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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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袁朗端量著周南送的新茶時，忽而響起了敲門聲，他喊了聲進，同時擡頭看了眼掛鐘。比預計的時間還早了五分鐘。而齊桓一進門，嚷嚷著要把最大的那串香蕉藏起來，不能讓石麗海看見。吳哲則把手頭的東西往辦公桌一放，接著向袁朗報告實驗的進展。
袁朗撚起一把茶葉扔進了茶杯，又問了吳哲幾句，吳哲一一答過，最後說實驗還得繼續。自打見過楚天曦之後，在任務之外的時刻吳哲對袁朗的態度常有些刻薄，C3評價說吳哲像是回爐重造的楞頭青。但在爐子裏打了千百遍，脾氣卻是一點沒改。
而齊桓見吳哲語氣沖，出來緩和氣氛，說：“你自己記性不好，沖我們發什麽脾氣？”說話時，齊桓從果籃裏挑出一個蘋果往桌子上一放，對袁朗說：“這算是周南孝敬您的。”
然後他又掰了一個香蕉放到吳哲的手邊，“吃點水果，補補腦子。”
吳哲拿起香蕉，說：“這是滋潤腸胃的。”
齊桓癟嘴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吳哲見齊桓真有把水果瓜分殆盡的意思，微微皺眉，“你真不給周南留啊？”
齊桓說：“你沒看出來周南不待見她那兩個親戚嗎？”
“看出來了，”吳哲說道，“但這到底是人家送給她的。”
“有人來探親？”袁朗嗅著茶葉清香，同時也從兩人一言一語中聽出端倪。
齊桓嗯了聲，五官皺成一團，把遇見周南的事娓娓道出。末了，齊桓一邊剝著香蕉皮，一邊盯著吳哲說：“吳哲好像認識那兩個人。”
吳哲解釋道：“我說了，我只是覺得那個女孩有點面熟。”
“面熟可不就是認識的意思？”齊桓嗆了句，然後凝眉忖道，“不過，那個女孩和周南是有點同相。”
袁朗靠坐在桌上，眼睛望向窗外，安靜地聽他們說話。
與周南同相，又為周南所不喜，袁朗心中隱隱有了答案。他一手抱著茶杯，一手隔著布料輕輕摩挲著盒子的輪廓。
這枚天蠶蛾胸針是他特地找人訂做的，是他準備給周南的禮物。他沒辦法解決她的問題，便想竭盡所能的讓她開心一點。幸運一點，或許周南會道出她的過往，而他也能找到脈門。但在遇見周南的時候，他卻把它收了起來。
袁朗認為自己是一個足夠理智的人，甚至是理智到近乎冷血。他對部下的放縱是虧欠之後的彌補。既是彌補他們缺憾的天真，也是彌補他自己的良心。因此，今天高建華見到胸針之後，對他調侃的那句浪漫，像是一把鋒銳的箭矢，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浪漫意味著感性，感性意味著不夠理智，而他不該是一個浪漫的人。
可包裹在他心房之外的層層疊疊的壁壘終究漸漸碎裂，裂紋以箭矢為點向四面八方蔓延，最後轟然倒塌。他聽見了那聲巨響，也聽見了巨響之後的喃喃碎語。
袁朗想，他的心約莫是開始游離了。
這些年陸陸續續有人給他介紹女孩認識，他左推右讓，實在躲不過的敷衍一回也就算了。家裏著急，話裏話外都在提醒與他同齡的人大多家庭美滿，兒女繞膝。但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不曾把那些話放在心上。
他像極了一株長在忘川河畔的野草，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便拒絕有所牽絆。
而對於周南，現在也談不上喜歡，只是多分了些註意力在她身上。但是就此放任下去，只怕終會有覆水難收的那天。
若是尋常人，喜歡也就喜歡了。
偏偏他是一個追尋謎題的人，他也隱隱有感要得到答案，他將以生命為代價。如此一來，留給生者的只有痛苦。這世間的苦難已經足夠多了，他沒必要再多添幾筆。
然後袁朗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他掏出盒子，拉開抽屜，再啪的一下把盒子扔了進去，又咚的一聲闔上抽屜。
幹脆利落，一氣呵成。
齊桓和吳哲聽到聲音，回頭看向袁朗，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兩只好奇的貓。
袁朗的目光落在對面的掛鐘上，說了句：“吃飯了。”
說罷，拎著他的茶杯往門口走。
齊桓著急忙慌地把果籃往桌底下一藏，隨後拽著吳哲匆匆跟上袁朗的步子。
而三個人剛出樓正遇上急急忙忙往前沖的周南。周南看見袁朗，眼睛一亮，不太規矩敬了個禮之後，她說：“三隊長，能不能把您車借我用一下。”
何璐沒有專用車，她現在去申請也要等上一段時間，可她巴不得方禾快點走。況且，要是方禾等久了，到時候她又要說一堆她不愛聽的話。
太陽的暖光照在周南剛哭過的眼睛上，使她眼角那點微紅的痕跡閃出刺眼的光。
袁朗怔楞一瞬，一時忘了言語。
周南見三個人久久不言，又盯著她看，她忙擡手拉了下帽檐，擋住他們的視線，然後說：“不方便的話，我去找二隊長借也行。”
在周南錯身踏出那一步時，袁朗心頭起風。他擡手抓住周南的手臂又極快地松開，喊了聲：“齊桓，鑰匙。”
齊桓恍然地哦了一聲，把鑰匙拿了出來，“那兩個人要走了？”
“是，”周南接過鑰匙，“謝謝三隊長，我用完就還您。”
而袁朗看著行色匆匆的周南，一種半是失落半是悵惋的情緒漸漸攀上他的心口。
他感覺自己在周南的世界裏就像一陣風，什麽都帶不走，也什麽都留不下。
這時樓裏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滴滴答答的，像是落了一地的玻璃珠，吵得人心煩。
袁朗回頭看了眼，想逃避某個殘忍的事實，但他看見寧千和高建華的臉時，又忙不疊地扭身一逃。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裏跳上了車。袁朗催促周南開車，而在車發動以後，他朝追來的兩個人揮手，眼睛裏閃著慧黠的光。
周南覷了眼後視鏡映出的人影，輕聲道：“您惹二隊長他們生氣了？”
“在你的眼裏，我就是個惹是生非的大壞蛋？”
“說不好。”
袁朗嘿了一聲，他放下茶杯，扯下安全帶，遍扣邊說：“明知道我唱歌跑調，還要拉我一起上臺。我看他們更不像好人。”
然後袁朗搖下車窗，仰頭靠在座椅上，輕聲說：“我現在是個好人了吧？”
“您一直都是。”周南答道。
天氣漸漸熱起來，基地的樹蔭間也慢慢有了一聲兩聲的蟬鳴。伴著這點蟬鳴，天雲成浪，清風熏面，而陽光穿過大道兩旁的高樹落下一地碎影。車便沿著大道，穿過漫漫流光，一路往大門駛去。
袁朗望著落在車廂頂部那一點不斷變換的殘光，忽然覺得十分愜意。仿佛他穿過了一個漫長又漆黑的洞穴之後，終於見到了那片企盼已久的無邊無際的大海。盡管身上沾滿了苔蘚泥垢，湧進鼻腔的每一縷風也都帶著鹹濕的氣味，可他只覺得天地遼闊，人生自由，無比的暢快恣意。
袁朗明白自己逃掉寧千和高建華邀請的辦法有很多，但他選擇放縱自己。
他想，就這一次，往後橋歸橋，路歸路，他再也不插手周南的人生。
然後他偏頭覷著周南的側顏。
西斜的太陽在她的臉上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金箔，可她默然如峭壁上的一塊頑石。日月東升西沈，雲霧隨風時起時落，一時一景，變幻無窮，而她只是看著。像是看破紅塵之後的淡然，又像是認命後的肅靜。
袁朗醞釀好一會兒才開了口：“委屈嗎？”
聞聲，周南瞥了袁朗一眼，隨即無措地笑了笑：“您是在問我嗎？”
袁朗嗯了聲，“我看你…狀態不對。”
周南囁嚅道：“不委屈。”
袁朗：“你可以騙我，但不要騙你自己。”
望見大門前的兩道人影，袁朗調整了下坐姿，“打碎了牙往肚裏咽是個辦法，但把牙吐到對方臉上也是個辦法。至於選擇哪一個，既要看重自己的感受，也要看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袁朗見周南有意聽下去，稍稍放心，繼續說道：“如果對方有人品，你就尊重一點，選擇平和的方式。如果對方是不折不扣的小人，那你就不要客氣了。常言道，小人畏威而不懷德，你脾氣好，對方只會得寸進尺，可不會感激你的良善。”
周南覷著方禾的身影，喃喃道：“我記住了。”
“你不光要記住，”袁朗說，“你還得運用。”
說完，袁朗就靠著座椅閉眼小憩了，同時哼了句：“沒事別煩我啊。”
“好。”周南答應下來，她停下車後，看了方禾一眼。
她習慣了忍讓，已經忘記她其實是可以還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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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朗端量著周南送的新茶時，忽而響起了敲門聲，他喊了聲進，同時擡頭看了眼掛鐘。比預計的時間還早了五分鐘。而齊桓一進門，嚷嚷著要把最大的那串香蕉藏起來，不能讓石麗海看見。吳哲則把手頭的東西往辦公桌一放，接著向袁朗報告實驗的進展。
袁朗撚起一把茶葉扔進了茶杯，又問了吳哲幾句，吳哲一一答過，最後說實驗還得繼續。自打見過楚天曦之後，在任務之外的時刻吳哲對袁朗的態度常有些刻薄，C3評價說吳哲像是回爐重造的楞頭青。但在爐子裏打了千百遍，脾氣卻是一點沒改。
而齊桓見吳哲語氣沖，出來緩和氣氛，說：“你自己記性不好，沖我們發什麽脾氣？”說話時，齊桓從果籃裏挑出一個蘋果往桌子上一放，對袁朗說：“這算是周南孝敬您的。”
然後他又掰了一個香蕉放到吳哲的手邊，“吃點水果，補補腦子。”
吳哲拿起香蕉，說：“這是滋潤腸胃的。”
齊桓癟嘴聳肩，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吳哲見齊桓真有把水果瓜分殆盡的意思，微微皺眉，“你真不給周南留啊？”
齊桓說：“你沒看出來周南不待見她那兩個親戚嗎？”
“看出來了，”吳哲說道，“但這到底是人家送給她的。”
“有人來探親？”袁朗嗅著茶葉清香，同時也從兩人一言一語中聽出端倪。
齊桓嗯了聲，五官皺成一團，把遇見周南的事娓娓道出。末了，齊桓一邊剝著香蕉皮，一邊盯著吳哲說：“吳哲好像認識那兩個人。”
吳哲解釋道：“我說了，我只是覺得那個女孩有點面熟。”
“面熟可不就是認識的意思？”齊桓嗆了句，然後凝眉忖道，“不過，那個女孩和周南是有點同相。”
袁朗靠坐在桌上，眼睛望向窗外，安靜地聽他們說話。
與周南同相，又為周南所不喜，袁朗心中隱隱有了答案。他一手抱著茶杯，一手隔著布料輕輕摩挲著盒子的輪廓。
這枚天蠶蛾胸針是他特地找人訂做的，是他準備給周南的禮物。他沒辦法解決她的問題，便想竭盡所能的讓她開心一點。幸運一點，或許周南會道出她的過往，而他也能找到脈門。但在遇見周南的時候，他卻把它收了起來。
袁朗認為自己是一個足夠理智的人，甚至是理智到近乎冷血。他對部下的放縱是虧欠之後的彌補。既是彌補他們缺憾的天真，也是彌補他自己的良心。因此，今天高建華見到胸針之後，對他調侃的那句浪漫，像是一把鋒銳的箭矢，狠狠地刺入了他的胸口。
浪漫意味著感性，感性意味著不夠理智，而他不該是一個浪漫的人。
可包裹在他心房之外的層層疊疊的壁壘終究漸漸碎裂，裂紋以箭矢為點向四面八方蔓延，最後轟然倒塌。他聽見了那聲巨響，也聽見了巨響之後的喃喃碎語。
袁朗想，他的心約莫是開始游離了。
這些年陸陸續續有人給他介紹女孩認識，他左推右讓，實在躲不過的敷衍一回也就算了。家裏著急，話裏話外都在提醒與他同齡的人大多家庭美滿，兒女繞膝。但他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從不曾把那些話放在心上。
他像極了一株長在忘川河畔的野草，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便拒絕有所牽絆。
而對於周南，現在也談不上喜歡，只是多分了些註意力在她身上。但是就此放任下去，只怕終會有覆水難收的那天。
若是尋常人，喜歡也就喜歡了。
偏偏他是一個追尋謎題的人，他也隱隱有感要得到答案，他將以生命為代價。如此一來，留給生者的只有痛苦。這世間的苦難已經足夠多了，他沒必要再多添幾筆。
然後袁朗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他掏出盒子，拉開抽屜，再啪的一下把盒子扔了進去，又咚的一聲闔上抽屜。
幹脆利落，一氣呵成。
齊桓和吳哲聽到聲音，回頭看向袁朗，眼睛一眨一眨的，像是兩只好奇的貓。
袁朗的目光落在對面的掛鐘上，說了句：“吃飯了。”
說罷，拎著他的茶杯往門口走。
齊桓著急忙慌地把果籃往桌底下一藏，隨後拽著吳哲匆匆跟上袁朗的步子。
而三個人剛出樓正遇上急急忙忙往前沖的周南。周南看見袁朗，眼睛一亮，不太規矩敬了個禮之後，她說：“三隊長，能不能把您車借我用一下。”
何璐沒有專用車，她現在去申請也要等上一段時間，可她巴不得方禾快點走。況且，要是方禾等久了，到時候她又要說一堆她不愛聽的話。
太陽的暖光照在周南剛哭過的眼睛上，使她眼角那點微紅的痕跡閃出刺眼的光。
袁朗怔楞一瞬，一時忘了言語。
周南見三個人久久不言，又盯著她看，她忙擡手拉了下帽檐，擋住他們的視線，然後說：“不方便的話，我去找二隊長借也行。”
在周南錯身踏出那一步時，袁朗心頭起風。他擡手抓住周南的手臂又極快地松開，喊了聲：“齊桓，鑰匙。”
齊桓恍然地哦了一聲，把鑰匙拿了出來，“那兩個人要走了？”
“是，”周南接過鑰匙，“謝謝三隊長，我用完就還您。”
而袁朗看著行色匆匆的周南，一種半是失落半是悵惋的情緒漸漸攀上他的心口。
他感覺自己在周南的世界裏就像一陣風，什麽都帶不走，也什麽都留不下。
這時樓裏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滴滴答答的，像是落了一地的玻璃珠，吵得人心煩。
袁朗回頭看了眼，想逃避某個殘忍的事實，但他看見寧千和高建華的臉時，又忙不疊地扭身一逃。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裏跳上了車。袁朗催促周南開車，而在車發動以後，他朝追來的兩個人揮手，眼睛裏閃著慧黠的光。
周南覷了眼後視鏡映出的人影，輕聲道：“您惹二隊長他們生氣了？”
“在你的眼裏，我就是個惹是生非的大壞蛋？”
“說不好。”
袁朗嘿了一聲，他放下茶杯，扯下安全帶，遍扣邊說：“明知道我唱歌跑調，還要拉我一起上臺。我看他們更不像好人。”
然後袁朗搖下車窗，仰頭靠在座椅上，輕聲說：“我現在是個好人了吧？”
“您一直都是。”周南答道。
天氣漸漸熱起來，基地的樹蔭間也慢慢有了一聲兩聲的蟬鳴。伴著這點蟬鳴，天雲成浪，清風熏面，而陽光穿過大道兩旁的高樹落下一地碎影。車便沿著大道，穿過漫漫流光，一路往大門駛去。
袁朗望著落在車廂頂部那一點不斷變換的殘光，忽然覺得十分愜意。仿佛他穿過了一個漫長又漆黑的洞穴之後，終於見到了那片企盼已久的無邊無際的大海。盡管身上沾滿了苔蘚泥垢，湧進鼻腔的每一縷風也都帶著鹹濕的氣味，可他只覺得天地遼闊，人生自由，無比的暢快恣意。
袁朗明白自己逃掉寧千和高建華邀請的辦法有很多，但他選擇放縱自己。
他想，就這一次，往後橋歸橋，路歸路，他再也不插手周南的人生。
然後他偏頭覷著周南的側顏。
西斜的太陽在她的臉上落下一片又一片的金箔，可她默然如峭壁上的一塊頑石。日月東升西沈，雲霧隨風時起時落，一時一景，變幻無窮，而她只是看著。像是看破紅塵之後的淡然，又像是認命後的肅靜。
袁朗醞釀好一會兒才開了口：“委屈嗎？”
聞聲，周南瞥了袁朗一眼，隨即無措地笑了笑：“您是在問我嗎？”
袁朗嗯了聲，“我看你…狀態不對。”
周南囁嚅道：“不委屈。”
袁朗：“你可以騙我，但不要騙你自己。”
望見大門前的兩道人影，袁朗調整了下坐姿，“打碎了牙往肚裏咽是個辦法，但把牙吐到對方臉上也是個辦法。至於選擇哪一個，既要看重自己的感受，也要看對方是什麽樣的人。”
袁朗見周南有意聽下去，稍稍放心，繼續說道：“如果對方有人品，你就尊重一點，選擇平和的方式。如果對方是不折不扣的小人，那你就不要客氣了。常言道，小人畏威而不懷德，你脾氣好，對方只會得寸進尺，可不會感激你的良善。”
周南覷著方禾的身影，喃喃道：“我記住了。”
“你不光要記住，”袁朗說，“你還得運用。”
說完，袁朗就靠著座椅閉眼小憩了，同時哼了句：“沒事別煩我啊。”
“好。”周南答應下來，她停下車後，看了方禾一眼。
她習慣了忍讓，已經忘記她其實是可以還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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