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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正版(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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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江正版(捉蟲)。

第八十五章。

一路上老師跟師母老兩口都在說, “不用了, 我們住哪兒真的挺好的。”

邵恩說了句, “你們就聽我的。”

然後就只開車,一路沈默。

反倒是徐扣弦多說了幾句, 她轉過頭, 看善良的老兩口, 用力扯下被邵恩系緊的圍巾揉了揉眼睛。

溫柔的註視著夫妻二人問, “那當時邵恩也應該拒絕過老師跟師母的幫助吧?老師跟師母有因此就不資助他讀書了嗎?”

聞言, 劉諒跟王雪對視一眼,都安靜下來。

邵恩握著方向盤, 上了高速後一路八十邁,

“人都是相互的。”徐扣弦輕聲道,車速快了, 窗外的風聲嗚咽。

於是徐扣弦又揚了聲調,“沒有無緣無故的愛跟恨, 就更沒有無緣由的幫忙了。邵恩只是想還老師跟師母的恩情,也就該他來還。我是他妻子,有些話邵恩是個男人, 他講不出,我來替他說。”

“做人說話得憑良心, 沒有老師跟師母,就沒有他邵恩今時今日。這事兒邵恩一無所知的話,他什麽都不做可以,但他知道了, 如果還是什麽都不做,就變成了我最討厭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那種人,我可能就不會喜歡他了。”

“為了我跟邵恩還能往下談,老師跟師母委屈點,就下榻我們家吧,好不好啦。”尾音徐扣弦還賣了個萌,圓鼓鼓的眼睛眨著,無辜惹人憐愛。

她是說話非常有技巧的那種人,四兩撥千斤,欲揚先抑,就直接從根源處掐斷了老夫妻怕麻煩邵恩的心情。

“老師、師母。”邵恩開口喊人,“我都麻煩你們大半輩子了,臨門一腳都快領證了,就再麻煩一下吧,你們就跟我回家住,千萬別讓我媳婦兒把我踹了行不行?”

徐扣弦已經轉過身,她憋著笑,聽老兩口一個勁兒的答,“好好好。”

王雪又開始替邵恩解釋,“我倆跟你回去住,小弦啊,邵恩是個好孩子……你別誤會,是我倆一直瞞著他來著,真不是他不管我們,他每個月都給我倆打錢的……”

真的是非常非常溫柔善良的夫妻啊。

難怪邵恩會成為現在這樣的人。

回程的路遠,時間也晚了,徐扣弦單曲循環放了首輕柔的歌曲,她好像真的是非常喜歡王菲。

她放王菲的《償還》,不知道究竟是在放給夫妻聽,還是放給邵恩聽。

“償還過才如願,要是未曾償清這心願,星不會轉,謊不會穿。

因此太稀罕繼續相戀,償還過才情願,閉著目承認故事看完。

什麽都不算什麽,即使你離得多遠也不好抱怨。”

徐扣弦擡眸去看後視鏡,老夫妻牽著手,雙雙合上了眼眸,大抵是真的累極了,也很信任邵恩,才能在車上就睡得著。

伸手把全沖著自己的空調風口往邵恩那邊轉了下,徐扣弦歪頭去看邵恩的側臉。

邵恩開車的時候規矩,目視前方。

徐扣弦安靜的註視他,看他高挺鼻梁跟棱角分明的骨骼,輕抿的薄唇是平日裏自己最喜歡咬的地方,緊繃的下頜線延伸至襯衫領口處終結,背景的不斷後移的高速路景。

這張臉徐扣弦朝夕相對的看了也有小幾個月了。

可現下看著,心還是會砰砰直跳,裏面有只小鹿邊撞邊發人話嚎叫,“姐妹!睡他呀!”

徐扣弦紅著臉別開腦袋,去看自己車窗那側的風景。

正駕人卻忽然發了聲,“不再看會了?”

邵恩僅僅是目視前方而已,淩晨三點多的北京高速沒什麽車,餘光總還是全分給了徐扣弦的。

“……”被現場抓包,徐扣弦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撇撇嘴回,“不看了,回家看個夠,摟著頭看,不光要看,我還要親呢。”

“行,那你回頭可以親個夠。”邵恩笑笑,幹脆答。

“嘖。”徐扣弦發了聲語氣詞,托腮支著車窗開始發呆。

車裏依然循環著被天使吻過的嗓音。

“從未等你的眼睛,從夢中看到蘇醒。

從未跟你暢泳,怎麽知道高興會忘形。

從未跟你飲過冰,零度天氣看風景。

從未攀過雪山,所以以為天會繼續晴……”

……

家裏有保潔阿姨,每星期上門一次,客房也清理的幹凈整潔,徐扣弦跟邵恩一前一後領著局促不安的夫妻二人上樓。

“我們家住二十四層,門禁得刷卡,我明天先把我的卡留給你們,然後晚上再去開張新的……門口就有生活超市、菜市場跟飯館,需要的食材也可以跟我們倆講,等下班我倆帶回來就行。”

徐扣弦喋喋不休的介紹小區周圍的情況,忽然畫風一轉,“對了師母,我想吃紅燒排骨,外面做的都不好吃,不家常,晚上回家您能給我做嗎?”

才剛見面,可徐扣弦說話的時候全然不顯生份,像是個很久沒回過家的小孩子,在跟母親講下了班想吃什麽東西,要母親提前準備。

“會會會。”王雪接連應了三聲,“你們還想吃什麽,提前跟我說就行。”

“好嘞。”邵恩朗聲應,揉了揉徐扣弦的小腦袋笑笑說,“她挑食特別嚴重,還總減肥,好不容易餵胖了幾斤,肉眼可見的又瘦下來了,辛苦老師跟師母幫我餵養她了。”

徐扣弦捏了捏自己的腰,忍住戳穿邵恩謊言的心,沈痛的點了點頭,“是啊師母,我瘦了好幾斤呢,冬天北京這風一吹,都快飄了。”

她已經脫下了大衣外套,羊絨長裙貼身收腰,一身黑色襯的整個人更為纖瘦。

邵恩單手一攬,手臂就能繞腰身周圈。

看的王雪心疼的直搖頭,“現在的孩子啊,光忙著工作了,也不知道好好吃飯。”

徐扣弦含笑扒拉開邵恩卡在腰間的手,撒嬌說,“都沒人做飯,外面的不好吃,太晚了,師母跟老師先去休息吧。”

“等下。”邵恩發聲阻止,“老師,先把您從前委托律師用的那些材料都給我吧。”

劉諒站著,他沒說話,靜靜地盯著邵恩看了半分鐘,眼裏是覆雜神情。

終是點了下頭,“在我行李袋裏,我等下找到拿給你。”

“嗯。”邵恩應聲,再開口時候語氣是不容回絕的堅定,“明天我會先去見斌斌了解一下情況,代理委托書跟合同之類的,我回頭打好了之後,替您簽個字就行了。”

劉諒聲音微顫,“好…那你看看能不能幫幫斌斌吧,不管結局怎麽樣,老師先謝謝你了。”

“老師客氣了。”邵恩另只手拍了下劉諒肩膀,“交給我吧,先休息,大家都困了。”

徐扣弦十分配合的打了個哈欠,手握成虛拳,揉了下眼睛。

王雪立刻又心疼起來,“快,快,先睡覺,有什麽明天再說。”

****

互道晚安之後兩對夫妻各自回屋,但今夜註定無眠。

邵恩關了燈,把徐扣弦摟在懷裏,她的眼睛太明亮了,想忽視都難。

“睡不著?”邵恩低聲問。

“你能睡著嗎?”徐扣弦眼神一轉,反問道。

“我不是睡不著,我是不想睡。”邵恩答。

“那為什麽不想睡?”徐扣弦又問。

兩個人的夫妻夜話仿佛問答題環節,有來有往,一問一答。

邵恩指尖去托徐扣弦小巧的下巴,張口咬上她嘟起的粉唇,輕輕的碾了幾下才放開,貼著她的耳朵呢喃,“剛剛你放的歌裏不是唱了嗎,從未等你的眼睛,從夢中看到蘇醒,所以今天我想看一看,想看你睡整夜的樣子。”

有理有據的失眠說法,徐扣弦徹底服了。

邵恩的懷抱總有莫名的安神奇效,再後來困意洶湧席卷而來。

睡眼惺忪,頭腦混沌不堪的時刻,徐扣弦聽見邵恩的聲音,“過年的時候,你如果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們去大溪地潛水好不好,你教我潛水,或者可以去冰島看極光,要不就一起去攀登雪山吧,天是真的會繼續晴的,因為你在……”

情話過於夢幻。

徐扣弦早已分不清究竟是歌聽多了,歌詞爛熟於心,導致夢中如此。

還是真的是邵恩在自己睡著的時候,貼近耳畔,一遍遍的拿男低音規劃著新年假期的打算。

無論是哪一種,都讓徐扣弦在這幾個小時裏放空一切,睡的安穩。

醒來時候邵恩還在床邊,只是腿上支著筆記本電腦,手邊攤著厚摞卷宗,床頭櫃上還有幾張覆印好簽完字的委托合同跟委托書。

徐扣弦揉了揉眼睛,湊到邵恩手臂旁邊,使勁的蹭了蹭。

邵恩垂眼,伸手捏了捏徐扣弦白皙的臉頰,“不再睡會兒?”

徐扣弦晃晃腦袋,“你睡了沒?”

“睡了。”邵恩昧著良心答。

徐扣弦支著床板起來,跨坐在邵恩腿上,中間隔著筆記本去仔細打量邵恩的臉,下巴冒了一點兒胡茬,眼下沒有黑眼圈,那就姑且相信了吧。

“乖,先下去吃口飯,我給你買了豆漿油條,門卡也給老師跟師母了,老人起得早,我領他們去小區周圍逛了一圈。”邵恩溫聲講。

臥室裏窗簾沒開,厚重的簾布隔斷了所有光源體,房間裏昏暗暗的,辨不清到底日上幾竿。

徐扣弦俯身去勾床頭櫃上的手機,胸前的柔軟抵在張開的筆記本上,睡衣太薄,看的邵恩心頭一緊,他順手揉了兩把,在徐扣弦的怒視下,安分的松手,幫徐扣弦把她的手機遞過去。

屏幕被按亮,11:32。

倒是算了,反正訴訟律師上班時間隨心所欲,至於實習助理律師,難道不是跟老板同時上班就可以了嗎?

真翹班狗徐扣弦無所畏懼,她從邵恩身上爬下來,抱著枕頭趴在旁邊床上軟聲問,“等下我們去哪兒?”

邵恩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起來洗臉吃飯,下午我帶你去見劉斌了解一下情況的。”

徐扣弦楞了下,說好。

根據《刑事訴訟法》第三十七條的規定:刑事拘留期間,只有律師才能作為辯護人同在押的犯罪嫌疑人會見和通信。

所以多數刑事拘留的被告人家屬都是通過辯護律師給家人帶話的。

老師跟師母愛子心切,邵恩同劉斌也關系匪淺,所以上午在徐扣弦起來之前,邵恩就打電話去看守所預約了大概見面時間。

淩晨說的紅燒排骨,還未等到晚上回家,徐扣弦起來去洗漱的時候,就嗅到了濃郁的紅燒味道,師母王雪系著圍裙在廚房緊忙乎,老師劉諒見徐扣弦起床,已經開始往桌上端菜。

這頓午餐極家常,卻吃的讓人非常滿足。

邵恩早起辛辛苦苦買的現磨豆漿也沒被辜負,它被邵恩熱了一次,灌進了保溫杯,給徐扣弦帶走。

出門的時候老兩口就站在門口目送徐扣弦跟邵恩。

可當徐扣弦問,“有什麽話需要帶給劉斌的時候。”

又都只是沈默的搖了搖頭。

徐扣弦扶著邵恩的手臂,自己彎腰去拉長靴的拉鏈,拉到第二只最頂端的時候,聽見身側傳來師母的微弱的聲音,“小徐,幫我跟斌斌說,”

“您說。”徐扣弦擡頭,恭敬問。

“如果他真的做了,那就認,爭取改造,如果沒做,那麻煩你們幫幫他。”王雪彎腰,沖著徐扣弦鞠了個深躬。

劉諒也一樣。

徐扣弦跟邵恩趕忙扶起老兩口,異口同聲講,“您別這樣,太折煞我們了。”

****

看守所位於京郊,工作日中午不算堵車,但也要開一陣。

邵恩簡要的跟徐扣弦講了下劉斌這個案子的情況,

這案子已經快開庭,前緒有代理律師,案子程序走到檢察院階段,已經可以調取案件的全部證據材料了。

劉諒給他的檔案袋裏,涵蓋了前面幾位代理律師提供的資料,邵恩一夜沒睡,都通讀完了。

“是起故意傷害致死案,二零一八年四月十七日,北京順義區某公安局接到位男子報警稱,有人在合租屋裏被殺害。接警民警趕到之後,發現報案人是劉斌合租同屋室友。而劉斌本人,渾身是血,手裏握著把彈|簧|跳|刀,坐在客廳沙發上,刀尖滴血。出租屋內有一名已經死亡的女性,旁邊有把尖頭水果刀,向前撲倒在血泊之中。據法醫檢驗,該女子身上有多處刀傷,右頸動脈破裂、主動脈破裂並失血性休克死亡。警方立即控制了劉斌,並以涉嫌故意故意傷害致死將其刑拘。”

徐扣弦輕嗯了兩聲,表示自己有在聽,邵恩繼續往下說。

“劉斌身上也有多處刀傷,是屋內那把尖頭水果刀造成的,但都不嚴重,死者致命刀傷是來自劉斌手裏那把彈|簧|跳|刀的,但也有幾處刀傷是來自旁邊的尖頭水果刀。”

“根據劉斌本人在公安機關的筆錄供述,他同死者張敏曾經是情侶關系,後來張敏懷孕,兩人有結婚打算,可張敏意外流產,還沒出小月子,劉斌就撞破張敏出軌,遂提出了分手,但張敏一直對他糾纏不清……”

隨著邵恩的敘述,徐扣弦的心不停下沈。

“案發前一天是劉斌生日,張敏拎著蛋糕上門為他慶生,並且提出借錢的請求,劉斌念及過去種種答應了張敏的要求,並且從銀行轉賬了三萬人民幣到張敏卡裏。”

邵恩予以肯定,“公安筆錄的有兩個版本:一個是當夜劉斌喝多了,迷迷糊糊醒因為劇痛醒來,發現張敏手握水果刀,正在往自己身上捅,危情之下為了自保,劉斌空手奪過了水果刀反擊,後又從桌上握了把彈|簧|跳|刀往死者張敏身上捅了一刀,捅完之後他在客廳抽了根煙,去敲室友的門,讓室友幫忙報警。”

“就一刀?”徐扣弦腦殼嗡嗡的疼,跟邵恩確認道。

“劉斌堅持說就只有一刀,但法醫鑒定,張敏身上有七處刀傷源自辦案人員破門而入時劉斌手持的彈|簧|跳|刀,傷口遍布胸部、肺部、頸部、左右後腰、背部,其中兩處致命刀傷都是來自於彈|簧|跳|刀。”

“另一個是被劇痛驚醒後,劉斌翻身下床,從廚房擺放工具的地方拿了把彈|簧|跳|刀,重新進入臥室,此時張敏已經俯臥在床上,他沖著張敏脖頸後紮了一刀,而後去敲室友的門,讓室友幫他報警。”

兩份筆錄的出入太大,唯一的共同點就是都有自首情節。

……

車內連空氣都跟著沈默了半響。

“我先自己看看卷宗吧。”徐扣弦單手揉了揉跳突的太陽穴開口,從後座勾到邵恩的公文包,取出來卷宗,自己低頭閱卷。

越往後翻,徐扣弦的心情越跌入谷底,心頭悲涼跟惋惜一並湧上,愁腸百結到說不清滋味,但疑惑也隨之而來愈深。

張敏出生於一個四十八線村莊,家境貧寒,很小就隨親戚來北京城郊的發廊務工,遇到了劉斌之後一直同他交往多年,有過兩次流產記錄,來找劉斌借錢是因為妹妹沒考上高中,需要交借讀費,卻因此失去了性命。

是行為不檢點,亦是多次所托非人,可因此就該死嗎?

有人是上帝,有資格來審判世人過錯了嗎?

雖然非常不想承認,可這的的確確是徐扣弦第一次直面接觸到刑事案件,過往那些非訴案子多是斯文敗類在摳字眼跟精巧的算計別人,是陽春白雪。

徐扣弦無法游刃有餘的勸說自己去完全克服內心深處的恐懼跟哀傷。

案卷裏附帶了現場照片,跟多處刀傷的高清圖片,傷口滲血,皮肉外翻。

即便之前她對非訴轉訴訟的難度有一定的心理準備,可血淋淋的一切都擺在面前的時候,難免反胃難當。

徐扣弦頭皮發麻,強忍著惡心往下看,目光停留在《現場勘驗筆錄》跟《物證檢驗報告》那幾頁,她皺著眉頭翻來覆去的看那幾頁。

最後忍不住念了出來,“彈|簧|跳|刀上只檢驗出了劉斌一個人的指紋,水果刀驗出了張敏跟劉斌兩人指紋,劉斌身上傷口證實是水果刀造成,跟供述無誤。但上一位律師在血跡哪裏打了個問號,寫了幾句批註,我仔細看過了,張敏身上未檢驗出劉斌血跡,而劉斌身上,也沒有檢驗出張敏血跡。”

“兩人互捅多刀,彈|簧|跳|刀只有六公分長度,能達到致命傷的程度,定然是近距離接觸產生的,張敏的致命傷是被切斷了頸部總動脈,血液怎麽可能不噴濺?”

“聰明。”邵恩誇她,單手握方向盤,另手給她遞了盒薄荷口香糖。

徐扣弦抽了一片放進嘴裏咀嚼,薄荷味清涼上腦,厭惡感被壓下許多。

開始重新往下看,她拿指尖比著一行行的往下看,看的仔細,還沒來得及看完,車就已經開到了看守所門口。

外層是被電網高墻包圍的獨棟,徐扣弦頭一次來,下車站定的第一件事是深呼吸。

手就被邵恩牽緊,微糙的指腹在她掌心劃圈,把溫熱體溫渡一點點給她。

邵恩同徐扣弦低語,“別怕,有我在呢。”

然後徐扣弦居然奇跡般的,真的不怕了。

邵恩出示了律師執業證書、律師事務所證明和委托書之後就獄警被帶到了會見室。

幾分鐘之後,隔著厚重的玻璃,徐扣弦跟邵恩見到了劉斌。

之前徐扣弦沒見過劉斌,但她潛意識裏覺得,劉斌不該是眼前這樣的。

她在劉斌連上讀不出半分老師劉諒的書生氣,也讀不出師母王雪的和藹客氣。

男人就那樣穿著囚服,癱坐在椅子上,胡茬布滿下巴,眼神渙散,見到邵恩的時候明顯驚了下,開口時候語調遲緩。

“哥。”劉斌喊邵恩,下一句是,“你怎麽來了?我父母都還好嗎?”

剛剛翻閱卷宗時候還主觀的覺得劉斌這個人可能真有些問題,可他這樣一問,徐扣弦便平白生了些底氣。

在自己身陷囫圇情況下還時刻保持著對人家熱切關心的人,起碼還存著人性。

值得邵恩跟自己為其無償奔走忙碌。

劉斌跟邵恩之間隔著桌板跟玻璃還有幾尺距離,可徐扣弦同邵恩坐的近,她明顯的看見邵恩眼皮跳了下,正在翻卷宗的手指也頓了會兒。

“老師跟師母都還行,現在都住在我家,我會照顧好他們的。”邵恩沈聲答。

僅僅這一句,劉斌瞬息淚如雨下,他掩面而泣而約莫半分鐘,拿袖口草草蹭了下淚,擡頭望著邵恩跟徐扣弦,“哥,你是接手了這樁案子?”

根本就多次一問。

劉斌是法律工作者,怎麽可能不知道他現在這種情況下,只有辯護律師才可能探監。

大概高墻內待得太久了,忽而見到至親,開口時候無措,說話也不跟著腦子了。

會見時間有限,距離開庭時間就只剩下十天,必須要爭分奪秒了。

邵恩打斷了劉斌不太必要的煽情,直截了當的告訴他,“你的案子我接了,我現在需要了解些情況。”

“不用了哥,我自辯就可以了。”劉斌低頭,悻悻回。

邵恩一夜沒睡,明顯沒什麽耐心,沖著劉斌咆哮,“都特麽的快過年了,你知道老師跟師母住哪裏嗎?三十塊錢一天的招待所,窗口風都擋不住,老師把刑法都翻爛了,就為了你這些破事,你跟我說不用了。你當人家兒子一場,就是為了把父母托付給別人,自己撒手什麽都不管?”

邵恩對劉斌的關切明顯出於辯護律師跟委托人之間,他的表現太激動了,徐扣弦趕忙站起來按著他的肩膀,去安撫他。

椅角是鐵質的,同混凝土地面摩擦發出了尖銳刺耳的‘滋啦’聲。

邵恩深呼吸了幾口氣,憑著良好的職業修養迅速平靜下來,他重新凝望劉斌,眉頭打褶問,“我問你答,看在老師跟師母的面子上,你跟我說實話。”

劉斌開合嘴唇,終是發了句,“好。”

“你在公安局的供述有兩個全然不同的版本,一個是順手握取桌面上彈|簧|跳|刀反擊,另一個是已經離開後,取了彈|簧|跳|刀又返回臥室對張敏刺了一刀,兩份筆錄你都簽字了。”邵恩平靜敘述現有事實。

劉斌嘆了口氣,“我忘了,我真忘了,我當時太激動了,沒過腦子就簽的字。”

不光是邵恩,徐扣弦都想起來罵人了,你特麽一個執業訴訟律師,跟我說不知道詢問筆錄簽字就等於呈堂證據。

邵恩強壓下心頭怒火,淡淡問,“那究竟哪一份是真的案發經過?”

“第二份。”劉斌答,“答第二份的時候我清醒了,我是正當防衛,我酒量不錯,前一夜只喝了兩瓶啤酒就睡的跟死豬一樣,肯定是張敏下藥準備謀殺我……雖說她當時已經趴下了,可萬一是裝的呢,我害怕,所以才取了彈|簧|跳|刀給她補了一刀的。”

如果手裏有磚頭,徐扣弦怕就直接拍劉斌腦殼上,讓他知道月亮為什麽這樣圓了。

邵恩也氣的不行,牙關緊咬,半響才又問,“就一刀?”

“真的就一刀。”劉斌理直氣壯答。

劉斌開腔後說的每一個字,配上現場勘探結果都有巨大出入,經不起任何的推敲。

你真當公安機構、法醫、檢察院是瞎的嗎?咬死了一刀,就真一刀了?

“先說你自己的訴求,想有個什麽結果?”邵恩黑眸深邃,讀不出心情,幽幽的盯著劉斌。

劉斌說的每一個字都牽扯著徐扣弦的心緒,她作為邵恩的助理律師,拿了筆在記錄。

“我才是受害者,如果哥你要打,就打正當防衛,給我做無罪辯護,如果不行的話,我自辯。”劉斌滿臉都寫著理所應當四個大字。

徐扣弦一臉問號的看著劉斌,她拍了下邵恩的手,在征得邵恩同意後,初次發問,“你對正當防衛有什麽誤解?什麽叫正當防衛需要我給你解釋一下嗎?根據你第二份口供供述,你離開房間,脫離了危險環境後,在張敏無行為能力後,手持彈|簧|跳|刀回去補刀,誰告訴你這叫正當防衛的了?案子到這個時候,前緒所有的證據都全了,檢察院是百分之百會控告你故意傷害致死的,你要求做無罪辯護,而不是輕罪辯護?你確定嗎?”

如果劉斌堅持第一份才是真實,他在危情之下持刀反擊,的確有可能打正當防衛,但劉斌堅持第二份筆錄,就完全無法從正當防衛入手了。

若是劉斌對邵恩講話的時候還懷著絲絲尊敬的話,那換到徐扣弦這邊,就變成了輕蔑。

劉斌眼皮耷拉著,連眼神都不屑給徐扣弦一個,語氣十分堅定,“你是剛入行實習呢吧?我建議你好好研究一下刑法理論,這個構成正當防衛的。”

像是怕徐扣弦聽不懂,又或者是有意炫耀自己的法律技巧,劉斌不緊不慢的跟徐扣弦講,“我做的事情完完全全符合構成正當防衛的五個條件,首先,張敏的確持刀在傷害我,不法侵害實際存在,有起因;其次,張敏平日生活裏就是個戲精,比誰都會演戲,我怎麽能肯定她是不是裝的不動,準備給我補刀,是不法侵害進行時;然後,是我本人反擊方為的,僅僅針對不法侵害人本人張敏實行;接著,我是為了自身人身權利免受侵害才動手的;最後她想殺我,在我防衛過程中被我反殺,明顯沒有超過必要的限度造成重大損害。這是基礎法律知識,還有陳興良也有類似的防衛觀點,你沒學好,還是回去多看看書吧。”

……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如果這話是從普通人口裏講出來,那徐扣弦跟邵恩也許壓根兒不會動氣。

因為民眾的確對防衛的限度沒有任何量化認知,可若是從劉斌這種熟讀法理的法律工作者口裏詭辯出來。

就非常的。

沒人性。

法律學的越深越通透,有時候起了不良心思,就越想怎麽站在自己立場上逃避責任,鉆法律的漏洞,至於良知?可能這兩個字怎麽寫,都不記得了吧。

“要是還有機會出來,你還是自己回去多研究研究刑法吧。”邵恩話音冰冷,明顯是氣極了,下頜線緊繃著,手掌握拳,理智還在牽制他不沖劉斌發火,“張敏家屬已經向法院提起了附帶民事訴訟,在賠償這方面,你有什麽打算?”

劉斌楞了下,面容猙獰起來,憤憤不平道,“她們怎麽好意思要我來賠償?是張敏要殺我,我沒讓他們賠我精神損失費就不錯了,還有臉要我賠償?”

“有本事讓她們算明白,我跟張敏一起這幾年,我給了張敏多少錢?先給我還回來的,我就差幫她養她全家了,還有臉出軌跟別的男人鬼混,我呸。”

毫無愧疚跟悔意,同剛才那個張口就問候自己父母的人截然不同,仿佛張敏只是個沒有任何生命的破爛器物一樣。

對生命毫無敬畏,鉆法律漏洞維護自身利益。

人,怎麽可以做到這麽無恥的?

心頭有團火,燒的正旺,灼熱滾燙,全身血液逆行上頭,徐扣弦被氣的直抖,胸口起伏身。

側人已經站起來,邵恩站著垂眼看劉斌,厲聲道,“你需要精神鑒定嗎?跟確定要我做無罪辯護嗎?我最後問你這一次。”

劉斌不可置否的搖了搖頭,反問,“你覺得我有精神病?”

邵恩懶得回這句,他伸手把徐扣弦從位子上拉起來,攥緊了徐扣弦的手。

轉身準備離開,推門離開前邵恩頓了下步,回頭同劉斌嚴肅講,“你殺了人,你進去是活該,如果沒殺,進去是因為你狂妄到蔑視人性跟法律,你在為你自己的言行負責任。”

“我不介意輸,但你不能罵我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案件有取材。

應該是周六更結局,下周之前會安排上日用品的,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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