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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那最後一個月是怎麽熬過來的, 溫穗直到後來很久都不敢回憶。

她像被打了雞血般沒日沒夜拼命刷題,廢寢忘食地背書,將每張試卷吃透、啃爛, 每天背著重重的書包,頂著慘白的臉。

這樣的情緒甚至感染了向來崇尚混吃等死的同桌沈荻安。他從一開始滿不在乎地勸溫穗“差不多就行, 考過分數線,小叔花錢也能把你塞進國際班”,到最後拿起書本陪溫穗一起刷題, 連沈茗安都驚訝於弟弟的轉變。

有幾次,溫穗沈迷學習忘記吃晚飯, 匆忙趕去餐廳發現菜都涼了,回來卻驚奇發現課桌上多出來了小賣部的蛋糕, 或者食堂的烙餅、豆沙包。她好奇拿起時, 總能見到一旁臭著臉嘟囔的沈荻安。

“吃吧, 餓死了試也考不成了。”

溫穗始終不明白, 沈荻安為什麽總能把好好一句關心的話說那麽刺耳。她撇了撇嘴角, 好脾氣耐心地接過, 並說了句:

“謝謝。”

沈荻安:“你真沒必要那麽拼, 身體要緊。”

溫穗還是說:“謝謝。”

小少爺哼地回過頭去, 感到吃癟。

他共情不了溫穗,就像溫穗也同樣無法理解他。

可即便這樣, 他還是忍不住暗戳戳的在細枝末節處幫她的忙。

沈荻安將這解讀為“小爺是個善良的人”,並引以為傲。

中考當天艷陽高照, 盛夏三十幾度的氣溫很容易讓人燥熱昏厥,為保全市統一, 所有考場都不許開空調,惹得許多同學叫苦不疊, 可溫穗的心卻格外平靜,好像經過大風大浪的船即將駛過最後一個港口,她盡了全力,也不怕交出最後的答卷。

考場是隨機分配,全市區的孩子被打散,遇到熟人的概率極低。

溫穗卻破天荒地在同一個考場碰見了同班的程吟。

這位被保送的年級第一向來傲氣,又是沈荻安的好兄弟,溫穗經過他身邊不知道該不該打招呼,四目相對時,卻被對方率先叫住。

“溫穗,中考加油!”他朝她說道,筆了個大拇指的手勢:“聽荻安說你特別努力,祝你取得好成績。”

“感謝你的祝福。”溫穗有點官方地回覆:“你也是……雖然這個對你來說可能不必要了。”

程吟聳肩笑了,恰到好處地緩解了尷尬情緒。

“京海高中見。”他說,然後在溫穗進考場前又把她叫住:“還有,有句話現在說不知道算不算遲。就、開學那次,擅自挪動座位讓你跟荻安做同桌……對不起,給你道歉。”

聽他提起這個,溫穗有點驚訝:“嗯?”

“當時確實只想開個玩笑,沒想到後續給你帶來了不良影響,是我不對,請你原諒。”

溫穗因為更換座位經歷了同組同學的語言暴力,和沈荻安坐在一起也給她造成過困擾,想必程吟也有所耳聞,只是溫穗沒想過他會放在心上、甚至主動道歉……然而現在對她而言,這些都不重要了。

“沒關系,都過去了。”溫穗朝她莞爾一笑:“京海高中見。”

程吟目送著她通過安檢走向考位,少女的聲音軟軟的,笑起來特別靦腆好看。外表如此柔軟乖巧的女孩子,卻有著比誰都堅定的執著和拼勁,難怪班裏的同學從一開始對她敵對,到現在都佩服於她的優秀勤奮。他也越來越理解好哥們沈荻* 安為什麽會對溫穗感興趣了。

她確實很迷人。

兩天的考試比想象中得迅速,幾乎是一晃而過。

溫穗從考場出來時,溫禾和沈茗安正站在停車場等她。

沈茗安身穿寓意“旗開得勝”的旗袍,看見溫穗便不顧形象地大步奔過來,摟住她一陣猛誇:

“辛苦了!終於結束了!”

倒是溫禾看她表情不錯,嘴賤問了句:“考怎麽樣?英語卷子寫完了吧?”

溫穗確實自我感覺還行,點頭謙虛道:“作文是小叔之前給我改過的一篇,題材幾乎一樣,我照抄了。”

“那我覺得你能拿滿分。”沈茗安豎起大拇指。

過了一會,小少爺沈荻安也從另外一個考場出來了,動作有些懶散,看模樣估計也考得不錯……沈荻安雖然學習擺爛,但他給自己定的目標低,只要能過普高的線就可以塞進國際部讀書,對他而言也不難。

難得大家都閑下來,溫禾提議帶兩個孩子去吃頓好的,一行人找了家市中心評分較高的韓式烤肉店,等肉上齊的空隙,沈茗安接了個視頻電話。

“啊,小叔,是的,都考完了,在外面吃飯呢。”

聽到這個稱呼,溫穗立刻豎起耳朵,煞有介事的用濕巾紙把嘴角的冰淇淋漬擦幹凈。

電話那頭果然傳來沈墨恒的聲音,他和沈茗安簡單聊了幾句,過一會鏡頭便轉到兩位中考生這邊。

“晚上好,終於考完了?”

聲音聽著有些懶散,溫穗朝屏幕看去,他那邊似乎還是白天,沈墨恒身穿一身休閑裝坐在遮陽傘下,背景是蔚藍的海洋和金色沙灘。

“嗯,小叔,你在度假嗎?”

“是啊。”他漫不經心地回答:“你們考完也該好好玩兒。我給你們準備了禮物,讓王姨送到房間了,回去記得拆。”

沈荻安尖叫:“好耶!小叔你是我親爸!”

沈墨恒的表情充滿嫌棄,溫穗也跟著被逗笑了,思考以後又疑惑道:

“可是我們還沒有出成績,萬一考得不好……”

沈墨恒認真道:“禮物是獎勵你們完成了這件事,而不是針對結果。”

沈荻安立刻蹬鼻子上臉:“意思是考得好還能有多的?”

“看你表現。”

烤肉滋滋冒著熱氣,冰塊在玻璃杯中叮當作響,聽見這句話的那一刻,溫穗心想她是真的釋懷了。

無論考試的結果如何,她都竭盡全力,這本就值得誇讚。

像撲火的蝶飛進漫長的隧道裏,看不清盡頭是火還是燈。

但扇動破碎翅膀的瞬間,她便已經是一只勇敢的蝴蝶。

縱然死在路上,亦樂此不疲。

她想,學習是這樣,暗戀一個人也是。



那天回去後,溫穗第一時間打開了沈墨恒送她的禮物。

用藍黑色盒子裝著的,抱在懷裏有點沈,乍一看不知道是什麽,她小心拆開後,發現竟是一個天文望遠鏡。

那說明書是純英文,各個部件構造看起來也有點覆雜,溫穗嘗試著組裝了一下,感覺需要花點功夫。

跟禮物一起放進盒子的還有一句話,[Per Aspera Ad Astra]。

溫穗對著熟悉的字跡青澀一笑,把字條和望遠鏡都重新裝進盒子裏,想等空下來了再仔細琢磨。

做這件事的同時,她聽見沈荻安在客廳裏激動亂嚎:

“小叔給我買了新的自行車!我終於有新車了。”

腦海裏恍惚想起開春的事——沈荻安搶了她的自行車,害她被小混混圍住,小叔救了她。

那是她在帝都讀初三的第一天,而現在,初中生涯宣告結束。

短短幾個月,重新回到了“自行車”的起點,好像一切都沒變,又好像經歷了很多。

中考完那個暑假過起來格外得長。

從考完試到出成績都要近一個月的時間。

這段時間裏,溫禾履行承諾帶溫穗回了趟南方老家,給爸爸媽媽掃墓。除此之外,她便沒再出過遠門,假期生活可以說是平淡如水。

除了跟初中同學唐梔予約著出來玩過幾趟,她大部分日常都在陪王姨李叔出去買菜、在房間看書學校、研究沈墨恒送她的望遠鏡、去帝都音樂學院蹭課練琴……她的電子琴水平已經可以練習難度更高的《弄臣》、《春江花月夜》,沈墨恒喜歡的、那首被她在車上扒出來的渡邊雅二的《雨夜花涼》,她如今彈得滾瓜爛熟,等他回國,她就可以彈給他聽。

沈墨恒依舊沒在梧桐院出現,聽沈茗安說,他從英國去了意大利,而後又去了非洲旅行。

隔著十幾個小時的時差,溫穗很少有機會和他打電話,通常只能在聊天軟件交流幾句。她會把他發來的定位一一記下,在地圖上做上小星號,紙上一只手就能覆蓋的距離,實則隔了十萬八千裏。

溫穗偶爾會很遺憾地想,自己或許一輩子都沒法去到那麽遠的地方。

大約七月初,溫禾在離梧桐院大約5公裏的一個老小區看中一套房子,符合他“離公司、茗安和溫穗學校都近”的心理預期,缺點是周邊環境和設施有點舊,租金也不便宜,他和沈茗安還有些猶豫,打算在七月中旬蜜月旅行回來以後再做決定。

這件事讓溫穗逐漸有了“可能快要搬離梧桐院”的實感,心裏惴惴不安的。不過難過也無濟於事,除了聽從哥哥安排,她沒有其它選擇。

中考出成績前的第三天,是沈荻安的生日。

往年他過生,午飯都是跟家裏人一起慶祝,晚飯才約同學一起出去玩,今年沈墨恒不在,溫禾沈茗安兩人又去蜜月旅行了,家族聚餐環節自動取消,一整天都由小少爺自己安排。

這事和溫穗沒多大關系。她雖然和沈荻安住在同一個屋檐下、又是同桌,但本質上沒有多少共同語言。

所以,她只是出於禮貌在一大早送上自己事先準備好的禮物,打算道一句“生日快樂”就算心意。

誰知沈荻安卻不買賬,沒等她把賀詞說完,便兩手一攤,任性打斷:

“晚上一起出去玩?”

溫穗不太想去:“我想去琴房練琴。”

“練琴哪天不能去?過生日多難得的事兒,都是我們班同學,而且我又不讓你請客。”沈荻安執著嗶嗶道:“你為什麽不去,難道你還因為之前的事兒對我有意見?”

溫穗也搞不懂他說的“之前的事”具體指哪一件,認真回應:“我對你沒意見。”

“那就來玩,程吟杜文凱唐梔予都在。”

溫穗和唐梔予關系不錯,心想有認識的女同學在應該也不會尷尬,而且拒絕一個過生日的人確實不太好,思考了下,就點頭同意了。

“行,地點是金融街後面那家Slivers,我跟你一起過去。”

“好的。”

溫穗不知道這個店名,還以為是家普通的餐廳,金融街附近不少類似的店鋪,一般取名文藝,裝修也格調小資,是附近年輕打工人下班消遣約會的去處。等到晚上七點半打車過去,透過門口的裝修和室內暗調的燈光,她才意識到這是家高級酒吧會所。

溫穗沒喝過酒,也沒來過這種地方,但她知道酒吧通常是不許未成年人進入的。見沈荻安毫不顧忌往裏走,不由有些擔心:

“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你怕什麽?我們又不去酒吧,這店是杜文凱的表哥開的,二樓KTV留了包房,沒人會查。”

那個時候國家對KTV的管控並不嚴格,溫穗以前在小鎮,也有同學去過,聽沈荻安這麽說,她也沒掃興,跟著上了樓。

裏面果然是班裏的幾個同學,都是平時和沈荻安關系較好的。

見壽星到場,氣氛熱鬧起來。

先是分蛋糕唱歌,然後沈荻安又拿出卡牌玩起了桌游,他牌技不好,一連輸了幾輪,眾人見狀,開始起哄讓他喝酒。

京海高中這幫孩子家裏有錢,從小眼界開闊,玩的花樣也多,表面上一個個都是懂事聽話的少爺小姐,背地裏不少人能對煙酒的品牌和口味如數家珍。有人帶了紅的,沈荻安也不含糊,當場給所有人滿上了杯。

溫穗原本躲在角落裏,存在感很低,她融不進這幫人。

可大家開始敬酒時,她逃不過了,喝了不太好,不喝又會顯得很不識趣。

目光有些慌亂,她無助地看了眼舉杯暢飲的沈荻安,小少爺恰好也看了她一眼,瞧見她面露難色,揮手故作刻薄道:

“這點酒喝個屁,溫穗,你去一樓找前臺再要點來。”

“好。”

溫穗生平第一次如此感謝沈荻安,得救般地向他投去一個感激的眼神,快步飛奔逃離房間。

淩亂中,她聽見不知是誰嘲諷了句:

“她裝什麽啊,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

二樓很大,有許多相同外觀的KTV包房,迷宮一樣,溫穗找不到路,繞著相似的走廊走了不知道多少圈,也沒看見來時的電梯。

室內的水生香薰味道濃郁,越聞越頭暈,惡心感無助襲來,她又無頭蒼蠅般地亂逛了五分鐘,總算在陽臺外找到了通往一樓吧臺的露天臺階,她著急跑出去,卻發現這裏壓根不是來時的正門,而是靠近中心湖的一個側面入口。

眼前是泛著粼粼波光的湖水,對面是金融街美輪美奐的夜景。

她上哪兒找前臺去?

溫穗迷茫踮腳,晚風吹進旖旎的夜,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一輛黑色轎車停下,兩個身影朝這邊走來。

被香薰得難受,她的眼裏帶著霧氣,看不清他們的長相,只看見其中一人身材高大清瘦,黑色襯衫的衣擺隨風輕鼓,氣質優雅,另一個人則穿著酒吧工作人員的深色西裝,手裏拿著煙,喋喋不休著什麽:

“哥你真要常年待在英國?如墨的生意怎麽辦,交給別人能行嗎?”

“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吃慣白人飯的,還是小籠包和烤鴨香,文凱說京海中學後面開了一家烤鴨店味道不錯,你要不買點帶去國外吃?”

男人悶笑了聲,嗓音裏似乎帶著輕松愉悅:

“我這不也是沒辦法嗎……”

溫穗覺得那聲音很熟,想仔細思考,卻沒深入太多,“幫沈荻安要酒”這件事占據了上風,她看見有人穿著酒吧的衣服,下意識就想認路。

腳步迎上去,鼻音很重,眼角帶著一絲不清醒的紅暈,她怯生生道:

“對不起,請問您知不知道上哪兒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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