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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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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離

女眷們聚在一起,未成婚的少女玩做一團,走得遠些,留在營帳附近的多是貴族婦人。

傳聞以色侍君王的羅才人從營帳中出來了,不禁吸引了夫人們的目光。

羅氏雖面覆薄紗,但身段娉婷,一襲粉白襦裙,銀線上繡含苞芍藥,更顯水嫩,披帛被光一照,恍若碎金流淌。更不必提發上的簪環了,寵妃身上哪能有差的東西。

可無論如何,煙戚在她們看來都是下賤之人,宮外奴婢出身,正經講究起來還比不上宮女清白。

這些夫人操持內宅,繁衍子嗣,擔著宗婦之責,夫君算不得最重要的,有兒子似繼家產爵位才是重中之重。

羅氏一無子嗣,二無家世,只憑易逝的美貌,很容易讓這群夫人們想起後宅中礙眼煩心的小妾,大多夫人對煙戚只能有一點對後妃的尊重。

夫人們竊竊私語幾番,實在無人遣人去請煙戚同坐。若煙戚沒主動走過來,她們也不想和煙戚搭話。

煙戚望向人少的營帳東側,“咱們去那邊走走吧。”白芍自然應是,那邊夫人們的鄙夷冷落實在過於明顯,她也沒了要和從前好友敘舊的心思。

一路上偶爾仍能遇見幾個貴女,煙戚不知對方身份,那些少女也不認識她,互相福個身便過去了。

到了營帳最北邊,人煙無少,圍欄外每隔十幾米有衛兵守著,阻了野獸進來驚擾貴人,也攔著人出去。

煙戚望著遠處蒼翠欲滴的林子,心緒平和,白芍好奇地四處張望。

杏仁勸道:“小主,咱們就在這付附近走走就回去吧,這邊路不好走了,恐汙了鞋。”

昨晚玉山下了一場秋雨,營帳中空闊,晌午日頭大曬曬也就幹了,但北邊接近林中,陰蔽處多,地上不乏斷枝殘葉,新泥黏濘。

煙戚進了宮就像被困在籠子的鳥雀,一點兒自由也沒有,任人逗弄,她格外貪戀此刻的閑適,卻還是緩緩點頭應下。

“嘚嘚——”

馬蹄落地聲突然急促響起,地上泥濘,發出的響沈,如悶雷聲聲讓人心中發顫。

煙戚循聲望去,林間小路裏一匹棗紅駿馬飛奔而出,其上少女著絳色騎裝,青絲如男子般高束,眉眼深邃,張揚而英氣。

衛兵見來人,急忙將一截柵欄搬走了。煙戚在邊上不礙路,但她還是後退避讓。

可駿馬未停下,也未扭頭,無視挪出來的路,從略低矮的圍欄處一躍而過。少女眼風掃到了煙戚,卻恍若不見,甚至故意扭轉韁繩,直直向著煙戚而去。

疾風向煙戚卷來,煙戚為了躲閃倉惶後退,腳下磕絆,猛然失重摔落於地,半身沾染泥濘。

清脆聲繼而響起,煙戚腰間系著的玉佩撞到地上巖石,霎時四分五裂,她手心按在地上,被石尖劃破,止不住地流血。

而少女連頭都沒回,毫無歉意,徑直馭馬離去。

“這是誰啊!也太欺負人了,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白芍邊嚷邊爬起來,方才她也往後躲,狗啃般摔在煙戚後面,臉上都沾了泥,起來又去扶煙戚。

跟在最後面的杏仁幸免於難,只衣裙濺上了泥,面有難色地看向煙戚:“小主,那是晉陽公主,皇上親妹。”

是惹不起的人,有皇帝和太後撐腰,除了皇帝,沒人敢惹她說她。

“嗯。”

煙戚知道,杏仁在提醒她找不回公道的。

他們天潢貴胄,相處久了,煙戚早就明白,對他們來說,她這樣的人命比草賤,能隨意威脅,也能隨意玩弄。

剛開始她也不忿,如今卻有點麻木了,反抗也無用。過了躲閃的驚慌勁兒,她的心沒有一絲兒波瀾,無視腳下泥濘,俯身去撿著玉佩碎片。

白芍拉住了她,“小主,別要了。”都碎成那樣了,撿回來又能如何?

“我只是想再看看。”煙戚垂頭道,手上有兩三碎片。她娘沒給過她什麽,就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小玉佩。

在寧王府時她不常拿出來,可進宮後卻總帶著,她只是想對家還有個念想,能讓她想起來,她曾是討人喜歡羅家小煙戚,街坊鄰居的嬸子們都喜歡抱她。

不是生來就卑賤到任人踐踏。

白錦靴映入眼簾,煙戚顧不得撿起地上的玉佩珠子,她攥緊手中的碎片,石粒按進手心,溢出鮮血。

“煙戚。”

他在喚她,很溫柔。

煙戚緩緩擡頭。

那是貴人裏,唯一不會輕賤她的人。

沈玉瑯手中拿著一枚擦幹凈的玉佩邊緣碎片,他望向煙戚的眼神含著太多過於覆雜的情緒,清澈如泉的眸,煙戚卻看不懂了。

他將手中的碎玉遞過去。

煙戚忽而局促,她想起衣裙上的臟汙,還有淩亂的發,沾血的手……她此刻一定很狼狽。

而他依舊高雅,皎潔如雪中松。

為何偏偏此時遇見他?

一開始進宮,她無時無刻不在期盼,哪怕只有一點機會,她都懷揣著他來救她的妄念。

可後來執念散了,在見到寧王世子夫妻進宮來的那一日,就散得徹底。

之後,她想過兩人還會再見。

可每種猜測都是,她在後妃裏,華服美飾卻並不起眼。而他有身份相匹的妻子相伴,總歸是分道揚鑣。

怎麽她偏偏在此刻、如此狼狽地見到他?

她垂下頭,手快地將碎片接過,本想開口,算是體面地,道上一聲多謝。可那二字卻如尖刀橫亙喉間,說話便會割破血肉,疼痛難忍。

聲音堵在嗓中,她的手被他握住。

沈玉瑯先開了口,冷玉之聲,卻隱約流露出煙戚熟悉的溫情,他道:“……我們煙戚,又受委屈了。”

悲傷在胸腔中積壓不住,隨著她眨眼,淚不由自由地滾落下來。

落在他手上,輕如雲霧,卻恍若重擊,讓人心痛。

煙戚如置身火中,身心煎熬,緩緩站起來。她其實不怕再見到他,裝作不認識就好。

她最怕的就是,他仍溫柔地對待她,那才最讓她難過。

煙戚硬生生壓下萬般情緒,匆匆道:“殿下註意言辭,若被旁人見到、聽到,容易生出、”她噎住一瞬,順便將哭意止住,接著說,“不該有的誤會來。”

曾經年少時的懵懂悸動,見之欣喜的人,如今站在一處說話都是忌諱。

“你進宮,是我的錯。”

只這一句,煙戚突然想崩潰,她好像哭著求他,求他將她帶走,她真的不想困在宮裏,這裏隨便一人都能欺辱她。

但她不能,只能拽回自己的手,強裝鎮定:“殿下失言了。”

沈玉瑯握緊煙戚的手,無法再壓抑,無法再等以後,即使明知如此做風險甚大,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一見她就無法理智——

“我帶你走。”他突兀開口。

不用她求,不用她哭。

她不願,他先將她送走,遠離皇宮,終生不見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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