄伏甫一看見曹顯邁步進入院落,便行了一個文人禮。

曹顯應是早已知曉她候在此處,面上沒有太多驚異。

但也許是因為連日攻晉,加之善後之事較多,曹顯忙得腳不沾地。

如今,他好不容易回到城主府,也算是風塵仆仆。

一身沾滿了血汗味的玄色武服上還有不少塵灰,束在腦袋上的烏發還算整齊,但臉上一層胡茬子在白凈的臉上格外顯眼,顯然是多日未做清理了。

曹顯大約也對自己的裝束不太滿意,不著痕跡的巡視了自己周身,皺了皺眉,才看向甄伏,說道:

“何事如此著急?”

“回稟主公,昭華確有急事。”

甄伏又做了一揖,才道:

“因我的父親不在晉國餘寇之中,想來是去了別處,是以我急著來與主公請辭。”

說罷,她掀袍跪下,誠懇地道:“我想要離開松陽城,請主公準允。”

“你現在知曉你父親在何處?”曹顯瞥了一眼甄伏的大禮,確定她是求人的姿態,不鹹不淡地反問道。

甄伏聞言,躊躇了幾息,才回道:“不知道。”

她頓了頓,又補充道:“也許是回了家鄉。”

“你的家鄉在何處?”曹顯又問。

甄伏眉頭皺了皺,躊躇半晌,還是小心翼翼地說道:“此乃我個人之事,還望主公體諒。”

曹顯嗤笑:“你若願意便說與我聽,我且派人去接你父親便可。”

他掃了一眼甄伏因未尋得父親而消瘦了的臉頰,語氣上已有些不耐:“你又何必非要親自走一遭?”

“謝主公恩賜。”

甄伏今日沒有興致與曹顯拌嘴,便顯得很恭順:

“昭華落葉歸根,終歸要回家的,順便回家看看父親是否回去,親自走一遭亦是無妨,沒有勞煩主公去請的道理。”

曹顯又是一聲冷笑:“你這是一定要走?”

甄伏點了點頭,說道:“我本就是途經濮國,如今心事已了,便也沒有再留下的理由,不如早些離去為好。”

“早些離去?”曹顯喃喃地重覆著甄伏的話。

半晌,他沈聲問道:“如若我不允許呢?”

他的聲音一字一頓,重重地敲在甄伏的發頂,她驚得猛然擡起頭,不可思議地看著曹顯。

他卻像是渾然未覺甄伏的驚詫,向她走近,睥睨著她,冷聲說道:

“你只需告訴我,你的父親在何處,我替你去尋、去接便是,至於你,收拾收拾,不日隨我回濮都。”

甄伏聞言,有如五雷轟頂:這個濮國主公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她拔高音量,朝曹顯喝去:“主公這是要t將我扣在濮國嗎?”

“我只是希望你留在濮國效命於我,並不是要你做階下囚的意思。”曹顯講得冠冕堂皇,仿佛真的是在優待一個謀士。

“但我們約定過,是如果解救出我的父親,我與父親才效命於你。”甄伏氣急敗壞,“然現在,我的父親並不在晉國餘寇之中,你憑什麽不讓我離開?”

“但我也沒說沒救出你的父親,便能放你離開。”曹顯很自然地強詞奪理。

也許最開始他對於她是否能留下並不執著,然經此一役,他認為濮國很需要她。

與其讓她從自己身邊逃離追隨於其他人,成為他的敵人,他寧願選擇折了她的羽翼,將她扣在身邊。

“你......”甄伏被曹顯氣得啞口無言。

曹顯看著甄伏吃癟的模樣,心中騰起一抹快意,但面上卻不顯,依舊保持著冰霜臉,又冷冷地給院中士兵丟了一句話:“將昭華送回西廂院,嚴加看守。”

說罷,他便繞過甄伏,擡腳要往寢房方向走去。

甄伏見狀,哪肯放棄?

她一把抱住了曹顯的小腿,帶著哭腔哀求道:

“主公,昭華無才無德,幫不了主公什麽忙,請主公寬恕,容我離開,昭華必定永永遠遠記得主公的恩情。”

曹顯聞言,冷冷轉眸再看甄伏楚楚可憐的面容,心中的煩躁又深了幾分:她就這麽想走?

思索間,他緩緩地蹲下身子,與甄伏對視,“濮國之大必有你與你父親容身之處,你為何一定要離開,給我一個理由。”

“昭華已經說了,昭華只想落葉歸根。”甄伏依舊守緊口風,她更擔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會被曹顯加以利用。

然曹顯的下一句話,卻讓她更為驚恐。

“罷了,既然你不願意說。”曹顯重又站起身來,揶揄道:“那我便請畫師將你的臉畫下來,再替你尋父便好。”

他頓了頓,又道:“只要在神州之內,便沒有我曹顯辦不到的事。”

說完,他朝身邊士兵冷喝一聲:“還楞著做什麽,是要我親自送昭華回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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