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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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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弄

01

清晨,小惠金區和薩裏郡的其他地方一樣,包裹在濃重深沈的霧霭裏,綿綿細雨連同漫長夏日一起,流連在倫敦郊區這片略顯荒涼的土地上,好像永遠不會結束。

街道空曠得仿若無人區,整條女貞路,只有德思禮家的胖墩兒達力漫無目的地亂晃悠。

“咕……”

胃翻滾著替他喊出不滿,達力氣憤地踢了一腳路邊無辜的垃圾桶,看著那些食品包裝袋挨個滾出來,他甚至咽了咽口水。

自從他的健康報告單寄到了母親手中,而上面赫然顯現著“過度肥胖”那駭人的幾個詞,他就沒有飽過肚子。早餐時,本想著從他家那個臭蟲哈利盤子裏搶點能吃的東西,回頭一瞥,發現他的食物和自己差不多,甚至於更加貧乏,他恨恨地打消了這個念頭。

“達達寶貝兒,你該出去散步了,這樣你回來就能得到一個蘋果派作為獎勵。”

他的好媽媽佩妮膩得滲人的嗓音還在耳邊回蕩。

“還……還不是無糖的!”

嘟囔著,餓得話都斷斷續續,達力拖著胖腿無助地走,頭頂冒著數不清的金色星星——他真的快要餓暈了。

十字路口處張貼著小惠金區“快樂鄰裏美食節”的海報,他看著上面誘人的甜甜圈,恨不得一把抓下來塞進嘴巴裏。

可惜他不像家裏那條會魔法的臭蟲,他不會使那根破棒子,否則他準要讓它成真,然後痛痛快快吃下一肚子。

達力癡癡地望著那宣傳畫,一陣香氣幽幽拂過他圓又大的鼻尖,他貪婪地嗅了嗅。

微甜,夾著一點淡淡苦澀

嗯,大概是糖霜混合堅果的味道。

“伊倫,最後還要覆烤十五秒,別忘記了——把窗關上好嗎,屋子裏潮得快要長蘑菇了。”

順著這道老太太聲音向上看去,達力找到了香氣來源,這是一幢低矮簡陋的小房子,外漆斑駁仿佛從沒有人刷過,然而院子裏的草坪和灌木卻修剪地很整齊,狹窄甬道旁邊栽種著艷麗的羅莎蒙德玫瑰,在晨霧中展現曼妙的舞姿。

達力憑借這點認出這戶人家的主人。他清楚記得媽媽念叨過許多次,費格家總是獲得小惠金區“榮譽家庭”稱號,就因為家門前這塊挑不出錯處的綠化。

費格老太太,那個整天佝僂著背的老家夥?她們家居然有其他人?居然還會做飯?

達力想起很小的時候他和哈利一起在附近玩耍,費格曾給他們分享過糖果。

碰碰運氣好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唇,挺著大肚子走上前。

還沒動手敲,那扇姜黃木門自動打開了。

“哎?你是誰,來我們家有什麽事嗎?”

清淩淩的嗓音順著雨絲鉆進耳朵裏,達力擡頭看著面前的女孩,像親眼見到了教堂壁畫上的純白天使。

當她大方地給了他一籃熱氣騰騰的焦糖奶油杏仁蛋糕,達力眼睛都看直了。

“謝,謝謝……”

他努力讓自己坐得端正些,不那麽像一頭只想著吃的狗熊。

“不必客氣,達力。”她說,琥珀色眼睛在雨天裏粲然如暖陽,“明天美食節我也會參加,要是你能給‘991a’投個票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唔,一定,除了投給你,我還會投給誰呢?”

他咕噥著,包了滿滿一嘴的蛋糕。

“點心都是給你一個人的,記得一定要全都吃完哦。”

關門前,伊倫沖他眨了眨眼睛,燈火在她身後燃燒,襯得她好像林間的精靈。

直到回了家,達力才想起她壓根沒問他名字。

奇怪,那怎麽知道他叫達力的。

可惜他的肥腦袋實際容量小得可憐,聽話地獨享一整籃蛋糕之後,他便把這個疑問丟到九萬英裏之外了。

**

美食節當天,太陽罕見地露了臉。

鎮上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噴泉附近的花園廣場上,彩旗在微風裏飄揚,和著孩子們爽朗歡快的笑聲,颯颯作響。

哈利像條靈巧的魚,穿梭在擁擠人潮裏,墨綠色的眼睛緊緊追尋一個期待中的身影,卻因為久未出現,浮上一些失望的色彩。

令他難過的不光是這個,昨天看見達力偷偷摸摸獨自品嘗只有伊倫會做的那種餅幹,哈利覺得整個人都像被酸黃瓜浸泡了,從內到外都泛著酸意。

“想吃嗎,是門牌號991a的那戶費格太太送給我的,她們家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像天使一樣的漂亮女生,你絕對沒見過,她可愛極了……”

梅林知道,當達力頂著那張擠在肉裏的醜臉炫耀時,他有多麽想用魔法把他的嘴巴封住。

正氣鼓鼓地走著,眼睛忽然被一雙冰涼小手蒙住。

緊接著,身後一道清甜聲線生生撲滅了他的火焰。

“猜猜我是誰?”

掌心透著淡淡潮意,可見它的主人也很緊張。

“我猜是一只貓。”

哈利輕笑。

早猜到是伊倫,他只是想逗逗她。

“唔,什麽嘛,連這個都猜不到!”

正孩子氣地抱怨,不知哪裏來的路人撞了伊倫一下,她手一松,恰好松開哈利眼睛。

他的睫毛又卷又翹,弄得掌心癢癢的。

重心不穩,差點和地面來個親密接觸時,哈利扶住了她的胳膊。

長發拂過鼻尖,奶油混合草木香,是專屬於小姑娘的味道。

待穩住,哈利嗔怪地望著她。

“看看吧,捉弄我的下場是什麽?”

“人太多,我沒,沒註意嘛。”

伊倫用空出的那只手不太好意思地摸摸頭。

她的笑容熟悉又陌生,站在那裏,好像只有夢裏才能見到的畫面。

“好久不見,伊倫。我一直在找你。”

深深看著她,哈利說。

念出她名字時略微頓了頓,有些生澀。

“是,哈利,好久不見。”

聞言,伊倫也感到惋惜,唇畔的梨渦都沒有開始時那樣甜了。

假期由於費格太太的緣故,他們並沒見過幾次面,只有夜裏伊倫偷跑出來,他們才能坐在潮濕草地上聊上幾句,後來哈利擔心她一個女孩子在這種偏遠郊區夜晚出行會遇到危險,說什麽都不讓她出門,他要見她一面,也就只能依靠夢境,而這點他顯然不會讓伊倫知道。

發覺哈利在專註地看她,伊倫透白的臉頰迅速飛起兩朵紅雲,“是不是我穿裙子不太好看?我就說我不適合這種太過淑女的裝扮,可小天狼星執意要寄來漂亮衣服,它們看上去很貴,我不得不穿,所以……”

她支支吾吾地解釋,然而哈利的眼神越來越熾熱。

也許是很久不見的緣故,又或者伊倫長大了一歲,小身影撞進綠眸的那一瞬間,擾攘人群仿佛就只剩下這個小姑娘。

她的青澀漸漸褪去,由稚嫩過渡到了一個綻放的年紀,也只有在這樣的年紀,以這樣的容貌,才能貨真價實地不避陽光。

小圓臉被更加精致的輪廓取代,五官顯得愈發明艷動人,但鼻尖上那顆小痣又給她平添了一絲俏皮可愛皮膚在俗氣的紫色面前襯托得愈發透亮,像將將打開的蚌殼裏只得一見的珍珠,白得令人心顫。

紫色長裙掐出盈盈腰身,深褐長發不再束成孩子氣的側編麻花辮,而是松松用絲帶挽了一個結,柔順輕盈地垂下,在金色陽光下海浪般翻湧。

伊倫,伊倫。

你本是陽光。

“不,這條裙子很適合你。”哈利認真地說,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很少受到這麽直白的誇獎,伊倫抿著嘴唇,靦腆一笑。

也許是天氣太熱,她整張臉透著快要燒著的那種罕見的紅,和哈利並肩走著,偷瞥他,正巧對上哈利投來的目光,他們的臉同時更紅了。

暧昧氣氛在空氣中流動,再多的人也阻隔不了。

這時不速之客達力扭著肥胖臃腫的屁股走了過來,某種程度上解除了兩人之間的尷尬。

他身後跟著德思禮夫婦。

德思禮先生肚子有達力兩個大,父子倆站在一起,就像兩只灌滿了酒的寬口瓶。

“就是她,媽媽,”達力把哈利一把擠開,肥臉上堆著笑,指著伊倫說,“我和你提過的那個女孩就是她,伊倫她很會做甜點,她們的門牌號是991a,我們給991a投票吧。”

佩妮上下掃了她一眼,露出一個滿意的笑:“你好,你是達達的朋友吧,在費格太太家住?有空來做客。”

餘光瞥到哈利,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很嫌棄,用那種看鼻涕蟲的眼神看著他,佩妮說,“你怎麽也在這?家裏的活都幹完了?早知道就該送你去聖布魯斯管教所,那多的是你這樣無可救藥吃白飯的少年犯!”

“只差院子裏的灌木,我下午就會收拾好。”

莫名地,哈利低沈地回答,瘦高身影包裹在那件不合身的大襯衫裏,整個人單薄地像張紙。

因為哈利的緣故,伊倫怎麽看他們怎麽不順眼。

眼神一動,她嘴角抽了抽,好像想到了什麽絕妙的念頭。

表面上淺笑淡淡,趁著佩妮給自己投票的間隙,伊倫不動聲色地在蛋糕裏撒了點東西。

“德思禮太太,很榮幸得到投票,這些就無償送給你們品嘗啦。”說著,她將那幾枚加料的甜品遞給佩妮 ,“是特意給你們三人準備的,請一定要好好品嘗,不允許分享給別人喔。”

她有意看了哈利一眼,佩妮和德思禮先生笑意更加明顯了。

他們的寶貝達力毫不客氣地一口氣吞下了六個加料蛋糕,擦幹凈他臉上的殘渣,夫婦倆非常欣慰地和伊倫告別,言語間透露著對她的賞識——很明顯他們很滿意伊倫的區別對待。

“再見,我會去做客的。”

伊倫招招手,帶著標志性的人畜無害的笑。

可惜,那天晚上,當他們的寶貝達力被蛋糕裏的奇怪瀉藥折磨的無法入睡,像豬一樣嚎叫痛苦的時候,德思禮一家終於明白了費格太太的小孫女是多麽壞的一個孩子。

“哈哈哈哈,你都不知道,那天晚上達力的表情有多滑稽,姨媽和姨丈把他送上車的時候,他就像一攤爬不起來的肉球!”

幾周之後,當哈利和她說起這事,仍然興奮地臉頰紅撲撲的。

“沒想到你居然也會捉弄別人了,小家夥?”

他歪著腦袋看伊倫,綠眼睛裏盛滿寵溺笑意。

“唔,當然,誰讓他總是欺負你呢,我總得給他點顏色瞧瞧,你放心,他們也不會知道我和你的關系,不會遷怒於你。”

伊倫嘟嘟囔囔,自顧自地小聲念叨著。

奶團子似的小臉雖褪去了嬰兒肥,但還是鼓鼓的,微光下,皮膚像剝了殼的雞蛋一樣光滑。望著望著,哈利情不自禁伸手,捏了捏她精致小巧的鼻子。

“伊倫,我想邀請你和我一起去看魁地奇世界杯,可以嗎?”

他一邊重覆這句話,一邊有點忐忑。或許厄尼已經邀請她了,而她也已經答應了,麥克米蘭家怎麽說也比自己這的條件要好一些,更何況,還有她的好朋友在。

黃昏後,晚風陣陣,將他的黑發吹亂,如同他不安的心緒一樣糾纏。

女孩子獨有的香氣拂過鼻尖,在這樣氤氳的氣氛裏,他聽到一個令人滿意的回答。

“你忘記啦哈利,我很早之前就答應你了,看呀,我連行李都拿出來了。我借口說要提前返校才溜出來的,不然,費格太太不會放我走。”

伊倫看著他,輕巧地眨眨眼睛。

楞了幾秒,哈利反應過來,欣喜地點點頭。

視線卻一直緊追著身旁的小姑娘。

她好像天生就有溫暖人心的魔力,就像一束橙黃色的陽光,總是這樣直直照在他的心上。

遇到你,大概是梅林的奇跡。

哈利想把這句話告訴她,然而脫口而出的卻是,“想吃點檸檬派嗎,我給你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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