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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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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楊溯, 季知漣很長一段時間將NPD人格、回避型焦慮性依戀、甚至是PUA,都研究了個底朝天。

盡管,她並不像會被PUA的人。

季知漣對人難以信任, 自帶旁若無人的厚重屏障,別說PUA,哪怕是傷害, 都會被她強大的心理防線隔絕掉。

就像打壁球, 你無法傷害墻,若弄巧成拙, 還有可能彈回到自己腦袋上。

但楊溯卻做到了,這點上相當牛逼, 其難度之高不亞於讓一條魚溺水。

楊溯生長於高知家庭,他的父親官運亨通,人前人後兩套做派, 私生兒女不斷。

母親在小三猖獗到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門挑釁後,終於忍無可忍提出離婚,此後全部精力放在兒子身上,力求以兒子的優異來向丈夫證明什麽。她對他的關註度到了難以忍受的緊密程度。

而在他順利考上名校,卻偷偷將工商專業轉為哲學後,他的母親大鬧一場,並在神思恍惚下,在雨中掉落井蓋中,自此身亡。

母親死後, 楊溯拒絕了父親為自己安排的道路, 同時拒絕的還有經濟援助。他性情大變, 毅然退學,開始孤註一擲的創作之路。

這樣英俊蒼白、又經歷坎坷的男人, 自然會引起有拯救欲的女孩們的憐惜,他也確實有過非常墮落、放浪形骸的生活。

——直到與季知漣重逢。

17歲的楊溯是大她三個年級的學長,她因為姚菱認識他。

21歲的楊溯則是她素未謀面的筆友,她因為才華了解他。

兩個同樣聰明又才華橫溢的年輕人,幾乎是一瞬間就辨認出對方靈魂深處的孤獨,他們墜入愛情長河理所當然。

他們也確實愛的轟轟烈烈,

大一時,季知漣每周要往返上海兩趟。

為了省錢,她坐早班機,因為擔心淩晨聽不見鬧鐘聲會錯過航班,寧可早早到達機場,在機場候機廳上硬抗一夜,等到早上。

她想把錢留給他用。

楊溯自小生活富足,花錢沒有概念,與父親斷絕關系後,賣掉母親的房子大膽投資,卻血本無歸。此後生活潦倒,他住在上海城中村最便宜的危樓裏,依然花銷無度。

可是他說愛她。

他對她的愛體現在極度的占有欲、精神上的每一次共鳴、交談時的言之有物上。他表現出遠比她成熟的優異品質,同時也比她更犀利更強悍。

19歲的她初嘗愛情滋味,寧可在愛情中當個眼盲心瞎的人,不願事事看的太清,只盼望這愛久一點,她的孤獨就能遠一點。

那是她第一次愛人,也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被愛,她當然珍惜。

因此,她接受他極度自戀、極度自負、極度缺乏同理心、極度充滿控制欲。

同時,她欣賞他極度熱烈、極度聰明、極度脆弱、極度自我。

愛一個人,難道不是愛他的全部嗎?

相處漸久,她的才華越來越被更多人知曉肯定,楊溯卻始終不溫不火。

這只是導火索。

而男女關系裏,本質上是一種權力的博弈關系。

東亞浩浩蕩蕩的文化長河裏,大多是對女性的規訓與要求:要她溫柔、要她順從、要她犧牲、要她包容。

無論你是多有才華的女性,男人睡了你,就會理所當然視自己為主體,帶著要求打量你,帶著審視苛刻你,帶著理想塑造你。

楊溯再怎麽標榜尊重女性,本質上並沒有脫離這種局限性。

而季知漣擁有強盛的自我意識,和骨子裏的桀驁不馴。

她難以被馴化,難以滿足男性強烈的自尊心和面子工程,難以對他提出的要求理所當然接受——哪怕她如此愛他。

楊溯沒有安全感,他已為了她和之前所有愛慕他的女性斷掉聯系,他又是如此脆弱,需要大量的肯定和愛意。於是他開始打壓她。

先是否定她的美,否定她的女性身份,再接著否定她的才華,否定她的審美,他從容冷靜地懷疑她和她所有男性朋友不軌,並娓娓道來。

看她驚惶,看她無措,看她不安,看她努力辯解,看她竭力證明。

可那依然不夠。

她為什麽那樣敏銳固執?那樣難以控制?

她為什麽就是不能對他臣服?!

兩人拉扯時間曠日持久,彼此都深受折磨,卻又深愛彼此,關系畸形又扭曲。

於是,楊溯在自暴自棄中,做出了決定。

季知漣記得那一天。

她一落地,就拿著行李直奔他家。

然後隔著一墻之門,她聽到了臥室裏女人的呻|吟。

所有的血湧上了頭頂,季知漣砸開門,然後看到姚菱的素顏,她的眼中盡是勝利之色。

不愧是楊溯,不愧是最了解她的男人。

他真的知道怎樣能完全地、徹底地摧毀她。

潑天的狗血。

——他出軌了她最厭惡的女人。

他明知道姚菱和她的父親對她做過什麽,卻還是這麽做了。

一場鬧劇拉開序幕。

不幸的是,這並不是一場排練。

三個人,性格都強勢好鬥,彼此關系又錯綜覆雜。

激烈的肢體推搡間,季知漣被推下長而陡峭的樓梯,身體滾落將拐角處堆砌整齊的煤氣罐撞塌。

那些罐子一一砸落在她身上,她卻沒有痛覺般毫無反應。

只有眼睛睜的很大,很空洞。

視線所及的狹窄天空裏,被一條粗糙的塑料晾衣繩劈為兩半,上面掛著一條紅色的褲衩,也許是哪個老頭的,正在滴滴答答淌水。

潮濕的、晦澀的、不潔的。

她喉嚨腥甜,覺得惡心,張口就吐出紅色的血。

鄰居嚇得叫了報了警,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人多口雜,吵吵嚷嚷間,又有人叫了救護車。

楊溯也嚇到了,他雙腿僵硬的慢慢順著樓梯走下來。

然後看到她,握著一把鐵鏟,正在一點點吃力的撐著自己的腿,勉強站了起來。

那麽倔強,那麽桀驁,那麽不屈服。

季知漣居然在笑。

她疼的面色煞白,卻對他微笑,聲音細弱游絲,但字字清晰:“楊溯,你想坐牢嗎?”

楊溯皺眉。

季知漣的語氣無波無瀾:“畢竟相愛過一場,我也不希望別人說我有個坐牢的前任,所以我就再幫你一次吧。”

楊溯心中警鈴大作,後退一步,拖鞋磕上臺階。

而姚菱在他身後已發出驚叫——

季知漣用最後的力氣,將那把鐵鏟高高舉起,重重擊落在他左腿腿骨最薄弱處,一下又一下。

直到他痛呼倒地,直到他的腿骨完全斷裂。

她以此為這段長達九個月的愛情劃下句點。

季知漣扔掉鏟子,毫不在意擦了擦嘴角不斷滲出的血,渾身都在冒虛汗,整個人搖搖欲墜。

她不鹹不淡吐出一口血沫,那雙窈長的眸子亮如妖鬼:

“如此,我們也算互毆了吧?”

話音剛落,她再無力支撐,委頓於地。

-

季知漣看著他們一起向她走來。

伴隨黑暗往昔,潮水般向她湧來。

她下意識挺直肩背,平覆自己因厭惡而發顫的指尖。

姚菱留著俏麗的短發,一身整潔昂貴的職業裝,她長得很女人,行為舉止卻很男性化,這種男性化不是酷,而是她真心希望自己是男人中的一員,和他們擁有同樣的話語權。

她的手搭在楊溯肩上,皺眉道:“你怎麽在這裏?”

姚菱又苛刻的上下打量她:“我忘了,你早被陳叔叔趕出門了,你要賺錢求生存的。”

她不提陳啟正還好,提了,剛打算走的季知漣就改了主意。

季知漣嗤笑:“姚菱,不對,應該叫你父親寶女,幾年沒見,你越來越像男人了,但男性群體真的有把你當成同類一樣尊重嗎?”

姚菱意有所指:“——至少我不會輸。你的父親,我的父親,還有他,”她對楊溯颯爽一笑:“不是都最後選擇了我嗎?”

季知漣仿佛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笑的捂住肚子彎下了腰。

她笑的肆無忌憚,笑到他們臉色泛青,笑著擦去眼淚,認真道:“所以,我怎麽知道狗為什麽非要吃屎呢?”

姚菱氣的發抖,楊溯不動聲色按住她的肩膀。

江入年和梁峻熙終於趕到,他們聽到了她最後那句話,她還能諷刺人,梁峻熙高高提著的心放下了一半。

江入年站到她身側,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冰。

所以他看向他們的眼神很冷。

姚菱用一種看物品的眼神打量江入年:“新歡?看著比周淙也帶勁兒。你還不知道吧,他現在是我們的男二號。看來你和楊溯分手後,找的男人都是一路貨色,一茬不如一茬。”

沒有人搭話。

她有點尷尬。

梁峻熙聲音悅耳:“知道為什麽她不回答你嗎?”

江入年理了理她的安全帽,他們自始至終沒有看姚菱一眼:“因為她不和其它物種交流。”

季知漣啞然失笑,這絕對是她聽過江入年說過最刻薄的話了。

他幫她暖著手,溫聲道:“我們回去。”

楊溯卻攔住他們,他看著季知漣,神色晦澀:“我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你。”

他漠然的指指自己的腿:“我的腿,現在還是這樣,我們也算是兩不相欠。”

季知漣再次笑出了聲,她用一種看珍稀動物的目光憐愛地看著他:“你在做什麽?給自己心理安慰?楊溯,你心裏清楚——”

她坦坦蕩蕩,兩手一攤,陳述事實:

“你欠我的,根本還不清。是我大度,不和你計較,但不意味著我會原諒你,所以你也別在我面前扯淡了行嗎?”

季知漣就是這樣,別人對她一分好,她會還三分情。但別人傷害過她,她也記得清清楚楚,絕不姑息原諒。

楊溯被她的不屑激起暴烈脾氣。

他目色更陰郁,轉頭對江入年道:“你以為她很無辜?如果我是惡人,那她就是魔鬼,她的經歷比我還要他媽的不正常!”

“這樣的瘋子,你指望她會好好愛你!她只會愛自己!”

“我的結局是斷了一條腿,我倒要看看,你失去的會是什麽!”

楊溯字字句句皆發自肺腑。

同一個故事,在農夫和蛇心中也是截然不同的版本。

季知漣的臉色漸漸蒼白。

江入年內心猛然被刺痛,他握緊她試圖掙脫的手。

他目光銳利,挺身而出,冷冷地直視楊溯:“和她在一起後,我沒羨慕過任何人。”

季知漣猛然看向他。

江入年聲音帶著冷寒:

“你的腿斷了,是因為你做了傷害她的事,是你活該。而她做任何事,都一定有她的理由,我認識的她,溫柔又強大,不是你說的那種人。而你,一個不分場合就肆意詆毀前任的人,才真正是汙名化女性的瘋子!”

季知漣沒有說話,大腦一時當機,一顆心卻在腔子裏亢奮的跳動。

楊溯善於詭辯,但此刻卻不知該說什麽,那少年不光有一副* 好皮囊,還有條理清晰的腦子,他鐵了心維護她,他還能說什麽?

楊溯與姚菱拂袖離去。

-

三人走了一段路,回到自己劇組的大本營。

梁峻熙很識趣,他先進去了。

江入年在墻角處將她轉過來。

她銳利的眸色微微黯淡,薄削立體的五官上,什麽表情都沒有,一片空茫。

江入年知道她心裏堅硬的盔甲在今天猝不及防被扯開了道口子,此時正不好受。

他伸出手,輕輕碰上她微僵的面頰,用拇指溫柔的擦拭她的眼角。

季知漣別過頭,冷冷道:“我沒哭。”

她側顏淩厲又漂亮,鼻尖卻微微泛紅。

“我知道。”江入年嘆了口氣,溫柔地將她抱在懷裏,“我只是希望,自己永遠不要讓你哭。”

季知漣此時就是個炸藥桶,誰靠近就炸誰,她惡劣地敲了下他漂亮的高挺鼻尖:

“你做夢!你只會被我傷害,被我拋棄,被我欺負!你沒聽到他的話嗎?我就是這麽糟糕透頂的一個人。”

“你知道我為什麽傷心嗎?因為我知道他說的沒錯——他也認真愛過我的,可結果呢?不還是一樣嗎?我知道你和我相處,其實也很累,要不我們……”

江入年按住她的肩膀,溫柔地打斷她:“我從沒有這麽覺得。”

他微微俯身,凝視她的眼睛:

“相反,能和你在一起,對我而言像夢一樣。我經常……會在夜裏驚醒,然後反覆看自己有沒有穿越回過去,過去很大段的時間裏……並沒有你。”

他的聲音略微哽咽,深邃清澈的眸子裏,是沈甸甸的感情。

“我經常一遍遍看我們的聊天記錄,如果有一天醒來,你不要我了,至少我還能保留著我們之間存在過的所有證明,然後……繼續等你。”

他埋頭在她肩上,鼻音微重,啞著嗓子道:

“和你在一起後,我沒羨慕過任何人。因為這對我而言……已經足夠幸福了,我怎麽還會妄想其它的?”

季知漣許久都沒說話。

她感受到有滾燙的濕意流淌進她的脖子,也熱進了她的心裏。

她終於慢慢地、回抱住他的頭,低聲喃喃:“你……是我的鎮定劑嗎?”

他在她肩上悶悶回答:

“——是,只要你需要,我會一直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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