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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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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幾人未在內室待多久便陸續出來了,陸盛走在最前面,他臉色不太好,唇瓣蒼白略微幹裂。

他依舊如方才那般裝束,背後的傷口未處理完,看的出來,方才陳太醫一直在救治那個嬰孩,沒來的及給他處理。

年長的宮人見此,躬身上前,輕聲道:“太子,你的傷……”

陸盛擺擺手,回身看向內室。

折騰一天,此刻已是傍晚時分,暖黃的夕陽透過朱紅色窗柩打進內室,正巧落在古旭圓滾滾的後腦勺上,襯的那兩個小小發髻上的珊瑚珠子愈發明艷。

她跪在地上,俯身靠著床沿雙手緊緊抱著死去的幼弟,哭的撕心裂肺。

那哭聲像是久經幹旱後迎面而來的一場疾風驟雨,打的人不知所措,心裏拔涼拔涼的。

陸盛從未見過一個人這般能哭,哭的動情且執著,像是整個天都快塌了。

可天還沒塌!有什麽難過的?

她弟弟死了,她還活著?

如此想著,陸盛心中劇烈的不安依然如同漫天的柳絮落了下來,攪的他不得安寧。

在太子陸盛心中,古旭以及她的幼弟並不是多麽重要的存在,甚至他們的性命於陸盛而言亦如同地上匍匐前進的螞蟻般微不足道,因此在抱著那名嬰孩時,陸盛甚至連正眼都沒瞧那個嬰孩一眼。

傻子古旭未來的及發現她弟弟的異樣,陸盛則是完全不放在心上。

甚至連方才陳太醫宣布那個嬰孩已經死去的時候,陸盛心中也沒多少波動,直到一直安靜的古旭突然哭了起來,陸盛才受不了那持續的哭聲轉身走出內室。

小太監曹方在他身後探頭探腦的朝內室看去,見古旭哭個不停,嘖嘖兩聲,感嘆道:“好可憐的小姑娘。”

陸盛斜了他一眼,曹方立即縮著脖子朝後默默退去。

他覆又看向內室,忽然有一種沖動,想沖進去如同禦書房的獻文帝般掐住古旭的脖頸,讓她停止哭泣。

這方法好使!

他神色暴躁的笑了一聲,有宮人見他神色不對上前安撫,他皺眉將宮人揮退,舔了舔後槽牙,正欲沖進內室捂住古旭嘴巴逼停那惱人的哭泣,舌尖突然察覺後槽牙處一明顯的空洞,那是之前掉牙的位置。

發覺了這一點,陸盛神色愈發暴躁。

他沈著臉,將室內宮人連同曹方一道揮退,轉身一言不發的坐在太師椅上。他想,哭就哭吧!多大點事,想哭多久哭多久,我就不信還能把天給哭塌了。

內室

陳太醫微躬著身子不停的細聲安撫古旭,直到嘴巴都說幹了,方才停止勸慰,無奈的走了出來。

“太子。”

陳太醫躬身行禮。

陸盛點點頭,摸了摸自己肚子,見天色已晚,便道:“陳太醫辛苦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他此時過於客氣懂禮,陳太醫十分驚訝,想到他背後的傷還未處理完,便提醒道:“太子背後的傷還未處理完,已經耽擱許久,再不處理恐怕以後要留下疤痕。”

陸盛‘嗯’了一聲,不拒絕,但也不主動。

他沈默許久,方才反應過來,緩緩轉過身去,也不挪動位置,就近附身靠在太師椅背上,道:“你將傷口處理好,便回太醫院歇著吧。”

陳太醫聞言,不再多說,打開醫箱上前細心的再次處理陸盛傷口。

兩人之間過於安靜,襯托的內室古旭哭聲愈發慘烈。

陸盛鼻翼一抽‘哼’了一聲,道:“真挺會哭的。”

這話聽不出什麽意思,很平靜,甚至帶著點平和的意味,沒有嫌棄,不屑,但也聽不出絲毫內疚與。

這一刻,這個向來囂張跋扈的太子似乎也學會了與人和平共處。

陳太醫聞言,道:“哭是正常的,這孩子要是不哭才不正常。”

陸盛臉色依舊沒有好轉,良久,他才悶頭嘟囔道:“方才說的給她看看腦子的事還望太醫費心啊。”

陳太醫輕笑,用剪刀將紗布剪開,道:“太子吩咐的事卑職自是記得的。”

陳太醫走後,陸盛無聊的坐在太師椅上發呆。

前方門扉半闔,夕陽從縫隙中擠進來在地上拉出一條金黃色細線,空中細微的塵土在金黃色的光影中游走,時光散漫且無聊的流逝。

陸盛支著頭,看著白玉石面上那道金黃色細線,在古旭的哭泣聲中昏昏欲睡。

門外,曹方候了許久,見殿內毫無聲息,便大膽的透過門縫朝裏看去。

他笨手笨腳,手肘支在門扉上,一不留意,直接將半闔的殿門推開了。他來不及收回力道,身子順勢朝下載了進去。

夕陽金黃色的餘暉從他身後肆無忌憚的闖入,屋內霎時明亮起來。

陸盛睜開眼,偏頭看著在地上打了個滾的曹方。

曹方雙手撐在地面,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他。

陸盛瞇著眸子打量他的醜態,隨即又摸了摸自己癟下去的肚皮,窩在太師椅上懶散道:“別亂轉了,讓宮人把膳食端上來。”

他未脫鞋襪,因著年少身形未長開,整個人很是輕松的蜷縮在朱紅色的太師椅上,雖形態不雅,但勝在年少,氣質幹凈,一張小臉也精致的如同玉佛。

門外宮人一早便候著了,見曹方將太子命令帶到,立即捧著食盤魚貫而入。

陸盛看著被宮人端上來的膳食,翹著二郎腿,指著右側的內室,道:“去把她叫出來罷。”

宮裏的人慣是見過大場面的,死了個孩子並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便十分心大的立即轉身去了內室。

屋內,古旭依舊在哭,嗓子幾乎是哭啞了。她一只胳膊抱著死去的弟弟,另一只胳膊枕在額頭上,臉朝下,將自己整個腦袋埋在花團錦簇的錦被中。

那模樣像是民間得不到糖吃慪氣的小姑娘!

宮人在一旁輕聲勸慰道:“小姑娘,人死不能覆生,你還活著得保重身體。你弟弟好歹來這人世走了一朝,有你這個姐姐疼她。他若活著,沒準以後的日子更難過呢!”

古旭聽不懂這些大道理,她也不想聽,她只覺得身邊細碎的聲音很是惱人,她想念幽都的陰濕沈悶,想念幽都古宅的安靜。

有宮人欲上前輕輕挽住她肩背,古旭悚然一驚,一股腦的揮動雙臂,道:“走開,走開。”

都走開!全都走開!

古旭看著面前衣著統一,面貌卻各不相同的宮人,只覺得頭痛。

人怎麽這麽多,皇宮人真多,太多了!

她身後圍著的一群宮人都被她如同魔障的神情嚇著了,不由的後退一步。嘮叨了多時,宮人見著實無法撼動她,便都退開了。

陸盛飯吃到一半,見一群宮人魚貫而出,小臉一皺,哼了一聲,“沒用的東西。”

宮人面面相覷,被他訓的不知如何應對。反是縮在角落的曹方一臉的坦然,他也不是臉皮厚聽不懂陸盛的話,只是被罵的久了,難免麻木。

陸盛揮動筷子,不耐煩的趕人,“都出去吧,別在我這礙眼。”

他說完,瞅了眼內室的古旭,哼哼罵道:“哭喪的都沒你敬業,頑固不化,臭脾氣倔驢。”

在陸盛看來,曹方雖不機靈,但至少會看臉色,古旭不然,是個貨真價實的蠢蛋!

由不得人不嫌棄!

宮人走後,陸盛筷子一扔,昂首挺胸踏著小碎步走進內室。

內室門窗緊閉,光線昏暗,陸盛背著手踱步至古旭身後,入目是古旭那圓滾滾的後腦勺。此刻,他在無初見時覺得這後腦勺可親可切的想法,只覺得古旭很煩人,太煩了!

他緊了緊手肘,只想給她一拳,痛痛快快將她打昏了事。

古旭哭的忘我,直到陸盛腰間垂掛的玉佩掃過她的手背,她方才察覺身旁有人。

她一驚擡眼,看見陸盛正附身瞧著自己弟弟。這個角度,她無法看清他的神色,只能瞧見方才掃過自己手肘那雪白透亮的玉佩,玉佩下綴著米黃色的穗子,隨著陸盛的動作輕輕晃動。

須臾,綴著的米黃色穗子隨著陸盛起身的動作服帖在他青色外袍上,他伸手從床上抱起死去的嬰孩,隨即微垂著眉眼看跪在地上仰頭看他的古旭。

屋內本便昏暗,陸盛背窗而立,神色隱在一片暗影中,透出一種少見的冷意。

古旭仰著頭,此刻,她總算停止了哭泣。

她伸出雙手,朝陸盛要自己的弟弟,“我的,給我啊。”

“什麽是你的。”

陸盛聲音清潤而冷漠,帶著少年的恣意妄為,以及深宮中滋養出的桀驁冷漠。

他似乎笑了一下,一笑過後似乎知道古旭理解不了,便帶著好心解釋道:“你待的地方是東宮的蘭陵宮,我的地盤。而東宮處於皇宮之中,你和你弟弟從踏入皇宮的第一步開始,便是這宮裏的人了。”

古旭不喜歡陸盛用這樣的口氣說話,她撐起跪麻的腿從地上站起來,朝陸盛走去,要抱回自己弟弟。

陸盛退後幾步,像是逗貓一般輕巧轉身,躲開古旭伸來的雙手。

立定後,他繼續平鋪直敘的刺激古旭,“你知道宮裏像你和你弟弟這種沒名沒分的人死了是什麽下場嗎?宮外有家人等著的,便用一床破席子卷了扔出宮外,沒有家人的,便扔去城西的亂葬崗。”

“不過我知道一處比亂葬崗好的地方,那是冷宮的廢井,我曾見過有宮人被活生生扔下去。那些廢井雖然免不了總有那麽幾個不長眼的宮人早早的占了地方,但總比那亂葬崗要清凈,你弟弟去了快三個時辰,再等一會就臭了,我現在就將他扔進廢井中,免得到時候發臭,你我都受不了。”

陸盛說話很慢,咬字清晰,聲音是少年特有的清潤。

他沒在說笑,是真的要將這嬰孩扔進井裏去的,說完,便轉身要走。

古旭的臉微微抽動,她聽懂了陸盛的意思!

她茫然的看著陸盛離去的背影,須臾,突然反應過來,大呵一聲,趕忙追上前去。

陸盛腰帶被古旭緊緊拽住,他身子猛一用力,掙脫古旭的壓制,隨即再不遲疑,朝室外跑去。

古旭趕忙撲上去,掙紮著去搶陸盛懷中的死嬰。

陸盛見古旭似魔障般來爭懷中的死嬰,心中慢慢的結了一層郁氣。但他是個明白人,比古旭這個傻子懂事,怕掙紮間嬰孩不小心落地,便找了一個空隙將嬰孩放在一旁的案桌上。

本以為這下古旭能消停下來,但古旭不知哪根筋抽了,大哭大叫的撲了上來,小拳頭捏的死緊,一拳一拳朝陸盛的眉眼砸下來。

她似乎要將這些時日的陰霾一下子發洩在撞上來的陸盛身上。

誰說傻子不會生氣,誰說傻子不會記仇。

心思不靈活的人,只會比常人更容易走入死胡同。

陸盛之前覺得古旭傻氣可愛,但此刻,她整個人卻像極了冬日落在地上生黴的橘子,外表再沒什麽可取之處,內裏比外表更不堪。

現在,那生黴的橘子皮破開了,崩射出許多骯臟汙穢的汁水,自己就不巧成了離得最近的人,少不了要沾上那些爛透了的果肉。

古旭下手沒輕沒重,陸盛也沒成熟到當傻子發瘋要讓著的程度,他現在的年歲以及地位讓他吃不得一點虧。

兩人在昏暗的室內打了起來。

陸盛占據上風,但他今日剛受了鞭傷,背部傷口新鮮著呢,自從古旭不小心挨著他傷口,他疼的叫喚了一聲之後,古旭就一個勁的打他的背部。在被他抱住動彈不得後,古旭就從縫隙間伸出手去扣他背上傷口,一時間,古旭指甲間沾染了不少血肉。

陸盛吃痛一急,下手更狠了。

只古旭不怕疼,不怕死,陸盛則恰恰相反,怕痛怕死,因此兩人打起來,一時間分不了勝負。

門外的宮人聽得動靜後,匆忙間闖了進來,待將兩人拉開,點燃屋內蠟燭,宮人這才看清,這兩個孩子臉上都帶了傷。嘴角帶血,臉腫的不像話!

宮人見此都楞在了原地,他們似乎知曉此刻應當站在太子的角度斥責面前這個小姑娘,但看著兩個孩子臉上大同小異的傷口,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麽。

正在眾人僵持間,不遠處傳來了太監尖利的聲音,“皇後駕到。”

陸盛抹去嘴角血跡,聽見這聲音,臉部又痛的抽動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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