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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陵走水, 又遇賊人刺殺,待宮人發現時,羅昭儀已死於大火中。

皇陵的官差即使久居在此, 也知道羅昭儀在皇帝心中的重要,若是來皇陵呆了幾年倒還好, 恐怕皇帝已將這人忘了,也好交差些,但羅昭儀剛到此一月多啊, 忐忐忑忑傳了信兒過去。

消息在次日黎明傳進宮中,皇帝當日罷了早朝。

未用禦駕, 縱馬出宮,金烏未至中央, 沈衿已到了皇陵, 沈家先祖往上數幾代都長眠在此, 山腰處有一處平坦的院落, 是守陵人的居所, 如今將化成廢墟。

東邊尚好, 西邊閣樓塌下來, 侍從正清搬走著廢墟, 見到皇帝來此,惶恐伏跪在地上。杏仁拖著受傷的右腿, 撐著殘劍,跪在沈衿面前, “屬下失職,沒能護住娘娘, 負陛下信任,願以死謝罪。”

她將手中血汙的長劍擡起, 用了真力氣,一下就壓出血痕,在傷及性命前,沈衿開口,聲音嘶啞,問:“她呢?”

“……帶我去見她。”

杏仁動作停下,又用劍撐著站起來,一瘸一拐在前方帶路,負責皇陵的官員請了安,也遠遠跟著,被沈衿掃了一眼後,顫巍巍跪在了地上。

杏仁帶路時和沈衿說:“自從來了皇陵,娘娘每晚都自己睡,其餘事也親力親為,甚至自己浣衣,只偶爾坐在窗下看著遠處的山脈發呆。”

“昨晚、屬下聽到腳步聲起身,發現有人在隔壁縱火,未去追,先去尋了娘娘。娘娘當時醒了,和屬下跑到外面,又碰到了刺客,手段狠辣,像是被雇傭的江湖殺手。”

“那你呢?”沈衿的步伐沈重卻不緩慢,聽到這裏語氣淩厲,“不是其中最厲害的,能以一殺十的暗衛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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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過彎兒,西側半塌的廢墟中,用木架支出棚,裏面是一個榻,上面覆著一件被燒出點黑洞的素白披風。

他見過她穿這件披風、很熟悉,所以再走不動,站在原地發楞,垂在身旁的手不禁地顫抖著,還是擡步,去掀開繡著紅梅的披風。

“屬下也想以死護住娘娘,但娘娘……”杏仁跪在地上,眼中滾出了淚,往日平穩的聲線帶著化不開的愧疚,“娘娘看出了屬下是陛下的人,轉身跑了,屬下被纏住,待到再回去時,火將西邊燒塌了、他們說娘娘死了。”

她知道了,所以死前該有多怨他。

披風被掀起,確實要罩著,下方的屍首被橫梁砸過,又是從火中拖出來的,已經面目全非,再多燒一會兒,就要死無全屍了。

沒有一處像她,不像煙戚,不像他的嬋嬋。

會軟軟地喚他。

“……真是她麽?”皮肉燒壞,杏仁幫換上了嶄新的衣裙。她說:“是……屬下確認過,和娘娘離開時穿著一樣的衣裙。”

沈衿想去握住她的手,卻找不清她的手,他的手停在半空,顫抖不止卻無處可落,久久未言。

想看她偏淺色的眸,找不見,看不到,怎麽就成了這樣呢?美人化為屍骨,一滴淚落到她身上,他說:“仵作呢?喚過來。”

“民女見、見過陛下。”仵作是守皇陵官員從小鎮上快馬加鞭接過來的,罕見的是個女仵作,她已經看過屍首。

“這具女屍……太過殘破,死後被焚。小腹微隆不算明顯,但民女幾天前曾驗過一具初孕女屍,所以能確定,她有了身孕,不足四月。”

沈衿聞言轉頭,死死盯著那個女仵作,她一心沈浸在分析屍首中,連所處之地都忘了,接著說:“有孕的女子最是體弱,此處的山水寒涼,是不適合養胎的。都快四個月了,她怎麽還在這裏?”

“為何不報?”他質問後,失了所有氣力。如果知道她有孕,他怎麽、怎麽會讓她來這裏!?

杏仁震驚,她也不知,思緒清楚從頭往後順,“小殿下病危,娘娘被關了起來,那月沒請平安脈,後來娘娘說不想見到禦醫……”又跪了下去,她認罪:“是屬下的倏忽!”

“不應該呀,這具女屍……小腹都有起伏了,哪個女子不關心自己身材,更何況月信一直沒來,孕中反應也是有的啊,我覺得她應該知道。”

沈衿一直聽著,喉嚨被堵塞到,張嘴也說不出話,滯澀感讓他難以呼吸,他腦子裏很亂,亂到發疼,幾乎是狼狽地落荒而逃。

只留下一句,“先葬了羅貴妃,入皇陵。”

他的聲音是微弱又啞著的,旁人看來,即使傳聞中很得寵、被皇帝視若珍寶的寵妃、寵妃,不明不白地死了。

一句葬了,就結束了。

只嘆帝王果然薄情。

熙寧宮沒了主人,可和一月前有人時別無二致,寢殿每日有人打掃。羅昭儀去守皇陵十年,又死在火中,但皇帝沒發話,誰人都不敢動這裏的東西。

寢殿內燃著一盞燭火,燃了太久,將盡,忽明忽暗地晃著。

沈衿靠坐床旁邊的矮榻上,床榻上屬於她的味道還未徹底散去,但已經比她離宮時淡許多了。

空蕩蕩只有淒風回蕩的內殿、冷著的被褥,徹底漆黑的寢殿都訴說著她已經離宮了。

床邊的壁桌上總會燃著一盞小小的紅燭,他深夜來時偶爾會瞥到,彼時將滅未滅,他一直沒放在心上,以為是宮女放的。可她不在了,那裏再也沒放過燭火。

他前幾日問過才知,每晚都是她自己點上的。

他在此枯坐了半天,已至深夜,還有種不真切的感覺,她真的死了嗎?不是和他賭氣去皇陵住著,等著他接呢麽?

他前幾日為什麽沒去接她,甚至也沒去看她一眼?好像是以為已經給她夠多了。貴妃的位置不尊貴麽?往前數好幾朝都未曾有過貴妃了,就連息氏,最後也止步於妃位,因為群臣不允。

他也知道群臣不會允,但還是為了哄她允下了,這已經是皇後底下最尊貴的位置了。

風吹開了窗,微弱又刺耳的木頭嘎吱聲將沈衿亂成一團的思緒打斷,他起身去關窗,她的梳妝臺就在窗下,恍然瞥見如意玉梳上還繞著幾根她的青絲,不像今日,她的青絲已經被燒盡了。

他小心地將青絲取下來,纏在他的指縫間,一如從前許多個深夜,撫摸著她半幹散開的發。

妝奩半開著,因為他的囑咐,來收拾的宮人不會動殿內的擺設,所以上次還是她打開的。

沈衿詭異又著迷地把手搭在銅制的小拉手上,已無她觸碰過的溫度,順勢打開了最上面的抽匣,裏面全是金玉首飾,許多他都見她戴過。

其中紅珊瑚纏金絲的簪子醒目,他還記得她戴著那日。他指尖碰了下帶有涼意的紅珊瑚,就像是煙戚被試探時,見到這個簪子的驚艷與迷惘。

他是故意的。

故意讓杏仁給她簪子,又示意福順把她喊來,他想知道她進宮到底為了什麽,如果要殺他的話,斷斷留不得。

那一點紅映入他眼眸,心倏而像是被人一把狠狠攥住,不適到刺痛。他急切地、或是渴求地將所有妝奩都打開,似乎想找到更多關於她的回憶。

直到最後一個抽屜。

他打開,裏面放著一個眼熟的金玉小匣子,裏面是什麽他很清楚,是冊封她為貴妃的聖旨,是他覺得自己很讓步、給予她最大尊榮的聖旨。

她並不在乎、她一點兒也不在乎!

才會連這個都沒帶走,說出守皇陵十年的話,她是認真的,是想這輩子都不再見他了麽?可她又有了孩子,月份大了,是瞞不住的,再過幾個月,他就能知道了。

羅煙戚,她那時候在想什麽?

杏仁走到殿外,她知道沈衿一定能聽見腳步聲,她說:“陛下,查出來了,是何家動的手。”

他在離開皇陵前,吩咐下去,動用所有的暗衛,去追查逃走的漏網之魚,以及是誰買兇殺人。

皇帝的禦用暗衛,加上沈衿當皇子時的人脈,半日足夠查出來大概是誰了。

沈衿只能分出一點思緒給杏仁,整個腦子都被煙戚占著,還在尖銳地想著,她那時候知道自己有身孕了麽?如果知道的話,不想要孩子麽?

她會不會是不想看他大婚才走的。他還說過誰當皇後都不會傷害到她。可煙戚去了皇陵,他因為生氣就沒派太多人去,再者,去皇陵無歸期的煙戚沒有威脅。

她根本就不想用孩子來求什麽,她唯一想要的是什麽?

“沈衿……你能不能、別娶何韻啊。”

“如果你不要有別人……”

喉間突然湧起一片腥甜,心如刀絞般痛,沈衿俯身嘔出一口血,濺到了金玉小匣子上,他掩著唇咳,眸色狠厲起來,說話卻很艱難:“接著查、查何家全部。”

他緊緊咬著牙,控制不住地將自己帶入曾經的煙戚,她說過要什麽啊……

她膽子那麽小,是怎麽鼓起勇氣說的。他從來沒想過,以煙戚的出身,她可以當皇後。他可以寵著她、很寵著她,但妻子要是相匹配的貴女。

她也一直都知道。

所以沒求過他要當皇後,只是卑微又大膽地祈求他不要有旁人,他那時是怎麽想的呢?只是覺得她還是太單純,用後妃來平衡前朝勢力很輕松,就如幫宋氏養女兒,即為人質,又能讓他們衷心。

如果答應她了,又能如何呢?

會不會現在,她沒走,仍然偷偷點上一盞紅燭,在熙寧宮等著他,微隆著小腹窩在被裏,等他乏累躺下時,依賴地過來抱住他。

正如從前許多個溫暖的夜晚。

那個孩子,他第一個孩子,像他的男孩,又或像她溫軟的女孩。他其實一直都想要個像她的女兒,他們的女兒會被養的很好,像她,又沒有母親的怯懦,是明媚又張揚的公主。

他的妻與子,他的家。

都沒了。

是他的錯,也是他們的。羅煙戚死了,是他們害死的。

眼前一陣陣發黑,沈衿在此刻終於意識到,他還是把她養死了。

他撐著梳妝臺,捂住嘴,咳出星點血濺落在地上,無他的傳喚,無人敢進來,他重歸孤寂。能陪在他身邊的煙戚,也被他一次又一次的試探害死了。

所以呢?為什麽要讓她去看許氏,為什麽要讓她被嚇到。他想要讓她不要再聽別人的話,不要再騙他,和他坦t誠一些。

但騙又怎麽了?人還在,不就好了麽?

既然能看透她,那他陪著她一起演戲不好麽?

永年三年八月,貴妃羅氏薨,半年後追封為溫嘉皇後,入皇陵。

……

恍然便過了一年。

這一年,前朝後宮都是地覆天翻,貴妃羅氏死後,皇帝先是罷朝十日,有小道消息說是重病了一場,後來上朝時都以簾賬遮病容。

沈寂一月,眾人原以為,這事也就無聲無息地過去了。

但一月後,皇帝突然開始親手清算何家,何家乃大族,位居高位多年,多年下來,族中豈會沒有齷齪事?但皇帝下手極快,竟然把先帝在位時何家做過的錯事都扒了出來。

先帝對何家都只是打壓,到沈衿這裏是直接絕了何家後路。太後震怒、勸阻亦是無用,沈衿鐵了心要這麽做。

他逼得太狠,何家豈會沒有反抗?朝中亂了半年,何韻之父,亦是相國都動了弒君,將小外孫扶上帝位的念頭。但念頭剛起,次日密謀造反、夠抄家滅族的證據就被扔到面前。才知,原來帝王耳目遍布。

最後何家退了,何太後兄長自縊,一雙兒女因參與刺殺羅貴妃一事而被皇帝扣在私牢弄死了。甚至後宮中也牽連出不少摻和刺殺事的,何韻也知下手會被發覺,故而拉攏了不少人。

宋充媛也在其中,她父兄雖是忠臣,但當年聽了何皇後的話,在去玉山的路上遇刺時,沒帶上唐氏和幼子,正好是在驚雲山出的事。

她知道,才會在那裏失態又緊張。

她不討厭羅煙戚,只是無法接受皇帝將其他人當擺設,只看得見羅煙戚一個。她進宮後心思細膩,很快就發覺眾人都不是真的侍寢。

一開始,她以為羅煙戚是皇帝推出來的靶子,畢竟羅煙戚除了一張臉以外,即無才,又不算聰慧。聰明人看她就像一張白紙,所有顏色都在上面擺著,所以對羅煙戚還有幾分憐憫。

萬壽節時的宮宴,她還能真誠地欣賞羅煙戚的美麗的皮囊,直到兩人小聲說話,羅煙戚偏頭過來,領口微前傾,露出點點紅痕,她收回目光,才知道自己傻的多離譜。

所以在何韻找過來時,她竟答應同謀。可聽到羅氏真死了,她後悔了,終日不安,賜死的聖旨到了她面前。算是解脫。

死了許多人,攛掇何家篡位的臣子,不管是口頭或是書信,都被揪出來殺了。後宮中牽連進此事的,沒參與、但得到消息,靜觀其變的。

都死了。午門的血味兒濃厚熏人,幾天才散去。

一時連沈衿都變成了有狠戾之名的君主。人人自危,經何家一事,朝中有些臣子敏銳地知道,皇帝只是表面和善了點,眼線遍布,又隱忍不發,等到徹底看不慣再連根拔起。

和先前真仁厚的太子是不一樣的。他打算立小何氏為後,一直容忍何家所為,或許是捧,等到太後西逝後,再殺。

但卻被一件事給打斷了,不再顧及生母。

在這場變故中,只有一家得利。溫嘉皇後的母家,本是寒酸、被士族寒門兩方都看不起的羅家,變得炙手可熱,青州羅氏族長主動去認回,被拒後仍說溫嘉皇後出自青州羅氏。

羅父因女封候,一家都被接進京中,賜豪宅良田,享榮華富貴。

一時生女之風盛起。

……

秋月蕭瑟,葉落清寒,熙寧宮未燃地龍,有椒墻,冷不到何處去,但卻有一種骨子裏的淒冷。

是無人說話的死寂。

一切固執地維持在溫嘉皇後離宮時的模樣,可那時是夏日,用的是紗帳珠簾,這都是秋天,豈會不怪?

芹霏卻習慣了,寒冬時都是這樣的。她同殿外的杏仁互相點頭見禮,到了室內,手碰到珠簾都冰得慌,內裏奢華卻只燃著一盞小紅燭。

皇帝把案桌挪到了床榻旁,他坐著在看奏折,玄色長袍,外罩大氅,紅燭的光柔和卻融不掉他面容上的冷硬。

近旁侍奉的人都知,皇帝是真的生了一場重病,禦醫說郁結在心,心結難醫。

可其餘人都沒看出來他的傷心。一年過去,皇帝的居所變成了熙寧宮,就連處理朝政也不在他自己的同明殿了,只在溫嘉皇後的寢宮裏。

芹霏許久都沒到禦前來了,因為她徹底不用擔心彤史事了,後宮都沒幾個人了,她還記什麽彤史?

見到皇帝,請過安,等了好一陣兒,她才被理會。

“何事?”

芹霏理了理思緒,“秋時有一批宮女將出宮,陛下可要看過名單?”

“不必。”

皇帝的話愈發少了,這回即使聽出她話裏有話也不多問,純粹是懶得應對。太後娘娘也抱病一年,後宮事徹底沒人管了,芹霏還是委婉道:“熙寧宮有位宮女,名白芍,奴婢將她添上了。”

白芍,她身邊的人啊。沈衿擡眸,眸中才堪堪有了點神采,似乎和她關系很好,總在背後罵他,聽說她死了,哭了好多天,後來去偏殿做活,避著不見他。

他回憶著,“白芍似乎……未到二十?”

就像他的嬋嬋,今年五月才剛過十八生辰。

他知道晉陽的生辰在三月,晉陽又暈來他面前要生辰禮,說她十八時,他才知、才聯系起來,原來她比晉陽還要小兩個月。

他還曾對她說過晉陽年幼……又陰郁起來,晉陽被斥責了一頓,趕走了。

“正是,可娘娘從前說白芍的性子不適合在宮裏,托奴婢早些將白芍送出宮。”芹霏誠實道。

長久的沈默,他又想起了她的模樣,音容樣貌歷歷在目,一時看不下去折子了,稍微回過神時道:“……你做的不錯,下去吧。”

……

即使沈衿早將那些貪汙、仗勢欺人、販官的重罪罪證給她看過,她知道何家早晚會敗落,可還是接受不了,一直怨沈衿。

但為了其餘,何家旁支的無辜小輩能被察舉進朝,她還是喚人去喚沈衿,也認輸了。

沈衿去了。

但除了喊一句母後,也無話可說。

他立在門口,整日鰥夫般罩著寬大的黑袍,本就偏冷的容貌,病了一場後更加瘦削,五官硬朗,又總陰沈沈的。

說句不好聽的,像是個幽魂,何太後都有些怕他了。

沈瑞長大了些,已經能懂許多事了,只有他不怕兄長,因為兄長對他很溫和,他走過去,牽住了沈衿的手,喊著:“皇兄……”

沈衿握緊他的胖爪,“嗯。”

從何太後在太極宮前求請被拒,母子已經有大半年沒見面了。她打破沈默,嘆道:“你還是怨我……”

“怨我當初同意羅氏去皇陵。可她執意去、又選在宗親皆在的時候,我當時也不知她有身孕,朝中流言不斷,她避一避也好,我又如何會不許?”

沈衿知道這些,很清楚,所以他更怨恨自己,為何要同她置氣,沒在她身邊放更多的人,沒能護住她。

但他還是沒說話,只捏了捏沈瑞的小手,想著如果她沒死,他們的孩子現在應該會說話,會哭會笑……

何太後還在喋喋不休,說起來便是止不住的抱怨,“即使怨,也夠了,你都查清了,是你……表哥表妹做的,你舅父不知,何家——”

“朕想再等等的,是他們一直在自尋死路。”沈衿忽而打斷她。若不是借何家勢,兩個小輩怎麽敢動手?

“……罷了。”何太後深深嘆息一聲,“你追封羅氏,提拔羅家……都算了,但過去了這麽久,也該為自己想想了,總要留個子嗣吧?不然無後,我也無顏見你皇祖父、皇祖母。”恨得太深,她都沒提先帝。

“有瑞兒。”沈衿道,沈瑞大概能聽懂兩個人的話,忙不疊地搖著小腦袋,就連何太後都驚住,眼中透出絲絲心疼來。

沈衿看清後,朝著何太後嘲諷輕笑,“或從宗室選一子。”

“不是、”何太後無力地張口,想要解釋卻說不出來,她從前未催沈衿納後妃、有子嗣,確實是想著還有沈瑞在呢。

但何家已經倒了,沈瑞又被她捧在手心裏太久,太單純了,她舍不得見沈瑞受苦了,永遠活在兄長的庇護下才是最好的。

她蒼白道:“皇帝想清便好。”

沈衿將沈瑞牽著走了,她似乎也是喜歡瑞兒,對孩子一向溫柔,他一直知道,那當初為何又要懷疑她?

一年過去,但在他這兒,永遠都是她死的那一天。腦海中總是浮現對自己的質問。

永不休止,算是對他的懲罰。他不會再有子嗣了,也不會臨幸旁人,總能想起來她臉龐在他掌心中,小聲哀他不要有旁人。

那樣,她會多喜歡他一點。

沈瑞看出皇t兄情緒不高,他知道皇兄喜歡華貴繁雜的物件,給他挑的東西都是金燦燦的,他一手舉高被沈衿牽著,另一只手在艱難回拿著袖中東西。

小孩兒本來步子就小,心不在焉就更跟不上了,沈衿內心就只剩這點柔軟了,停下腳步去等沈瑞。一低頭就見沈瑞笑得瞇起了眼,手心裏捧著一只白瓷雀鳥,哨子形狀的,被寶石金片裝飾得生彩。

沈瑞還放在嘴邊,吹了兩聲,響起的聲嘔啞嘲哳,刺耳得緊,但仰著頭問沈衿:“皇兄,好聽嘛?”

沈衿點點頭,那只雀鳥被沈瑞塞到了沈衿牽著他的那只手,他說:“那送給皇兄啦!”他知道皇兄要去哪裏,一溜煙兒地朝著熙寧宮跑了。

他要小孩子玩的東西做什麽?他沒孩子了,他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

沈衿神色又低沈郁郁起來,但沈瑞已經塞他手裏了,他只能暫時拿著,低頭望去,白瓷少見,又做成精致的哨子形狀,上面黏著寶石作配。

在瓷器上粘黏也不容易,這個瓷鳥因此珍貴,身上金作配羽,鳥眼用紅寶石。極其圓潤的一顆,成色極好,他指尖落在上面,動作卻突然停住,寶石旁邊有一道小的劃痕。

白瓷口哨上所有的寶石都被拆下來,放在案桌上,沈衿掌心放著那一顆紅寶石,眸色沈沈,聽著下面的宮人回稟:“這是去歲萬壽節,梁州刺史送來的賀禮之一。”

沈衿反覆摩挲著那顆紅寶石,京城在雍州和豫州交界處,皇陵在南邊的豫州,而梁州又在豫州之下,緊挨著陵南四洲。

指腹一次又一次地從劃痕處過去,不平整的觸感卻讓他心跳加快,喉間滾動發緊。

她沒帶走封她為貴妃的聖旨,也沒帶走貴重華麗的衣裙首飾,遇刺時她在安寢,披散著青絲未戴釵環,清點過後,只有一件不見了,那便是金玉手鐲。

是他畫的圖,他只告訴了煙戚這個。但其實是他選的寶石又親自磨好,最後固定在金鐲上。

他給她戴上的,但屍首上沒有,去刺殺她的人都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看她死了將鐲子取下賣錢……這是他從前的猜測。

刺客被他抓回來時,有的已經死了,身上沒有鐲子,或許是賣掉了。

但為何會出現在梁州?梁州刺史呈上來的不會是暗路子買來的,再加上他失手劃出來的痕跡,他看了一次又一次,眼睛睜得發酸,終於確定沒錯,這就是他給煙戚的,最上面作為機關的那顆。

鳥雀的另一只眼,也是同質地的,料想也是從鐲子上取下來的,打磨得圓潤……他突然起身,去了宮中私牢。

不比刑部的大牢,此處關押都是見不得光的人,處處陰暗潮濕,爬滿了黏膩的青苔,充斥著濃厚的死氣。何韻被關在了這裏。

太後都不知道,以為侄女已經被賜死了。

這樣活著,其實生不如死,蜷縮在角落的何韻瘦得骨瘦如柴,披頭散發,渾渾噩噩,直到涼水潑到身上才徹底清醒。她轉動著麻木的眼,擡頭就見到牢房外獄卒身旁的幽魂般的皇帝。

他直接要求:“你再說一遍。”

說什麽呢?不光何韻,一旁的獄卒都知道,皇帝是問羅皇後對何韻說的話。

何韻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不殺她反倒一直留著她,作用好像就是隔幾個月就來問一遍,羅氏當初說了什麽。

“她說,想當你的妻子,等著你去求她。”這兩句話是何韻被關進來後說的最多的。她又怨毒而刻板地說:“我說她是故意尋死的!故意告訴我她有身孕,就是受夠了你,故意去死!她簡直活該!”

沈衿第一次聽完這些話,楞了許久,被氣得嘔出一口血,在這裏暈過去了。次日何韻便聽獄卒閑聊,得知羅氏被追封成了皇後。

而之後,沈衿病好了,又來讓她說,她不耐煩想著不如早些弄死她,每次都說,而他聽後又盛怒離開,瘋了一樣。

但這回他的神色卻變得詭異而古怪,嘴裏喃喃念著:“故意的、故意的啊……”

他又魔怔了,轉身大步離開,像是著急去做什麽事。

而何韻受不了這樣的日子了,大喊:“你以為自己算什麽好人?先太子死了你傷心過麽?動了羅氏你這樣,是因為後悔,還是因為良心不安?”

沈衿走出牢房前,只留下一句,“殺了她。”

其實何韻也沒那麽大的膽子,但是董氏在前,他明知是她動手,卻沒責罰,讓她以為殺了羅氏也不會有什麽風波。

不能光怪她。

沈衿一路神神叨叨,等他重回熙寧宮時,芹霏已經喚了過來,垂首立在一排宮人中間。

他快步走過去,忙不疊地問:“芹霏,她何時讓你送白芍出宮的?”

芹霏一楞,仔細思索著,“稟陛下,似乎在娘娘去皇陵前不久。”

“再具體些!具體是哪一天?”

過了太久,芹霏有些想不起來了,但主子的要求還是要聽著,她絞盡腦汁回想,具體是那日記不起了。

但那段時日發生了太多大事,她道:“那天好像是……五皇子遇刺後,太皇太後歸天之前……”

因為有杏仁,沈衿每天都收到煙戚的消息,知道她做了什麽,但印象中,她沒特意去找過芹霏。

而芹霏大多日都在莊敬殿,他竟莫名想到了他帶她到太極宮,為安她心,寫下聖旨的那一日。

她說好時,太過平靜……

皇帝突然大笑起來,他許久都是陰鷙孤僻的,這一笑不光沒有和煦感,反而更滲人了,芹霏她們只覺得陰森森,垂頭不言。

告訴芹霏照顧白芍。

故意刺激何韻。

和她一樣找不見的鐲子。而且鐲子上有只有他倆才知道,她在他懷裏,被他教著怎麽打開的機關。

如果每個都單獨發生,沈衿不會懷疑,但串聯在一起,就像是她為身邊人做好準備才離開,刺激何韻也不是尋死,賣掉鐲子是為了在外生計。

即使是蛛絲馬跡,或許是誤會……但他有種直覺,她沒死。

他一手撐著桌子,擡頭時眼尾染上一抹紅,盈著笑出來的淚,眸色極亮,等不及下面的人去查,直接吩咐下去。

“去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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