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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等春天落滿山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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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等春天落滿山坡(四)

那時候,周南其實想站起來,她想用睥睨的姿態表現出自己的強勢與不在乎,可是她根本沒有力氣去挪動她的腿。袁朗察覺到了她的想法,盡量給予她支持,讓她能夠平穩地站起來。但在周南把手掌搭在袁朗掌心的那一刻,她突然改變了想法。袁朗的手掌厚而有力,也給了她一種非常強烈的感覺——她意識到她開口以後,無論最後結果如何,她都將擁有一個漫長的獨身階段。到那時,她將成為一個無牽無掛的人,一個真正獨立的人,她還要學著一個人去面對生活給予的磨難、挫折,還有那種身處茫茫人海的孤單。

而如果現在的她是借助袁朗的力量站起來,那她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能夠接受那樣孤獨的未來,因此,雖然袁朗就在她的身邊,她卻把他完全排除在這場審判之外——她不想接受別人的幫助,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這樣只會顯出她的無能與懦弱。但袁朗緊緊地抱著她,他把她護在懷裏,既擔憂又有點不知所措,他跟她說了很多的話,語氣焦急——他很擔心她的狀況,他已經看見了那漸漸洇出衣服的紅。他不斷地說著,像是在安慰她,又像是在安撫他自己。

盡管當時的周南決定把袁朗排除在外,但她看見如此混亂的袁朗時,忽而就冷靜了下來,同時產生了一種有些好笑的念頭。她突然覺得袁朗其實挺可愛的。她望著袁朗的眼睛,輕輕握住他的手,用一種夾雜著溫存的語氣說:“我沒事。”

說完,她就轉頭看向對面的三個人,眼睛鋒利而堅定。事實上,她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事情處理好,也不知道她和袁朗的未來在哪,或者說,他們有沒有未來可言。她很害怕這樣的結果,但常言人生漫漫,如果她和袁朗沒能走到最後,那也沒什麽好怕的——他靈魂的一部分已經嵌入了她的靈魂,而那一部分靈魂的光芒已足夠照亮在她看來是十分黯淡的以後。

這個時候方禾的情緒漸漸平緩,只在小聲的啜泣。而周芳把她的溫柔全部給了方禾,留給周南的只有一雙因生氣而微微泛紅的眼睛。然後她用一種令人難以接受的語氣,慢悠悠地追憶起過去,同時數落著周南的罪過。

魏硯卿想要把她們扶起來,但方禾不肯動,而周芳縱著她,他也就放棄了。他的勸說倒也沒有多真心實意,只是想要明面上過得去——在今天之前,周南和他有過一場對話。他從周南的只言片語中察覺了她的意圖,並把這件似是而非的事告訴了方禾。換句話說,眼前的鬧劇不過是方禾的順水推舟,也可以說是她的先發制人。

然後他像往常一樣,安靜地守在一旁。但他的內心卻喧囂著一個明確的想法:在今天以後,方禾會得償夙願,周芳則會失去另一個女兒。

周芳依舊喋喋不休,但周南對於她的數落始終保持沈默。她沒有去反駁或者解釋,只是聽著,情緒也沒有多大的起伏,就好像這些事與她沒有關系。那個時候的她極其理性,她覺得把自己剝離了那段只會讓她產生痛苦的關系以後,整個人都輕松了起來。過了很久很久,周芳終於停止了她的指責與謾罵。她的臉上充滿了淚水與痛苦,但還有一絲她自己也沒察覺到的得意——她在和周南的交鋒中,再一次獲得了勝利。

但當她打算像從前一樣,用沈默地離開來結束又一次的爭執的時候,周南突然開了口:“您是否後悔沒有遵循您前夫的意願,把我溺死?”

對於這個問題,周芳先是憤怒,而後是指責,她開始了新一輪的謾罵。這一次她用的是方言,而且是極其難聽的詞匯。但周南面容沈靜,並不在乎那些近乎淩辱的咒罵,她甚至會在感知到袁朗情緒不好的時候,用手指輕撫他的手背。面對這樣的景象,周芳馬上把矛頭轉向了袁朗。這個時候,她又換成了普通話,言語中不斷地指責袁朗把她的女兒帶壞了。然後沈默了好一會兒的周南再次開口,她忽然說:“您知不知道方禾和魏硯卿是騙你的?”

周芳的眼睛在一瞬間瞪大,她看了眼魏硯卿,但在對上魏硯卿目光的那一刻,她立即調轉視線,低頭望著地上的狼藉,嘲弄道:“你這點倒很像你爸爸。”

“是嗎?”周南盯著方禾看,“我倒覺得她更像。”

周芳又激動起來,但她強忍著沒說話。

而周南見她不說話,就用一種混雜著譏諷的語氣問道:“她是怎麽和你說,我和袁隊長的關系的?男女朋友?還是已經私定終身?又或者一丘之貉?蛇鼠一窩?”周南說這些的時候,神色平靜,唇邊掛著微笑。

周芳瞥了她一眼,嘟囔道:“我管不了你們。”

“那張照片是她讓你給的吧?”

“我自己給的。”

“您不管這些的,”周南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周芳對她的不在乎如此明顯,她卻仍然抱有期望,不肯醒悟,“我之前想找這張照片,您可是差點給了我一巴掌。”

其實,周南還有好多的問題。在今天之前,她曾把自己想知道的事一件接著一件地列出來,並反覆推敲每件事的順序,每個問題的句式,甚至是每一個詞語。盡管她覺得這是個了斷,但她仍然盼望她的母親可以賜予她一點憐憫。可臨了,她卻放棄了,因為她突然發現自己做出的一切不過是費勁心機地想接近她、討好她。而周芳對第一個問題的反應就是在告訴她,她所做的一切是徒然勞神費力。

於是,周南把那些問題都咽了回去,轉而把自己的安排說了起來。她會定時打錢,定時和外祖通話,她的東西她也會盡快搬走。她也再次強調她和袁朗的關系並非她們所想,至少在今天之前,他們的關系僅僅是上下級,最多稱得上一句朋友。她提醒周芳,無論她對自己是什麽的態度,她都不在乎了,只是回去以後她要考慮外祖的感受。兩個老人不一定能承受這些不好的事。她還說,今天的賠償由方禾承擔,方禾不賠,她就找魏硯卿,魏硯卿不賠,她就去找他們的父親。

周南說話時,周芳的臉色漸漸沈了下去。她臉上的表情說明了周南說的那些話,她根本不在乎。周南看出來了,只覺得煩躁。有時候,有些人說話大聲是因為沒人聽她們說話。那時候,周南突然很慶幸自己的決定——留戀一個泥沼的結局是被它毀滅,但現在她解脫了,也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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