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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文學城vip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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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是深夜, 濃重的墨色籠罩住眼前,什麽都看不清楚,周身被濃霧束縛掙脫不得。

這種感覺太過熟悉, 過往許許多多個日夜都是如此,再次難以呼吸, 煙戚意識回籠後猛然清醒過來。

細膩到發澀的安神香彌漫在殿內,她才會熟睡這麽久,去了坐船半月的匱乏, 貼身的雲錦料子柔軟,幔帳輕遮。

她扯開帳子, 殿內四角夜明珠發出微弱的光亮,壁桌上的紅燭照得室內融融暖意, 冷硬又奢華的擺件都因此而柔軟, 窗下妝臺映著稀薄月色。

熟悉, 恍如隔世。

是熙寧宮。

她在這裏住了半年。

踏踏的腳步聲由遠到近, 來人急急慌慌地趕來, 他像是從睡夢中驚醒, 未束青絲, 看到煙戚醒來, 站在殿中央,熟稔地牽住她的手, 帶著她去偏殿。

好像是他們本就這樣,煙戚一直都在。

可煙戚沒忘, “你說不會強求我,回不回宮由我自己說了算。那這是何處, 陰曹地府麽?”

沈衿的身子微微僵住,牽著她的手卻攥緊了, “纏纏想你,整日嚷著要娘親,我和他、都很想你。”

因為她如今說話陰陽怪氣而心中酸澀,又欣喜於她沒松開他的手,還任由他牽著走。

而在他話音落下的那一瞬,煙戚用力將手扯回來了。

過了小穿堂,到了熙寧宮的偏殿,這處也被沈衿也改了一番,內裏簡直是珠光寶氣,奢華比起沈瑞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煙戚不關心這個,她快步走過去,架子床兩側的帳子半開,纏纏一小只被沈衿用錦被裹著嚴實,露出一個小腦袋,坐在中央,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了,但是見到她一瞬就瞪大眼,從被子裏出來,同手同腳地往近爬,哭唧唧喊著:“娘親……”

煙戚剛到床邊,纏纏就撲進她懷裏,緊緊扒著她的衣襟不松手,生怕被再丟下,她手貼在纏纏的額頭上,剛睡醒有點熱,但小嘴唇紅嘟嘟的,應該沒生病。

質疑的眼神落到了沈衿身上,他罕見地半轉過身。

“娘……”纏纏在她懷裏拱啊拱,對面輕咳一聲,纏纏才想起來什麽般,仰頭看著煙戚:“纏要娘一直陪,娘和爹一起,陪。”他手腳並用地纏到煙戚身上,一點兒也沒辜負小名。

儼然這半個月纏纏已經被收服,連爹都喊得順口。

煙戚推不開這孩子,只能將他抱了起來,看向四周,應該是沈衿帶著纏纏睡在偏殿,她直接抱起被子,將纏纏抱去正殿睡。

路過門口時,見此處多了案桌。

姚小妙同她說過的話回蕩在耳邊,“你走後,他就住在熙寧宮了。”

她拍了拍纏纏的頭,纏纏心滿意足地趴在娘肩頭被抱著走,有了娘就忘了爹。

獨留沈衿站在窗側,她醒過來只同他說了一句話,就連其餘的質問也無,看起來是不願意和他多說話。

但只要能留在這。

只要在就好,朝夕相處,總有一日能回到從前。現下回想起那時,只覺錯愕,怎麽就變成這樣了?他安慰自己這只是暫時的,她一向心軟,只要他好好對她,還有纏纏。

他的妻與子,總會回來的。

煙戚在熙寧宮住了三日。

在此侍奉的大多還是從前宮人,只有白芍被送出宮去,小冬長大穩重許多,當上一宮主事的大宮女。她偶爾也能看得見杏仁,杏仁總是欲言又止,想上前又羞愧。

煙戚沒理,但不怨杏仁,只覺得她從前太蠢。也不出熙寧宮,只有姚小妙每日都會來一趟,唉聲嘆氣地勸煙戚認命算了。

這三日,煙戚始終沒離開過纏纏,處處看著他,知道他進京後染了風寒,但她醒的那日,他就好得差不多了,只時不時咳兩聲,睡不穩,再乖乖喝三四天藥就好了。

問過纏纏,從只言片語中得知,他見過祖母和小叔叔了,祖母會給他好吃的,小叔叔會帶著他玩。

纏纏很喜歡他們。

煙戚靠在纏纏的小腦袋上,親了幾口他腦門,一開始覺得他是個小累贅,怎麽後來就舍t不得了?

纏纏可以留在這裏,他們都是他的親人。但她不行,只要呆在這裏,她就不安心,從前的一幕幕都浮現在眼前,每晚都夢到許依霜死的模樣,那麽清晰……明明她已經許久都沒夢見過了。

那些獨留在此地,苦苦尋找一條生路,做何事都有一雙眼睛在背後盯著的感覺太可怕了。在她知曉這些後,比從前更可怕。

如今她時時刻刻都在懷疑,會不會有別人也在看著她,那些從窗外走過的人影,突然停下的腳步聲……看著她的人會不會變成了小冬?他是還在等著她傳信出去嗎?

誰,她都不敢信任。

熙寧宮處處維持著她離開時的模樣,是而,她熟悉每一處,午後打開妝奩,果然還在。

雨如霧,皇宮處在一片朦朧中,莊嚴肅穆被描淡,平添隨和,似誤入江南煙雨畫卷,可只是幻覺,雨停便會消散。

熙寧宮多了她和孩子,沈衿就不便在此見外臣了,是而黃昏時他急匆匆從同明殿往回趕,愈到晚膳他愈心急,連對面新相的話都聽得艱難。

只想回去,到他的妻子和孩子身邊去,雖然目前只有孩子理他,但男生女相的纏纏格外可愛,似他又像她,是溫馨讓人心生愛憐的。總不是他自己在殿內枯坐半晚、孤寂又冷清。

纏纏吃完晚膳就困,被小冬抱著去偏殿小睡一會兒。沒趕上母子倆用膳,沈衿問過小冬得知煙戚還在正殿。

他走進,煙戚正坐在梳妝臺前,似乎是沐浴過,半幹的青絲垂落胸前,纖秾合度的手持著如意玉梳,一下又一下從發根梳到發尾。

窗扇半開,絲絲潮濕氣息漫進,昏暗殿內放著冰鑒散著涼氣,差些光亮才舒適。

“怎麽沒點起燭火?”沈衿輕聲問。

煙戚梳到一半,聞言並沒回頭,將玉梳放在梳妝臺上,只問他:“以後要如何?”

她在此被喚娘娘。因為姚小妙,她離宮後發生的一切,她都知道了。仔細想想只覺可笑,她在時不敢奢求的一切,死後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偏偏在她覺得一切都不重要時,又被遞回她面前。

她想不到,如果是太皇太後病逝前,她從未出過宮、處於掙紮痛苦迷茫時得到這一切會覺得自己有多幸運。

也沒有如果,也幸好沒有如果,茫然沒有自主的日子太可怕。

“我們再成婚,一家團團圓圓地在一處。”沈衿道。

“可是我已經死了。”真正說來,羅氏煙戚早就死了,死了才被追封成皇後,所以活著的煙戚,並不認為那些是她的。

沈衿去握住她放在身前的手,“煙戚,相信我,從前發生的一切都過去了,你只安心便好,不必管旁人怎麽想。”

她只是淡淡聽著,沒反應,沈衿又覺得她太平靜了,有隱隱的不安感,但他中午回來時,還見她抱著纏纏在院中,是他想要的。

“日後,我定視你為妻。”沈衿不想重覆悲劇,子嗣沒有那麽重要,妻妾也不重要,他父皇那麽多兒子,最後還不是死的死、丟的丟,最後只剩下他和沈瑞。

他只要纏纏就好,帶著纏纏長大,或許還會有小嬋嬋,他想要的女兒。纏纏可以做他兄長那般,真正仁善的君主。

煙戚聞言擡眸看著沈衿,擡高手撫過他面容,她的指尖有溫度,不再是從前一碰就會消散的幻影。

他情不自禁地仰起頭,靠過去,因為她主動的觸碰和軟下來的態度,他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但煙戚卻往後退了退,也收回了手,避開他的親吻。

沈衿難得羞恥,喉間動了動想要解釋他並無此意,煙戚卻看向他,說:“去看看纏纏吧,他方才說想見你。”

“好。”沈衿應得很快,略微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整理衣袍,往外快步走時說:“我帶著纏纏過來,膳房做了幾道點心,纏纏喜歡。”

“不必,”煙戚拒絕得幹脆,但又意識到她語氣過快了,頓了頓,隨後道:“過會兒再說。”

沈衿心有疑惑,但她今日態度明顯緩和,他欣喜萬分,是而並未深究。

他走了,煙戚坐在窗下,從袖中拿出那只紅珊瑚纏金絲的簪子,她對這個簪子印象特別深,再看見時還能想起第一次見。

是杏仁拿給她的,也就是沈衿拿過來的。他在試探,她會不會想殺他,給她留了機會。她不知該慶幸她當時不敢動手,還是恨他什麽都看透卻捉弄她。

她試了下,簪頭確實鋒利,輕劃過肌膚,能破開皮不見血,淺淡的傷口。

煙戚右手持簪,她深呼吸著,她怕死,但更怕在這裏,每日行屍走肉般活著。

咬緊牙、下定決心,尖銳的簪頭刺破血肉,她索性閉眼不去看,只用力氣往下劃。

在血瘋狂往出湧時,珠簾猛然碰撞發出脆響。

“煙戚!”來人幾乎是飛奔過來,撲在她身上,去攔住她的動作。

沈衿雙目發紅,攥著她手腕,推遠帶血的簪子,而煙戚仍用力去刺,有血肉破開的聲音,他用手掌擋住。在煙戚楞住時,他忍痛將簪子扯走,扔遠。

紅珊瑚在角落脆裂開無數縫隙,美艷不再。

“禦醫!去喊禦醫!”他瘋了般喊著,門口的宮人焦急地往出跑,整個熙寧宮都亂起來。

沈衿用手掌緊緊握住她手腕,防止更多的血湧出來。而兩人的血混在一起,一滴又一滴,落在地上,漸漸暈開一灘。

煙戚失力,被他攬在懷裏,或許是痛極了,手腕又被他握得太緊,疼變得麻木,比不過曾經獨自窩著毒發時的痛,手腳發涼,但她在此刻還能擡頭去看他。

“照顧纏纏、你答應我了。”她唯一想對他說的話。

“求求你,別死……”沈衿貼著她額發,見她生機漸失,遠比直接見屍首沖擊力更大,巨大的痛苦席卷而來。

他情緒崩塌,淚沿著她青絲滑落,泣不成聲:“我害了你,是我的錯,原是我……”

……

禦醫忙亂卻用軟紗纏上她手腕,灌止血的湯藥,慌亂了一個時辰才徹底弄好。

陳禦醫毫不陌生這位娘娘,只是還不知該如何喚,只能對著皇帝道:“陛下,娘娘暫無礙,但左手不得動彈,這幾月都要修養,藥更是要每日都喝,傷口隔日換藥。”

說罷,他就低下了頭,嬪妃自戕是大罪,不敢多看多言。

但是,他想起一事,又問,“陛下,您的傷……”

沈衿坐在榻邊,一手攬住煙戚,另一只受傷的手垂落,血跡幹涸在手上,指尖有凝固的血滴。

“無事,下去罷。”

他聲音沈啞,目光渙散心不在焉,讓陳禦醫想起了羅貴妃死訊傳來時的模樣,但……這也沒死啊。

殿內寂靜無人後,沈衿再說不出一句話來,感受不到手掌的痛,滿腦子都是她自盡的模樣。他走到剛到偏殿前察覺不對,她今日太過安靜,連在揚州時見到他的怨也沒了。

讓他想起,她去皇陵前,似乎也是這樣。

他此刻才知,讓她此地離開的不是太後和何韻,能殺死她的,也不是她們,是他。害她最深的,一直都是他。

纏纏留不住她,她不會因為纏纏就呆在宮裏。想來是恨極了他,也著實厭惡他,才會連孩子都不要了。

曾經他還能將她離開的事記到旁人身上,此刻想起了何韻的話,是她受夠了他,故意想死的。

雨停,夜將盡。

煙戚在暗色中醒來,劇烈疼痛的手腕讓她知道自己沒死。

“煙戚……”他嘶啞著喚她,不再以為能仗著她的心軟,輕易回到從前,她柔軟下已生出無盡的堅韌來。

她閉上了眼,不想多說。

沈衿雙目無神,似乎在望著她發楞,註意著她微弱的呼吸起伏,低聲妥協道:“我送你出宮……”

煙戚忽然能喘口氣,太皇太後說得對,他在外人面前裝模作樣,所有私欲都用在她這,允過的話不做數。

看她一瞬松懈下來,卻又不相信的樣子,沈衿心更痛,哀求道:“煙戚,怨我也好,恨也好,離開……也好,只求你,不要再尋死。”

她一向溫軟,所以不會怨毒地咒罵他,但不在乎他,才會連纏纏都不要。

“什麽時候?”

他還希望她能心軟,急切的詢問讓他心如刀割,轉而無望,苦澀開口:“……今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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