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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之上, 辛藍友好地攔下郁墨,也將他那句“小寶”變成了客氣的“艾薇”。

郁墨長長的銀色頭發束在背後,受傷和過度失血讓他嘴唇泛出一點易碎瓷器般的白;微微側臉, 手中那份由透明密封袋裝著的薄薄幾張紙頗為耐人尋味。

文件被細心地合攏,紙張相對而攏, 看不到上面的字跡,只能瞧見淡淡的、洇出的墨水痕跡。

“赫克托在裏面?”郁墨問,臉上看不出表情,“他和艾薇在一起?”

“是的, ”辛藍說, “明知故問會讓你的尷尬感減輕嗎?”

郁墨慢慢地微笑:“你在模仿赫克托說話嗎?哦, 抱歉,我也忘記了, 應該說, 你在模仿洛林,他在模仿赫克托。”

他綠色的眼睛在強烈的光下像融化的水, 辛藍幾乎察覺不到對方瞳色和眼白的分界線,這種柔軟、扭曲的顏色變幻讓郁墨身上那種“非人感”愈發明顯,而後者卻像什麽都不在意似的,轉過身, 面對著宿舍沈靜的門,默默佇立。

這裏的墻壁和房門中間都有一種特殊的金屬材質,可以隔絕所有的透視和探察, 即使利用熱感紅線掃描,也不會知道房間門有多少人。

辛藍擡手, 很禮貌地請郁墨離開。

“請不要像變態一樣守在門口,”辛藍說, “那份文件,我想,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郁墨卻忽然問:“洛林已經找到生存下去的方法了?”

辛藍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保持得像完美定格。

“或者用芯片和我交易吧,”郁墨說,“你們沒辦法破譯它……它不會損傷洛林的利益,但能讓我們雙贏——他不是想要知道艾薇的大腦做過什麽嗎?”

辛藍說:“我會轉告給他。”

郁墨卻沒有離開。

他站在門前,眼前只看到一片冰冷空曠的銀白,這些有屏蔽作用的金屬將他和艾薇、洛林徹底割裂開,像一柄鋒利的尖刀。

側身,透過走廊盡頭的黑色窗子,郁墨看到外面空曠的原野,還有廣袤低垂的星空。

沒有人類參與、動植物覆蘇,欣欣向榮的曠野。

人類眼中的荒廢區,除此之外生物的自由界。

僅僅一墻之隔,艾薇沒有那麽自由。她的雙手唯一能摟緊的只是洛林的脖,頸,為了不滑下去,不得不嘗試迎著沖擊力,雙月退算不上牢固地家住對方的要。對方的手墊在她和濕冷的墻壁上,她的脊柱被掌心的溫度熨帖著,像雪天燃起的騰騰壁爐。

他也像一棵雪天的松樹,挺拔直石更,高大寬闊,遒勁茁壯,嗅起來是寒雪和金屬的冷冽味道,但燃燒時又是濃烈的一團火。

自從留言機器人將郁墨的話忠誠轉告後,他就不再對艾薇說一句話,薄唇緊抿,看上去似乎什麽都不在意,但扶住她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她感覺自己明天可能需要在自己的探險車上加一個小坐墊。

艾薇感覺自己還需要說些什麽。

花灑已經關得嚴嚴實實,浴室地板仍有間歇飛濺的雨水聲。

那些飽月長感讓她開始慶幸自己晚餐沒有吃太多東西,力道大得她懷疑肺部氧氣、胃部食物都會被撞出,修建得又短又鈍的指甲深深嵌入皮月夫中,她忍不住解釋。

“我沒有告訴他,打算離婚的事情,”艾薇說,“可能他猜到了……”

這種解釋有些無力,她自己說得都有些底氣不足。

洛林的存在感太明顯了,側面的儀表鏡中清晰地映襯著一切;百年前的人類研究出這種高清到隔半米遠都能清晰照出每一粒毛孔的鏡子,還有放大的功能。艾薇清楚地看到洛林的粉因為憤怒而變成深度的紫,像幾百歲大樹的根,又像活了幾十、上百年的藤蔓,過於鮮明的對比帶來巨大的視覺沖擊,就像她第一次從童話書上看到強壯的野獸和貝兒公主,體型和力量的差距過於懸殊,洛林一只手臂就能抱起她,而艾薇哪怕用上雙腿雙手都不能將他推出哪怕一寸。她轉過臉,繼續對洛林說著自己的猜測。

“你也說過,我心裏想什麽,你都能猜得到,”艾薇說,“郁墨很聰明——”

“你確定要在這個時候強調他很聰明?”洛林抵住她,那雙尖晶石般的黑色眼睛愈發濃黯,“看看現在是誰在你。”

艾薇說不出話,鏡中映襯出她微微隆起的小月覆。

那些單詞都在喉嚨裏碎掉了。

“我現在是不是該打開門出去,一槍崩了他?”洛林撫摸著她的臉頰,“他就像在你身上裝了定位器,隨時隨地都能找到你在哪裏,總能恰到好處地跳出來,幹擾你我的交流。”

艾薇第一次察覺到交流這個詞語有多暧,昧,或許鏡中正將這一切具像化,瓷磚上的水爭先恐後地向著地漏流去,潑灑的椰汁滴在潔白的地面上,淡淡地融入其中。她知道不會受傷,可身體每一塊肌肉都在提醒著她發生了什麽,家園被徹底占據,侵入者沒有任何遺落地盤桓其中。盛怒下的洛林看起來就像一頭野獸,而她無從分辨,他此刻不悅的原因源於基因吸引,還是另一種微乎其乎的可能。

她快要窒息了。

腰上方約三指寬距離的脊柱幾乎承受著所有的壓力,淚腺完全被破壞掉,失去控制地落著淚。這次流淚並沒有上次那種難堪感,洛林觸碰著她頭上那塊“胎記”,臉上的表情晦澀不明。

“我不知道,”艾薇終於在他稍稍退後後喘了口氣,她掙紮著想要下來,但洛林仍不容置疑地將她按下,她眼前一黑,在知覺傳遞到大腦前,先嗅到了澎湃的椰子味道,就像一槍連續擊中了十個椰子,爆裂的夏日清香讓她的解釋都顯得無足輕重,“……我怎麽會知道,我們現在相處的時間甚至都不如你我多。”

洛林說:“難怪他每天都像一條發,熱期的狗。”

如果不是對方的槍還在她這裏,現在的艾薇一定會再度指責他的“傲慢無禮”。

他很擅長用“狗”的形容來羞辱那些男人,松旭、松鋒,還有現在的郁墨。

洛林的手緩緩上移,精準無誤地按住她骶骨,這裏有一個小小的凹陷,骶骨小凹,大約百分之十的人會有。艾薇的父母擔心她是隱形脊柱裂,額外花了不少錢去檢查,現在被他觸碰到,艾薇條件反射地要推開,但手死死地抵在他胸口,動彈不得,她緊皺眉頭,呼吸更不適了。

“想嘲笑就嘲笑吧,”艾薇微微喘著氣,“我不在乎,反正我是D等基因。”

“我從不信任什麽基因評定,”洛林聲音沈沈,他垂眼,“這裏應該有條尾巴,像豹子,或者白色的老虎——”

艾薇憤怒地打斷他:“你從沒有說過你還喜歡這種東西!你這個悶騷的大變態!”

“只有你這樣的小學生才會把所有東西都暴露無疑,無論對方是否值得信任,”洛林說,“所以才會被郁墨的偽善欺騙。”

艾薇感覺這種爭吵的對話似曾相識,洛林顯然不想繼續這種沒有結果的爭論。他註意到另外一點,那就是艾薇一直克制的聲音。

她害怕被外面的人聽到。

這個認知令洛林的理智可以接受,情感上非常不悅。

空間太狹窄了,處處受限,洛林松開她,俯身,順著她的腳踝擦掉那些椰汁。開過的椰子邊緣處無法嚴絲合縫地對齊,不可避免地灑得到處都是。

艾薇拔腿就跑,又被洛林扛著丟到軟綿綿的、被他疊成豆腐塊的被上。她察覺到對方的意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思索,就察覺到洛林打算做什麽,方才鏡中看到的懸殊差異和那種瀕死死亡的感覺讓她有些許畏懼。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有些葉公好龍,就像大夏天喝一瓶解渴的冰可樂,很快樂,但也不排除猝死的機率。

被徹底反制,她不想被郁墨聽到,可惜洛林總有法子要她出聲。到了這個時刻,因醋意而憤怒的他比過往每次都要嚴厲急洌,以至於艾薇連“如果這時候死掉算不算殉職”這種念頭都冒了出來。

氣得艾薇叫了好幾聲赫克托,但很快意識到今天的口令並沒有生效。

這次洛林沒有和她約定停下的詞匯。

之前的已經失效。

她徹底失去對洛林的控制。

“說你愛我,”他扯回艾薇崩潰到亂爬的腳踝,重覆,“說你愛我,我就停下。”

艾薇咬著牙,一言不發。

她拒絕說出這種喪權辱身的話語。

“很好,”洛林俯身,拉起艾薇手臂,反剪她胳膊,一拉,她整個上半身都起來,弓成一道漂亮的弧線,“我非常欣賞你的骨氣,艾薇同學。”

“還是說,”他貼近她的耳朵,冷峻地問,“小寶?你喜歡他這樣稱呼你?現在還想著他?”

艾薇崩潰:“你在亂吃什麽飛醋啊?你今天瘋掉了嗎?”

說到後來,她又掉了兩滴淚,不是痛苦,只是純粹地掉淚。兩滴淚痕在燈光下有閃閃的光,洛林忽而松開手,失去平衡的艾薇迎面趴下,旋即感受到洛林的手在撫摸她眼下的痕跡。

“你都糊塗了,”洛林說,“這邊不僅能隔音,還能隔絕透視,外面什麽都聽不到。”

艾薇氣得一腳踹在他覆月幾上,就像踢到炙熱的鐵板上,她說:“反正今天再一次證實,你我都是基於基因吸引才在一起,並非出於心意相通。”

洛林抓住她腳踝,並沒有回應她提出的話:“兔子蹬很不錯,除了毫無震懾力、毫無殺傷力外,完全沒有其他缺點,簡直和剛斷奶的兔崽子一模一樣。”

艾薇說:“總之,離婚,離婚,離婚;那些錢啊之類的我全都不要了,我就要和你離婚……”

說到後面,她沒有哭,但是說得太著急,舌頭一時轉不回來。

她不喜歡被本能支配的自己,更不喜歡現在這種局面,吵著吵著又告鈔了四五次,丟臉到毫無自尊,艾薇不喜歡。她不喜歡現在精神敏感、甚至有些患得患失的自己,她不喜歡自己有些不合時宜的敏銳覺察力,不喜歡每次和洛林爭吵後的憤怒和難過,不喜歡每每對上他都喪失理智,不喜歡總是忍不住看他、以至於工作時走神,不喜歡對他抱有期待——

她不喜歡。

註定要落空的期待,從一開始就該被挖開。

艾薇從不會做“或許他會改變呢”這樣的美夢,也不會想著試圖改變洛林。

她更不會摘下一朵玫瑰花,虔誠地扯花瓣測算“他愛我,他不愛我”。

愛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了。

她才不想要這麽糟糕的情緒。

她本來是松旭口中“從不把男人當回事”的瀟灑戰士,是無論被打壓多少次都會重新站起來的勝利者,是會在荒廢區中馳騁的自由靈魂,是——

是艾薇,是她自己。

她不要做被感情影響到理智的家夥。

洛林沈默著,他不發一言,緩慢地從背後嚴絲合縫地擁抱顫抖的艾薇,覆蓋住她抓緊的手背,以強迫的姿態緊緊扣住她的手指,指腹死死地貼著她的掌心。

他再沒說一個字。

……

兩小時後,郁墨終於等到了房門打開。

嚴格扣好每一粒紐扣、衣冠整潔的洛林在出門後便關緊房門。

郁墨什麽都沒問,甚至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他將透明文件袋中的離婚協議書遞來:“你和小寶應該都能接受這上面的條件。”

洛林平靜地說了聲謝謝,接過透明文件袋。

下一刻,他高高揚起手,用力將這份離婚協議書甩到郁墨臉上。

這一記打穿了郁墨耳朵鼓膜,他的臉側過去,停滯兩秒,鼻下緩慢流出血液。

“對不起,”洛林說,“手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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