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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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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 14 章

傅懷硯一直將明楹送到宮門前,並未停留。

明楹察覺到這位皇兄從方才開始就一直心情不虞,只是沒有表現在神色之中,面上依然是慣常的淡漠。

也是,身為上位者,向來喜怒不形於色。

可他分明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被逼到進退不得的人,是自己。

明楹回殿時,在廊廡處遇見了楚美人,她原本還在殿外賞花,看到明楹時,突然瑟縮了一下。

然後甚至都不敢多看明楹一眼,匆匆喚了一聲殿下,就急忙回到了主殿內。

對她避如蛇蠍。

明楹不知道傅懷硯當初到底對楚美人說了什麽,致使這位素來高傲的宮妃變成現今這幅模樣。

但她也怠於再想這些,只是朝著楚美人略微點頭,隨後走入了偏殿。

紅荔看到明楹夜深歸來,放下自己手中還在做的針線活,將明楹身上的外衫解下,拿在手中的時候,卻又頓住。

她將外衫靠近在鼻尖輕嗅了一下,“殿下的外衫上沾著的是什麽味道?奴婢聞著,好似是檀香味。”

闔宮上下常用檀香的,一只手都能數的過來,雖然紅荔也只是隨口一問,並未往誰的身上細想,但明楹還是心下一頓。

之前與傅懷硯往來的時候,她因為心緒繁重,忘了這些細枝末節,今日好在是紅荔先行發現,若是日後被其他人察覺,難免會惹來諸多麻煩。

她面上不顯,“許是今日在宴中遇到了什麽人,沾染上了。”

明楹稍頓了下,“晚些你拿去洗了吧。”

紅荔依言點了點頭,倒也並未察覺到什麽不對,將外衫疊好放在一旁,隨後問道:“殿下今日前去明氏,可有遇到什麽稀奇事?”

今日晚上遇見霍離征算得上是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明楹原本還想著在他還在京城的這三個月內,想辦法見到他。

畢竟這位霍小將軍處處都算得上是良配。

今日在明家見到他,是她在明家唯一的幸事。

明楹素來很會察覺人的情緒,於她來說,想要討人的歡喜並不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況且這位霍小將軍又並未婚配,皇後也有意撮合她們,一切的發展都與她預料之中相差無幾。

只唯獨遇到傅懷硯。

他的去而覆返,後來他與自己說起的條件。

“……殿下?”

紅荔見明楹遲遲沒有回答,開口喚了她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明楹這才恍然回神,朝著紅荔道:“並無什麽稀奇的事情,只是因為今日是十五,所以宮外很熱鬧,街道上有很多的走販和攤鋪,往來的行人也很多。”

紅荔幼時就被人牙子賣入宮中,是以聽到明楹的話時眼睛亮了亮,小心翼翼地道:“奴婢自小在宮中,還未出去過……殿下若是日後能嫁出宮闈的話,能不能,能不能將奴婢也帶出去?”

紅荔只是比明楹大了半歲,說起這話的時候,臉上帶著昭然若揭的祈盼。

明楹突然意識到,其實自己身上也不僅僅只有自己的未來,還有紅荔和綠枝,她們的命運,也都系在自己的身上。

明楹頓了片刻,隨後擡手輕輕捏了一下紅荔的臉,應道:“好。”

明楹梳洗以後已經到了夜半,她沒有什麽困意,所以坐在寢間與自己對弈了許久,到最後卻發現已經無路可走,是一盤死局。

她收拾殘局時,棋子冰涼的觸感碰到指尖。

這副棋是父親曾經的遺物,她一直都愛護有加,棋子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出瑩潤的色澤。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明楹才突然想起來,其實她與傅懷硯,也並不算是毫無牽扯。

在她進入宮闈前的那個春末,父親頭七時,她曾在明氏庭前的梨樹下見過他。

*

宣和二十二年春,素有賢名的國子監祭酒明崢死於一場急癥,是日細雨如絲,連綿不絕。

一連下了數日的雨。

頭七那日,滿目皆是縞素,明夫人身穿素衣牽著明楹,招待往來的賓客。

明楹那個時候尚且年幼,對生死還沒有太大的概念,但也知曉,父親不會再回來了。

日後能陪著她的,大概只有明夫人和庭前的梨花樹了。

她從小都被保護得很好,卻在那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往後她與母親,都沒有庇護了。

明氏群狼環伺,明崢作為嫡子,又少年成名,雖然俸祿不多,但是留下的財產也並不是一個小數目。

明崢頭七還未過,就有明氏族人心生覬覦。

明夫人不過只是一個尋常書香世家出身,家中並無長兄可以作為依仗,門第遠比不上明氏,根本說不上話,是以丈夫亡故,明夫人便落到了人人都可欺淩的地步。

她在數次的交涉之中心力交瘁,堪堪守住丈夫留下來的東西,但因為太過勞累,也不免染了風寒。

明夫人不敢露怯,怕被人在這個時候趁機渾水摸魚,所以即便有病在身,還是強撐著病體,在明崢的頭七中接待賓客。

而也就是那日,靈堂前,明楹跟在明夫人身邊,看到身穿明黃錦衣的顯帝為吊唁而來,身後跟著一襲玄衣的少年儲君傅懷硯。

檐下風鈴伶仃作響,細微晃動,花信風猶如春末時來的梁上燕,年年相見。

身邊的小內仕為傅懷硯撐著傘,他神色冷淡,踏過庭前的青石板階,遙遙地看了她一眼。

那一日,也在後來的民間的軼事之中廣為流傳。

顯帝雨日親臨為臣子吊唁,不料卻為一身縞素的臣妻意動,遂強娶孀婦,迎入宮闈。

上位者之間的風月事一向都惹人關註,無關者大多都在議論這位明大人的夫人到底生得如何出挑,竟讓天子為之失神,又在戲謔女要俏一身孝果真不假。

他們大多覺得二嫁高升並不是什麽壞事,左右亡夫已逝,又何必止步不前。

無人在意身處其中的人到底是什麽感受。

拼湊而談的,不過就是落得一個好命的評價而已,一人得道,連帶著獨女都被冠上皇姓,成為宮中的公主。

顯帝那日的意思昭然若揭,旁邊的內仕當即屏退眾人。

明楹被明氏的一個嬤嬤生生拽離明夫人的身邊,帶到了庭前廊道處。

那嬤嬤耐著性子與她道:“你娘日後就是潑天的富貴你知道嗎?你現在不識趣地站在那裏,就是擋你娘的未來!現在二少爺已經去了,你娘總要另嫁的,旁的那些人哪能與現在堂中的人比較?”

“二嫁之身嫁入宮闈的婦人一只手都數得過來,陛下是當真對你娘上心,日後你娘還需要與誰掰扯什麽錢財,二少爺的那點東西,她估摸著瞧也瞧不上了。都是要入宮的人,眼皮子哪能這麽淺?”

這個嬤嬤大抵還有什麽要事,想著這是明楹從前住慣的地方,又叮囑了她幾句,隨後就匆匆離去。

時至春末,卻因為那年的春日來得很晚,庭前的梨花還在開。

天色已晚,明楹既怕自己當真耽誤了娘親的日後,成為一個沒有人要的累贅,又怕娘親另嫁他人之後,全然將父親忘在腦後,也不再管自己。

晚間的霧氣都是濕漉漉的,彌漫在游廊水榭中,細細密密的雨絲打濕了芭蕉。

傅懷硯撐著竹骨傘,自庭前緩步而來。

他是未來的儲君,是庭中那位顯帝的親生兒子,也是父親曾經的學生,被父親讚為克己慎行,嚴於律己。

父親曾與她說,這位阿兄是宮中的貴人。

庭前的梨樹香味在雨幕之中飄飄渺渺,傅懷硯在她面前站定,擡手將手中的竹骨傘放入她的掌心。

俯身幫她整理了一下外衫。

“當心。”他稍低著眼,“別著涼。”

他的眼眉被雨幕浸濕,卻也還是如往常一般的疏朗,不見任何狼狽。

他分寸把握得很好,縱然是明楹尚且年幼,他也只是點到即止,並未碰到她分毫。

明楹拿著傘,極小聲地哽咽了一下,然後擡起眼睛問他:“阿兄。我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讓你的父親娶我的阿娘。”

她手指抓著傅懷硯的袖口很輕微地晃蕩了下,“父親以前說過你,你是宮中的貴人,是世間尊貴的太子殿下,所以我……能不能求求你。”

她眼睛生得很黑,因為尚且年少,所以顯得很圓,很像是傅懷硯從前養過的那只貍奴。

可是他救不了那只貍奴,現在面前的明楹,他也救不了。

傅懷硯手指在袖中縮了一下,看著她沈默片刻,最後只輕聲道:“……抱歉。”

大抵父親也沒有想到過,那時他說的那位不能叫做阿兄的人,後來卻成為了自己的皇兄。

當初他親手栽下的梨樹,說能陪著一直到阿楹嫁人成家,現在也早就已經成為枯木,又或許,已經變成了灰燼。

明楹稍低著眼,將棋局之上的棋子放入瓷盅中。

這些記憶她一直刻意得不再想起,因為父親的急癥,也因為母親後來的抑郁而終。

可此時卻又如驟來的雨,沾濕她此時的心緒。

傅懷硯曾在她的心中,是如明月清風一般的太子殿下。

可是現在讓她落得進退維谷境地的人,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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