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 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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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5章 會面
天空, 忽然黯淡下來。
無數雷蛇在空中游走，瓊一桿長.槍，赤眸白裳, 雪白的發絲在風中狂舞, 應和著濤聲陣陣，如一尊魔神。
在他周圍，是數百名為殺他族人而來的人族修士，兩位元嬰、數十位金丹, 還有百名助陣修士，腳下踏著鎏金的陣紋圖。
瓊忽然收了槍, 一雙赤目映照著無數火焰燃燒，他擡眸道：“你等可知道我白虎赤紋鯨一族為何能洗凈這秦香海汙染？你以為是天幸我白虎赤紋鯨族嗎？我告訴你們，非但並非如此, 我白虎赤紋鯨族, 那背後的火焰紋，乃是天罰！是我之一族，擾亂天地命運的懲罰！”
“今日你們有幸, 得以見證真正的天罰。”瓊忽然笑了, 那雙眼，燃著顛倒乾坤的火, 那雙唇，勾勒出蔑視天道的笑。
他後背的衣服被無形的火焰燒成灰燼，露出金火流淌的紋路, 其溫度之灼熱，足以令普通人的骨骼焚燒殆盡。
但瓊視若無睹, 他當著眾人的面化回了原形，一只身長數百丈、足以將所有人族修士籠罩在身下的巨大白鯨。
游弋天穹間, 將天光盡數遮蓋，也遮住了那雙無處不在的天目。
隨即，那白鯨張開嘴，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淵，將所有人盡數鯨吞入腹，不容一點反抗，隨後，白鯨腹下，重新凝出了一道人形。
那人影伸出雙手，牽引之下，本已落入海中的四道虛弱魂魄被重新納入掌中。
人影輕吐一口氣，四縷如煙如霧、輕薄卻仿佛能撼動天地經緯的泛金紅線自唇中流溢而出，分別沒入四道魂魄之中。
那四道本已即將消散的魂魄重新凝實，魂魄中的紅線隱約可見，埋伏在心口處。
看到那肖似蜉蝣形狀的紅線，陳默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隱隱察覺到某種聯系。
瓊的眸子第一次看到了陳默，他開口，並未如何挪唇，但陳默卻聽到了聲音：“來自未來的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那四位族人命運的交點，你的命運中有一大劫，我為你抹去，作為交換，幫我找到我遺失的族人。”
在他說話之間，那四道被重新接續命運線的魂魄，已飛向世界各地。
很明顯，即便為其重新接續命運，但瓊卻無法將他們留在自己身邊。
他需要陳默，這個命中註定與四道魂魄有著不解之緣的人來替他尋回族人，作為交換，他會為陳默抹去一劫。
瓊說完，那已經淡得近乎虛無的身影再度伸手，從虛無中抓住了一個雙瞳泛紫、面露驚恐的男子，沒有絲毫預兆，伸手將他的心臟掏出，那是一只觸須鮮紅的透明蜉蝣。
看到那青年面目，陳默驚了一下。
那紫眸青年不是別人，正是目前被他強制簽了魂契的魔魂！
原來，他本是東靈山地界，第三位蜉蝣擁有者，並且還是陳默命裏的劫，卻被瓊提前取了胸中蜉蝣。
若陳默沒猜錯，所有的蜉蝣其實都是心臟的延續，這個青年也不例外，但不知為何，那魔魂失了蜉蝣，不僅沒死，還在兩百年後被陳默契約。
或許，這件事就連瓊也沒有想到。
“這是我給你的第一件禮物。”
瓊不知陳默心中凝重，對他細細說著。
雖說是禮物，卻瓊並未將那自青年體內取出的蜉蝣交給面前的陳默，而是松開手，將男子和蜉蝣一同放走。
那是當然的，陳默如今只是一個以精神力入夢，旁觀這段記憶的局外人，這禮物即便現在送出去，陳默也根本收不到。
所以瓊將禮物放在了未來。
他放走男子與蜉蝣，轉過頭來，接著道：“第二件禮物，在兩百年之後，你第二次來到我面前之時。那時我已沒有此刻【遮天目】的記憶，但我看得到，你會與我相遇，並且，你會看到我這段記憶。”
“如你所見，那四條被我埋入族人胸口的命運線，來自四位被我斬斷命運的人，你既與我族人有不解之緣，便是與這四人有不解之緣。若與之相遇，這四人皆被我斬運，因此，你反而會受益無窮，可以試著主動接觸他們。”
瓊交代著，卻並未第一時間告知陳默那四人是誰，想來陳默之後自會明白。
他那重新凝出的人影在交代完這些事情後，已是格外虛淡，天空那遮蓋天目的巨大白鯨背後也燃起了天罰之火。
時間不多了。
因此，他的語速變得非常快：“待這次【遮天目】時間過去，除你之外，無人知曉此次逆天命之舉，包括我自己。來自未來的人，我族之命運，握於你手，請……救救我族。”
瓊說完，不等陳默說些什麽，那身影已如煙潰散，海上只餘燃火的巨大白鯨，以及眉頭緊皺、目露覆雜的陳默。
“砰”的一聲巨響——
天上的白鯨終是承受不住那可怕的天罰之火，自天穹墜落，激起數丈高的水浪！
“我……我怎麽會掉進海裏？”
“那妖族呢？怎麽沒看到他身影？”
“等等……快看！海水變幹凈了！”
白鯨落水後，那些被他吞進去的人紛紛自海中浮上來，臉上帶著迷茫，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落水。
而除此之外，那天罰之火隨瓊墜入海中竟還未燃盡，將偌大的秦香海灼出一條無比清澈的水道，引得眾人驚嘆連連。
這其中，有三人的表情格外奇怪，除了困惑、驚喜外，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驚恐。
就好像自己在無形中，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但他們卻不知道是什麽。
那三人是元嬰期的靈犀真人、綾香仙子，以及尚是金丹期的倪劍父親。
四道命運線，來自四位被他斬運之人，其中三人，一位是已經渡海、不明未來的靈犀真人；一位是被旁支算計、雖然死而覆生，卻身份、修為皆無的綾香歡；一位是重傷至今、只能靠魂息續命的倪劍父親。
那還有一人呢？還有誰被斬了運？
陳默看著這三人，想到了被囚禁在龐靈大殿伽藍獄中、四肢封印著封魂釘、百年不得出的白發男子，或許，瓊本人就是那第四人。
至於瓊的兩件禮物，第一件禮物陳默已有頭緒，想必倪劍父親給自己的那只蜉蝣，便是瓊從兩百年前的魔魂處取得；但是第二件禮物，陳默卻不明所以。
他看向白虎赤紋鯨族人離去的四個方向，心中略有悵然。
這被兩百年前的瓊強加於自身的責任，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即便有些茫然，在親眼看到人族為渡秦香海所做的惡行之後，他也確實想為白虎赤紋鯨族人做些什麽。
等出了靈山秘境後，便去秦香海走一趟吧，至少，見一見如今的白虎赤紋鯨族人。
就在陳默思考著去秦香海之事時，他的意識忽然一陣恍惚，眼前的海域正在快速破碎。
要出去了，陳默想著。
下一刻，陳默的意識再度出現在那片精神力風暴內，四周都是不斷堙滅的碎片。
不知是不是被陳默看過的原因，那片被瓊牢牢保護著的黑色記憶碎片，竟也漸漸有堙滅之勢，朝著風暴中心而去。
陳默已經知道，這段記憶雖然被瓊死死護著，但他本人其實並不知道這段記憶裏封存著什麽，【遮天目】所行之事，即便是瓊自己，也沒辦法留存。
知道那段記憶的，唯陳默一人而已。
但陳默看著那滿眼的記憶殘渣，錐形精神力忽然迸發出一股蠻橫之意。
即便是無法被主人查看的記憶，那也是瓊僅剩的記憶了，再被魘獸吞噬，瓊只怕會變成一個白癡，他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已經沒有什麽和魘獸.交換了，但僅僅是這一小片封存記憶的話，或許可以用精神力稍微掩蓋一下，騙過魘獸！”
陳默心想著，試著將錐形的精神力散開，將那段記憶碎片牢牢包裹，不留一絲空隙，而後，那段精神力漸漸變得虛無，仿佛不存在一般。
漆黑一片的記憶之海中，無數翻飛的碎片被中央的風暴吸引，有些還未靠近風眼便堙滅於無形，剩下一些則被風暴吞噬。
在這片海域中，一小塊碎片不安地翻轉著，似乎即將被風暴吸引，但因被精神力包裹著，始終懸在原地。
魘池中，陳默的臉色更白了，那一絲精神力在風暴之中搖曳，似乎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但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曾松懈。
“誒？這個人一生中最痛苦的記憶竟然就是被關進伽藍獄中？真沒意思……”
一只灰白的眼睛在記憶之海中浮現，眼皮上下開合數次，於記憶中上下逡巡，確認再沒有黑色的記憶碎片，遺憾離去。
陳默的精神力緊張地蜷縮在角落，不敢顫動一下，生怕被魘獸看到。
好在，魘獸已經吃了足夠多的記憶，即便覺得這個看上去有很多故事的人族記憶並不如想象中美味，但還是緩緩抽身。
魘池中，金角青鱗的蛟龍腦袋深深垂下，再度陷入了不知年月的沈睡之中。
“呼……”
陳默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想要大口喘氣，但很快被魘池水嗆得不斷咳嗽。
一只手反握住陳默的手掌，自掌心浮起一個巨大的透明水泡，將陳默整個包裹在內。
這種制作水中空隙的本領，乃是水系妖族的本能，並不耗費靈力。
陳默總算能喘過氣來，咳嗽著道：“謝謝……咳咳……你還好嗎？”
他緩過勁來，終於想起自己可以施展避水術，但有透明水泡在，陳默也不多費力氣了。
瓊看著這個分明自己被嗆得咳嗽不停、卻下意識關心他的小人，心中感到奇怪，卻並不反感，反而有種莫名的親近。
他搖搖頭：“我沒事，謝謝你保護了我最後的記憶，很抱歉，我損失了太多記憶，並不記得你是誰，我可以重新認識你嗎？”
魘獸的能力太過強大，即便是化神期的瓊，也無法抗拒，唯一的好處，大概是魘獸在吞噬記憶的同時，也將禦獸環紮根於意識中的控制之力一並吸收，他暫時恢覆了神智。
“我叫陳默。”
陳默沒有隱瞞，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瓊也告知了自己的名字，盡管陳默已從他記憶中得知，但還是認真稱呼了一遍：“瓊，我記住了，你現在能走嗎？我們該去龐靈大殿了。”
瓊並未覺得不適，反而因為禦獸環效力的消失而輕松不已，他先將裹著陳默的氣泡推出去，這才自己上岸。
到岸上之後，陳默剛要推開魘殿大門，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從門外傳來，陳默一瞬間心跳如擂鼓，臉色煞白！
“你怎麽了？”瓊關心地問。
陳默眼神驚駭，這感覺……是紅線蜉蝣！
但不是有另一只蜉蝣擁有者在附近，而是有人，在用某種方法搜索紅線蜉蝣，誘得他體內這只蜉蝣不安躁動，仿佛要跳出胸膛！
是誰？龐靈大殿誰在找蜉蝣？
“陳默……陳默？”
瓊叫了幾聲，都沒有得到陳默的回應，見陳默抓著胸口不斷喘息，他眼神一凝，第一時間想要關上那被他們開了一條縫隙的門。
然而，已經晚了！
一陣狂風吹開了大門，一襲青衣站在明光下，濃郁的生命氣息自他身上散發，無數花草在他腳下生長又調零，看見他，好似看見了自然大道的一角，連衣角掀起的風都帶著靈氣。
他的臉龐逆在光中看不清晰，唯獨一點紅唇格外優美，那雙唇此刻緊緊抿著，開合間夾雜著天地規則般不可抗拒的道音：“誰在殿中？”
然而，根本不及殿中人回答，那身影已經迅速飛入殿中，長長的青色腰帶幾乎曳地，在龐大的靈風中翻飛如九天神鳳的尾翎。
就在陳默下意識註視著那兩條風中搖曳的腰帶時，一旁的瓊卻已經猛地喚出一桿長.槍，銀色槍芒劃出，向腰帶主人刺去！
“果然有問題。”那人冷哼著說了一句，右手袖袍一揮，那淩厲槍芒便如霧霭散去，一道青綠光芒自袖中掠出，化作無數開滿鮮花的藤蔓，優雅卻淩厲地向瓊纏去！
瓊本就被封了封靈釘，能召喚出滄浪槍已是極限，面對青衣男子的藤蔓纏繞，只勉強抵抗了一下，便被一根藤蔓抽中胸口，“噗”地噴出鮮血，倒飛而出！
就這麽一點時間，那青衣男子卻並未就此放過瓊，而是迅速跟上前，身後長長腰帶飄飛若蝶翅，面容第一次被二人看清！
好一張俊美的臉！
劍眉斜飛入鬢，皮膚白皙如玉，眼尾微微上翹，眼角右下方，葉片細長的墨蘭草蘊在白皙膚下，一笑便引得草葉輕顫，如水中漣漪初泛，美不勝收。
而就在二人看清龐靈容貌的一剎那，龐靈也看清了殿中之人。
那白發的赤眸男子毋庸多言，便是他親手抓來投入伽藍獄，沒想到封了四枚封靈釘依然能召喚滄浪槍，倒是令他詫異。
但另一人卻更令他在意，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紅線蜉蝣便在那陌生男子體內！
然而，龐靈只來得及看清那陌生男子有這一雙極度純粹的黑色眸子，便被瓊擋住。
滄浪槍即便沒有灌註靈氣，依舊是一把地階神器，而且因其可擾亂命運線的特性，堪比天階神器，握在白虎赤紋鯨族人手中，簡直如虎添翼，格外難纏！
“龐靈，今日來這魘殿中，算你運氣不佳，為我族人殉葬！”
魘殿之中，只需退入池水中，瓊便不受禦獸環束縛，並且借水系妖族特性，他的靈力亦能恢覆兩三成，配合滄浪槍，確能給龐靈造成一些麻煩。
龐靈的註意力卻根本不在他身上，他在意的是那個陌生的男子，他身上有紅線蜉蝣，而所有重明之主，都該死！
然而，那小小人類，好似是被他倆嚇呆了，一下子退入了魘池之中，池水瞬間沒頂，竟是看不見了。
“給我出來！”
龐靈眉頭狠狠皺起，不顧身後瓊的攻勢，右手握指成爪，轉眼掀起滔天波浪，水中那抹黑色身影眼看就要浮出水面——
“彭”的一聲撞響，滄浪槍撞到了龐靈後背，卻根本沒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傷害，而是與其護體靈氣相撞，發出悶響。
但瓊的本意也不是傷害對方，他借著這震蕩之聲，雙拳緊握，臉上浮現痛苦之色，手腕之處，兩枚封靈釘竟是緩緩擠出！
封靈釘，本是以龐靈血液煉成，被他的靈力震蕩，自然會引得封印牽動！
而趁著著封靈釘離體半寸的時機，瓊迅速沒入了魘池水中，右掌一拍便將本就攪成一團的魘池水徹底掀翻，青浪翻滾不休。
水上，龐靈再度失去了視野，眉心一皺，面露煩躁，伸手想要掀開青浪。
然而眼前大浪，竟非一時能平。
龐靈站在岸邊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面色微黑，還是縱身一躍，跳進了池水之中。
而此時，瓊已經抓到了被他推入水中的陳默，來不及解釋，迅速問道：“身上可有化形之物？等級高低都無礙！”
陳默艱難屏息，身體十分難受，胸腔中的跳動直到現在也沒平息，但見瓊幾次擋在他面前，也知道那青衣男人來者不善。
他點點頭，指了指手上戒指。
“狐族法器？不錯！”瓊臉色總算緩和少許，他辨認片刻，很快明了戒指用法，掰動戒上狐尾，眼前白光一閃。
瓊看到了一個看不出絲毫男子輪廓的貌美女子，其眉眼雖與陳默有三分相似，但氣質已截然不同，心道這戒指功效未免太好。
但他沒有太多時間感慨，很快以靈刀劃破手掌，赤中帶金的鮮血溢出，被瓊狠狠按在陳默心口，竟完全沒有擴散！
那帶著點點金光的血液，盡數沒入陳默體內，在其心口處，結成一個赤紅的白鯨封印，將那紅線蜉蝣的氣息徹底掩蓋。
魘池水中，龐靈的動作忽然頓了頓，就在這個瞬間，他感受不到紅線蜉蝣存在了！
一定是瓊，他在用自己的種族天賦掩蓋紅線蜉蝣的存在。
無需多加猜測，龐靈一瞬間便意識到瓊此前種種，也是在避免他看到對方面容！
龐靈看了眼四周淡青水色，眉心微蹙，眼尾的墨蘭草也跟著繃直，似乎在為主人擔憂，但下一秒，又徹底舒展開來——
“魘獸，醒過來！”
龐大的靈流在池水中游走，將沈睡中的魘獸喚醒，一旦其睜開雙眼，它就能一瞬間看盡魘池情況，而作為主人的龐靈也能與其共享視野，立即找出那個隱藏之人！
被幾次三番阻攔，龐靈已無耐心，只想迅速抓到那個紅線蜉蝣擁有者。
魘池中，一條金角青鱗的蛟龍緩緩掀開它沈重的眼皮，一線灰光流露。
瓊感覺到了水中湧動的靈力，看了眼已經昏迷過去的陳默，感覺這樣猶不保險，他只猶豫了一瞬，很快遵從了內心的想法。
“希望我的感覺沒有錯！”
瓊的手掌依舊壓在陳默心口，卻是閉上了眼睛，那血液的邊緣，忽然燃起了火，卻沒有傷到陳默，反而是瓊臉色越來越蒼白。
“瓊……”陳默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那熟悉的火焰，在水中亦不肯熄。
天罰之火！
“出去後再不要以真面目出現在龐靈大殿中，這裏所有動植物，都是龐靈眼線！”
瓊交代著，火焰終於燒到了他的手掌，立即在他掌根出烙下一個醜陋的火印。
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痛苦，顯然那火焰不僅僅是燒傷手掌那麽簡單，但他仍未松開手，反而用力將陳默推出去！
陳默只在瓊的眼前存在了片刻，便消失不見，不知去了何處。
唯獨瓊知道，雖然天罰會使得被他改變命運線的人迅速遠離他，但他此刻太虛弱，這點改變只能說聊勝於無，只能將陳默送出魘殿，對方必然還在這龐靈大殿中。
但龐靈不知道就夠了。
希望陳默聰明點，之後不要再用那張被龐靈看到過的臉出現在龐靈殿內。
“瓊！你把人送到哪裏去了？”
隨著魘獸的睜眼，龐靈終於看清了魘池的情況，然而卻只看到瓊蒼白的臉龐。
至於陳默，他連一絲衣角都沒捕捉到。
瓊忽然一笑：“我也不知道。”這是真話，“要不你再關我兩百年吧。”
龐靈緊緊盯著他，眼神幾番變換，沒有抓他，而是憤怒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放走了誰！他將來會殺死無數人！”
瓊本來一臉無所謂，聽聞後一句話忽然端正了神色，緩緩道：“龐靈，根本沒有什麽將來，未來若是註定，誰也不可撥動；未來若可改變，那便沒有什麽註定！”
這是他，作為一個可以改變命運線的天罰之族，最深切的認知！
龐靈張了張唇，本想說些什麽，但他看了眼瓊手腳上的四枚封靈釘，最終只是道：“未來是註定的，也是可以改變的，你只有抵抗了，才知道未來是什麽模樣！”
他說完，沒去看瓊諷刺的眼神，雙臂展開，破開水面，離開了魘殿。
瓊這裏不用管，他斬斷了自己的命運線，又失了反抗之心，不可能逃跑。
反倒是那被瓊送出去的人，以瓊目前的能力，必然走不了太遠，他要趕緊追上！
魘殿的對話陳默無從得知，他只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座全是珍寶法器的大殿之中，滿目的五色光華幾乎閃瞎了他的眼。
一只黑白相間的紅嘴鴨嘎嘎走到他面前，扇了扇翅膀，繞著他說著什麽。
陳默此刻其實還沈浸在剛剛的驚險之中，他靠在柱子上，眼睛呆呆看著紅嘴鴨，腦子裏一片空白，右手下意識摩挲著戒指。
“嘎嘎？”怎麽不說話嘞？
紅嘴鴨跳到他身上，用喙啄了啄他的臉，陳默的眼睛終於動了動，看向紅嘴鴨。
“嘎嘎！嘎嘎嘎……嘎嘎！”
小姐姐，你是哪個殿的仙子呀？怎麽跑到紋道殿來了？這裏只有獸族能進的！
陳默極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我……焚蘭殿的……走錯了。”
紅嘴鴨看著陳默長長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一點沒懷疑，很快道：“嘎嘎嘎！”
焚蘭殿的？那你見到了龐靈大人的客人了？怎麽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默哪裏見過焚蘭殿客人，他連焚蘭殿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但語氣卻沒有絲毫停頓：“哦……是一位很面善的大人，很好說話，就是相貌比較一般，比不上龐靈大人。”
龐靈那麽不分青紅皂白，他的客人必然也不是什麽好鳥，所以陳默謊撒得毫無負擔，如果不是龐靈實在長得無可挑剔，他高低也得貶低兩句。
“嘎？”紅嘴鴨困惑了。
可焚蘭殿的花仙子說，那位客人相貌很是出眾，與龐靈大人不相上下呢。
要知道龐靈是這大殿的主人，殿中所有花草鳥獸都奉他為主，內心對他多有偏頗。
能讓那麽崇拜龐靈大人的花草仙子說相貌與龐靈不相上下，在紅嘴鴨看來，這人的容貌很可能比龐靈還出眾。
但看了看陳默的臉龐，紅嘴鴨又覺得，對方相貌如此美麗，標準高點也理所應當。
它很快拋開了這點困惑，熱情道：“仙子仙子，你現在要回焚蘭殿嗎？鴨鴨送你呀！”
龐靈大殿中，花草仙子是最常見的婢女，因其天生親近龐靈的本源之力，所以化形最容易，但也因此沒多少閱歷，顯得特別單純，甚至有些單蠢，迷路並不少見。
龐靈也十分寵愛這些純真可愛的自然精靈，所以也並未強迫她們改變本性。
紅嘴鴨一點沒懷疑陳默來路，這也自然，能聽懂殿中獸族的語言，對方不是殿中精靈還能是什麽呢？總不可能是某個剛好會數種獸語的入侵者吧？
紅嘴鴨熱情的聲音剛好解了陳默的圍，他頓時感激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桃花初綻、冰雪初融，一縷陽光照進平靜心湖，紅嘴鴨頓時看直了眼睛。
它狠狠咽了咽口水：“跟我來！”
紅嘴鴨領著他跨過了數道塵封的大門，看得出來，那些門平時並不常用，應該是紅嘴鴨帶他抄了近路，但即便不常用，僅從這些彎彎繞繞的路徑也能看出，整個紋道殿有多寬闊。
難怪紅嘴鴨一點也不懷疑他迷路的說法，這擱誰不暈啊？就是他都記得很吃力。
紅嘴鴨並未察覺陳默內心想法，對它這樣的六百年老將來說，出入各殿早已輕車熟路。
如果不是顧及花草仙子的腳力，它甚至能在一炷香時間內從紋道殿走到焚蘭殿。
來到殿前，陳默再度看到了那拂靈天蘭盛開的殿頂，絲絲縷縷的煙氣繚繞而下，將整座大殿籠罩，淡淡蘭香飄來。
紅嘴鴨送佛送到西，並未言說自己是送迷路的花草仙子過來，反而問門口的骨人衛，龐靈大人的客人在不在裏面，它過來送點東西，想順便瞻看一眼。
這樣說，陳默就不會因為迷路迷到花草仙子不能去的紋道殿而受罰了。
骨人衛便是陳默之前在伽藍獄見到的盔甲人，他記得當時確實有個看守伽藍獄的骨人衛被調去了焚蘭殿，但好在不是這倆人。
其實是眼前這兩人也沒關系，陳默如今已經是女身，只要他不暴露自己的伽藍獄出身，沒誰會覺得他是犯人。
這個體型，這個性別，這個模樣，明顯是花草仙子嘛！
“你來晚了，蘭息仙君已經去了龐靈大殿，你若是想看他一眼，現在去龐靈大殿，或許能見到他的背影。”
骨人衛並不死板，並未覺得它想要看龐靈大人的客人有什麽不妥，反而笑著給他指了條路，語帶戲謔。
紅嘴鴨又不是真的來看蘭息仙君的，自然不會去龐靈大殿，但它也並未掃骨人衛的興，拍著翅膀嘎嘎道：“這些東西給你，我待會兒去龐靈大殿碰碰運氣！”
紅嘴鴨揮翅，幻化出幾個高低長短不同的盒子，堆在地上，可以看出上面都紋著紋道殿的標記，可見真是從殿裏拿過來的。
骨人衛收起盒子，見怪不怪道：“去吧去吧，東西我幫你送進去。”
紅嘴鴨與骨人衛道別，示意陳默回去殿裏，卻見對方怔在原地。
“嘎嘎？”怎麽了？
“龐靈大人千年才辦這麽一場宴會，你不想去看看嗎？我們去龐靈大殿吧！”
陳默認真地看著紅嘴鴨。
紅嘴鴨瞪圓了眼睛，隨即憤憤拍著翅膀道：“你是想去見龐靈大人吧？”
殿裏的花草仙子都喜歡龐靈，可惜龐靈千年未醒，這些花草仙子也千年未見對方了，此刻想借著宴會的方便見對方一面是很有可能的，它心裏忽然酸酸的。
它好歹給對方帶了這麽遠的路呢，結果對方眼裏一點沒它……
陳默不知怎麽的，從對方幽怨的眼神裏看懂了對方內心，他心裏一陣怪異，不知怎麽回覆對方，只能道：“你去不去？”
紅嘴鴨見對方臉色瞬間變了，心中大為受傷，憤怒道：“去！怎麽不去！龐靈大人也是我的主人。我當然要去看看他！”
該死的龐靈！為老不尊！
陳默內心為自己利用一只鴨子的感情而心虛不已，但腳步一點沒落下，跟在紅嘴鴨身後走得飛快。
他不能就這樣躲在焚蘭殿，到時間宴會結束，那個什麽蘭息仙君一回來他就露餡了，龐靈大殿雖說有兩位元嬰期以上的修士在，但只要他偽裝得當，反而能得到諸多信息！
他得找機會離開這裏！
龐靈大殿離焚蘭殿並不近，看得出那位客人不喜熱鬧，因此居所離主殿很有段距離，一人一鴨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到近前。
遠遠的，便能看到宮殿上方十八位妙影仙童手持花籃、自空中撒下無數花雨，最中央一位手持琵琶的仙子正在翩然起舞，粉色裙衫舞動間，陣陣道音如仙樂奏響。
走到殿前，那琵琶聲反而低了，取而代之的是縹緲琴音，殿內並未傳出任何交談聲，卻有仙氣繚繞四周，隱約可見仙子歌舞、青光酒液倒映霞光，兩個人影都現出法身。
“蘭息，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差一點就抓到那個重明之主了，可惜……被那頭白虎赤紋鯨給攪了！也不知道誰放出來的！”
主座上，龐靈殿主臉龐微微泛紅，白皙手指勾著玉杯，其中酒液已空，青色眼瞳已經有些不清醒，但提到瓊還是氣憤不已。
殿中，一位骨人衛微微垂下了頭。
“哦？到現在還沒找到嗎？”一個清冽的嗓音流水般不疾不徐，令人聞之心醉，仿佛僅僅聽著他的聲音，便如同置身幽蘭香氣中。
“別提了，鬼知道瓊把他送到什麽地方去了……龐靈殿這麽大，要是以前的我還能滿搜一遍，現在……只能碰運氣了！”
龐靈也是剛醒不久，實力還未恢覆到巔峰，因此雖然是自己的宮殿，卻無法全力控制，只能慢慢搜找，最多關閉各殿出口，不讓對方出去，但想要速尋，卻是做不到。
“可要我出手？”
那聲音仍是不緊不慢，雲氣繚繞間，可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輕輕端起了酒杯，杯為千年玄玉，玉質渾然，卻不及那根手指細膩瑩白，仿佛能透出光來。
龐靈頓時擡頭，眼尾墨蘭草輕輕一揚，如蝶翼翻飛，眼神都清明幾分：“如果你能出手，再好不過了！不過……你能出手？”
“龐靈大殿，也可暫遮天目。”那聲音淡淡地說，將酒杯放下，衣袖輕拂間，隱約可見腰間懸掛的一團蓬松狐尾，毛尖隨風微顫。
“好！此事宜早不宜遲，你能現在幫我看看嗎？不用出手，把位置告訴我就可以！”龐靈青眸微亮，期待地看過去。
那臉龐隱於雲霧間的仙君也並不廢話，一雙墨色的眸子張合間，背後法身漸漸泛起鎏金般的光芒，向整個龐靈大殿掃去。
一觀之下，突兀楞住。
而此時，陳默也已經走到了大殿前，正準備混入侍酒的花草仙子中，一道走進殿中，忽然感到一陣目光掃來，下意識看過去。
第一眼，他看見了一雙鎏金的眸子，冷漠如俯瞰凡塵的神明，但那不過是錯覺。
事實上，他真正看見的，是一雙墨色的眼睛，以及一張陌生中帶著點熟悉的臉。
陌生是因為，那張臉比他記憶中更加白皙細膩，仿佛加上了一層柔光濾鏡，並且眉心還多了一枚銀色的蘭花印，加上周身氣質的轉變，乍一看好似換了個人。
但陳默看過他沒磨皮的另一張臉，所以很確信這就是那個人——
屠玉！他甚至懶得換第二張臉，隨便加了點濾鏡和花裏胡哨的印記就混進龐靈大殿了！
因為見識過屠玉分別混入仙緣秘境隊伍、醉香樓以及碧潭洞穴的樣子，所以陳默篤定，這一張臉也必不是對方真容，就連這客人身份也有待商榷！
另一邊，蘭息亦是一時楞住。
眼前這個人，雖然換了模樣，換了性別，然而用的是他給的法器，樣子還是他親眼見過的，哪可能認不出來？
陳默怎麽會在這裏？此次龐靈大殿應該對外關閉了才對，即便是試煉者也進不來。
但很快，他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此次懶得換臉，直接用的上一張臉稍加改造，其他人可能一時不敢辨認，但幾次看到他換臉的陳默，絕對能一眼認出！
兩人在殿中對視了一眼，又默契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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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 忽然黯淡下來。
無數雷蛇在空中游走，瓊一桿長.槍，赤眸白裳, 雪白的發絲在風中狂舞, 應和著濤聲陣陣，如一尊魔神。
在他周圍，是數百名為殺他族人而來的人族修士，兩位元嬰、數十位金丹, 還有百名助陣修士，腳下踏著鎏金的陣紋圖。
瓊忽然收了槍, 一雙赤目映照著無數火焰燃燒，他擡眸道：“你等可知道我白虎赤紋鯨一族為何能洗凈這秦香海汙染？你以為是天幸我白虎赤紋鯨族嗎？我告訴你們，非但並非如此, 我白虎赤紋鯨族, 那背後的火焰紋，乃是天罰！是我之一族，擾亂天地命運的懲罰！”
“今日你們有幸, 得以見證真正的天罰。”瓊忽然笑了, 那雙眼，燃著顛倒乾坤的火, 那雙唇，勾勒出蔑視天道的笑。
他後背的衣服被無形的火焰燒成灰燼，露出金火流淌的紋路, 其溫度之灼熱，足以令普通人的骨骼焚燒殆盡。
但瓊視若無睹, 他當著眾人的面化回了原形，一只身長數百丈、足以將所有人族修士籠罩在身下的巨大白鯨。
游弋天穹間, 將天光盡數遮蓋，也遮住了那雙無處不在的天目。
隨即，那白鯨張開嘴，仿佛一個巨大的黑淵，將所有人盡數鯨吞入腹，不容一點反抗，隨後，白鯨腹下，重新凝出了一道人形。
那人影伸出雙手，牽引之下，本已落入海中的四道虛弱魂魄被重新納入掌中。
人影輕吐一口氣，四縷如煙如霧、輕薄卻仿佛能撼動天地經緯的泛金紅線自唇中流溢而出，分別沒入四道魂魄之中。
那四道本已即將消散的魂魄重新凝實，魂魄中的紅線隱約可見，埋伏在心口處。
看到那肖似蜉蝣形狀的紅線，陳默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隱隱察覺到某種聯系。
瓊的眸子第一次看到了陳默，他開口，並未如何挪唇，但陳默卻聽到了聲音：“來自未來的人，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我那四位族人命運的交點，你的命運中有一大劫，我為你抹去，作為交換，幫我找到我遺失的族人。”
在他說話之間，那四道被重新接續命運線的魂魄，已飛向世界各地。
很明顯，即便為其重新接續命運，但瓊卻無法將他們留在自己身邊。
他需要陳默，這個命中註定與四道魂魄有著不解之緣的人來替他尋回族人，作為交換，他會為陳默抹去一劫。
瓊說完，那已經淡得近乎虛無的身影再度伸手，從虛無中抓住了一個雙瞳泛紫、面露驚恐的男子，沒有絲毫預兆，伸手將他的心臟掏出，那是一只觸須鮮紅的透明蜉蝣。
看到那青年面目，陳默驚了一下。
那紫眸青年不是別人，正是目前被他強制簽了魂契的魔魂！
原來，他本是東靈山地界，第三位蜉蝣擁有者，並且還是陳默命裏的劫，卻被瓊提前取了胸中蜉蝣。
若陳默沒猜錯，所有的蜉蝣其實都是心臟的延續，這個青年也不例外，但不知為何，那魔魂失了蜉蝣，不僅沒死，還在兩百年後被陳默契約。
或許，這件事就連瓊也沒有想到。
“這是我給你的第一件禮物。”
瓊不知陳默心中凝重，對他細細說著。
雖說是禮物，卻瓊並未將那自青年體內取出的蜉蝣交給面前的陳默，而是松開手，將男子和蜉蝣一同放走。
那是當然的，陳默如今只是一個以精神力入夢，旁觀這段記憶的局外人，這禮物即便現在送出去，陳默也根本收不到。
所以瓊將禮物放在了未來。
他放走男子與蜉蝣，轉過頭來，接著道：“第二件禮物，在兩百年之後，你第二次來到我面前之時。那時我已沒有此刻【遮天目】的記憶，但我看得到，你會與我相遇，並且，你會看到我這段記憶。”
“如你所見，那四條被我埋入族人胸口的命運線，來自四位被我斬斷命運的人，你既與我族人有不解之緣，便是與這四人有不解之緣。若與之相遇，這四人皆被我斬運，因此，你反而會受益無窮，可以試著主動接觸他們。”
瓊交代著，卻並未第一時間告知陳默那四人是誰，想來陳默之後自會明白。
他那重新凝出的人影在交代完這些事情後，已是格外虛淡，天空那遮蓋天目的巨大白鯨背後也燃起了天罰之火。
時間不多了。
因此，他的語速變得非常快：“待這次【遮天目】時間過去，除你之外，無人知曉此次逆天命之舉，包括我自己。來自未來的人，我族之命運，握於你手，請……救救我族。”
瓊說完，不等陳默說些什麽，那身影已如煙潰散，海上只餘燃火的巨大白鯨，以及眉頭緊皺、目露覆雜的陳默。
“砰”的一聲巨響——
天上的白鯨終是承受不住那可怕的天罰之火，自天穹墜落，激起數丈高的水浪！
“我……我怎麽會掉進海裏？”
“那妖族呢？怎麽沒看到他身影？”
“等等……快看！海水變幹凈了！”
白鯨落水後，那些被他吞進去的人紛紛自海中浮上來，臉上帶著迷茫，仿佛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落水。
而除此之外，那天罰之火隨瓊墜入海中竟還未燃盡，將偌大的秦香海灼出一條無比清澈的水道，引得眾人驚嘆連連。
這其中，有三人的表情格外奇怪，除了困惑、驚喜外，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驚恐。
就好像自己在無形中，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但他們卻不知道是什麽。
那三人是元嬰期的靈犀真人、綾香仙子，以及尚是金丹期的倪劍父親。
四道命運線，來自四位被他斬運之人，其中三人，一位是已經渡海、不明未來的靈犀真人；一位是被旁支算計、雖然死而覆生，卻身份、修為皆無的綾香歡；一位是重傷至今、只能靠魂息續命的倪劍父親。
那還有一人呢？還有誰被斬了運？
陳默看著這三人，想到了被囚禁在龐靈大殿伽藍獄中、四肢封印著封魂釘、百年不得出的白發男子，或許，瓊本人就是那第四人。
至於瓊的兩件禮物，第一件禮物陳默已有頭緒，想必倪劍父親給自己的那只蜉蝣，便是瓊從兩百年前的魔魂處取得；但是第二件禮物，陳默卻不明所以。
他看向白虎赤紋鯨族人離去的四個方向，心中略有悵然。
這被兩百年前的瓊強加於自身的責任，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但即便有些茫然，在親眼看到人族為渡秦香海所做的惡行之後，他也確實想為白虎赤紋鯨族人做些什麽。
等出了靈山秘境後，便去秦香海走一趟吧，至少，見一見如今的白虎赤紋鯨族人。
就在陳默思考著去秦香海之事時，他的意識忽然一陣恍惚，眼前的海域正在快速破碎。
要出去了，陳默想著。
下一刻，陳默的意識再度出現在那片精神力風暴內，四周都是不斷堙滅的碎片。
不知是不是被陳默看過的原因，那片被瓊牢牢保護著的黑色記憶碎片，竟也漸漸有堙滅之勢，朝著風暴中心而去。
陳默已經知道，這段記憶雖然被瓊死死護著，但他本人其實並不知道這段記憶裏封存著什麽，【遮天目】所行之事，即便是瓊自己，也沒辦法留存。
知道那段記憶的，唯陳默一人而已。
但陳默看著那滿眼的記憶殘渣，錐形精神力忽然迸發出一股蠻橫之意。
即便是無法被主人查看的記憶，那也是瓊僅剩的記憶了，再被魘獸吞噬，瓊只怕會變成一個白癡，他無法接受這種結果。
“已經沒有什麽和魘獸.交換了，但僅僅是這一小片封存記憶的話，或許可以用精神力稍微掩蓋一下，騙過魘獸！”
陳默心想著，試著將錐形的精神力散開，將那段記憶碎片牢牢包裹，不留一絲空隙，而後，那段精神力漸漸變得虛無，仿佛不存在一般。
漆黑一片的記憶之海中，無數翻飛的碎片被中央的風暴吸引，有些還未靠近風眼便堙滅於無形，剩下一些則被風暴吞噬。
在這片海域中，一小塊碎片不安地翻轉著，似乎即將被風暴吸引，但因被精神力包裹著，始終懸在原地。
魘池中，陳默的臉色更白了，那一絲精神力在風暴之中搖曳，似乎下一秒就要支撐不住，但直到最後一刻，也不曾松懈。
“誒？這個人一生中最痛苦的記憶竟然就是被關進伽藍獄中？真沒意思……”
一只灰白的眼睛在記憶之海中浮現，眼皮上下開合數次，於記憶中上下逡巡，確認再沒有黑色的記憶碎片，遺憾離去。
陳默的精神力緊張地蜷縮在角落，不敢顫動一下，生怕被魘獸看到。
好在，魘獸已經吃了足夠多的記憶，即便覺得這個看上去有很多故事的人族記憶並不如想象中美味，但還是緩緩抽身。
魘池中，金角青鱗的蛟龍腦袋深深垂下，再度陷入了不知年月的沈睡之中。
“呼……”
陳默猛地睜開眼睛，下意識想要大口喘氣，但很快被魘池水嗆得不斷咳嗽。
一只手反握住陳默的手掌，自掌心浮起一個巨大的透明水泡，將陳默整個包裹在內。
這種制作水中空隙的本領，乃是水系妖族的本能，並不耗費靈力。
陳默總算能喘過氣來，咳嗽著道：“謝謝……咳咳……你還好嗎？”
他緩過勁來，終於想起自己可以施展避水術，但有透明水泡在，陳默也不多費力氣了。
瓊看著這個分明自己被嗆得咳嗽不停、卻下意識關心他的小人，心中感到奇怪，卻並不反感，反而有種莫名的親近。
他搖搖頭：“我沒事，謝謝你保護了我最後的記憶，很抱歉，我損失了太多記憶，並不記得你是誰，我可以重新認識你嗎？”
魘獸的能力太過強大，即便是化神期的瓊，也無法抗拒，唯一的好處，大概是魘獸在吞噬記憶的同時，也將禦獸環紮根於意識中的控制之力一並吸收，他暫時恢覆了神智。
“我叫陳默。”
陳默沒有隱瞞，報出了自己的名字。
瓊也告知了自己的名字，盡管陳默已從他記憶中得知，但還是認真稱呼了一遍：“瓊，我記住了，你現在能走嗎？我們該去龐靈大殿了。”
瓊並未覺得不適，反而因為禦獸環效力的消失而輕松不已，他先將裹著陳默的氣泡推出去，這才自己上岸。
到岸上之後，陳默剛要推開魘殿大門，就在這時，一股強烈的危機感從門外傳來，陳默一瞬間心跳如擂鼓，臉色煞白！
“你怎麽了？”瓊關心地問。
陳默眼神驚駭，這感覺……是紅線蜉蝣！
但不是有另一只蜉蝣擁有者在附近，而是有人，在用某種方法搜索紅線蜉蝣，誘得他體內這只蜉蝣不安躁動，仿佛要跳出胸膛！
是誰？龐靈大殿誰在找蜉蝣？
“陳默……陳默？”
瓊叫了幾聲，都沒有得到陳默的回應，見陳默抓著胸口不斷喘息，他眼神一凝，第一時間想要關上那被他們開了一條縫隙的門。
然而，已經晚了！
一陣狂風吹開了大門，一襲青衣站在明光下，濃郁的生命氣息自他身上散發，無數花草在他腳下生長又調零，看見他，好似看見了自然大道的一角，連衣角掀起的風都帶著靈氣。
他的臉龐逆在光中看不清晰，唯獨一點紅唇格外優美，那雙唇此刻緊緊抿著，開合間夾雜著天地規則般不可抗拒的道音：“誰在殿中？”
然而，根本不及殿中人回答，那身影已經迅速飛入殿中，長長的青色腰帶幾乎曳地，在龐大的靈風中翻飛如九天神鳳的尾翎。
就在陳默下意識註視著那兩條風中搖曳的腰帶時，一旁的瓊卻已經猛地喚出一桿長.槍，銀色槍芒劃出，向腰帶主人刺去！
“果然有問題。”那人冷哼著說了一句，右手袖袍一揮，那淩厲槍芒便如霧霭散去，一道青綠光芒自袖中掠出，化作無數開滿鮮花的藤蔓，優雅卻淩厲地向瓊纏去！
瓊本就被封了封靈釘，能召喚出滄浪槍已是極限，面對青衣男子的藤蔓纏繞，只勉強抵抗了一下，便被一根藤蔓抽中胸口，“噗”地噴出鮮血，倒飛而出！
就這麽一點時間，那青衣男子卻並未就此放過瓊，而是迅速跟上前，身後長長腰帶飄飛若蝶翅，面容第一次被二人看清！
好一張俊美的臉！
劍眉斜飛入鬢，皮膚白皙如玉，眼尾微微上翹，眼角右下方，葉片細長的墨蘭草蘊在白皙膚下，一笑便引得草葉輕顫，如水中漣漪初泛，美不勝收。
而就在二人看清龐靈容貌的一剎那，龐靈也看清了殿中之人。
那白發的赤眸男子毋庸多言，便是他親手抓來投入伽藍獄，沒想到封了四枚封靈釘依然能召喚滄浪槍，倒是令他詫異。
但另一人卻更令他在意，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紅線蜉蝣便在那陌生男子體內！
然而，龐靈只來得及看清那陌生男子有這一雙極度純粹的黑色眸子，便被瓊擋住。
滄浪槍即便沒有灌註靈氣，依舊是一把地階神器，而且因其可擾亂命運線的特性，堪比天階神器，握在白虎赤紋鯨族人手中，簡直如虎添翼，格外難纏！
“龐靈，今日來這魘殿中，算你運氣不佳，為我族人殉葬！”
魘殿之中，只需退入池水中，瓊便不受禦獸環束縛，並且借水系妖族特性，他的靈力亦能恢覆兩三成，配合滄浪槍，確能給龐靈造成一些麻煩。
龐靈的註意力卻根本不在他身上，他在意的是那個陌生的男子，他身上有紅線蜉蝣，而所有重明之主，都該死！
然而，那小小人類，好似是被他倆嚇呆了，一下子退入了魘池之中，池水瞬間沒頂，竟是看不見了。
“給我出來！”
龐靈眉頭狠狠皺起，不顧身後瓊的攻勢，右手握指成爪，轉眼掀起滔天波浪，水中那抹黑色身影眼看就要浮出水面——
“彭”的一聲撞響，滄浪槍撞到了龐靈後背，卻根本沒對他的身體造成任何傷害，而是與其護體靈氣相撞，發出悶響。
但瓊的本意也不是傷害對方，他借著這震蕩之聲，雙拳緊握，臉上浮現痛苦之色，手腕之處，兩枚封靈釘竟是緩緩擠出！
封靈釘，本是以龐靈血液煉成，被他的靈力震蕩，自然會引得封印牽動！
而趁著著封靈釘離體半寸的時機，瓊迅速沒入了魘池水中，右掌一拍便將本就攪成一團的魘池水徹底掀翻，青浪翻滾不休。
水上，龐靈再度失去了視野，眉心一皺，面露煩躁，伸手想要掀開青浪。
然而眼前大浪，竟非一時能平。
龐靈站在岸邊臉色陰晴不定，最終面色微黑，還是縱身一躍，跳進了池水之中。
而此時，瓊已經抓到了被他推入水中的陳默，來不及解釋，迅速問道：“身上可有化形之物？等級高低都無礙！”
陳默艱難屏息，身體十分難受，胸腔中的跳動直到現在也沒平息，但見瓊幾次擋在他面前，也知道那青衣男人來者不善。
他點點頭，指了指手上戒指。
“狐族法器？不錯！”瓊臉色總算緩和少許，他辨認片刻，很快明了戒指用法，掰動戒上狐尾，眼前白光一閃。
瓊看到了一個看不出絲毫男子輪廓的貌美女子，其眉眼雖與陳默有三分相似，但氣質已截然不同，心道這戒指功效未免太好。
但他沒有太多時間感慨，很快以靈刀劃破手掌，赤中帶金的鮮血溢出，被瓊狠狠按在陳默心口，竟完全沒有擴散！
那帶著點點金光的血液，盡數沒入陳默體內，在其心口處，結成一個赤紅的白鯨封印，將那紅線蜉蝣的氣息徹底掩蓋。
魘池水中，龐靈的動作忽然頓了頓，就在這個瞬間，他感受不到紅線蜉蝣存在了！
一定是瓊，他在用自己的種族天賦掩蓋紅線蜉蝣的存在。
無需多加猜測，龐靈一瞬間便意識到瓊此前種種，也是在避免他看到對方面容！
龐靈看了眼四周淡青水色，眉心微蹙，眼尾的墨蘭草也跟著繃直，似乎在為主人擔憂，但下一秒，又徹底舒展開來——
“魘獸，醒過來！”
龐大的靈流在池水中游走，將沈睡中的魘獸喚醒，一旦其睜開雙眼，它就能一瞬間看盡魘池情況，而作為主人的龐靈也能與其共享視野，立即找出那個隱藏之人！
被幾次三番阻攔，龐靈已無耐心，只想迅速抓到那個紅線蜉蝣擁有者。
魘池中，一條金角青鱗的蛟龍緩緩掀開它沈重的眼皮，一線灰光流露。
瓊感覺到了水中湧動的靈力，看了眼已經昏迷過去的陳默，感覺這樣猶不保險，他只猶豫了一瞬，很快遵從了內心的想法。
“希望我的感覺沒有錯！”
瓊的手掌依舊壓在陳默心口，卻是閉上了眼睛，那血液的邊緣，忽然燃起了火，卻沒有傷到陳默，反而是瓊臉色越來越蒼白。
“瓊……”陳默勉強睜開眼睛，看到了那熟悉的火焰，在水中亦不肯熄。
天罰之火！
“出去後再不要以真面目出現在龐靈大殿中，這裏所有動植物，都是龐靈眼線！”
瓊交代著，火焰終於燒到了他的手掌，立即在他掌根出烙下一個醜陋的火印。
瓊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痛苦，顯然那火焰不僅僅是燒傷手掌那麽簡單，但他仍未松開手，反而用力將陳默推出去！
陳默只在瓊的眼前存在了片刻，便消失不見，不知去了何處。
唯獨瓊知道，雖然天罰會使得被他改變命運線的人迅速遠離他，但他此刻太虛弱，這點改變只能說聊勝於無，只能將陳默送出魘殿，對方必然還在這龐靈大殿中。
但龐靈不知道就夠了。
希望陳默聰明點，之後不要再用那張被龐靈看到過的臉出現在龐靈殿內。
“瓊！你把人送到哪裏去了？”
隨著魘獸的睜眼，龐靈終於看清了魘池的情況，然而卻只看到瓊蒼白的臉龐。
至於陳默，他連一絲衣角都沒捕捉到。
瓊忽然一笑：“我也不知道。”這是真話，“要不你再關我兩百年吧。”
龐靈緊緊盯著他，眼神幾番變換，沒有抓他，而是憤怒道：“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放走了誰！他將來會殺死無數人！”
瓊本來一臉無所謂，聽聞後一句話忽然端正了神色，緩緩道：“龐靈，根本沒有什麽將來，未來若是註定，誰也不可撥動；未來若可改變，那便沒有什麽註定！”
這是他，作為一個可以改變命運線的天罰之族，最深切的認知！
龐靈張了張唇，本想說些什麽，但他看了眼瓊手腳上的四枚封靈釘，最終只是道：“未來是註定的，也是可以改變的，你只有抵抗了，才知道未來是什麽模樣！”
他說完，沒去看瓊諷刺的眼神，雙臂展開，破開水面，離開了魘殿。
瓊這裏不用管，他斬斷了自己的命運線，又失了反抗之心，不可能逃跑。
反倒是那被瓊送出去的人，以瓊目前的能力，必然走不了太遠，他要趕緊追上！
魘殿的對話陳默無從得知，他只知道自己來到了一座全是珍寶法器的大殿之中，滿目的五色光華幾乎閃瞎了他的眼。
一只黑白相間的紅嘴鴨嘎嘎走到他面前，扇了扇翅膀，繞著他說著什麽。
陳默此刻其實還沈浸在剛剛的驚險之中，他靠在柱子上，眼睛呆呆看著紅嘴鴨，腦子裏一片空白，右手下意識摩挲著戒指。
“嘎嘎？”怎麽不說話嘞？
紅嘴鴨跳到他身上，用喙啄了啄他的臉，陳默的眼睛終於動了動，看向紅嘴鴨。
“嘎嘎！嘎嘎嘎……嘎嘎！”
小姐姐，你是哪個殿的仙子呀？怎麽跑到紋道殿來了？這裏只有獸族能進的！
陳默極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我……焚蘭殿的……走錯了。”
紅嘴鴨看著陳默長長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一點沒懷疑，很快道：“嘎嘎嘎！”
焚蘭殿的？那你見到了龐靈大人的客人了？怎麽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陳默哪裏見過焚蘭殿客人，他連焚蘭殿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但語氣卻沒有絲毫停頓：“哦……是一位很面善的大人，很好說話，就是相貌比較一般，比不上龐靈大人。”
龐靈那麽不分青紅皂白，他的客人必然也不是什麽好鳥，所以陳默謊撒得毫無負擔，如果不是龐靈實在長得無可挑剔，他高低也得貶低兩句。
“嘎？”紅嘴鴨困惑了。
可焚蘭殿的花仙子說，那位客人相貌很是出眾，與龐靈大人不相上下呢。
要知道龐靈是這大殿的主人，殿中所有花草鳥獸都奉他為主，內心對他多有偏頗。
能讓那麽崇拜龐靈大人的花草仙子說相貌與龐靈不相上下，在紅嘴鴨看來，這人的容貌很可能比龐靈還出眾。
但看了看陳默的臉龐，紅嘴鴨又覺得，對方相貌如此美麗，標準高點也理所應當。
它很快拋開了這點困惑，熱情道：“仙子仙子，你現在要回焚蘭殿嗎？鴨鴨送你呀！”
龐靈大殿中，花草仙子是最常見的婢女，因其天生親近龐靈的本源之力，所以化形最容易，但也因此沒多少閱歷，顯得特別單純，甚至有些單蠢，迷路並不少見。
龐靈也十分寵愛這些純真可愛的自然精靈，所以也並未強迫她們改變本性。
紅嘴鴨一點沒懷疑陳默來路，這也自然，能聽懂殿中獸族的語言，對方不是殿中精靈還能是什麽呢？總不可能是某個剛好會數種獸語的入侵者吧？
紅嘴鴨熱情的聲音剛好解了陳默的圍，他頓時感激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桃花初綻、冰雪初融，一縷陽光照進平靜心湖，紅嘴鴨頓時看直了眼睛。
它狠狠咽了咽口水：“跟我來！”
紅嘴鴨領著他跨過了數道塵封的大門，看得出來，那些門平時並不常用，應該是紅嘴鴨帶他抄了近路，但即便不常用，僅從這些彎彎繞繞的路徑也能看出，整個紋道殿有多寬闊。
難怪紅嘴鴨一點也不懷疑他迷路的說法，這擱誰不暈啊？就是他都記得很吃力。
紅嘴鴨並未察覺陳默內心想法，對它這樣的六百年老將來說，出入各殿早已輕車熟路。
如果不是顧及花草仙子的腳力，它甚至能在一炷香時間內從紋道殿走到焚蘭殿。
來到殿前，陳默再度看到了那拂靈天蘭盛開的殿頂，絲絲縷縷的煙氣繚繞而下，將整座大殿籠罩，淡淡蘭香飄來。
紅嘴鴨送佛送到西，並未言說自己是送迷路的花草仙子過來，反而問門口的骨人衛，龐靈大人的客人在不在裏面，它過來送點東西，想順便瞻看一眼。
這樣說，陳默就不會因為迷路迷到花草仙子不能去的紋道殿而受罰了。
骨人衛便是陳默之前在伽藍獄見到的盔甲人，他記得當時確實有個看守伽藍獄的骨人衛被調去了焚蘭殿，但好在不是這倆人。
其實是眼前這兩人也沒關系，陳默如今已經是女身，只要他不暴露自己的伽藍獄出身，沒誰會覺得他是犯人。
這個體型，這個性別，這個模樣，明顯是花草仙子嘛！
“你來晚了，蘭息仙君已經去了龐靈大殿，你若是想看他一眼，現在去龐靈大殿，或許能見到他的背影。”
骨人衛並不死板，並未覺得它想要看龐靈大人的客人有什麽不妥，反而笑著給他指了條路，語帶戲謔。
紅嘴鴨又不是真的來看蘭息仙君的，自然不會去龐靈大殿，但它也並未掃骨人衛的興，拍著翅膀嘎嘎道：“這些東西給你，我待會兒去龐靈大殿碰碰運氣！”
紅嘴鴨揮翅，幻化出幾個高低長短不同的盒子，堆在地上，可以看出上面都紋著紋道殿的標記，可見真是從殿裏拿過來的。
骨人衛收起盒子，見怪不怪道：“去吧去吧，東西我幫你送進去。”
紅嘴鴨與骨人衛道別，示意陳默回去殿裏，卻見對方怔在原地。
“嘎嘎？”怎麽了？
“龐靈大人千年才辦這麽一場宴會，你不想去看看嗎？我們去龐靈大殿吧！”
陳默認真地看著紅嘴鴨。
紅嘴鴨瞪圓了眼睛，隨即憤憤拍著翅膀道：“你是想去見龐靈大人吧？”
殿裏的花草仙子都喜歡龐靈，可惜龐靈千年未醒，這些花草仙子也千年未見對方了，此刻想借著宴會的方便見對方一面是很有可能的，它心裏忽然酸酸的。
它好歹給對方帶了這麽遠的路呢，結果對方眼裏一點沒它……
陳默不知怎麽的，從對方幽怨的眼神裏看懂了對方內心，他心裏一陣怪異，不知怎麽回覆對方，只能道：“你去不去？”
紅嘴鴨見對方臉色瞬間變了，心中大為受傷，憤怒道：“去！怎麽不去！龐靈大人也是我的主人。我當然要去看看他！”
該死的龐靈！為老不尊！
陳默內心為自己利用一只鴨子的感情而心虛不已，但腳步一點沒落下，跟在紅嘴鴨身後走得飛快。
他不能就這樣躲在焚蘭殿，到時間宴會結束，那個什麽蘭息仙君一回來他就露餡了，龐靈大殿雖說有兩位元嬰期以上的修士在，但只要他偽裝得當，反而能得到諸多信息！
他得找機會離開這裏！
龐靈大殿離焚蘭殿並不近，看得出那位客人不喜熱鬧，因此居所離主殿很有段距離，一人一鴨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到近前。
遠遠的，便能看到宮殿上方十八位妙影仙童手持花籃、自空中撒下無數花雨，最中央一位手持琵琶的仙子正在翩然起舞，粉色裙衫舞動間，陣陣道音如仙樂奏響。
走到殿前，那琵琶聲反而低了，取而代之的是縹緲琴音，殿內並未傳出任何交談聲，卻有仙氣繚繞四周，隱約可見仙子歌舞、青光酒液倒映霞光，兩個人影都現出法身。
“蘭息，你是不知道我今天……差一點就抓到那個重明之主了，可惜……被那頭白虎赤紋鯨給攪了！也不知道誰放出來的！”
主座上，龐靈殿主臉龐微微泛紅，白皙手指勾著玉杯，其中酒液已空，青色眼瞳已經有些不清醒，但提到瓊還是氣憤不已。
殿中，一位骨人衛微微垂下了頭。
“哦？到現在還沒找到嗎？”一個清冽的嗓音流水般不疾不徐，令人聞之心醉，仿佛僅僅聽著他的聲音，便如同置身幽蘭香氣中。
“別提了，鬼知道瓊把他送到什麽地方去了……龐靈殿這麽大，要是以前的我還能滿搜一遍，現在……只能碰運氣了！”
龐靈也是剛醒不久，實力還未恢覆到巔峰，因此雖然是自己的宮殿，卻無法全力控制，只能慢慢搜找，最多關閉各殿出口，不讓對方出去，但想要速尋，卻是做不到。
“可要我出手？”
那聲音仍是不緊不慢，雲氣繚繞間，可見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輕輕端起了酒杯，杯為千年玄玉，玉質渾然，卻不及那根手指細膩瑩白，仿佛能透出光來。
龐靈頓時擡頭，眼尾墨蘭草輕輕一揚，如蝶翼翻飛，眼神都清明幾分：“如果你能出手，再好不過了！不過……你能出手？”
“龐靈大殿，也可暫遮天目。”那聲音淡淡地說，將酒杯放下，衣袖輕拂間，隱約可見腰間懸掛的一團蓬松狐尾，毛尖隨風微顫。
“好！此事宜早不宜遲，你能現在幫我看看嗎？不用出手，把位置告訴我就可以！”龐靈青眸微亮，期待地看過去。
那臉龐隱於雲霧間的仙君也並不廢話，一雙墨色的眸子張合間，背後法身漸漸泛起鎏金般的光芒，向整個龐靈大殿掃去。
一觀之下，突兀楞住。
而此時，陳默也已經走到了大殿前，正準備混入侍酒的花草仙子中，一道走進殿中，忽然感到一陣目光掃來，下意識看過去。
第一眼，他看見了一雙鎏金的眸子，冷漠如俯瞰凡塵的神明，但那不過是錯覺。
事實上，他真正看見的，是一雙墨色的眼睛，以及一張陌生中帶著點熟悉的臉。
陌生是因為，那張臉比他記憶中更加白皙細膩，仿佛加上了一層柔光濾鏡，並且眉心還多了一枚銀色的蘭花印，加上周身氣質的轉變，乍一看好似換了個人。
但陳默看過他沒磨皮的另一張臉，所以很確信這就是那個人——
屠玉！他甚至懶得換第二張臉，隨便加了點濾鏡和花裏胡哨的印記就混進龐靈大殿了！
因為見識過屠玉分別混入仙緣秘境隊伍、醉香樓以及碧潭洞穴的樣子，所以陳默篤定，這一張臉也必不是對方真容，就連這客人身份也有待商榷！
另一邊，蘭息亦是一時楞住。
眼前這個人，雖然換了模樣，換了性別，然而用的是他給的法器，樣子還是他親眼見過的，哪可能認不出來？
陳默怎麽會在這裏？此次龐靈大殿應該對外關閉了才對，即便是試煉者也進不來。
但很快，他想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此次懶得換臉，直接用的上一張臉稍加改造，其他人可能一時不敢辨認，但幾次看到他換臉的陳默，絕對能一眼認出！
兩人在殿中對視了一眼，又默契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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