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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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十）
是啊, 一個誰也不愛的人活在世上，與死了有什麽區別？
這個想法在產生的那一瞬間就驟然放大了無數倍, 如同溺亡在大海裏的人一樣，周身被密密麻麻的絕望氣息裹挾，無數個聲音在腦海裏瘋狂叫囂：還活著幹什麽？你為什麽要活著？這世上連一個愛你的人都沒有，有意義嗎？你對他們來說，就是累贅！
累贅。
她是個累贅。
親生母親為生她而死；
作為生父的老帝君並不在意這一個孩子，隨手就能把她丟給別人養著；
就連養育了自己多年的雲姬，曾經那麽愛她、把她視為掌中寶的雲姬, 在有了自己孩子之後便果斷拋棄了她。
甚至外面的宮女都知道, 她如今不是最重要的，她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孩子。
那些面對著她虛偽的假面笑臉下，滿是對她的可憐和鄙夷。
這些事實無不在說明一個觀點——她在整個南禺，就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存在, 甚至還會給人帶來負擔，讓所有人不喜。
意識到這點的蘇璽, 如同醍醐灌頂般頓悟：她該死。
在無盡的絕望和自我厭棄中，她憑借著自身驚人的自制力，隱約察覺出此刻這種情緒的異常。
停下！
不該這樣！
不要被任何影響！
但這種清醒的力度太小, 完全無法阻擋她那濃濃的自棄感——那就死吧，反正也沒人在乎。
也有可能在她死後, 雲姬會因為她的自殺而心痛哪怕片刻。
那倒是也好。
這般想著, 她手中蓄力，便準備朝著自己攻擊。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薄弱點在哪了。
即便在此刻，她明顯情緒已經不太正常, 雲姬卻像完全看不見，又或許是看見了也並不在意地喊旁邊宮女：“楞著做什麽, 把九公主送回去閉門思過。”
“是。”宮女邊應著邊上前拉蘇璽，“九公主別鬧了，奴婢送您回殿內休……”
“別碰我！”她戾氣乍現。
在宮女碰到她的那一刻，被外力驟然觸碰到的蘇璽迅速驚醒，直到現在她才重新恢覆了“我在幻境裏”這個意識。
心下一驚，不禁暗暗感嘆蓬萊第一陣的威力，竟可以強大到在悄無聲息中攝人心魄，令人完全沈浸在幻境中無法自拔，若是不能及時醒來，只怕會隨著幻境就此沈沒。
她擡頭直直看向雲姬，那極度認真的神情像是要在她的臉上尋找些什麽。
太完美了。
雲姬的相貌、行為、說話的語氣，甚至連她蹙眉的弧度都跟她本人太像了。
過於完美的東西，一定會存在問題。
雲姬說過，破陣的關鍵在於反常中找更反常。
既然幻境中的“雲姬”如此完美，那便說明她還會有更像的部分，因為她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的完美程序，直接拋開了人在日常中會出現的一切變故。
人，是不會一層不變的，被七情六欲所束縛的人，定會生出覆雜的情感和變幻莫測的情緒。
“雲姬”太過冷漠了。
她像被輸入一道“疼愛親生、厭惡養女”的設定一樣，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她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自己的“親生女兒”。
而對於“養女”這個身份的存在，她會厭惡、沒耐心。
哪怕她們曾經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正常人是會有惻隱之心的。
而她沒有。
這便是破陣的關鍵。
蘇璽催動內力，手心向地面張開，玄冰劍赫然出現。
“雲姬”面色大驚，即便如此，她還是緊緊握著床上躺著的女兒，急聲斥道：“蘇璽你做什麽！反了你……”
“閉嘴，她根本，不是你這樣。”
蘇璽擡手幹凈利落地刺向面前的女人，沒有絲毫的猶豫。
此刻面對她只剩厭惡和惱怒。
女人瞪大雙眼倒在血泊中，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蘇璽居高臨下：“這麽醜也配扮演她？”
在她刺向雲姬的那一剎那，周圍的所有景色便全部暗淡下去，定格成黑白色，只有她們二人是畫面中唯一的色彩。
拔出長劍，劍尖處不斷滴落著粘稠的紅色血液，而它的主人卻始終靜止不動。
幻境中時間流逝的悄無聲息，不知到底過了多久，甚至劍上殘留的血跡都已經有了幹涸的跡象，她才終於動了動。
此時，這重幻境已經開始破碎，從遠至近逐步消失。
在快到跟前時，蘇璽握著長劍向前一步蹲在她身前，擡起左手覆在她眼上，輕輕替她合上了雙眼。
面對這張臉，無論對方是不是假的，她都舍不得讓她保持著這樣死不瞑目的姿勢消失。
盡管她壓根就不是自己心底的那人。
與第一重幻境一同破碎消散的，似乎還有一滴，不知來自誰的淚水。
————
蓬萊後山的山洞內，席泱穿著件薄薄的白衫躺在石床上，極難承受的痛苦使他不斷蜷縮著身子，即便死死咬緊牙關，嘴角還是不可抑制的洩出幾聲呻.吟。
生骨的痛令他的神志都斷斷續續，整整一個下午，他不是疼暈過去，就是被再次疼醒。
反反覆覆，沒有盡頭。
珈梧順著問來的信息尋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景象。
倒是巧的很，這會兒他正剛被新一輪疼痛疼醒。
男人已經無暇顧及走近的腳步聲是誰，他被冷汗濕透的衣衫在低溫的山洞中如雪上加霜，正抱著胳膊蜷縮在床角，牙齒噠噠作響，不知是疼的還是凍的。
“席少爺這是……已經在治療了？”
這駭人的景象著實令她都吃了一驚，同時又在心裏讚嘆醫仙不愧是醫者仁心。
耳朵裏嗡鳴的雜音中，似乎鉆進了一絲熟人的聲音。
在他這裏，珈梧與蘇璽是掛在一起的，聽到她的聲音就如同得到蘇璽的消息一樣，他強撐著自己擡起頭來，含著呻.吟應了一聲。
珈梧再次被席泱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所嚇到，此刻雖是晚上，但洞內燭火點的不少，她能清晰看到男人眼角的淚痕，想必是疼的實在頂不住。
“您也是受苦了。”不會安慰人的直女，也只能說這麽一句。
“怎麽沒見君上？我剛進來時蓬萊的人已經休息下了，還是好不容易逮了個才問出你的位置。”珈梧四處看了眼僅有席泱一人的山洞，“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嗎？萬一有個情況該如何？”
“…煎，煎藥…了。”席泱氣若游絲，三個字要分三次才能說完。
聽她說蓬萊已經休息，看來這會兒都到深夜了。
雖然知道他此刻的狀態實在不適合講話，但護主心切的珈梧還是對於自己沒找到君上行蹤的事表示擔憂。
“…她…去了…幻音…陣…”
席泱聲音輕的快要聽不見，一旦說的字多了，便只能努力從他偶爾幾個清晰的字節中推測原話。
當聽到“幻音”“陣”這幾個關鍵詞時，珈梧面色一凜，忍不住快速上前問道：“什麽陣？是幻音迷魂陣嗎？君上怎會進了這裏！”
“…嗯，這陣…如何…聽說很，兇險…”
珈梧沒了剛才進洞時輕松的神色，沈思片刻後答道：“這是蓬萊第一陣，由醫仙親手所創，因鳳毛麟角的破陣者人數而得名，它不止兇險，且難度極高，一旦稍有不慎便會折在陣中永世無法出來。”
“幻音迷魂陣的內容便是它名字那般，由多個幻境組成，具體會遇到幾重幻境並不確定，它與入陣者的人生經歷有關，這陣最厲害的地方便在於它能從人心底最隱秘的情感入手，量身定做似的為入陣者編織一段獨屬於ta的幻境，聽成功闖陣的人說，在陣中時時刻刻t都會不自覺忘記陣法的事，始終身臨其境，隨著幻境的劇情進展，最後徹底沈醉在其中無法自拔。”
珈梧說完閉了閉眼，神情覆雜的吐出一口濁氣，君上既然已經入陣，便誰也幫不了她，包括布陣者都無法插手。
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發現陣眼，拋去雜念成功創過。
只是不知君上並未徹底恢覆的身子，到底能不能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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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 一個誰也不愛的人活在世上，與死了有什麽區別？
這個想法在產生的那一瞬間就驟然放大了無數倍, 如同溺亡在大海裏的人一樣，周身被密密麻麻的絕望氣息裹挾，無數個聲音在腦海裏瘋狂叫囂：還活著幹什麽？你為什麽要活著？這世上連一個愛你的人都沒有，有意義嗎？你對他們來說，就是累贅！
累贅。
她是個累贅。
親生母親為生她而死；
作為生父的老帝君並不在意這一個孩子，隨手就能把她丟給別人養著；
就連養育了自己多年的雲姬，曾經那麽愛她、把她視為掌中寶的雲姬, 在有了自己孩子之後便果斷拋棄了她。
甚至外面的宮女都知道, 她如今不是最重要的，她是個爹不疼娘不愛的野孩子。
那些面對著她虛偽的假面笑臉下，滿是對她的可憐和鄙夷。
這些事實無不在說明一個觀點——她在整個南禺，就是一個毫無意義的存在, 甚至還會給人帶來負擔，讓所有人不喜。
意識到這點的蘇璽, 如同醍醐灌頂般頓悟：她該死。
在無盡的絕望和自我厭棄中，她憑借著自身驚人的自制力，隱約察覺出此刻這種情緒的異常。
停下！
不該這樣！
不要被任何影響！
但這種清醒的力度太小, 完全無法阻擋她那濃濃的自棄感——那就死吧，反正也沒人在乎。
也有可能在她死後, 雲姬會因為她的自殺而心痛哪怕片刻。
那倒是也好。
這般想著, 她手中蓄力，便準備朝著自己攻擊。
她最是清楚自己的薄弱點在哪了。
即便在此刻，她明顯情緒已經不太正常, 雲姬卻像完全看不見，又或許是看見了也並不在意地喊旁邊宮女：“楞著做什麽, 把九公主送回去閉門思過。”
“是。”宮女邊應著邊上前拉蘇璽，“九公主別鬧了，奴婢送您回殿內休……”
“別碰我！”她戾氣乍現。
在宮女碰到她的那一刻，被外力驟然觸碰到的蘇璽迅速驚醒，直到現在她才重新恢覆了“我在幻境裏”這個意識。
心下一驚，不禁暗暗感嘆蓬萊第一陣的威力，竟可以強大到在悄無聲息中攝人心魄，令人完全沈浸在幻境中無法自拔，若是不能及時醒來，只怕會隨著幻境就此沈沒。
她擡頭直直看向雲姬，那極度認真的神情像是要在她的臉上尋找些什麽。
太完美了。
雲姬的相貌、行為、說話的語氣，甚至連她蹙眉的弧度都跟她本人太像了。
過於完美的東西，一定會存在問題。
雲姬說過，破陣的關鍵在於反常中找更反常。
既然幻境中的“雲姬”如此完美，那便說明她還會有更像的部分，因為她就像一個被設定好的完美程序，直接拋開了人在日常中會出現的一切變故。
人，是不會一層不變的，被七情六欲所束縛的人，定會生出覆雜的情感和變幻莫測的情緒。
“雲姬”太過冷漠了。
她像被輸入一道“疼愛親生、厭惡養女”的設定一樣，無論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她都會毫不猶豫的選擇自己的“親生女兒”。
而對於“養女”這個身份的存在，她會厭惡、沒耐心。
哪怕她們曾經有非常深厚的感情。
正常人是會有惻隱之心的。
而她沒有。
這便是破陣的關鍵。
蘇璽催動內力，手心向地面張開，玄冰劍赫然出現。
“雲姬”面色大驚，即便如此，她還是緊緊握著床上躺著的女兒，急聲斥道：“蘇璽你做什麽！反了你……”
“閉嘴，她根本，不是你這樣。”
蘇璽擡手幹凈利落地刺向面前的女人，沒有絲毫的猶豫。
此刻面對她只剩厭惡和惱怒。
女人瞪大雙眼倒在血泊中，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樣。
蘇璽居高臨下：“這麽醜也配扮演她？”
在她刺向雲姬的那一剎那，周圍的所有景色便全部暗淡下去，定格成黑白色，只有她們二人是畫面中唯一的色彩。
拔出長劍，劍尖處不斷滴落著粘稠的紅色血液，而它的主人卻始終靜止不動。
幻境中時間流逝的悄無聲息，不知到底過了多久，甚至劍上殘留的血跡都已經有了幹涸的跡象，她才終於動了動。
此時，這重幻境已經開始破碎，從遠至近逐步消失。
在快到跟前時，蘇璽握著長劍向前一步蹲在她身前，擡起左手覆在她眼上，輕輕替她合上了雙眼。
面對這張臉，無論對方是不是假的，她都舍不得讓她保持著這樣死不瞑目的姿勢消失。
盡管她壓根就不是自己心底的那人。
與第一重幻境一同破碎消散的，似乎還有一滴，不知來自誰的淚水。
————
蓬萊後山的山洞內，席泱穿著件薄薄的白衫躺在石床上，極難承受的痛苦使他不斷蜷縮著身子，即便死死咬緊牙關，嘴角還是不可抑制的洩出幾聲呻.吟。
生骨的痛令他的神志都斷斷續續，整整一個下午，他不是疼暈過去，就是被再次疼醒。
反反覆覆，沒有盡頭。
珈梧順著問來的信息尋過來時，看到的便是這麽一副景象。
倒是巧的很，這會兒他正剛被新一輪疼痛疼醒。
男人已經無暇顧及走近的腳步聲是誰，他被冷汗濕透的衣衫在低溫的山洞中如雪上加霜，正抱著胳膊蜷縮在床角，牙齒噠噠作響，不知是疼的還是凍的。
“席少爺這是……已經在治療了？”
這駭人的景象著實令她都吃了一驚，同時又在心裏讚嘆醫仙不愧是醫者仁心。
耳朵裏嗡鳴的雜音中，似乎鉆進了一絲熟人的聲音。
在他這裏，珈梧與蘇璽是掛在一起的，聽到她的聲音就如同得到蘇璽的消息一樣，他強撐著自己擡起頭來，含著呻.吟應了一聲。
珈梧再次被席泱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所嚇到，此刻雖是晚上，但洞內燭火點的不少，她能清晰看到男人眼角的淚痕，想必是疼的實在頂不住。
“您也是受苦了。”不會安慰人的直女，也只能說這麽一句。
“怎麽沒見君上？我剛進來時蓬萊的人已經休息下了，還是好不容易逮了個才問出你的位置。”珈梧四處看了眼僅有席泱一人的山洞，“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嗎？萬一有個情況該如何？”
“…煎，煎藥…了。”席泱氣若游絲，三個字要分三次才能說完。
聽她說蓬萊已經休息，看來這會兒都到深夜了。
雖然知道他此刻的狀態實在不適合講話，但護主心切的珈梧還是對於自己沒找到君上行蹤的事表示擔憂。
“…她…去了…幻音…陣…”
席泱聲音輕的快要聽不見，一旦說的字多了，便只能努力從他偶爾幾個清晰的字節中推測原話。
當聽到“幻音”“陣”這幾個關鍵詞時，珈梧面色一凜，忍不住快速上前問道：“什麽陣？是幻音迷魂陣嗎？君上怎會進了這裏！”
“…嗯，這陣…如何…聽說很，兇險…”
珈梧沒了剛才進洞時輕松的神色，沈思片刻後答道：“這是蓬萊第一陣，由醫仙親手所創，因鳳毛麟角的破陣者人數而得名，它不止兇險，且難度極高，一旦稍有不慎便會折在陣中永世無法出來。”
“幻音迷魂陣的內容便是它名字那般，由多個幻境組成，具體會遇到幾重幻境並不確定，它與入陣者的人生經歷有關，這陣最厲害的地方便在於它能從人心底最隱秘的情感入手，量身定做似的為入陣者編織一段獨屬於ta的幻境，聽成功闖陣的人說，在陣中時時刻刻t都會不自覺忘記陣法的事，始終身臨其境，隨著幻境的劇情進展，最後徹底沈醉在其中無法自拔。”
珈梧說完閉了閉眼，神情覆雜的吐出一口濁氣，君上既然已經入陣，便誰也幫不了她，包括布陣者都無法插手。
一切只能靠她自己發現陣眼，拋去雜念成功創過。
只是不知君上並未徹底恢覆的身子，到底能不能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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