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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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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祖。

天還沒亮,空中月亮高懸。

吸入鼻腔的空氣還帶著清晨特有的濕冷,伴著冬季的寒風將冷意透過羽絨服直貼皮膚。

來往忙碌的每人都是邊哈氣邊搓手,拍拍臉蛋,陸續端起面前放滿貢品的托盤從屋內走出。

院中燈火通明,紅古銅拉絲色護欄泛著雅致的光,為迎接新年而四處掛著的紅燈籠在風中輕晃,穿過古色古香的風雨連廊,經月牙門,一行人拐入後院。

踩著純手工打造的芝花海棠紋花街鋪地,繞過後花園由不同形狀的太湖石堆疊而成的錦鯉池池岸和假山瀑布,直奔祠堂而去。

江南園林多臨水而建,冬季水邊溫度更低,幾人嘴裏哈出白氣,同身邊夥伴打著招呼,新年快樂的祝福此起彼伏,處處皆是過節的歡樂氛圍。

門口有人問:“趙姐,還有多少啊?”

“馬上端完了。小劉負責整理香燭的吧?清點完了嗎?——小劉呢?”

一顆圓溜溜的腦袋自門內探出,男孩燙著當下時興的發型,一身新衣咧著嘴笑:“放心吧趙姐,我剛又清點了一次,保準兒沒問題!”

趙姐欣慰的點頭,餘光瞥到走來的人影,忙上前喊了聲:“楊叔。”

楊管家今年已過半百,伺候老爺子三十餘年,席家老宅大小事皆由他負責。

每年正月初一的祠堂祭祖是席家的頭等大事,各項事由清點檢查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出什麽紕漏。

他掃了眼忙活的幾人,有條不紊的安排:“祠堂那邊祭祖的所有物件最後清點一遍,流程再過一圈;客廳的茶水甜點備好,派人在門口接旁支的親戚們。”

“您放心,每年都是我操持,這些都準備妥當了。”

“去接先生的車子出發了嗎?”

趙姐回:“去了,半小時前已從半山別墅出發,這會兒應該快到老宅了。”

“那就行。”

楊管家又叮囑了些事項後快步走回主樓。

在被譽為“水鄉明珠”的Y市,住著中式別墅的人很多,但能擁有一座占地幾千平中式園林的人卻屈指可數,持有者皆為有著上百年基業的名門望族,財力家世不容小覷。

而其中的佼佼者,當數席家。

席家祖上自正康年間發家,距今已有兩三百年,乃正康盛世時期最大的皇商,後世子孫承襲祖業,始終在國內幾大家族中占據一席之地,且世代人才輩出,享譽國內外。

家業累積至今,早已財力雄厚深不可測,坐穩了這世家大族的第一把交椅。

豪門向來最重血統,更遑論席家。

如今席家最高的決策者還是70多歲高齡的席老爺子,老爺子膝下一子三女,兒子席宥謙的原配夫人誕下長子後沒幾年就因病去世,二子是續弦所出。

不過老爺子始終打心眼裏最疼愛的,還是那位自幼養在身側、如今卻只得纏綿輪椅的嫡長孫——

席泱。

楊管家自知這會兒時間不早了,他快步上樓,在二樓主臥門前拂了拂身上冷氣,禮貌敲門後才緩緩推開。

果不其然,房間內的老者已穿戴整齊坐在床邊,喜氣的紅色唐裝上手工盤扣精致漂亮。

他站在門內自責道:“我在樓下多叮囑了他們幾句,上來的遲了。”

席老爺子面容慈祥,頭發花白但精神矍鑠,雙目明亮有神,擡起胳膊,行動間衣服上的龍紋若隱若現:“沒事,都吩咐好了?”

“吩咐好了。”楊管家一把取下墻上的厚外套掛在臂彎,箭步上前將老爺子胳膊握在掌心,小心穩重的托起他緩緩向外走,“今日您起的早。”

“今天大年初一,再怎麽也不能誤了祭祖時辰。”老爺子腳步利落有力,邊下樓邊問,“泱兒起了嗎?”

“大少爺不貪覺,這個點兒肯定起了,林亦在那邊伺候著,您放心。”

————

席家園林除了中間的主樓之外,在不遠處靠近後花園的地方,還有間二層小樓,後期由人工打造成了一處靜謐小庭院。

占地面積是除主樓外最大的,可見居住之人的受重視程度。

庭院背靠的是後花園的錦鯉池,與之連接的側花園種著幾株高大的海棠樹,寓意富貴吉祥。

林亦從正門進入庭院,穿過門口形如一輪十五滿月的極大月洞門,入眼便是一處與月洞門同寬的水榭景觀,景觀長度一路向前延伸至庭院盡頭,內置荷花池、小橋與一方六角涼亭。

月洞門右邊,也就是六角涼亭正對著的,便是整座庭院。

他目不斜視,舉步生風,入門後右拐進入庭院,院內早已亮起了燈,大紅燈籠和窗花透著過年的喜氣。

前院呈四方形,禦窯金磚鋪地,四周種滿低矮的綠植花卉,因季節緣故衰敗些許,但始終有專業人士精心照料,倒也不打緊;

中間擺著一套六人座的休息座椅;

庭院右側為風雨連廊,左側是平地一層的客房。

林亦繞過中間的休息椅,向正前方的二層主樓走去。

門口忙著的人洋溢著喜氣,正踩著梯子調整門前燈籠的位置,此刻笑著提醒:“大少爺醒了。”

“好。”

他沒去主臥,反而在一樓次臥門前站定,擡手敲了三下,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

屋內一片漆黑,只能從沒拉窗簾的窗外借光,勉強窺得室內一角。

與外面喜氣洋洋的氛圍截然不同。

這裏安靜的可怕。

一個年輕男子坐在窗邊低垂著頭,與墻角書桌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周身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冷意。

即使坐著輪椅也能看出他個子很高,寬肩窄腰,身形偏瘦,兩條修長的腿隨意踩在腳踏上。

他整個人都隱在黑暗中,仿若無底的漩渦一般吞噬著周遭的一切陰暗,只有左手手腕那串常年戴著的佛珠隱隱折射點窗外的光。

聽到聲響後,他擡頭看過來。

有如實質性的壓迫感。

林亦看不清他的眼神,但下意識放緩了呼吸,腳步很輕的走過去,將他腿上的毛毯向上提了提,站在身側恭敬道:“少爺,該過去了。”

席泱擡手扶在頸後轉了轉脖子,無骨似的窩在輪椅裏,懶懶的嗯了聲。

林亦在他身後熟練的推著輪椅向外走。

經過面前書桌,就著微弱的光能勉強看到桌上擺著個相框,照片上的女子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幼童,笑容甜美,眉眼精致。

可桌上除了相框外空無一物,連最基本的香燭和貢品都不曾見到,就這麽孤零零的擺在中間,獨自面對黑暗。

因今日祭祖,席家上下所有人都在忙碌,整座房子燈火通明。

席泱自黑暗中走出,光線自腳尖一點點逐步蔓延至雙腿,滑過扶手的手臂,一路行至上身,最後越過他精致的眉眼。

到整個人都置身於光亮的同時,剛戴好眼鏡的左手自然落在腿上,半串佛珠隱入袖口。

眼底如墜深淵的幽冷瞬間消失殆盡,金絲眼鏡後的桃花眼盛著自帶的三分笑意,連那兩條雙眼皮弧度都彎的恰到好處。

因常年養在深宅,他膚色極白,手背上的青綠色血管都清晰可見。

方才的陰郁一掃而空。

此時輪椅上坐著的,是席家儒雅矜貴的大少爺。

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

正月初一祭祖是席家自古以來的傳統,本家與旁支的一眾親戚齊聚老宅祠堂,呈上豐富貢品,在祖先牌位前祭拜先靈。

祭祖第一項,上香。

由作為領拜人的席老爺子親自點燃香火,雙手伸直橫拿,眾人按輩分橫排成行,緊跟領拜人動作,隨口令行三鞠躬禮,依次叩拜後將香火插入香爐。

席泱作為嫡長子,於同輩中第一個上香。

最後一位小姑姑結束後,林亦饞著他在蒲團上跪下。

他握著三炷香雙眸輕闔,面容平靜,配著腕間佛珠頗有一番韻味。

祭祖儀式莊重嚴肅,流程繁瑣覆雜。

行過酒水茶水禮後,席老爺子率眾人垂首聆聽祝文誦讀,皆神色肅穆,內心虔誠。

席泱因身體原因,除了上香叩拜之外,其餘時間皆端坐在輪椅上。

他的位置在叔伯們後一排,靠近門口,林亦將他往旁邊推了推,正好掩在門後,不沾風寒。

席泱這人怪的很,他手戴佛珠,身染檀香,卻從不信佛,一身的紅塵俗氣。

逢年過節祭拜先靈他倒是乖乖叩拜,但除此之外……

耳朵裏是上方高聲誦讀的祝文,他看了眼大家此時模樣,心中不由發笑。

這般恭敬虔誠的模樣,究竟拜的是祖先,還是……某位神靈?

他擡頭,這個角度正好能看到祠堂前方的牌位全貌。

牌位不算少,共三排,呈階梯狀。

其實,席家一直都有個絕不與外人說道的秘密,就藏在這祠堂中——

與旁家祠堂不同,那最上面一排正中間放的不是祖先牌位,而是一座通身晶瑩剔透、以絕頂好玉雕成的神靈塑像。

具體何等模樣卻瞧不甚清楚,一是位置擺放過高,二因其身份尊貴被告知不允直視,只大致辨出它似虎非虎、似狐非狐。

那身後面積頗大的部分有時瞧著像是什麽綢緞,又似乎是個尾巴,卻不知到底何物能生出這麽龐大的尾巴來。

關於這位神靈的傳說,家中世代無論本家或旁支,自記事起都會被告知。

據說席家能行至今日而長盛不衰,其間皆承的是該神靈恩澤。

一切皆因祖上仁德,於神靈有救命之恩,為報答恩情便允諾恩澤後世,保其昌盛不息。

故祖上奉神靈為尊,並告誡後人須世代供奉,萬不可有半分不敬。

後人謹記祖訓,數百年間恭恭敬敬的奉養著,香火不斷,從未有過懈怠。

但神靈之說傳到現在,跟家喻戶曉的神話傳說一樣,無非是一種精神寄托罷了。

席泱對此向來嗤之以鼻,雖說世代順風順水,但後世子孫並未坐吃山空,個個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是靠自己雙手拼出來的富貴,哪真有什麽神靈。

隨著儀式即將結束,太陽逐漸從地平線升起,晨間第一縷陽光打在玉像上,顯得格外剔透。

席泱看著越來越明亮的祠堂,偏頭對林亦吩咐:“過會兒熄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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