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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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6 章
周南瞇著眼睛瞥了遠去的三中隊一眼，那些揚起的煙塵將她隔絕在外，倒是給予她一時的安寧。然後周南背過身，深吸一口氣，打算壯著膽子闖一闖靶場。
一味的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她是軍人，更要學會面對。
然而她沒走出多遠，就在耀眼的陽光下看到了另一支隊伍。
周南怔楞一瞬，正辨別著對方的來路時，便見那支隊伍哄鬧一聲，隨即朝她奔了過來，悠悠蕩蕩飄過來的聲音，無一不是她的名字。這是她久久不見的隊友們。
在往後的人生中，周南常會想起這個夏風熏暖的午後，那時的她總是陷入毀滅的幻象。冷月當空，寂然的樹林裏飄蕩著陰冷的潮濕味，而她就在這一片寂靜中不停的奔竄，那麽無助，那麽惶惑，卻也企盼一輪旭陽。而她的隊友們約莫就是那輪照亮寂靜陰冷之地的朝陽，甚至金烏數量龐多以至過於燠暖。
望著那些越來越近的身影，周南忽而覺得心口暖洋洋的。她唇邊笑意微漾，連微蹙的眉梢也被漣漪暈開。
排頭的田果沖過來，一把抱住周南，嚷嚷了聲：“哎呀！阿南！”
說完，田果就埋進了周南的頸間。
歐陽倩擠進來，喊著她也要抱一個。唐笑笑探手揉了揉周南的後腦勺，直言羨慕。周南近來養傷，不怎麽打理頭發，一段時間下來，頭發漸漸長過了耳朵。而一群人把周南擁在中間，好似她是朵窗臺邊的花，總耐不住性子逗逗她，瞧兩眼。
何璐和譚曉琳散在人群外瞧了半晌，眼見越鬧越不像話，何璐忙咳嗽了兩聲。譚曉琳笑了她一下，隨即也清嗓子下達整隊的口令。
哄鬧的聲音瞬間消散，列隊的碎步聲在隊伍成形之後也消失不見。
何璐與譚曉琳一面整理著隊員的服裝，一面訓話。話乍聽有討伐的意思，但細細品了一番之後，裏頭含的責怪其實並沒有多少。而何璐走到周南面前時，停得久了點，她揉了揉周南的臉，眼神柔和。
周南忙下低頭。
何璐見她耳朵紅了，笑她不經逗，同時又松了口氣。她想問題大概是解決了吧，只是不知道怎麽解決的。這般想著，何璐的視線順著大道往前遠眺。她有些模糊的念頭，但也怕是自己思量太多，一時想岔，會錯了意。
何璐按捺下心頭的雜思，總結了兩句，先讓隊員歡迎周南的歸隊，而後便催著人回宿舍換衣服。
今天是張海燕組織的第二次慰問演出的日子，大隊讓火鳳凰去接待，何璐也不能領著一群花臉貓去，便早早結束了今日的訓練。
聞言，周南嘆了句。她忘記慰問演出的事了，不然她就故意拖著動作在宿舍等著就好，也免了她換來換去的繁瑣。葉寸心聽見後，攬著沈蘭妮說周南出現了惰性。而沈蘭妮則說，看在周南帶的禮物的份兒，她可以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說完，沈蘭妮便發現田果悄悄地拽著阿卓跑遠了。而她想起周南說的煙，心癢癢，拍掉葉寸心的手後忙追了上去。葉寸心嘿了聲，要找她算賬。一來二去，一個隊列就這樣散了。
林蔭道上，樹影在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蕩漾著。
周南覷了何璐與譚曉琳一眼，見她們只是在笑並沒制止的意思，便踩著這一地的光影追了過去。
微風徐徐吹來，搖落一片兩片的葉，飄飄然然地落下。經過她們的眼睛，落在她們的腳邊。
這支如星子般散落在基地上的隊伍，年輕但肅穆，活潑卻也莊嚴。她們遇見的挫折與挑戰如水浪同江湄的交互，永遠存在，永不止息。一江春水奔流赴海，生活也沿著明天一直往前，永不回頭。
周南遇見的問題，她們也有。
射殺比白刃封喉的刺激要輕緩，但並不意味著它輕巧。
只是她們明白自己的眼睛應該追尋的是江水盡頭的那片藍海，而周南卻一味的回頭顧看昨日的光景，甚至她沈浸的也不是她自己的回憶。她把對方可能存在的微小的幸福一點一點的放大，織就成一張困住她自己的天網，令她不敢再往前看，也不能往前再踏一步。
然而當她的隊友們鮮活地出現在她面前時，不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個月夜時，那些屬於她們的微小美好便在一瞬間迸發。冷月西沈，朝陽東升，寂然的森林轟然消失，蔓延成一片蒼綠的曠野，困住她的網也驟然斷裂破碎。
問題解決了嗎？
也沒有。
周南依然忘不掉亮亮時殺意騰騰，時痛苦不甘的眼睛，忘不掉於黑暗中淌過她十指的那股溫熱。但她學會了調轉目光，學會了放下。
她可以回頭，但不能一直回頭。
而袁朗站在花臺前眺望著舊宿舍樓後的屬於女生宿舍的那一角樓影時，捏著手心的那小盒子忖量再三。
他想，他在周南身上投註了太多的註意力，再這樣下去，事情會變得麻煩起來。
下定決心不送這枚胸針之後，袁朗收起了盒子，把它隨意塞進了兜裏，和他那半盒煙擠在一起。
袁朗轉身要走時忽而望見一群皮猴蹦蹦跳跳地越過他，膽子小的裝沒看見，膽子大的含糊地問了聲好就跑遠了。
袁朗凝眉望著她們的背影，又氣又笑。
以前總覺得女孩子省心，現在看不過是天性被壓制了而已。
然後在不遠處那新翠的樹蔭下，出現了周南的身影，眉眼含笑，舉止也不再怯弱，不見在之前的木訥。
再然後袁朗不知不覺地喊了聲：“周南！”
周南循聲擡頭，看見花臺前的袁朗，遲疑了下，隨即小跑到他面前，敬禮問好。
袁朗回禮之後，凝眉看了好一會兒。
風曳動了周南露出的發梢，搖搖晃晃的，像是迎風而立的青草。眉眼間棲止的也不是若有若無的悲切，而是釋懷之後的坦然。
她的歡愉，一望而知。
袁朗想她的問題大概是解決掉了。
袁朗心情有點覆雜。他既高興周南終於走出了那個煉獄，可他又有點莫名其妙的失落——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茶葉不錯，我很喜歡，謝謝你啊。”
周南：“您不嫌棄就好。”
袁朗望著周南，忽然感到心頭沈重。他想向周南討個明白，但又怕自己莽撞，把剛愈合的傷口又扯開，露出血淋淋的骨肉。
而周南見袁朗幾欲張口，卻又什麽都不說，轉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隊長。”
袁朗嗯了聲，一擡眼便落入那雙澄澈如一泓清水的眼睛。
“我很好，”周南微微笑著，“我真的很好。”
袁朗感受到她的轉變，懸在雲端的心終於真切地落地，他沈吟半晌才開了口，語氣嘲弄，“我好像教了你一個悖論。”
過於強調真便顯得偽。
周南沈默片刻，說：“要辯證的看待問題。”
袁朗見她一本正經，樂了好一會兒。隨後，他往花臺上一坐，一面掏出那半盒煙。袁朗忽視掉那小盒子帶來的灼熱，說：“我抽根煙，你忙去吧。”
“好，那我不打擾您休息了。”周南盯著那根煙，忽而覺得自己送錯了禮。
但禮已經送去了，萬萬沒有收回來再重新送一次的道理。
於是，她匆匆告別袁朗，想著她要不補送一盒煙吧。
而袁朗在點煙的當口，擡頭看了一眼。
他探究地望著周南略顯清瘦的背影良久。
她的腳步那般怠緩、輕巧，像一只翩翩起飛的蝴蝶，但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不久，香煙燃盡，灰白色的塵埃帶著滾燙的溫度在他的無名指上落下了一個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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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南瞇著眼睛瞥了遠去的三中隊一眼，那些揚起的煙塵將她隔絕在外，倒是給予她一時的安寧。然後周南背過身，深吸一口氣，打算壯著膽子闖一闖靶場。
一味的逃避不是解決的辦法，她是軍人，更要學會面對。
然而她沒走出多遠，就在耀眼的陽光下看到了另一支隊伍。
周南怔楞一瞬，正辨別著對方的來路時，便見那支隊伍哄鬧一聲，隨即朝她奔了過來，悠悠蕩蕩飄過來的聲音，無一不是她的名字。這是她久久不見的隊友們。
在往後的人生中，周南常會想起這個夏風熏暖的午後，那時的她總是陷入毀滅的幻象。冷月當空，寂然的樹林裏飄蕩著陰冷的潮濕味，而她就在這一片寂靜中不停的奔竄，那麽無助，那麽惶惑，卻也企盼一輪旭陽。而她的隊友們約莫就是那輪照亮寂靜陰冷之地的朝陽，甚至金烏數量龐多以至過於燠暖。
望著那些越來越近的身影，周南忽而覺得心口暖洋洋的。她唇邊笑意微漾，連微蹙的眉梢也被漣漪暈開。
排頭的田果沖過來，一把抱住周南，嚷嚷了聲：“哎呀！阿南！”
說完，田果就埋進了周南的頸間。
歐陽倩擠進來，喊著她也要抱一個。唐笑笑探手揉了揉周南的後腦勺，直言羨慕。周南近來養傷，不怎麽打理頭發，一段時間下來，頭發漸漸長過了耳朵。而一群人把周南擁在中間，好似她是朵窗臺邊的花，總耐不住性子逗逗她，瞧兩眼。
何璐和譚曉琳散在人群外瞧了半晌，眼見越鬧越不像話，何璐忙咳嗽了兩聲。譚曉琳笑了她一下，隨即也清嗓子下達整隊的口令。
哄鬧的聲音瞬間消散，列隊的碎步聲在隊伍成形之後也消失不見。
何璐與譚曉琳一面整理著隊員的服裝，一面訓話。話乍聽有討伐的意思，但細細品了一番之後，裏頭含的責怪其實並沒有多少。而何璐走到周南面前時，停得久了點，她揉了揉周南的臉，眼神柔和。
周南忙下低頭。
何璐見她耳朵紅了，笑她不經逗，同時又松了口氣。她想問題大概是解決了吧，只是不知道怎麽解決的。這般想著，何璐的視線順著大道往前遠眺。她有些模糊的念頭，但也怕是自己思量太多，一時想岔，會錯了意。
何璐按捺下心頭的雜思，總結了兩句，先讓隊員歡迎周南的歸隊，而後便催著人回宿舍換衣服。
今天是張海燕組織的第二次慰問演出的日子，大隊讓火鳳凰去接待，何璐也不能領著一群花臉貓去，便早早結束了今日的訓練。
聞言，周南嘆了句。她忘記慰問演出的事了，不然她就故意拖著動作在宿舍等著就好，也免了她換來換去的繁瑣。葉寸心聽見後，攬著沈蘭妮說周南出現了惰性。而沈蘭妮則說，看在周南帶的禮物的份兒，她可以裝作什麽都沒聽見。
說完，沈蘭妮便發現田果悄悄地拽著阿卓跑遠了。而她想起周南說的煙，心癢癢，拍掉葉寸心的手後忙追了上去。葉寸心嘿了聲，要找她算賬。一來二去，一個隊列就這樣散了。
林蔭道上，樹影在地面上晃晃悠悠地蕩漾著。
周南覷了何璐與譚曉琳一眼，見她們只是在笑並沒制止的意思，便踩著這一地的光影追了過去。
微風徐徐吹來，搖落一片兩片的葉，飄飄然然地落下。經過她們的眼睛，落在她們的腳邊。
這支如星子般散落在基地上的隊伍，年輕但肅穆，活潑卻也莊嚴。她們遇見的挫折與挑戰如水浪同江湄的交互，永遠存在，永不止息。一江春水奔流赴海，生活也沿著明天一直往前，永不回頭。
周南遇見的問題，她們也有。
射殺比白刃封喉的刺激要輕緩，但並不意味著它輕巧。
只是她們明白自己的眼睛應該追尋的是江水盡頭的那片藍海，而周南卻一味的回頭顧看昨日的光景，甚至她沈浸的也不是她自己的回憶。她把對方可能存在的微小的幸福一點一點的放大，織就成一張困住她自己的天網，令她不敢再往前看，也不能往前再踏一步。
然而當她的隊友們鮮活地出現在她面前時，不再小心翼翼地避開那個月夜時，那些屬於她們的微小美好便在一瞬間迸發。冷月西沈，朝陽東升，寂然的森林轟然消失，蔓延成一片蒼綠的曠野，困住她的網也驟然斷裂破碎。
問題解決了嗎？
也沒有。
周南依然忘不掉亮亮時殺意騰騰，時痛苦不甘的眼睛，忘不掉於黑暗中淌過她十指的那股溫熱。但她學會了調轉目光，學會了放下。
她可以回頭，但不能一直回頭。
而袁朗站在花臺前眺望著舊宿舍樓後的屬於女生宿舍的那一角樓影時，捏著手心的那小盒子忖量再三。
他想，他在周南身上投註了太多的註意力，再這樣下去，事情會變得麻煩起來。
下定決心不送這枚胸針之後，袁朗收起了盒子，把它隨意塞進了兜裏，和他那半盒煙擠在一起。
袁朗轉身要走時忽而望見一群皮猴蹦蹦跳跳地越過他，膽子小的裝沒看見，膽子大的含糊地問了聲好就跑遠了。
袁朗凝眉望著她們的背影，又氣又笑。
以前總覺得女孩子省心，現在看不過是天性被壓制了而已。
然後在不遠處那新翠的樹蔭下，出現了周南的身影，眉眼含笑，舉止也不再怯弱，不見在之前的木訥。
再然後袁朗不知不覺地喊了聲：“周南！”
周南循聲擡頭，看見花臺前的袁朗，遲疑了下，隨即小跑到他面前，敬禮問好。
袁朗回禮之後，凝眉看了好一會兒。
風曳動了周南露出的發梢，搖搖晃晃的，像是迎風而立的青草。眉眼間棲止的也不是若有若無的悲切，而是釋懷之後的坦然。
她的歡愉，一望而知。
袁朗想她的問題大概是解決掉了。
袁朗心情有點覆雜。他既高興周南終於走出了那個煉獄，可他又有點莫名其妙的失落——他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說：“茶葉不錯，我很喜歡，謝謝你啊。”
周南：“您不嫌棄就好。”
袁朗望著周南，忽然感到心頭沈重。他想向周南討個明白，但又怕自己莽撞，把剛愈合的傷口又扯開，露出血淋淋的骨肉。
而周南見袁朗幾欲張口，卻又什麽都不說，轉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隊長。”
袁朗嗯了聲，一擡眼便落入那雙澄澈如一泓清水的眼睛。
“我很好，”周南微微笑著，“我真的很好。”
袁朗感受到她的轉變，懸在雲端的心終於真切地落地，他沈吟半晌才開了口，語氣嘲弄，“我好像教了你一個悖論。”
過於強調真便顯得偽。
周南沈默片刻，說：“要辯證的看待問題。”
袁朗見她一本正經，樂了好一會兒。隨後，他往花臺上一坐，一面掏出那半盒煙。袁朗忽視掉那小盒子帶來的灼熱，說：“我抽根煙，你忙去吧。”
“好，那我不打擾您休息了。”周南盯著那根煙，忽而覺得自己送錯了禮。
但禮已經送去了，萬萬沒有收回來再重新送一次的道理。
於是，她匆匆告別袁朗，想著她要不補送一盒煙吧。
而袁朗在點煙的當口，擡頭看了一眼。
他探究地望著周南略顯清瘦的背影良久。
她的腳步那般怠緩、輕巧，像一只翩翩起飛的蝴蝶，但不知為什麽，他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心酸。不久，香煙燃盡，灰白色的塵埃帶著滾燙的溫度在他的無名指上落下了一個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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