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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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萊（五）
收拾好心情, 蘇璽重整旗鼓，邁步便要朝著醫仙身影消失的地方追。
被席泱一把拉住：“阿璽, 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不去了？你不想站起來嗎？”
這是席泱今天第二次說這話，第一次是在山腳下他們被醫仙的人攔住時。
“想。”席泱誠實的承認。
“但我認為，這雙腿跟你比起來沒那麽必要，我已經習慣了輪椅上的生活，但我永遠習慣不了你屈人之下。”
“蘇璽，你一直都該是驕傲的, 如果哪件事讓你不開心或者有負擔了, 那我們就不要做。”
就像今天來治腿的事，從山腳下開始她就在被針對，雲姬的事她其實並沒有什麽主要責任，為什麽要替整個南禺背這份罪惡？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嗎？
他在說這話時始終註視著蘇璽, 眼裏的真誠做不得假。
當蘇璽意識到這些竟真的是他肺腑之言時，心底那股每次面對席泱都會漾出的酸麻感再次襲來, 那種所謂的心悸，她似乎終於讀懂了是什麽。
所以，原本以為此生只會獨自瀟灑的她, 慢慢收獲了這份因自己遲鈍而未及時捕捉到的歡喜。
隨即，她看向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
女子骨架自然比不得男子, 即便她再身姿高挑, 手指再修長，握成拳縮在他掌心時依舊是小小軟軟的一個。
席泱隨著她視線看過來，擔心惹她不高興, 下意識便要松開。
手剛有所動作，就聽她的聲音自上方響起。
“躲什麽。”
“本君是什麽洪水猛獸嗎？”
對上男人那雙受寵若驚的狗狗眼, 蘇璽不自然的別開頭，幹咳了一聲，聲音略顯冷硬：“這雙腿不止是你的，本君放出的話若兌現不了，傳出去有損名聲。”
“可……”
“行了，當年的事與你無關，醫仙怎麽怪都怪不到你頭上。”
蘇璽撿起地上的盒子，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對珈梧說：“本君寢宮的暗格裏有個長形盒子，裏面是塊玉佩，你去將它拿過來。”
“醫仙不會拒絕見我們的。”
“是。”珈梧應下，但還是不免好奇的問，“那東西與醫仙有關？”
“應該是，本君現在才想起來，當年雲姬曾說過自己有個很重要的人，那玉佩便是對方所贈，若沒猜錯的話應當跟醫仙有關。”
即便不是醫仙，也跟蓬萊有些關聯。
她並不是要拿它來要挾醫仙什麽，只是對於一個失去至親妹妹的姐姐來說，或許那件舊物能夠讓她的思念有所寄托。
————
飄著淡淡沈香木的室內靜謐安神，偶爾竄入鼻尖的薄荷香氣令人微微醒腦。
醫仙坐在窗前伏案提筆，片刻便寫出張藥方，上面的字體雋秀整齊，頗有一番風骨。
仔細核對後交給一旁等待的侍女：“武火煮沸後改文火慢煎，這裏面有些藥材易粘鍋，過程中多攪拌幾次，待晾溫熱些端過來我親自試。”
“是。”
侍女拿著藥方轉身匆匆離開，陶姑上前熟練的給她收拾桌案，觀察了下她的神色，溫聲勸道：“在這坐一天了，起身走動走動吧，松松筋骨。”
然後看了眼窗外快要日落的天色，裝作不經意地道：“這幾天夜間風大，瞧著怕是有雨，那小姑娘在外頭站一天了，沒個住所再淋了雨可不好。”
醫仙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怎麽，這就心疼了？她由阿雲一手帶大，身體底子好得很。”
“那是，阿雲的醫術自然不一般，我是擔心那位不良於行的男子罷了，看起來身子骨就不怎麽樣，若真在咱們蓬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傳出去未免讓人笑話，也影響咱們蓬萊名聲不是？”
“是嗎？”醫仙故意裝作聽不懂，“你倒是考慮的周全。”
陶姑是當年在蓬萊照顧她們姐妹起居的嬤嬤，也是跟醫仙時日最長的老人之一，兩人之間感情非一般的深厚，親如母女。
她在蓬萊也有一定的話語權，只是如今年紀漸長，許多事情已沒有精力多管，只一心服侍醫仙一人。
因此對醫仙的脾性最是了解。
陶姑聞言彎彎嘴角，將她桌案收拾好，又坐到一側斟了兩杯茶，給她遞過去了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品了品。
“這上好藥材泡出的茶就是不一般，倒是挺適合我這上了年紀的人服用。”
醫仙側目，那茶自倒出來的一瞬，她就已經聞出了裏面的東西。
“哪來的？”
這些藥材蓬萊也有，但有所不同。
陶姑沖外面努了努嘴：“小姑娘拿來孝敬你的，我想著反正你也不會收，扔了又白白糟踐好東西，倒不如我自己拿來喝——給你嘗嘗，味道確實不錯。”
醫仙氣笑了：“怎麽，九州藥材哪裏能多過蓬萊，何故饞她的這些東西？”
“那可不一般，這是頭一回有咱們自家小輩來孝敬，能跟你外面那些花花草草比？”話鋒一轉，陶姑又數落起她，“你要能給我整個小輩回來也算，說了多少次都不聽，瞧瞧如今這上了年紀的樣子，去哪還能再找到稱心合適的如意郎……”
“停，可以了。”醫仙忙止住她的話頭，頭疼的捏了捏眉心。
陶姑冷哼一聲，也沒再說她，自顧自品起了茶。
直到一壺茶快喝到底，才聽到她再次開口——
“她還在外面站著？”
“你不見她，她又不肯走，除了門外站著還能去哪。”
醫仙看著窗外的滿天星辰，喃喃道：“陶姑，我看到她……總會想起阿雲，不止是因為她們之間的母子關系。”
“你知道嗎，她眉宇間的神態跟阿雲一模一樣，尤其是聳拉著腦袋低頭認錯的樣子，我……”
最後“我”了半天，醫仙也沒再說出什麽，千言萬語都化作咬牙切齒的一句：“真不愧是她一手帶大的崽，跟她一樣麻煩死了。”
陶姑知道她素來面冷心熱，就像當年在蓬萊面對妹妹犯錯時一樣，盡管嘴上不饒人的訓斥，手上該施的責罰也一件不少，但轉身偷偷哭的卻比誰都慘。
大半夜還要偷偷鉆進房間給她上藥，遇到阿雲夢魘著時，總會把她抱在懷裏哄著唱歌，一覺到天亮。
對阿雲如此，對阿雲養大的小崽子也依舊如此。
不知在蘇璽心裏待她們如何，但在她倆這裏，自知道蘇璽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將她視為了自家人，早就主動坐到了姨母和外祖母的位置。
現在自家孩子求上門來，哪怕嘴裏再有多少埋怨，到底是舍不得真讓她心裏受了委屈。
陶姑斂去方才故意逗她的模樣，恢覆長輩的姿態慈愛地摸了摸她頭頂，像曾經無數個深夜哄她一樣：“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但如今不是鉆牛角尖的時候，更別說對著蘇璽。”
“其實我們都清楚，阿雲的事跟她關系不大，這孩子也屬實不容易，九州各界這些年把她編排了多少版本，背後誰不罵她兩句毒婦。”
“分明你也是心疼的，不然那年也不會大發雷霆，你是不知道那次把宮裏的丫頭們給嚇成了啥樣。”
每年前來求醫仙治病的人不計其數，那次有個身負重傷的男子被友人攙扶著一路求上了蓬萊，原本醫仙都準備施術救人了，誰知那人看到自己傷口後竟開始罵罵咧咧，細聽才知他是被蘇璽所傷。
口中的言語難聽至極，不堪入耳。
準備施針的醫仙擡手便將東西摔了，情緒有些無法控制，怒火t直沖頭頂，發了好大一通火後將幾人直接丟出了蓬萊，並表示以後絕不允許幾人及親眷踏入蓬萊半步。
是的，連帶著幾人親眷族人一起算上，這種連坐的懲罰方式放眼九州都鮮少出現，可見是將她氣成了什麽樣。
憶起往事，醫仙別過臉依舊嘴硬：“不過是當日情緒本就不好罷了。”
“噢，可我怎麽看著剛才那張藥方是與治療腿疾有關的？難不成看錯了？”
被連連拆臺的醫仙也讓激起了小性子，哼了聲：“你就是看錯了，我說了不治就是不治。”
“嗯，外面下雨了。”
醫仙迅速擡頭向外看，果然，院裏飄起了細密的雨絲。
她蹙眉，蜷縮在袖子裏的手抓了抓，最終還是不忍心地開口——
“來人，帶她們去偏殿休息。”
頓了頓又道：“打些熱水，這點小雨別再感了風寒，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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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心情, 蘇璽重整旗鼓，邁步便要朝著醫仙身影消失的地方追。
被席泱一把拉住：“阿璽, 我們不去了，好不好？”
“不去了？你不想站起來嗎？”
這是席泱今天第二次說這話，第一次是在山腳下他們被醫仙的人攔住時。
“想。”席泱誠實的承認。
“但我認為，這雙腿跟你比起來沒那麽必要，我已經習慣了輪椅上的生活，但我永遠習慣不了你屈人之下。”
“蘇璽，你一直都該是驕傲的, 如果哪件事讓你不開心或者有負擔了, 那我們就不要做。”
就像今天來治腿的事，從山腳下開始她就在被針對，雲姬的事她其實並沒有什麽主要責任，為什麽要替整個南禺背這份罪惡？
明明她也是受害者不是嗎？
他在說這話時始終註視著蘇璽, 眼裏的真誠做不得假。
當蘇璽意識到這些竟真的是他肺腑之言時，心底那股每次面對席泱都會漾出的酸麻感再次襲來, 那種所謂的心悸，她似乎終於讀懂了是什麽。
所以，原本以為此生只會獨自瀟灑的她, 慢慢收獲了這份因自己遲鈍而未及時捕捉到的歡喜。
隨即，她看向兩人交疊在一起的手。
女子骨架自然比不得男子, 即便她再身姿高挑, 手指再修長，握成拳縮在他掌心時依舊是小小軟軟的一個。
席泱隨著她視線看過來，擔心惹她不高興, 下意識便要松開。
手剛有所動作，就聽她的聲音自上方響起。
“躲什麽。”
“本君是什麽洪水猛獸嗎？”
對上男人那雙受寵若驚的狗狗眼, 蘇璽不自然的別開頭，幹咳了一聲，聲音略顯冷硬：“這雙腿不止是你的，本君放出的話若兌現不了，傳出去有損名聲。”
“可……”
“行了，當年的事與你無關，醫仙怎麽怪都怪不到你頭上。”
蘇璽撿起地上的盒子，拂去上面沾染的泥土，對珈梧說：“本君寢宮的暗格裏有個長形盒子，裏面是塊玉佩，你去將它拿過來。”
“醫仙不會拒絕見我們的。”
“是。”珈梧應下，但還是不免好奇的問，“那東西與醫仙有關？”
“應該是，本君現在才想起來，當年雲姬曾說過自己有個很重要的人，那玉佩便是對方所贈，若沒猜錯的話應當跟醫仙有關。”
即便不是醫仙，也跟蓬萊有些關聯。
她並不是要拿它來要挾醫仙什麽，只是對於一個失去至親妹妹的姐姐來說，或許那件舊物能夠讓她的思念有所寄托。
————
飄著淡淡沈香木的室內靜謐安神，偶爾竄入鼻尖的薄荷香氣令人微微醒腦。
醫仙坐在窗前伏案提筆，片刻便寫出張藥方，上面的字體雋秀整齊，頗有一番風骨。
仔細核對後交給一旁等待的侍女：“武火煮沸後改文火慢煎，這裏面有些藥材易粘鍋，過程中多攪拌幾次，待晾溫熱些端過來我親自試。”
“是。”
侍女拿著藥方轉身匆匆離開，陶姑上前熟練的給她收拾桌案，觀察了下她的神色，溫聲勸道：“在這坐一天了，起身走動走動吧，松松筋骨。”
然後看了眼窗外快要日落的天色，裝作不經意地道：“這幾天夜間風大，瞧著怕是有雨，那小姑娘在外頭站一天了，沒個住所再淋了雨可不好。”
醫仙看了她一眼，只是笑了笑：“怎麽，這就心疼了？她由阿雲一手帶大，身體底子好得很。”
“那是，阿雲的醫術自然不一般，我是擔心那位不良於行的男子罷了，看起來身子骨就不怎麽樣，若真在咱們蓬萊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傳出去未免讓人笑話，也影響咱們蓬萊名聲不是？”
“是嗎？”醫仙故意裝作聽不懂，“你倒是考慮的周全。”
陶姑是當年在蓬萊照顧她們姐妹起居的嬤嬤，也是跟醫仙時日最長的老人之一，兩人之間感情非一般的深厚，親如母女。
她在蓬萊也有一定的話語權，只是如今年紀漸長，許多事情已沒有精力多管，只一心服侍醫仙一人。
因此對醫仙的脾性最是了解。
陶姑聞言彎彎嘴角，將她桌案收拾好，又坐到一側斟了兩杯茶，給她遞過去了一杯，自己端起另一杯品了品。
“這上好藥材泡出的茶就是不一般，倒是挺適合我這上了年紀的人服用。”
醫仙側目，那茶自倒出來的一瞬，她就已經聞出了裏面的東西。
“哪來的？”
這些藥材蓬萊也有，但有所不同。
陶姑沖外面努了努嘴：“小姑娘拿來孝敬你的，我想著反正你也不會收，扔了又白白糟踐好東西，倒不如我自己拿來喝——給你嘗嘗，味道確實不錯。”
醫仙氣笑了：“怎麽，九州藥材哪裏能多過蓬萊，何故饞她的這些東西？”
“那可不一般，這是頭一回有咱們自家小輩來孝敬，能跟你外面那些花花草草比？”話鋒一轉，陶姑又數落起她，“你要能給我整個小輩回來也算，說了多少次都不聽，瞧瞧如今這上了年紀的樣子，去哪還能再找到稱心合適的如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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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壺茶快喝到底，才聽到她再次開口——
“她還在外面站著？”
“你不見她，她又不肯走，除了門外站著還能去哪。”
醫仙看著窗外的滿天星辰，喃喃道：“陶姑，我看到她……總會想起阿雲，不止是因為她們之間的母子關系。”
“你知道嗎，她眉宇間的神態跟阿雲一模一樣，尤其是聳拉著腦袋低頭認錯的樣子，我……”
最後“我”了半天，醫仙也沒再說出什麽，千言萬語都化作咬牙切齒的一句：“真不愧是她一手帶大的崽，跟她一樣麻煩死了。”
陶姑知道她素來面冷心熱，就像當年在蓬萊面對妹妹犯錯時一樣，盡管嘴上不饒人的訓斥，手上該施的責罰也一件不少，但轉身偷偷哭的卻比誰都慘。
大半夜還要偷偷鉆進房間給她上藥，遇到阿雲夢魘著時，總會把她抱在懷裏哄著唱歌，一覺到天亮。
對阿雲如此，對阿雲養大的小崽子也依舊如此。
不知在蘇璽心裏待她們如何，但在她倆這裏，自知道蘇璽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已經將她視為了自家人，早就主動坐到了姨母和外祖母的位置。
現在自家孩子求上門來，哪怕嘴裏再有多少埋怨，到底是舍不得真讓她心裏受了委屈。
陶姑斂去方才故意逗她的模樣，恢覆長輩的姿態慈愛地摸了摸她頭頂，像曾經無數個深夜哄她一樣：“我知道你心裏有怨氣，但如今不是鉆牛角尖的時候，更別說對著蘇璽。”
“其實我們都清楚，阿雲的事跟她關系不大，這孩子也屬實不容易，九州各界這些年把她編排了多少版本，背後誰不罵她兩句毒婦。”
“分明你也是心疼的，不然那年也不會大發雷霆，你是不知道那次把宮裏的丫頭們給嚇成了啥樣。”
每年前來求醫仙治病的人不計其數，那次有個身負重傷的男子被友人攙扶著一路求上了蓬萊，原本醫仙都準備施術救人了，誰知那人看到自己傷口後竟開始罵罵咧咧，細聽才知他是被蘇璽所傷。
口中的言語難聽至極，不堪入耳。
準備施針的醫仙擡手便將東西摔了，情緒有些無法控制，怒火t直沖頭頂，發了好大一通火後將幾人直接丟出了蓬萊，並表示以後絕不允許幾人及親眷踏入蓬萊半步。
是的，連帶著幾人親眷族人一起算上，這種連坐的懲罰方式放眼九州都鮮少出現，可見是將她氣成了什麽樣。
憶起往事，醫仙別過臉依舊嘴硬：“不過是當日情緒本就不好罷了。”
“噢，可我怎麽看著剛才那張藥方是與治療腿疾有關的？難不成看錯了？”
被連連拆臺的醫仙也讓激起了小性子，哼了聲：“你就是看錯了，我說了不治就是不治。”
“嗯，外面下雨了。”
醫仙迅速擡頭向外看，果然，院裏飄起了細密的雨絲。
她蹙眉，蜷縮在袖子裏的手抓了抓，最終還是不忍心地開口——
“來人，帶她們去偏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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