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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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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 64 章

川柏說完這些話就再沒有多說什麽了, 只對明楹道:“屬下自知此事僭越,等回到上京的時候會自請前往慎司監中領罰。”

然後悄然無聲地隱入黑暗。

來福在院子裏撒歡地跑了一圈,又去啃了一顆菜, 才發覺明楹站在原地很久。

來福好像是有點兒良心發現後的不好意思, 撅著屁-股噠噠噠地跑到了明楹身邊。

明楹楞怔了很久, 才蹲下來很輕地摸了一下來福的腦袋,然後又拽了拽它的耳朵。

來福被摸得有點開心, 咧開嘴對明楹笑, 然後癱倒在地上撒嬌, 把肚皮都坦露出來。

明楹戳了戳來福的肚皮,然後沒頭沒腦地對著它道:“怎麽辦。”

“突然有點……想投敵了。”

她最後的聲音很輕,幾近像是囈語。

來福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大概是它剛剛又啃完了一棵菜,所以現在的小尾巴轉的很快,很坦蕩地表達自己的開心。

圓月高懸在天上, 照得檐上的瓦片都好似覆蓋著一層清霜。

方才遠去的蟬鳴聲好似是潮水一般突然湧現而來,持續不斷地回溯在耳畔。

明楹雙手交疊放於膝上,然後指尖很輕碰了碰腕上的小珠。

*

垣陵的清晨很早就開始有人煙味了,往來的商販挑著新鮮去泥的荸薺叫賣, 街道上的包子鋪還有面館早早地就開張了, 熱氣蒸騰著彌漫到了整個街道之中。

這麽大清早的, 垣陵縣中唯一的茶館也開張了,外面的叫賣聲也絲毫都沒影響到茶館裏面的高談闊論。

垣陵不大,十裏八鄉的人大多都認識, 有人才剛剛坐定, 就被聞聲趕到的自家婆娘拽著領子往家裏拖, “家裏那麽多活計不做, 你倒好,來這裏討自在了,這麽大清早地喝了這破茶,趕晚了又貓著睡不著,東扭西扭的,現在趕緊給老娘回家裏去!”

被逮到的人訕訕應聲,一邊縮著身子一邊往外走去。

這樣的事情,往常也常見,茶館裏面的人笑著議論了幾句,隨後就也沒太在意這麽一茬事情,轉而壓低了點聲音朝著眾人問道:“誒,怎麽昨日起這衙門就一直都沒人啊?還有我屋前那個被袁縣令搶過去的那個吳娘子,昨兒晚上也回了家,今早我出來的時候,還瞧見她在外面洗衣服呢!”

“那吳娘子可是被這袁縣令當初廢了不少手段才搶到府裏的,就當真能這麽放了回來?誒,說起來這吳娘子也是當真可憐,才不過前年才及笄,家裏又有個生病的老母親,自己又被那袁縣令瞧上了。嘖嘖,要是能入了縣丞府裏,幫襯著家裏也就罷了,那袁縣令,一個子兒都怕貪不得呢,甭想能從他口裏搶食!”

說到這事,旁邊的人也瞧了瞧有沒有那袁縣令的走狗,隨後才壓著嗓子回道:“可不是麽,這麽說起來,昨日那縣丞府中是不是一整宿都沒亮燈?就在我屋子後頭,我媳婦昨兒晚上還和我說這事呢,生怕是這袁縣令又想出什麽法子來搜刮大家夥的家當呢!”

這話說得場中人都有點兒後怕。

有人朝著最先開口的那人道:“這事豈不是問問吳娘子最妥當?你現在問我們,我們這些平頭百姓的,哪裏敢問官老爺的事?”

那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悄聲道:“這……這我不是怕勾起那吳娘子的傷心事麽,我若是當真是問了,只怕是要平白無故討了嫌!”

茶館之中瞧出那人的不好意思,揶揄了幾句。

片刻之後,才有人突然道:“那袁縣令只怕是平常時候壞事做多了,現在遭天譴了,得報應了!你們是不知曉,昨日我喝酒喝糊塗了,從那縣丞府中前面經過,都夜裏了,我原想著家丁可能也瞧不見我,便也懶得繞路了,誰知曉剛到跟前,就聞到了血腥味!”

“那縣丞府中並未亮燈,只怕是裏面的人都死在裏面了!”

在場的人大駭,面上皆是不敢置信之色。

袁縣令在垣陵作威作福已有多年,這畢竟是個小地方,上頭哪裏有人能管到這裏來,袁縣令這人對著高官又一向喜歡澳奉承,這麽多年,哪有人敢在他面前找不自在,就算是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現今這是得罪了什麽人,居然能下手這麽狠絕?

而且這麽多人,就不怕上頭查過來嗎?

雖說是袁縣令早前做了不少事令人發指,但畢竟也是個朝廷官,若是將這麽些人全都殺了,旁人縱然是拍手叫好,但是行兇的那人多半也是要惹禍上身了。

眾人心中各有些計較,倒是心照不宣地沒有再提起這段了。

……

明楹昨日翻來覆去都沒有怎麽睡著,一直到天亮了,才終於有了一點兒倦意,是以今日早間起得遲了很多,醒來就已經到晌午了。

她醒來洗漱了以後在寢間踱步了很久,還是覺得心間跳動得有點兒快。

她縮在寢間當縮頭烏龜,除了午間紅荔來送過膳,寢間的門一直都關得嚴絲合縫。

一直到了傍晚,窗外的瓊江已經倒映出天上的晚霞,她才打開了寢間的門,朝前廳看去。

前廳之中空無一人,就連來福都不知道到哪裏去了,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明楹心下稍微緩了一下,剛準備出去的時候,突然聽到門後傳來一聲帶著笑意的聲音。

“皇妹。”

明楹心間猛地跳動了一下。

擡眼的時候,恰好對上傅懷硯的瞳仁。

他低眼看她,似笑非笑,“在找誰?”

他將手抵在門上,姿態有點兒懶散,就這麽與明楹對視。

明楹此時眼睫有點兒亮晶晶的,她想了想,拉著他的袖子,突然小聲問傅懷硯道:“皇兄,今日要不要與我出去走走?”

傅懷硯被她看得一怔,喉間緩慢地滑動了下。

他倏然一笑,“不躲我了?”

明楹其實幼年時一直都很喜歡很漂亮的東西,此時傅懷硯被窗外晦暗的霞光籠罩全身,漂亮的下頷線條流暢,膚色近乎暖玉。

他尋常時不含任何情緒的瞳仁尚且是為人稱道的出挑,此時帶著些許笑意,更是驚心動魄一般的昳麗。

“沒有在躲,”明楹小聲答,“昨日有點兒沒睡好。”

傅懷硯突然俯身湊近,“怎麽沒睡好了?”

明楹沒看他,只回道:“看來福搖尾巴了。”

傅懷硯半晌沒應聲,手指在下頷處摩挲了一下,隨後才問道:“來福是公是母?”

明楹想到了來福昨日敞開的肚皮,想了想答道:“應當是……母的。”

傅懷硯嘖了聲,隨後才慢悠悠地道:“讓它逃過一劫。”

明楹看他,“那它若是公的,皇兄當如何?”

“不如何。”傅懷硯垂著眼瞼,輕描淡寫地答,“至多,給它凈身。”

他話音剛落,來福氣惱的叫喚聲就從院子外面響了起來。

他靠在門上,看著明楹道:“不是要出去走走嗎?”

明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點了點頭,推開門站到他的面前。

傅懷硯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下頷,看著明楹此時的模樣,“孤還以為要等皇妹梳妝。”

明楹這才想起來自己只是隨意地挽了一個髻,並未如何妝點,想了想今日的日子,輕聲道:“那皇兄要不要稍等我片刻?我用些胭——”

她剛想說自己用點兒胭脂,傅懷硯突然卻拉著她的手,將她抵在寢間的門上。

俯下身吻了下來。

明楹有點兒楞,看到晚間半明半昧的霞光落於他的周身。

他將手墊在明楹腦後,幾近說得上是溫柔的一個吻。

明楹顫著眼睫,隨後試探著,很輕地回應了他一下。

或許是因為她的反應,傅懷硯此時手指收緊,手背上的經絡隱隱浮現,突然直起身,目光深沈地看著明楹,幾近是讓人無所遁形的目光。

明楹有點不好意思,避而沒有看他,只提醒道:“天色已經漸晚,若是去晚了,街市恐怕大多已經打烊了。”

傅懷硯頓了很久,然後嗯了聲。

片刻後他指腹輕輕碰著明楹的唇,緩聲道:“現在就不必用胭脂了。”

耽擱了一段時日,明楹與傅懷硯出去的時候已經到了日暮時分。

來福原本還在院子裏晃蕩晃蕩,瞧著明楹要出去,噠噠噠地跑上去要跟過去,誰知道才剛剛走到院門處,院門哐當一聲就在它面前闔上了。

很是無情。

垣陵的晚間尋常時候往來的人並沒有很多,但是因為此時到了初夏,晚間正巧是不冷不熱的時候,所以路上也還算是熱鬧。

這裏的人大多都互相認識,這乍然來了這麽一對實在說得上是出眾至極的人,難免惹人註目。

明楹來到垣陵以後大多都是頭戴帷帽,所以哪怕是在這裏住了一段時日,見過她相貌的人也並不算是很多,乍然這般出現,旁邊賣荸薺的小販看得有點兒呆,才不過看了兩眼,就感覺到自己背脊上頓時生了一點兒寒意。

傅懷硯跟在明楹的身邊,漫不經心地朝著旁邊的人瞧了一眼。

原本還在一旁悄悄覷著的人也感覺到一點兒來路不明的危險,連忙張羅著自己手上的事情,不敢再看。

垣陵的面館開在街邊,上升的白霧從湯鍋之中散逸開來,原本還在各個桌邊張羅的婦人瞧見明楹與傅懷硯,連忙上前熱切問道:“兩位是要吃面不?咱們這可是在垣陵開了幾十個年頭的老面館,價錢公道,各種澆頭都有的!”

她定睛一瞧,才看清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熱切的面容一瞬間帶了些詫異,“喲,這兩位不是垣陵人吧?若是垣陵當真有兩位這麽個神仙樣的人物,我哪裏能不曉得!我在這垣陵活了幾十年,也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登對般配的夫婦,兩位貴人這是來垣陵走親戚的?”

傅懷硯驀地輕笑了聲,散漫地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明楹。

明楹耳廓有點兒發紅,她也沒有反駁,只是對婦人道:“勞煩來兩碗三鮮面。”

婦人麻利地答道:“好嘞!”

她利落地將手中抹布拿在手裏準備收拾一下桌子,突然聽到方才那個貴氣逼人的郎君開口道:“一碗不必放小蔥。”

婦人應聲,對著站在湯鍋前的人大聲道:“兩碗三鮮面!一碗不放小蔥!”

她動作熟稔地將桌子擦完,然後對著明楹道:“小娘子與小郎君坐在這裏稍微等會兒,一會兒就上面來了!”

她站在一旁,還說些吉利話:“我啊,會看面相的,瞧著這兩位就知曉貴氣逼人,日後必然是有大造化的!這麽登對,以後也是和和美美,白頭偕老呢。”

她說完這些話就將抹布拿在手裏,轉身離開了。

傅懷硯腕上的檀珠手持被他取下,他拿在手中緩慢地轉了一下。

他問道:“皇妹方才為什麽沒有反駁?”

“什麽?”

傅懷硯低眼看她,“孤以為皇妹會與那位婦人解釋,說孤是你的兄長。”

明楹被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有點兒心慌地將竹筒裏面的筷箸取出,仔細地用濕帕子擦拭了一下,遞給傅懷硯,小聲反駁道:“那皇兄對我做的事情,也不像是兄長所為。”

傅懷硯手指在桌上輕叩了下,散漫地哼笑了下。

明楹在這個時候想起來昨日川柏對自己說的話,突然問他道:“皇兄從前曾去過邊關,邊關是什麽樣子的?”

傅懷硯在桌上的手指突然頓住,“皇妹突然問到這個……想去?”

邊關這樣的地方,明楹從前也只是在書中看到過。

很多地方,即便是書中描摹再多,也遠比不上是身臨其境。

明楹想了想,然後點了點頭。

“和孤去可以。”傅懷硯頓了頓,“要是和別人,皇妹想都不用想。”

他話音剛落,面館婦人就端著兩碗面走近,面上帶著些歉意的笑意,對著明楹道:“不好意思了小娘子,方才我家那位一時灑得順手了,兩碗都灑了小蔥……”

她將碗放在桌上,手局促地在圍裙上抹了抹,“要不讓小郎君在這裏稍等片刻,再做一碗給你們送過來,收你們兩碗的錢!”

面放久了要坨了,其實明楹忍一忍,也能吃下小蔥。

況且今日是傅懷硯的生辰,她不想再麻煩,只輕聲道:“不必了,無事。”

婦人還站在這裏連連道歉,“誒呀,這事實在是我們做的不好,小娘子莫怪,下次來我們這裏吃面,再給你們送一碗。”

明楹搖了搖頭,只道無事,視線再次轉到傅懷硯那邊的時候,卻看到他已經低眼將碗中小蔥一一都挑了幹凈。

他素來矜貴非常,即便是做著這樣細碎平常的事情,都實在是賞心悅目。

他將自己面前的碗推到明楹面前,手指提醒一般地,在碗邊輕輕叩擊了一下。

好似只是很稀松尋常的一件事。

站在一旁的婦人瞧著這位郎君的動作,面上也不免有些詫異。

畢竟他這幅模樣,恐怕就連上京來的大官都未必會有這樣的氣度,而這麽一個人,卻紆尊降貴一般地親手為自己的娘子布膳。

實在是少見。

蒸騰而起的熱氣縈繞在周身,嘈雜的垣陵街市之中,喧囂驟然好似潮水一般地遠去。

現在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其實這和明楹印象中的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出入太大了,以至於她這些時日還是有點兒不真實的恍惚感。

少年時她遇到的那個相貌出挑的阿兄,這個出生起就讚譽加身,為人稱道的太子殿下,此時坐在不知名小城的初夏之中,周身被煙火氣充斥。

坐在她的面前。

如傅瑤所說。

上京城能有幾位貴女沒有對他動過心。

明楹此時擡眼看他坐在垣陵晚間氤氳的熱氣之中。

她想。

大概,的確並不只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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