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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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
連宣山說放松, 那還真的是放松。
摩托車轟隆隆從鎮上開進縣城，在某處新開的商場外停下，連宣山悠閑扯唇, 推推連漪手臂，笑意裏有種年輕男人狂妄不羈的自信和炫耀：“進去逛, 看上什麽隨便買, 我付錢。”
連漪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詫異盯著連宣山：“隨便買？”
連宣山懶洋洋應了聲：“你們女生不就愛逛商場買東西？”他想了想, “這是縣城新開的商場, 徐玳川上次才說過，裏面挺多大牌子，你喜歡的那些巴拉拉還有香什麽的，在裏面都有。”
巴寶莉能被說成巴拉拉，連漪無語又好笑, 抱著胸, 也不跟連宣山客氣, 轉頭就腳步裊裊地朝商場門口走去。
只不過沒走幾步她又回過頭, 問連宣山：“你怎麽不走？”
連宣山剛從煙盒裏滾出來根煙叼嘴裏, 他一條長腿叉出來支著摩托車車身，作勢低頭攏火，瞇了瞇眼, 毫不在意道：“我去跟著幹嘛？你買完發消息叫我就是。”
連漪卻不肯，她又倒退回來，突然一把搶過連宣山嘴裏咬著的煙，連宣山楞神沒防備, 還當真叫連漪把煙搶了過去。
“都叫你少抽煙了！臭死了，把肺抽黑了有你好受的。”
連漪說著就要把煙丟了。
連宣山不爽頂了頂腮幫, 長手一撈，又試圖把煙搶回來，兩人一爭一躲，帶著粗糙硬繭的指腹就那樣猝不及防滑過女孩柔軟細膩的手心，就像是蜻蜓點水般地一點。
兄妹倆同時楞住。
連漪兩只手都迅速背在了背後，不自然地蜷曲了下手指，她眨眨眼，兇惡道：“不行，你得陪我進去一起。”
煙最終還是落回到連宣山手裏。
連宣山同樣剛回過神來，指尖下意識撚了撚煙蒂，仿佛在回憶什麽手感似的，他把煙塞回煙盒裏，嘖了聲，表情看著嫌棄，語氣裏卻無半點不耐，甚至隱隱約約帶著縱容的笑意，長腿一跨下了摩托車，朝著商場走去了。
“走吧。”他說。
進了商場，連漪走在連宣山身邊，再確認了一遍：“你說隨便買什麽都行是吧？”
連宣山睨她一眼，給了個那不然呢的表情。
“錢確定帶夠了嗎？”
連漪挑挑眉，又揶揄問他。
連宣山瞧著她小狐貍般的精明樣，心裏頭有點不好的預感，只不過他沒表現出來，這半年下來他手裏還是攢了不少錢，連宣山語氣閑閑：“你買就是了。”
十幾分鐘後。
某大牌化妝店櫃臺前。
連宣山拎著手裏丁點大的口紅管，抽抽嘴角：“就這點賣他媽……三百多？”
連漪嘴邊弧度快要壓不住，她咳了聲，淡淡道：“對啊，這還算是我以前化妝品裏最平價的了。”
她之前從京市帶過來的那些化妝品，用到現在基本都快見底，她也在慢慢減少使用的次數，除了出去玩什麽的基本都不化妝，塗個口紅打個底就完事。
口紅在手裏拋了拋，連宣山丟回到連漪手上：“結賬去。”
連漪偷偷打量連宣山臉色，瞧不出什麽變化，她意外挑眉，以前可沒瞧見過這人這麽大方過，她接著往下一個品牌的店裏走，又挑挑揀揀出一支口紅，連宣山跟在後面，隨手拿了根起來看價格——三百八。
仍然是連宣山出的錢。
連漪手裏提著兩支口紅，溜溜達達走在前面，接著商場內玻璃的反光悄悄後面的連宣山，然後又鉆進下一家化妝品店，只不過這次沒挑到什麽心儀的色號。
品牌銷售員跟著她，瞧見連漪手裏提著的東西，又看看後面的連宣山，心想這是有實實在在購買需求的顧客，一定要賣出去一單提高業績。
品牌銷售員哇了聲，對著連漪熱情道：“美女，你手上這些都是你男朋友給你買的啊？你們兩人感情可真好。”
銷售員有意提高音量讓兩人都聽到，卻沒成想面前的顧客突然微紅了臉，氣勢洶洶地否認：“你在亂說什麽！”
“抱歉抱歉！那，那二位是……”
銷售員慌張道歉。
連漪冷哼一聲，又不知道想到什麽，她掃一眼連宣山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是我家保鏢。”
連宣山臉頓時一黑。
連漪說完就走出化妝店，聽見後面保……連宣山咬牙切齒的聲音：“連漪，老子是你保鏢嗎？”
連漪使勁藏著臉上笑意，瞧見連宣山氣得要走，她又哎一聲，做責怪狀：“說好考完試帶我放松的，你可不準走！”
連宣山面無表情冷嗤，卻是沒有再走。
“還有什麽要買的，搞快點。”
他兇巴巴催她。
連漪心底那點古靈精怪的勁還沒下去，她往左右店鋪看了看，故作平靜：“那就再買件衣服吧。”
買衣服也成，衣服能有多貴？眼見著連漪朝某個店鋪裏走去，連宣山雙手隨意插兜，漫不經心跟上去，瞥見店鋪櫥窗擺著的衣服，奇形怪狀的，和以前連漪在服裝市場賣的那些衣服有點像……他再一看價格，兩萬八千八百八十八，連宣山臉先沈再黑——死丫頭看他不了解這些東西故意整他呢？
連漪走到店鋪門口轉身，本來是想招手讓連宣山過來，卻在瞧見男人惱怒的表情後徹底憋不住了笑。
連漪捂著肚子笑，本來就是這人說讓她隨便買的不是嗎？
她朝店鋪裏都快出來迎接她的銷售擺擺手，那是不買的意思，然後眉眼彎彎朝連宣山走過去，扯扯連宣山衣角，連大小姐頭次在別人黑著臉沖著自己時語氣這麽柔和俏皮：“我買完啦，走吧。”
連宣山涼涼瞥她一眼，也不說話，往外走，連漪跟著他出去，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和連宣山逛商場，從前那些在京市和三五好友拿著副卡在各種高檔商場隨意刷刷刷的日子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現在這樣，在小縣城新開的商場裏買兩支口紅，竟然也能讓她開心起來了。
連漪坐回摩托車後座，本來以為就這麽逛完該會禾水鎮了，卻又不想連宣山開著摩托車又到了一家價格不便宜的海鮮自助店前。
連漪這下是真的不可思議瞪大眼：“連宣山，你真的沒有去搶銀行嗎？”
“少廢話。”
連宣山轟她下車，吊兒郎當哼笑，“再不進去沒位置了。”
兩人拿了滿滿當當一桌的吃的，吃到中途，連宣山接了電話，起身出去了，連漪目光從他離開的背影上收回來，把自己盤子裏的牛排叉起來迅速丟進了連宣山的盤子裏——這牛排太柴了，她不想吃，等下沒吃完剩下太多罰款了怎麽辦。
連宣山過了會兒才回來，手上提著個盒子。
連漪不怎麽關心，正低頭吃著自己的，忽然眼前一暗，是連宣山把盒子拿起來放在了她面前。
盒子打開，裏面裝著個新鮮才做好的定制蛋糕。
連漪忽然楞住。
她怔怔擡頭，連嘴角的一處油漬都沒有心思再擦。
“這是什麽？”她聽見自己懵懵懂懂的，又隱隱期許的聲音。
出去等蛋糕店送蛋糕來的時候連宣山順道抽了根煙，此刻煙快燃到了煙尾，被他懶洋洋地咬在嘴裏，他擡手把煙取下來夾在指尖，擡擡下巴，語氣挺平靜：“有人不是下周過生？”
下周確實是連漪的生日。
要放在以前，連漪早就開始張羅自己的生日派對，邀請各路朋友來參加一起吃喝玩樂了，但對於今年的生日她其實沒什麽期許，就算沒有一個人記得也不會覺得太難過，經歷了這麽多事……來禾水鎮的這一年，不知不覺中，她好像學會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
但她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你是……”連漪猛地眨了眨眼，“怎麽知道我生日的？”
“把心事都寫在本子上了，不就是留給別人看的嗎？”
連漪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某節課間的時候，寫了幾句關於生日的話在作業本上，估計是在開家長會的時候被這人瞧見了，連漪忽然反應過來，吹胡子瞪眼盯著連宣山：“你怎麽隨便翻我的作業本！”
“那下次家長會藏好點，別讓我再看見。”
連宣山慢悠悠回她，“下周我有點事不回禾水，今天剛好你放假，順道就一起慶祝著過了。”
蛋糕店送了兩個數字蠟燭過來，他把兩個數字一左一右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機點燃了。
連宣山舉起飲料瓶，碰了碰連漪面前的飲料瓶。
叮當一響。
他說。
“十七歲生日快樂。”
-
兩人一口一口把蛋糕吃完，騎著摩托車在縣城裏轉了會兒，這才開回禾水鎮。
天黑下去以後的鄉鎮間小道不怎麽好開，摩托車車燈直直射出，照亮一小截坑坑窪窪的路，連漪坐在後面，聽見摩托車引擎的轟隆聲，橡膠輪胎摩擦過沙石地面的沙沙聲，還有路兩旁枝繁葉茂的樹上吱啦吱啦的蟬鳴，融合成一首初夏小夜曲，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田埂之間，在濃墨般的夜幕之下周而覆始地播放。
又是一個夏天了。
距離開回鎮上還有好一會兒，連漪拽著前面連宣山的衣角，聽著耳邊的初夏小夜曲，慢慢困起來。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一點一點垂下，拽著連宣山衣角的手自然而然也下意識地尋找更為舒適更為安全的抓法。
背上感受到某人耷拉下來的腦袋的重量時，腰上同樣跟著一沈。
連宣山垂眼，瞧見一雙白皙的手徹底環住了自己的腰。
他平靜收回眼神，就這麽安靜地開了一會兒摩托車後，才出聲喊人：“醒醒。”
後背的腦袋胡亂蹭了蹭，連漪低低嘟囔了聲，不出意外應該是在罵他好煩。
“待會摔下去你暑假就等著在醫院裏過吧。”
連宣山警告她。
連漪恢覆了點意識，直起身，又聽見連宣山喊她往右邊看，她撇撇嘴，往右邊看了看，除了在夜色中蜿蜒起伏的山巒以外什麽都沒有看見：“看什麽？”
“那是條火車軌道，縣城火車站會有兩班車每天從上面駛過。”
連宣山淡淡回她，“其中一輛，能從縣城直達京市。”
連漪沒說話。
“知道我要說什麽嗎？”連宣山問她。
連漪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你班主任和我聊了你的成績，連漪，我覺得那些分數不應該是你的成績。”
連宣山沒有理會她的沈默，繼續道，“有一天，你要坐著那輛火車回到那裏。”
“讀書，高考，考回京市的大學，告訴那些看不起你、因為你家裏的情況就冷落你疏遠你的人，你憑自己也可以做到。”連宣山聲音慢慢從前面傳來，似乎又被風吹著一直帶到很遠的地方，“你要走回你自己的人生軌道，你不屬於這裏，不屬於禾水，你要回去你的京市。”
連漪低著頭，她瞧見自己緊緊捏著連宣山衣角的手，指尖因為用力都有些泛白，她來禾水這麽久以來確實一直都在自暴自棄，自甘墮落，根本就沒想過以後該怎麽辦。
“那你呢？”她突然問連宣山。
“我自然還是待在這裏，我本來就出生在這裏。”
連宣山語氣自然，“這裏有適合我的工作，我也只會待在這裏。”
連漪睫毛輕顫，就像是……就像是有什麽飄渺的，若即若離的絲帶從她眼前飄走了，絲帶的這一頭是她，另一頭是連宣山。
她想反駁，卻又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最後千言萬語匯聚在嘴邊：“連宣山。”
她猶豫了又猶豫，還是低聲，“徐玳川和我說過，你以前成績挺好，但中考缺考了半天……你為什麽缺考了？”
這下連宣山安靜了很久才回答她。
“中考前晚上，連啟森喝醉了酒給我說，他當年是在酒後欺負了我媽，我媽才嫁給他的，那時我媽已經懷孕了。”連宣山停頓了下，“我沒忍住，和他打了一架，沒打過，右手被他整骨折了。”
那些被歲月、被時間沖淡的真相和鮮為人知的過往，那年連宣山中考缺考半天的原因，那些他和連啟森為什麽會關系如此惡劣，為什麽會在中考以後很少回家的原因，都通通包含在這兩句話裏了。
“那你親生父親……”
連漪幾乎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腦子裏嗡嗡一片。
“早就走了，去沿海打工，沒再回來過。”
這些都是中考前一天的那個夜晚，連宣山在醫院遍體鱗傷地接受治療，被哭著的謝溫抱在懷裏告訴他的。
他也面無表情地問過謝溫為什麽還要嫁給連啟森，為什麽還要在連啟森身邊待這麽多年，謝溫說，她也沒有辦法。
當時那樣一個落後偏遠的小鎮，沒有男人願意娶一個懷著孕的女人進門，她不想打掉肚子裏的那個孩子，也不想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所以半推半就，所以就這樣，最後就這樣。
“但你明明可以覆讀等明……”連漪話沒說完，就被連宣山打斷了。
“沒必要。”
連宣山平靜說，“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他輕描淡寫地將所有事就這麽揭過。
這些不為人知的往事，就連關系和他最鐵的徐玳川張欽他們都不知道，而連宣山就這麽平靜地告訴了她。
連漪眼神顫顫，聽見連宣山對她說：“所以，別像你哥我這樣，知道了嗎？”
“知道了。”
連漪低聲，“……哥。”
連宣山輕笑。
摩托車繼續搖搖晃晃行駛在不算平坦的鄉間小路上，近處通往禾水鎮的小路被車燈點亮，遠處駛向京市的火車軌道在夜色中沈睡，緘默而寂靜，但也終將會被第二天的日出所照耀。
這是連漪在禾水感受到的第二個夏天，它一如既往地潮濕、黏熱，枝椏間的蟬鳴聲甚至更為聒噪。
在上一個夏天，她經歷了家中破產，被父母拋棄，被有血緣關系的長輩偷走所有的錢逃跑；她失去了以往引以為傲的連家大小姐身份，失去了寬敞的別墅，頂級私立學校的就讀資格；她被卷入風暴與泥潭之中，也由此認識了連宣山。
還記得最初來到禾水縣，那時在世界上——她最討厭連宣山。
而連宣山也不喜歡她。
但等到連漪真的一無所有，想要自暴自棄，放任自己就這麽深陷下去時，是她最討厭的連宣山把她扯了起來，讓她好好學習下去，讓她憑自己的本事再次回到京市。
夜間的鄉鎮小路狹窄而崎嶇，卻又能將人指引回家；行駛的摩托車搖晃而狹小，卻又承載住兩顆同頻共振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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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宣山說放松, 那還真的是放松。
摩托車轟隆隆從鎮上開進縣城，在某處新開的商場外停下，連宣山悠閑扯唇, 推推連漪手臂，笑意裏有種年輕男人狂妄不羈的自信和炫耀：“進去逛, 看上什麽隨便買, 我付錢。”
連漪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她詫異盯著連宣山：“隨便買？”
連宣山懶洋洋應了聲：“你們女生不就愛逛商場買東西？”他想了想, “這是縣城新開的商場, 徐玳川上次才說過，裏面挺多大牌子，你喜歡的那些巴拉拉還有香什麽的，在裏面都有。”
巴寶莉能被說成巴拉拉，連漪無語又好笑, 抱著胸, 也不跟連宣山客氣, 轉頭就腳步裊裊地朝商場門口走去。
只不過沒走幾步她又回過頭, 問連宣山：“你怎麽不走？”
連宣山剛從煙盒裏滾出來根煙叼嘴裏, 他一條長腿叉出來支著摩托車車身，作勢低頭攏火，瞇了瞇眼, 毫不在意道：“我去跟著幹嘛？你買完發消息叫我就是。”
連漪卻不肯，她又倒退回來，突然一把搶過連宣山嘴裏咬著的煙，連宣山楞神沒防備, 還當真叫連漪把煙搶了過去。
“都叫你少抽煙了！臭死了，把肺抽黑了有你好受的。”
連漪說著就要把煙丟了。
連宣山不爽頂了頂腮幫, 長手一撈，又試圖把煙搶回來，兩人一爭一躲，帶著粗糙硬繭的指腹就那樣猝不及防滑過女孩柔軟細膩的手心，就像是蜻蜓點水般地一點。
兄妹倆同時楞住。
連漪兩只手都迅速背在了背後，不自然地蜷曲了下手指，她眨眨眼，兇惡道：“不行，你得陪我進去一起。”
煙最終還是落回到連宣山手裏。
連宣山同樣剛回過神來，指尖下意識撚了撚煙蒂，仿佛在回憶什麽手感似的，他把煙塞回煙盒裏，嘖了聲，表情看著嫌棄，語氣裏卻無半點不耐，甚至隱隱約約帶著縱容的笑意，長腿一跨下了摩托車，朝著商場走去了。
“走吧。”他說。
進了商場，連漪走在連宣山身邊，再確認了一遍：“你說隨便買什麽都行是吧？”
連宣山睨她一眼，給了個那不然呢的表情。
“錢確定帶夠了嗎？”
連漪挑挑眉，又揶揄問他。
連宣山瞧著她小狐貍般的精明樣，心裏頭有點不好的預感，只不過他沒表現出來，這半年下來他手裏還是攢了不少錢，連宣山語氣閑閑：“你買就是了。”
十幾分鐘後。
某大牌化妝店櫃臺前。
連宣山拎著手裏丁點大的口紅管，抽抽嘴角：“就這點賣他媽……三百多？”
連漪嘴邊弧度快要壓不住，她咳了聲，淡淡道：“對啊，這還算是我以前化妝品裏最平價的了。”
她之前從京市帶過來的那些化妝品，用到現在基本都快見底，她也在慢慢減少使用的次數，除了出去玩什麽的基本都不化妝，塗個口紅打個底就完事。
口紅在手裏拋了拋，連宣山丟回到連漪手上：“結賬去。”
連漪偷偷打量連宣山臉色，瞧不出什麽變化，她意外挑眉，以前可沒瞧見過這人這麽大方過，她接著往下一個品牌的店裏走，又挑挑揀揀出一支口紅，連宣山跟在後面，隨手拿了根起來看價格——三百八。
仍然是連宣山出的錢。
連漪手裏提著兩支口紅，溜溜達達走在前面，接著商場內玻璃的反光悄悄後面的連宣山，然後又鉆進下一家化妝品店，只不過這次沒挑到什麽心儀的色號。
品牌銷售員跟著她，瞧見連漪手裏提著的東西，又看看後面的連宣山，心想這是有實實在在購買需求的顧客，一定要賣出去一單提高業績。
品牌銷售員哇了聲，對著連漪熱情道：“美女，你手上這些都是你男朋友給你買的啊？你們兩人感情可真好。”
銷售員有意提高音量讓兩人都聽到，卻沒成想面前的顧客突然微紅了臉，氣勢洶洶地否認：“你在亂說什麽！”
“抱歉抱歉！那，那二位是……”
銷售員慌張道歉。
連漪冷哼一聲，又不知道想到什麽，她掃一眼連宣山似笑非笑的神色：“他是我家保鏢。”
連宣山臉頓時一黑。
連漪說完就走出化妝店，聽見後面保……連宣山咬牙切齒的聲音：“連漪，老子是你保鏢嗎？”
連漪使勁藏著臉上笑意，瞧見連宣山氣得要走，她又哎一聲，做責怪狀：“說好考完試帶我放松的，你可不準走！”
連宣山面無表情冷嗤，卻是沒有再走。
“還有什麽要買的，搞快點。”
他兇巴巴催她。
連漪心底那點古靈精怪的勁還沒下去，她往左右店鋪看了看，故作平靜：“那就再買件衣服吧。”
買衣服也成，衣服能有多貴？眼見著連漪朝某個店鋪裏走去，連宣山雙手隨意插兜，漫不經心跟上去，瞥見店鋪櫥窗擺著的衣服，奇形怪狀的，和以前連漪在服裝市場賣的那些衣服有點像……他再一看價格，兩萬八千八百八十八，連宣山臉先沈再黑——死丫頭看他不了解這些東西故意整他呢？
連漪走到店鋪門口轉身，本來是想招手讓連宣山過來，卻在瞧見男人惱怒的表情後徹底憋不住了笑。
連漪捂著肚子笑，本來就是這人說讓她隨便買的不是嗎？
她朝店鋪裏都快出來迎接她的銷售擺擺手，那是不買的意思，然後眉眼彎彎朝連宣山走過去，扯扯連宣山衣角，連大小姐頭次在別人黑著臉沖著自己時語氣這麽柔和俏皮：“我買完啦，走吧。”
連宣山涼涼瞥她一眼，也不說話，往外走，連漪跟著他出去，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和連宣山逛商場，從前那些在京市和三五好友拿著副卡在各種高檔商場隨意刷刷刷的日子仿佛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現在這樣，在小縣城新開的商場裏買兩支口紅，竟然也能讓她開心起來了。
連漪坐回摩托車後座，本來以為就這麽逛完該會禾水鎮了，卻又不想連宣山開著摩托車又到了一家價格不便宜的海鮮自助店前。
連漪這下是真的不可思議瞪大眼：“連宣山，你真的沒有去搶銀行嗎？”
“少廢話。”
連宣山轟她下車，吊兒郎當哼笑，“再不進去沒位置了。”
兩人拿了滿滿當當一桌的吃的，吃到中途，連宣山接了電話，起身出去了，連漪目光從他離開的背影上收回來，把自己盤子裏的牛排叉起來迅速丟進了連宣山的盤子裏——這牛排太柴了，她不想吃，等下沒吃完剩下太多罰款了怎麽辦。
連宣山過了會兒才回來，手上提著個盒子。
連漪不怎麽關心，正低頭吃著自己的，忽然眼前一暗，是連宣山把盒子拿起來放在了她面前。
盒子打開，裏面裝著個新鮮才做好的定制蛋糕。
連漪忽然楞住。
她怔怔擡頭，連嘴角的一處油漬都沒有心思再擦。
“這是什麽？”她聽見自己懵懵懂懂的，又隱隱期許的聲音。
出去等蛋糕店送蛋糕來的時候連宣山順道抽了根煙，此刻煙快燃到了煙尾，被他懶洋洋地咬在嘴裏，他擡手把煙取下來夾在指尖，擡擡下巴，語氣挺平靜：“有人不是下周過生？”
下周確實是連漪的生日。
要放在以前，連漪早就開始張羅自己的生日派對，邀請各路朋友來參加一起吃喝玩樂了，但對於今年的生日她其實沒什麽期許，就算沒有一個人記得也不會覺得太難過，經歷了這麽多事……來禾水鎮的這一年，不知不覺中，她好像學會了很多，也成長了很多。
但她沒想到還有人記得。
“你是……”連漪猛地眨了眨眼，“怎麽知道我生日的？”
“把心事都寫在本子上了，不就是留給別人看的嗎？”
連漪這才想起，自己好像是在某節課間的時候，寫了幾句關於生日的話在作業本上，估計是在開家長會的時候被這人瞧見了，連漪忽然反應過來，吹胡子瞪眼盯著連宣山：“你怎麽隨便翻我的作業本！”
“那下次家長會藏好點，別讓我再看見。”
連宣山慢悠悠回她，“下周我有點事不回禾水，今天剛好你放假，順道就一起慶祝著過了。”
蛋糕店送了兩個數字蠟燭過來，他把兩個數字一左一右插在蛋糕上，用打火機點燃了。
連宣山舉起飲料瓶，碰了碰連漪面前的飲料瓶。
叮當一響。
他說。
“十七歲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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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口一口把蛋糕吃完，騎著摩托車在縣城裏轉了會兒，這才開回禾水鎮。
天黑下去以後的鄉鎮間小道不怎麽好開，摩托車車燈直直射出，照亮一小截坑坑窪窪的路，連漪坐在後面，聽見摩托車引擎的轟隆聲，橡膠輪胎摩擦過沙石地面的沙沙聲，還有路兩旁枝繁葉茂的樹上吱啦吱啦的蟬鳴，融合成一首初夏小夜曲，在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田埂之間，在濃墨般的夜幕之下周而覆始地播放。
又是一個夏天了。
距離開回鎮上還有好一會兒，連漪拽著前面連宣山的衣角，聽著耳邊的初夏小夜曲，慢慢困起來。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一點一點垂下，拽著連宣山衣角的手自然而然也下意識地尋找更為舒適更為安全的抓法。
背上感受到某人耷拉下來的腦袋的重量時，腰上同樣跟著一沈。
連宣山垂眼，瞧見一雙白皙的手徹底環住了自己的腰。
他平靜收回眼神，就這麽安靜地開了一會兒摩托車後，才出聲喊人：“醒醒。”
後背的腦袋胡亂蹭了蹭，連漪低低嘟囔了聲，不出意外應該是在罵他好煩。
“待會摔下去你暑假就等著在醫院裏過吧。”
連宣山警告她。
連漪恢覆了點意識，直起身，又聽見連宣山喊她往右邊看，她撇撇嘴，往右邊看了看，除了在夜色中蜿蜒起伏的山巒以外什麽都沒有看見：“看什麽？”
“那是條火車軌道，縣城火車站會有兩班車每天從上面駛過。”
連宣山淡淡回她，“其中一輛，能從縣城直達京市。”
連漪沒說話。
“知道我要說什麽嗎？”連宣山問她。
連漪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音。
“你班主任和我聊了你的成績，連漪，我覺得那些分數不應該是你的成績。”
連宣山沒有理會她的沈默，繼續道，“有一天，你要坐著那輛火車回到那裏。”
“讀書，高考，考回京市的大學，告訴那些看不起你、因為你家裏的情況就冷落你疏遠你的人，你憑自己也可以做到。”連宣山聲音慢慢從前面傳來，似乎又被風吹著一直帶到很遠的地方，“你要走回你自己的人生軌道，你不屬於這裏，不屬於禾水，你要回去你的京市。”
連漪低著頭，她瞧見自己緊緊捏著連宣山衣角的手，指尖因為用力都有些泛白，她來禾水這麽久以來確實一直都在自暴自棄，自甘墮落，根本就沒想過以後該怎麽辦。
“那你呢？”她突然問連宣山。
“我自然還是待在這裏，我本來就出生在這裏。”
連宣山語氣自然，“這裏有適合我的工作，我也只會待在這裏。”
連漪睫毛輕顫，就像是……就像是有什麽飄渺的，若即若離的絲帶從她眼前飄走了，絲帶的這一頭是她，另一頭是連宣山。
她想反駁，卻又找不出什麽反駁的話來，最後千言萬語匯聚在嘴邊：“連宣山。”
她猶豫了又猶豫，還是低聲，“徐玳川和我說過，你以前成績挺好，但中考缺考了半天……你為什麽缺考了？”
這下連宣山安靜了很久才回答她。
“中考前晚上，連啟森喝醉了酒給我說，他當年是在酒後欺負了我媽，我媽才嫁給他的，那時我媽已經懷孕了。”連宣山停頓了下，“我沒忍住，和他打了一架，沒打過，右手被他整骨折了。”
那些被歲月、被時間沖淡的真相和鮮為人知的過往，那年連宣山中考缺考半天的原因，那些他和連啟森為什麽會關系如此惡劣，為什麽會在中考以後很少回家的原因，都通通包含在這兩句話裏了。
“那你親生父親……”
連漪幾乎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她腦子裏嗡嗡一片。
“早就走了，去沿海打工，沒再回來過。”
這些都是中考前一天的那個夜晚，連宣山在醫院遍體鱗傷地接受治療，被哭著的謝溫抱在懷裏告訴他的。
他也面無表情地問過謝溫為什麽還要嫁給連啟森，為什麽還要在連啟森身邊待這麽多年，謝溫說，她也沒有辦法。
當時那樣一個落後偏遠的小鎮，沒有男人願意娶一個懷著孕的女人進門，她不想打掉肚子裏的那個孩子，也不想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所以半推半就，所以就這樣，最後就這樣。
“但你明明可以覆讀等明……”連漪話沒說完，就被連宣山打斷了。
“沒必要。”
連宣山平靜說，“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
他輕描淡寫地將所有事就這麽揭過。
這些不為人知的往事，就連關系和他最鐵的徐玳川張欽他們都不知道，而連宣山就這麽平靜地告訴了她。
連漪眼神顫顫，聽見連宣山對她說：“所以，別像你哥我這樣，知道了嗎？”
“知道了。”
連漪低聲，“……哥。”
連宣山輕笑。
摩托車繼續搖搖晃晃行駛在不算平坦的鄉間小路上，近處通往禾水鎮的小路被車燈點亮，遠處駛向京市的火車軌道在夜色中沈睡，緘默而寂靜，但也終將會被第二天的日出所照耀。
這是連漪在禾水感受到的第二個夏天，它一如既往地潮濕、黏熱，枝椏間的蟬鳴聲甚至更為聒噪。
在上一個夏天，她經歷了家中破產，被父母拋棄，被有血緣關系的長輩偷走所有的錢逃跑；她失去了以往引以為傲的連家大小姐身份，失去了寬敞的別墅，頂級私立學校的就讀資格；她被卷入風暴與泥潭之中，也由此認識了連宣山。
還記得最初來到禾水縣，那時在世界上——她最討厭連宣山。
而連宣山也不喜歡她。
但等到連漪真的一無所有，想要自暴自棄，放任自己就這麽深陷下去時，是她最討厭的連宣山把她扯了起來，讓她好好學習下去，讓她憑自己的本事再次回到京市。
夜間的鄉鎮小路狹窄而崎嶇，卻又能將人指引回家；行駛的摩托車搖晃而狹小，卻又承載住兩顆同頻共振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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