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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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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唯清從來沒這麽費盡心機地算計過誰。

從他刻意創造的重逢開始, 到偷看?向滿的筆記,確定她心意,再到站在車站和她長篇大論闊談什麽是健康的愛情......沈唯清是做好了和向滿打持久戰的準備的。

工作?屬性使?然, 他最不怕的就是磨時間,平時原本打算得很?好, 不能沖動, 不能急躁,向滿的脾氣,逼得緊了必然要出事,可是, 再縝密的計劃,再細膩的心思也經不住這樣挑撥。

怪誰?

怪向滿無意的那一眼?

沈唯清覺得不是的。

他沒有卑鄙到把自?己的抑制不住的沖動賴到向滿頭?上。

就是他的問題, 是他的理智斷線了,汩汩熱血在血管裏作?祟,鬧騰得厲害。這一刻腦海裏就剩一個念頭?, 今晚如果不做點什麽, 他一定會後悔。

......

與此同時。

向滿從包裏翻出鑰匙,開?門,換鞋, 把沈唯清的外套用?衣架撐起來, 掛在門口掛鉤上。然後第一時間走到窗前,抵著玻璃往下望。

早已經沒人了。

就剩一盞路燈立在那?。

好像剛剛在樓下她與沈唯清對視的那?一眼只是個朦朧幻象,很?快就盡數散去了。

忽然想起來沈唯清好像落了東西,她站在窗前給沈唯清打語音通話?,意外的, 沈唯清或許並沒走遠,他秒接, 可接了又不說話?。

向滿輕咳一聲:“你打到車了麽?”

沈唯清還是沒說話?,那?頭?特別?安靜。

賴這公寓樓差勁的隔音,向滿聽見走廊電梯間有聲音,還有幾步急促的腳步,就幾步而已,又沒了,接著就是消防通道大鐵門被拉開?的澀響。

她沒有多想。

於此同時,手機裏,沈唯清終於有了動靜,他問她:“怎麽了?”

聲音很?低,像是刻意壓著聲線。

向滿撥弄著窗簾:“你的膏藥貼是不是沒拿?落在我車上了。”

沈唯清頓了幾秒,回答:“我現在回去?”

“別?,”這大半夜的,車不好打,“你什麽時候走?我給你郵到家裏。”

“不用?麻煩,”沈唯清說,“下個月我還來,到時候再給我。”

“臨期的,下個月就徹底過期了。”

“......”

“明天給你郵吧。晚安了。”

向滿掛了電話?。

......

隔了很?久。

沈唯清終於從消防通道推門出來。

他走到向滿家門口站定,一門之隔,他盯著那?扇門,盯了半晌,笑了。

被自?己這副窩囊德行氣笑的。

幸虧剛剛向滿這通電話?來得及時,把他作?惡的情緒給澆滅了,不然就剛剛那?上頭?的狀態,真不一定能做出點什麽來。盡管在他心裏早已強硬魯莽地將向滿繩之以法一萬次了,但是,不行。

還不是時候。

沈唯清在門口站了很?久,把剩餘的沖動餘韻都消磨幹凈了,才挪步到隔壁,探手從門檐上方摸出把鑰匙來,開?了門。

向滿從衛生間出來,剛好聽見了隔壁傳來的一聲關門巨響。

搬來人了。

她想。

人走人來,你要習慣。相遇,發生一段故事,繼而告別?,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以為?緣分斷了,卻還有重?逢之日?。

天賜良緣終究只是謙辭。

背後四個字,是人定勝天。

-

隔天,向滿把沈唯清的外套疊好,連同那?一袋子藥一起郵寄走了,怕沈唯清亂用?,還寫?了點使?用?事項,貼上便利貼。

沈唯清收到了快遞,拍了照發給她:“謝謝。”

“不客氣。”

“下個月見。”

“好。”

下個月沈唯清還會出現。

他的出現必然會攪亂她生活一角,但奇怪的是,向滿發現自?己沒有想象中那?麽抗拒。

沈唯清還算得上有分寸,沒有得了便宜就賣乖,太難得了。

當天幾個區域經理開?線上會,向滿一晃劃過網頁微信裏沈唯清的對話?框,有片刻走神,被齊星晗抓到,笑著問她:“小滿,想什麽美事兒呢?”

向滿臉騰一下紅了。

她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想起沈唯清時,面色是輕松愉悅的。

這樣一點都不好。

齊星晗沒有為?難她,只是問她關於新店的進展,向滿深呼吸,把思緒收回來,如實???相告:“不大順利,遇到點麻煩。”

原定的選址出了些狀況。

那?間門市房不論是地段還是價格都非常合適,飯店老板撤走了,向滿去和房東聊長租,卻發現房子並非是一手,中間轉了好幾道,要和她簽合同的已經是三房東了。

三房東在那?一帶很?多年,周圍很?多門市都經他手,名聲不大好,聽說早些年是跟人“混社會”的,說白了,有點地痞的意思。

向滿從前並沒有接觸過這類人,很?耿直地去和人簽合同,結果人家一看?她是個年輕小姑娘,連面都不見,還就地漲價了,說是從前租給飯店的價格不算數,要重?新談。

超出了預算,且不是一點半點。

向滿吃了好幾次閉門羹,碰了一鼻子灰。

“然後呢?你打算怎樣處理?”齊星晗問。

向滿攥著手指,有點為?難:“這一間門市的確是最好的選擇了,我想著找人搭個線,看?看?能不能幫幫忙。”

向滿找的人是隔壁美容院的老板。

如今她們算是相熟了。向滿偶爾會去美容院聊聊天,做一做所謂的祛疤痕項目,沒什麽顯著效果,向滿也沒有抱什麽期望,她只是聽齊星晗的話?,把這當成維護鄰裏關系的途徑。

美容院老板讓向滿喊她姐,聽說了向滿的困難,很?願意當那?個牽線搭橋的人,她開?門做生意多少年了?什麽人不認識?什麽路子沒有?

她讓向滿定個好飯店,再買點好煙酒禮品,打扮漂亮點,晚上一起吃個飯。

向滿硬著頭?皮去了。

可當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坐她身邊,開?玩笑說跟她喝個交杯酒的時候,笑臉還是撐不住。

她工作?至今,從來沒碰到過這種?場面。

嚇著了。

飯局結束,美容院老板有點恨鐵不成鋼,她數落向滿:“你呀你,哪裏都好,就是缺了點江湖氣。”

什麽是江湖氣?

就是能夠正視並接受社會規則以外的事情。

別?太乖了。

“喝杯酒,你看?看?你,又沒讓你做點什麽,你那?臉垮的呀,至不至於?”飯店門口,她扔顆口香糖進嘴,又給向滿一顆,“身為?女人,要利用?優勢。”

什麽又是女人的優勢?

向滿晚上回到家連妝都沒卸,望著天花板久久未能入睡,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她不乏愧疚地對齊星晗說:“我真的想不明白。”

為?什麽要利用?所謂“優勢”,才能換一個和人平等?對話?的機會?

這是對的嗎?是必須接受的嗎?

向滿再次想起沈唯清,他平日?酬酢場合也不少,卻能做到滴酒不沾,僅僅是因為?他的行業地位嗎?有沒有其他原因?

他和她,有什麽不同?

電話?那?頭?,齊星晗沈默很?久,對向滿說:“不糾纏了,換地兒。”

“可是這一間門市最合適。”

“那?也換。”

她明白向滿的為?難,她早些年碰到過許多比向滿更?棘手難堪的狀況,有些時候真的沒辦法,但是,在還有路能選的時候,她想幫向滿葆有一份可貴的執拗。

她走過的,向滿正在走。

往身後看?,還有無數人。

她,她們,其實處境沒有差別?,只能互相攙扶。

“辛苦一下,小滿,重?新選址吧。”

“好。”

向滿抽了抽鼻子。

-

又是幾場急雨落下來,夏天總算到了。

向滿幾天沒去店裏,一直在外面跑著,把合適的地方發給齊星晗,包括周圍的商圈,建築設施,毗鄰街道等?等?,由齊星晗做分析,然後拍板。

向滿還不會做這些,她看?到齊星晗反饋給她的表格和數據,24小時客流量,淡旺季預估,隱形成本......她忽然急切地想學習。

“要提升學歷嗎?做你以前的專業?”

向滿想了想,她學習最開?始是為?了畢業分配工作?,後來是考證,拿更?高的工資,好像從來沒有為?了興趣去選擇。她那?時沒有選擇的資格,現在好像有了。

她的每一步都沒白走,如今天地變寬了。

“不,我想學商科,市場相關吧。”她說。

“那?就學。”齊星晗鼓勵她,“學費我報銷。”

向滿一刻都沒猶豫,她找雲梓要了他們學校繼續教育學院的招生簡章,研究了幾天,發現最適合她的其實是自?考本科,一年制,不影響上班,周末線下授課,就在學校裏。現在報名,九月入學。

向滿自?以為?慢吞吞的性子一輩子也改不了,可實際上,只是沒碰到讓她真正激動難以壓抑的事情,她沒怎麽猶豫,就交了身份證和照片報名。

彼時雲梓也在準備資料和留學簽證,趕秋季入學,下個月就走。

六月時分,綠蔭匝地,蟬聲初起,大學裏到處都是拍畢業照的畢業生們,特別?熱鬧。

向滿很?多年沒有回到學校了,從前讀書時壓力很?大,在家鄉時學校條件太差,後來離家出走,生活費和學費都是要操心的東西,有空就去兼職,她幾乎沒享受過校園時光,如今走在林蔭路上,有難以言說的輕盈感。

雲梓挽著她的手慢慢走,眼裏也是對未來期待的光彩,和向滿一樣。

她說:“如果我前幾年好好學,績點高一些,能申排名更?好的學校......但沒關系,路遠著呢。”

她們真的很?像。

向滿一點都不懷疑雲梓的決心,因為?她們是一樣的人。

後知後覺,出發得晚。

但還好,路一直在。

......

她和雲梓路過圖書館。

圖書館連著新落成的校史館,前面一大片草坪,幾個穿著學士服的女孩子在拍照,向滿仔細瞧了瞧,新建築很?漂亮,連那?鐵藝長椅都有設計痕跡,向滿在遠處拿手機拍了張照,發給了沈唯清。

“很?厲害。”

最近忙忙碌碌,事情接踵,她偶爾會想起沈唯清,也只是偶爾而已。他們的聊天記錄還停在那?句:下個月見。

如今一個月已經過去了。

沈唯清也沒有主動找過她,真真正正把分寸拿捏好了。

從沒這麽聽話?。

“謝謝。”沈唯清直到晚上才回她,“可惜馬屁拍錯了,室外不是我做的。”

向滿那?邊顯示正在輸入中,她顯然猶豫了好一會兒,回覆才發來:“最近忙?”

“還行。”

沈唯清十分促狹地端起架子來,事實上,向滿問這麽一句就足以讓他心裏開?花。

放下手機,笑了。

易喬看?他跟看?鬼一樣。

“你又蕩漾了。”

沈唯清也不否認,手機扔桌子上:“老子樂意,你管我?”

“管不起,你現在是我爹。”易喬雙手合十。

他的創業團隊主做線上管理智能軟件服務,大學校園軟件也是其中一個方向,落地快,用?戶反饋搜集容易,延伸服務簡單,沈唯清現在剛好和高校牽上了線,他想借著沈唯清找找門路,先把該認識的人拜訪一圈,回來研究標書投標。

易喬的朋友笑說:“我們是不是起碼該報銷沈老板出行費用??抱大腿要有抱大腿的態度。”

易喬嗤一聲:“用?不著,他有落腳地兒。”

實在難理解,易喬原本覺得自?己是個無敵戀愛腦,追一姑娘多年不辭辛苦,可他沒見過沈唯清追姑娘是什麽樣。

原來比他還瘋。

隔三岔五往人家那?跑,小城市沒航班,高鐵來回六小時起步,不喊累不喊煩,關鍵是去了也不見人,在姑娘隔壁租了一小公寓,就住一宿,第二?天就回。

圖什麽呢?

隔著一道墻,就能暫解相思之苦?

易喬不理解,大概陷入愛情的男人腦子都丟了。再說了,他也不是不認識向滿,那?可是個難追的,易喬一會兒為?自?己叫苦,一會兒又可憐自?己兄弟,合著他們沒一個人命好,偏偏愛上的都是這天底下最硬氣的姑娘。

沈唯清也不解釋,他還在和向滿發消息。

他問向滿:“怎麽跑學校去了?”

向滿把自?己報名學習的事如實相告。

隔了很?久。

問他:“你還來麽?”

沈唯清又笑了:“嗯。”

“哪天?”

“後天。”

“好,晚上有空的話?,我把欠你的飯還了。”

沈唯清還真的盤算了下:“推一天行不行?”

“?”

“白天有儀式,晚上有應酬,和學校的人。”

“好。”

向滿走到嶄新的校史館門口,看?到門口懸掛的大幅海報,上面寫?著剪彩儀式的時間安排,邀請在校學生觀禮。

她看?了一會兒,扭頭?問雲梓:“我能來嗎?”

“能啊,為?什麽不?”

雲梓起先還詫異。向滿怎麽會對這種?學生都不愛來的校內活動感興趣,可看?到海報最下方的那?行小字,合作?方後面跟著的幾個公司和單位,其中一個叫WEIQING,忽然就明白過來。

“我陪你?”

“好。”

雲梓依然不多問。

她還給向滿借了一張校園卡,以進入???校史館裏面的階梯會議廳。

儀式當天,雲梓陪向滿坐在了人群最後排,最不顯眼的地方。

儀式前半部分大同小異,無非是講籌建校史展覽館的意義,精神文?明建設,對外宣傳校園文?化......而沈唯清作?為?室內區域規劃設計者,擁有二?十分鐘的時間講自?己的創作?理念。

向滿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可能只是一個閃念。

那?句話?什麽說的來著?一個女人對男人的愛情永遠是從崇拜開?始的,向滿無疑是崇拜沈唯清的,她崇拜沈唯清的生活態度,好像雲端的彩虹,轟然炸開?的焰火,那?是她永遠也做不到的自?在,熱烈,和灑脫。

可除了生活以外,她也想看?看?自?己平時沒有見過的沈唯清,想看?看?他的才華如何具象化,想看?他在自?己的行業領域究竟耀眼成什麽樣子。

從前她只能在各種?展覽和獎項中窺得沈唯清的光環一角,如今終於能全然看?見。

沈唯清在臺上很?自?如。

好像除了在她面前,他永遠都是那?幅游刃有餘的樣子。愛情大概是他生命中唯一艱難。

而這份艱難拜她所賜,是她親手給他勳章,也給他枷鎖。

沈唯清手裏的激光筆指向屏幕。

他從一棟孤立的建築開?始,講人與集體的關系,講生命的長度與寬度。

“歷史是嚴肅的,但不代表沒有溫度,”他說,“它不是孤立存在,而是由千萬個鮮活的人創造。”

......

雲梓悄悄貼近向滿耳畔,小聲說:“小滿姐,我知道揣度別?人私事很?不禮貌,但是你今天看?臺上的眼神,我好熟悉。”

向滿問:“哪種?眼神?”

“沒辦法描述,大概就是看?自?己很?珍愛的東西,看?他發光,你會替他開?心,”雲梓笑笑,“我前男友拿過國獎,我那?時看?他,估計就和你此刻看?臺上是一樣的。”

眼神騙不了人。

只有當你愛一個人,才會有那?種?充滿愛意的眼神灌溉他。向滿忽而想起沈唯清看?著她楞神時,應當也相差無二?。

她空咽了下,有些難言的心虛,試圖轉移話?題:“怎麽就前男友了?”

“分手了啊,他不想我出國,我不想他留下,還能有什麽解決辦法?”雲梓呆呆望著臺上,若有所思,“可能是我們付出的愛是一樣多的,但凡天平任意一端的重?量稍微多一點點,事情的結局就會不一樣。”

向滿聽懂了,她本能地反駁:“任何人都不該為?了別?人改變自?己的人生,哪怕你再愛他。”

相同的話?,她和沈唯清說過無數次了。

“不是這樣的小滿姐,”雲梓忽然正視向滿,“感情這東西,從來就不能推己及人,你覺得重?要的東西,別?人不一定在意,你覺得可以放棄的東西,在別?人那?裏可能是畢生所求。”

“缺錢的人想賺錢,生病的人想健康,餓肚子的人想飽餐......這沒什麽高低貴賤的,人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又什麽錯呢?你總要承認,這世上就是有人甘願為?愛生為?愛死,因為?愛是他最需要的東西。”

“只可惜,我不是那?樣的人。”雲梓說。

我也不是。

向滿在心裏默默。

可她擡頭?,看?到臺上的人,心裏卻溢出酸澀滋味。

沈唯清是這樣的人。

他甚至不求她把他放在人生最重?要的位置上,他摒棄一切,只追求愛這個簡單覆雜的字眼,好像蒙住眼睛,努力奔赴一場癲狂的夢。

捧一顆真心,甚至不在意結果,只求盡興一生。

他自?始而終就是這麽一個人。你又怎麽能說他錯?

向滿忽然開?始審視自?己。

小時候的她想要吃飽穿暖。

稍微長大些,她想要自?由。

現在自?由有了,她還想要些什麽?

......

大屏幕上的孤獨建築,緩緩幻化成一棵樹。

枯索的,蕭條的,七扭八歪的。

“我認為?人類個體與一段歷史是相輔相成的供養關系,”沈唯清指向那?棵醜陋的樹,四季變化,它逐漸蛻變,長高,變得粗壯,枝繁葉茂,再然後,結出黃橙橙的果實,“並非創造與被創造,而是餵養和汲取。”

畫面上,那?一顆顆果實逐漸飽滿,細軟枝頭?墜不住它們了,撲通撲通掉在地上。

沈唯清朝臺下笑了笑:“這是我對校史館設計靈感的來源,關於這棵樹,我要講一個故事。”

畫面再轉,動畫變成了實景,是一幅幅真實的照片。

“大概一年多以前,我因為?個人原因遠赴某山區,在那?裏生活了半個月,”沈唯清緩緩播放著圖冊,“說來慚愧,山區生活的艱苦程度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甚至沒有想象過。且據我所知,近幾年賴於國家政策已經有所好轉,而在多年前,生活水平遠不及當今。”

照片裏,有破舊的房子,貧瘠的土地,從遠處望灰蒙蒙連成一片無邊無際的山脈。

“交通不便造成思想閉塞,且礙於自?然條件,當地人很?難靠單純的糧食種?植和農畜養殖為?生,只能自?尋出路”沈唯清又換了一張照片,“這是其中一片山坡,現在在種?植中藥材,也是附近村落近年來營收最大的農產品項目。”

“而我和當地人聊天時得知,這片山地其實之前嘗試過不少其他農作?物,比如,果樹。”

接下來的照片則是一棵長相不佳的樹,好像是那?動畫裏的原型。

“......可惜沒成功,當地土壤不適合果樹生長,而人們把枯死的果樹掘走改種?中藥材的時候,不小心落下了一棵。”

就是照片裏的這一棵了。

“這棵樹其實沒有死,只是結出來的果子又酸又澀,沒人管它,一季一季,它結果,落果,果實於腳下土地中腐爛,變成養分滋養土壤,再反哺給果樹......”

照片再換,是一筐飽滿而顏色鮮艷的橙子。

“最後的結果是,這顆果樹重?新活過來了,它也許看?上去依然不算漂亮,但結出的果越來越甜。”

沈唯清笑說:“我吃過了,作?為?一個平時不吃甜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味道很?好。”

......

他借由一棵樹還有它腳下的土壤,來類比人與歷史的關系。

“人創造歷史,歷史也同樣作?為?養分反哺人,影響其價值觀和精神內核,”沈唯清的陳述很?簡單卻有邏輯,屏幕上緩緩輪換,是六十年校史裏傑出的校友人物,他說,“個體構成集體,因此我將校史館的展覽部分融入到圖書館的學生自?習區域,彼此緊密連接,每一位學生都可能是校史的創造者。”

沈唯清操控屏幕回到那?棵果樹。

“當然,我最想表達的還是成長的力量,是生命力,”他目光灼灼看?向臺下,“不論環境如何艱難,雨雪有多大,擁有昂揚的生命力的人總會生存下去,他們永遠不停歇,會汲取養分,掙紮著生長。”

他做最後的總結:

“化整為?零,化繁為?簡,每個人的掙紮成長都是一部史詩,值得被歌頌。”

......

沈唯清朝臺下鞠躬時,掌聲響起來。

雲梓結束和向滿的話?題之後,全程聽得認真,她一邊跟著大家鼓掌,一邊稍稍偏頭?歪向向滿:“他好會講啊......”

“沈老師口才這麽好的麽?”

“小滿姐,他這麽會說話?,你卻不吃這套?”

“......小滿姐?”

雲梓看?向向滿。

而向滿面色泛白,緊緊抿著嘴唇,滿臉都是疑惑和怔然。

她盯著屏幕上的照片,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那?是她再熟悉不過的山坡。

那?是她奮力逃離的地方。

她永遠都不會忘。

“小滿姐。”雲梓還以為?自?己說錯話?了,向滿從未和她提起過自?己和沈唯清的關系,是她越界了,“對不起對不起,我亂說的。”

她伸手,覆上向滿的手,一驚。

明明是烘熱六月夏,向滿的手那?樣涼。

“小滿姐,怎麽了這是......”

向滿用?了很?長時間回神,平覆心情,然後朝雲梓勉強扯了扯嘴角:“我有點悶,出去透口氣。”

幸而她們坐的是最後一排,起身沒人會察覺。

向滿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出校史館的。

她從正門走出去,熾熱陽光灑在她肩頭?的那?一霎,冷汗開?始蒸發,也帶走體溫。

更?加覺出冷。

她在門口站了很?久。

......

“裏面快結束了?”一個穿著休閑襯衫戴眼鏡的年輕男人,原本在草坪處坐著曬太陽,看?到有人從裏面出來,還以為?是工作?人員,於是走過來詢問。

只是他看?到向滿,與其對視一眼,兩???個人都楞住了。

有些眼熟。

宋溫率先認出眼前人,扶了下眼鏡:“有點冒昧,但我應該見過你。在照片上。”

對上號了。

讓沈唯清追了很?久的姑娘。

讓沈唯清吃了大虧卻依舊念念不忘的姑娘。

宋溫和沈唯清認識年頭?不算短了,但他從沒見過誰能讓沈唯清有那?樣的失態,一場戀愛,沈唯清是用?了全部真心。

“抱歉,我叫宋溫,是沈唯清的朋友,也是工作?夥伴。”

宋溫作?為?策展人,在沈唯清接下項目時就回國了,他負責校史館展區部分的展品管理和動線分布設計。

向滿直直看?著他,眼裏一點溫度都沒有。

“我也見過你,”她說,“在照片上。”

是沈唯清發在朋友圈裏的那?張照片,三個男人在現場看?英超,照片裏,宋溫在和沈唯清說話?。

冥冥之中,線索被串起。

“好巧。”宋溫笑了笑。

他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向滿。

看?來沈唯清也並非毫無勝算,起碼人家女孩子還願意來看?他工作?。

只是......

“你臉色不大好。”宋溫看?了看?校史館大門,“裏面快結束了?”

腦袋裏還有風聲在呼嘯,那?是從家鄉山間吹來的風,帶來蓬勃不歇的胡思亂想,向滿難以招架,她顧不上禮貌,急於找到一切的源頭?。

於是把自?己的疑問問出口:“你知道沈唯清那?年秋天去了哪?去幹什麽了?”

這話?問得蹊蹺。

可宋溫偏偏聽懂了。

他朝向滿歉意笑笑:“這真不好意思,我也不清楚。畢竟被人甩了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對吧?沈唯清不會講的。”

向滿定定看?著宋溫,面色上一點微妙變化都未曾有。

宋溫心下暗忖,果然是很?厲害的女孩子。

難怪沈唯清要栽。

他看?了看?手機時間,琢磨著沈唯清怎麽還不出來救救他。

總歸是誰的事兒誰來平。

......

終於挨到儀式結束。

沈唯清被困在裏面采訪,拍照,和學校領導寒暄。

這本是他最討厭的環節,但沒辦法,誰讓他接了這個項目?就為?了來到這座城市,有一個借口,見一個人。

觀禮的學生們自?出口魚貫而出,而宋溫逆著人潮進場,找到沈唯清,把他拉到一邊。

......

沈唯清聽完宋溫的描述,眉頭?緊緊擰起來:“逗我?”

“我很?閑?”

沈唯清根本想不到向滿今天會來。

這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所以剛剛他展示的照片,說的那?些話?,通通布滿她的眼,灌入她的耳。這無異於揭人傷疤。

她鋼筋鐵骨,唯獨這些過去,是她最不想、最抗拒、最無法觸碰的地方。

可他都幹了什麽?

“人呢!”

“早走了。”宋溫說。

沈唯清太陽穴突突地跳。心裏一記重?錘砸響,轟然一聲。

慌了。

-

向滿從學校離開?,沒有回家,沒有去店裏,而是一個人在街上晃到了半夜。

她沒開?車,只一個人沿著城市主幹道走,本來想夜跑的,可身體被精神拖累,好似累極,腿都擡不起來。

幸而是夏天,深夜路上也有行人,街拐角的炒粉小攤兒還沒收,有人坐著小馬紮喝啤酒,說笑聲盈盈亂亂。

地上吵嚷,天上也熱鬧,低穹上綴了不少星,明明滅滅輝映著。

是溫柔夏夜,是人間最值得眷戀的景。可向滿今天除了疲累,什麽也感覺不出來。

她走進公寓樓。

走進電梯。

門開?。

門關。

到了樓層,她一邊往前走,一邊低頭?在帆布包裏掏鑰匙,眼皮都開?始沈重?,眼睛發澀,腳步拖拉。

可有人不放過她。

昏暗不明的走廊裏,一個身影不偏不倚擋在她面前。向滿擡頭?,接著幽暗聲控燈看?到沈唯清的臉。

他會在這等?她,她一點都不意外。

“向滿。”

向滿涼涼看?沈唯清一眼,繞開?了。

繼續往前。

“向滿!”

手腕被捉住了。

向滿默不作?聲,也不動作?,她沒力氣了,連掙脫的勁兒都不剩了。只能任由他牽著。

沈唯清錮著他的那?只手用?了大力氣,像是生怕她跑開?。

他已經等?了一整個晚上。

最差的結果也想到了,向滿會不會再次逃走?就像上次一樣,不給他六只言片語,人間蒸發。把他甩開?,像甩一只蒼蠅那?樣。

如果真的那?樣,他又該怎麽辦?

“向滿,我有話?跟你說。”

向滿深深呼吸,挪開?眼,沒有看?他:“我累了。”

她從包裏摸出鑰匙,插進鑰匙孔。

剛打開?一條縫,沈唯清就好似按捺不住似的。他怨自?己,也怨向滿,恐懼和自?責交雜著,快要把他整個人都撕碎了。

他一把將門撐開?,拉著向滿進去,腳帶上門,把人一推。

向滿的背抵在墻上,燈都沒來得及開?,一道黑影罩下來,沈唯清不由分說把她困在懷裏,低頭?狠狠堵住她的唇。

舌強勢地沖開?齒關,向滿悶哼了一聲,不只是拒絕還是什麽,沈唯清懶得想,他捉來她的雙手按在腦袋兩側,不許她動。

他想念她太久了,太久太久。

什麽計劃,什麽步步為?營,什麽見招拆招,都見鬼去吧。人在他懷裏,被他親吻著,這一刻,所有理智統統不奏效。一切只憑本能。

沈唯清胸腔裏這顆心幹巴巴的,像是燒焦了的一團糊肉。

他兇狠地攻陷她唇齒間每一寸,用?了大力氣,怎麽也不夠,直到氧氣耗盡,胸腔脹痛,他暫時離開?她的唇,吻擦過她臉頰,耳側,脖頸,一路蜿蜒向下。

直到向滿被點燃。

兩個人呼吸都像燒著了似的,冒著洶湧的火。

沈唯清狠狠咬在了向滿鎖骨上,瘋魔了一樣。

“你又要去哪?”他舌尖掃過齒痕,啞聲問她,“又要走了是不是?又想著扔了我是不是?”

向滿忍下了,除了亂拍的呼吸和簌簌戰栗,她一言不發,接納他的唇舌,接納他的侵略,並予取予求。

沈唯清依然不肯饒她,騰出一只手,鎖住她下巴,硬生生把她腦袋擺正,強行令她與黑暗中與他對視,惡狠狠地:“看?著我!說話?!”

向滿緊緊抿著嘴唇。

一雙黑眸卻愈發濡濕。

她哭了。

......這是示弱的姿態了。

這麽一瞬,沈唯清心疼得厲害,向滿垂下來的肩膀昭示她的無力和崩潰,從前他們交鋒過那?麽多次,她都不曾認輸過。

但今晚。

她在他面前掉了眼淚。

沈唯清眼睛也有點熱,他不知所措了,如果感情裏真有一物降一物這說法,面前這女人無疑把他所有理智都踩在腳下了。

他沒辦法了。

手松開?了。

力氣也卸了。

沈唯清垂下了頭?。他的額頭?抵在向滿的頸窩,沈沈呼吸,聲音快碎掉了。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今天明明是他做錯了。

沈唯清餘一只手仍然扣著向滿的手心,與她十指緊扣著。他實在太害怕了,他怕向滿因為?他知曉了她的秘密,再次離開?,更?怕這一次她再也不會回來。

黑暗裏,向滿靜靜地流眼淚。

有同樣滾燙的淚水,順著她的頸窩,滑進了衣服裏。

沈唯清不肯讓向滿看?見他脆弱到底的一面。

可明明此刻,兩個人都心碎。

向滿嘗到自?己嘴唇上的血腥,她開?口,險些失聲,努力平穩聲線,才喚出一句顫抖的:“沈唯清。”

“嗯。”他啞得厲害。

向滿擡起另一只手,於黑暗中攀附上沈唯清的肩膀,而後緩緩向下,一寸寸,直到停在他的手肘處。

那?裏有明顯的觸感,是一條駭人的傷疤。

已經很?舊了。已經痊愈了。

可她直到今天才知曉全部。

向滿深深呼吸,清淺嗓音在黑夜裏劃出一道柔軟卻鋒利的線,軟鞭似的,捆住人心。

開?口,問他的卻是:“你疼不疼?”

她說:“沈唯清,為?了我,你疼不疼?”

沈唯清近乎是顫抖著搖了搖頭?。

他聽見自?己心裏的裂帛之聲,身體再疼,不抵其萬分之一。

向滿,疼算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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