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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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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旅行

網上說, 當你以旁觀者的身份出現在自己的夢裏,以第?三視角觀察夢境時,這叫清醒夢。

意味著你沒有睡沈, 正在瀕醒的邊緣。

向滿夢裏的一切像是老舊照片,洋洋灑灑鋪了一層塵土, 她用手拂了拂眼前, 這才看清,夢裏的場景是家那邊縣裏最?熱鬧的一條街。

夢裏的她坐在一家米粉店門口楞神?兒,店門口的塑料棚下掛了一顆白燈泡,蚊子砰砰往上撞, 米粉店老板一邊收攤一邊用問她,用的是家鄉話:“這麽晚了, 不回家?”

向滿摳了摳石階邊緣,說:“等車。”

......這麽晚了,哪裏還有車?

她只是不想回家。

那時她剛挨完向斌的一頓揍, 向斌駁了她去外地繼續讀書的哀求, 並?勒令她,你不是和老趙家那小子好麽?告訴他?,讓他?家趕緊來提親, 把?事兒定了, 你別當那賠錢貨。

而?趙呈呢?他?知道向滿的心思?,對她說:要?是你真想出去看看,見見世面?,那咱們就跑吧?

......

向滿考上的大專不遠,就在本省, 但對她來說也是從來沒?出過的遠門,要?提前來街上買點吃的和用的。

直到此刻, 她依舊心下怯怯,又害怕又愧疚,離家出走,是多?麽大膽的決定。

她需要?漫長的時間來思?考,來理清思?緒。

謹慎的人從來不妄下決策。

米粉店老板看出她撒謊,也沒?多?問,只是把?當天剩的一截鹵豬尾和半個鹵豬腳裝起?來,遞給她:“小小年紀,趕緊回家。”

向滿在打烊了的米粉店門口一個人坐到了天亮,終於下定決心,回家簡單收了幾件衣服。

再然後,她和趙呈一起?坐上了離家的大客車。

趙呈看見她包裏的證件,嚇了一跳:“你偷戶口本幹什麽?”

客車滿滿當當,向滿擠在末排,山路顛簸得她直想吐,忍著惡心回答:“我去改名。”

那時向滿已經成年,具備改名權利。派出所?戶籍部門按流程辦事,提交資料時有一項更名理由,向滿不知道該怎麽寫,坐在辦事窗口前,遲遲不落筆。

經手資料的工作人員是位女性,是能當向滿阿姨的年紀。她看了一眼向滿的名字,又看了一眼向滿,環顧四周,然後極小聲地提醒了一句:“一般來說,要?麽是重?名太多?,要?麽是名字有歧義?,影響日常生活,你這......兩個都寫吧。”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

這個辦事窗口前,她不知見過多?少個“招娣”。這些女孩子在有意識、有自由、有能力以後,嘗試著自救,嘗試著掌控人生,先從掌控自己的名字開始。

當然,也不知還有多?少“招娣”,因為這樣那樣的苦衷,依然頂著這名字生活。

她看著眼前握筆寫字的女孩。

不過剛成年的年紀,又瘦又小,內向不多?話,一雙黑眸裏卻像是憋著勁兒似的,在“變更後”那一欄,一筆一劃,及其用力地寫下自己設想好的名字——向滿。

要?圓圓滿滿。

今天開始,我要?一點點地,把?人生所?有缺口都填平;

以後的日子,真正屬於我自己的日子,一定是圓滿的。

向滿看到夢裏的自己在掉眼淚,拿著新身份證的女孩從辦事大廳走出來,站在門口,大顆眼淚往下掉。

向滿伸手想去幫她擦,卻怎麽也觸不到實質。

特別特別明媚的天氣,純藍蒼穹,一絲雲彩都沒?有。

熱辣陽光讓人眼暈。

她感覺到熱,也感覺到疲憊。

直到身體有意識,腰被人從後面?攬緊。

她微睜開眼,看見的是沈唯清臥室裏的高級陳設。

窗簾密不透光。

沈唯清就在她身後,抱著她入眠。

他?昨晚也是一夜未睡,此刻倆人都需要?補覺。察覺她醒了,他?手上力道又緊了幾分,掌心輕拍她,像哄從夢魘中驚醒的孩子:“繼續睡,還早。”

“......聽話。”他?這樣哄。

向滿又闔上了眼。

冥冥中思?索的卻是,我該聽誰的話?誰才是永遠站在我這邊的人?

除了我自己,還會有誰?

......

向滿又做了一個夢,這次不再是旁觀者了。

她夢見趙呈,他?就在她面?前,掐著她的脖頸,指節死死叩住她的喉嚨,很生氣的模樣吼她:走,跟我回家。

她不肯,於是眼前的臉開始變幻。

變成向斌,變成弟弟。後來又變成沈唯清。

......可他?們吼出口的都是同一句話。

向滿這下徹底驚醒,一股氣坐起?身,腦門上全?是汗。

臥室門沒?關,外面?有聲響。

她攏了攏頭?發,下床,走出去,看見沈唯清在做飯。

外面?已經是晚霞漫天。

他?起?得比向滿早,怕她胃腸還是不舒服,做的都是簡單清淡的菜,小炒藕片,白灼生菜,還有一道素燴,保鮮箱裏是剛送來的新鮮的水蜜桃,他?用水果刀小心剃核,切成一瓣瓣,回頭?看見睡得一臉懵的向滿,把?果盤往她手裏遞:“去,端桌上去。”

向滿吃了一整盤桃子,人總算清醒過來,張口說話卻發現嗓子啞,沈唯清幽幽看她一眼:“幫你掛號了,明天再去一躺醫院,這次直接做胃鏡。”

她從前總吃那些速食,還愛吃辣,胃腸能好就出鬼了。

向滿搖搖頭?,她想解釋,胃是情緒器官,自己只是心情不好才有巨大反應,可又看見垃圾桶裏的東西——沈唯清把?那辣椒醬連瓶一起?扔了,怕她看見會煩。

他?其實是最?心思?細膩的人。

他?什麽都知道。

“我弟弟有聯系你嗎?”

沈唯清不擡頭?:“不知道,手機在那,你自己翻。”

向滿真就拿來他?手機重?新確認了一遍,確定他?和向延龍的聯系方式已經雙向拉黑了,心裏才松泛幾分。

她告訴沈唯清:“如果我弟弟用其他?方式聯系到你,你不要?理他?。”

“還能通過什麽方式?”沈唯清說,“這世界這麽大,你要?是鐵了心不想被人找到,別人就算捅破天也沒?用。”

他?猜到了向滿和弟弟必定是因為什麽事起?了沖突,且這沖突還不小,但他?不能問,也知道不該問。

說來奇怪,他?一直都覺得向滿身上有秘密,如今,這秘密終於朝他?打開了一個口,他?卻完全?沒?有探究的欲望了。

因為向滿的反應讓他?心慌。

沈唯清其實沒?怎麽體會過這種名為心慌的情緒。

他?靜靜盯著向滿的臉,自她眉眼,到鼻梁,再到那瘦成一個尖兒的下巴,滿腔疑問也只能咽下,心慌像是蓬亂的野草,幕天席地地生長,向上頂,向上攀,搞得人不得安寧。

......向滿卻是他?的對照面?。

一夜未歸之後,她很快調整好了情緒,平靜地沒?有一點兒異常,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但沈唯清知道,自己在衛生間門外聽到的那聲微弱的啜泣不是假的。

向滿很聽話,非常聽話。

讓她請假去醫院檢查,就乖乖去醫院檢查,讓她吃藥就吃藥,讓她按時吃飯就按時吃飯,可她越是聽話???,沈唯清就越是覺得不對勁兒,他?甚至覺得向滿是那天晚上出去撞了鬼,被人奪舍了。他?極其幼稚地想要?故意激怒她,逼她和自己鬥嘴。

不是喜歡罵人嗎?不是喜歡吵架嗎?不是牙尖嘴利愛咬人嗎?

他?坐在向滿身邊,坐在柔軟的地毯上,看著向滿一言不發搭積木,擡手,把?她剛拼的那一塊給掰了下來。

向滿看著他?。

“錯了,這裏是三齒。”他?說,“教你多?少遍了?你這得做多?少無用功?”

向滿歪著腦袋看了看,點點頭?。不消他?動手,自己就把?錯了的全?拆了。

“......”

“向滿。”

“嗯?”

“你這些天到底在想什麽?我怎麽覺得你這腦袋裏沒?憋什麽好主意呢?”

他?的手掌蓋住她的後腦。

她剛洗過的頭?發,軟軟的,淡淡的香,手指插進她的發絲裏,被纏繞,被包裹。

沈唯清覺得自己這顆心越來越軟了,在向滿面?前。

她不知不覺改變了他?太多?東西,無聲無息地,就比如他?以前從不覺得男女之間應該有孰強孰弱之分。他?一直認為,健康的愛情是旗鼓相?當的,是針尖對麥芒的,生活則是切磋,有來有往才有意思?。

可向滿讓他?有了新感悟,男人可以在任何事情上不服輸,唯獨感情一事是個例外。在你深愛的女人面?前,你要?居於劣勢,你要?擡頭?仰望,你要?習慣追隨。

沈唯清覺得向滿捏住了他?心裏最?脆弱的那根血管,她松手,他?周身便有血液可流,她緊握,他?便離命懸一線不遠了。

這真不是個好兆頭?。

向滿把?手上這幾塊積木拼好,側身躺下,頭?枕在沈唯清的腿上,像只貓。

“你覺得我哪裏不對?”

沈唯清捏她耳垂:“現在就不對。”她什麽時候這麽黏人過?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多?嘴了,接下來說了一句多?麽大錯特錯的話:“沒?見你這些天跟你弟聯系,姐弟倆,有什麽解不開的仇?”

“剛認識你我就覺得,這小姑娘年紀不大,一臉苦大仇深,”他?掐她臉,“後來發現你基本不和家裏人聯絡,還以為你跟我一樣,現在看來是錯了。”

向滿一動不動,語氣特別平靜:“哪裏錯了?”

“我不聯系,是因為我不需要?。”沈唯清說,“你呢?你是麽?”

你不是不需要?關愛,你是在躲。

至於躲什麽,我想聽你告訴我。

等你判定,我可以走進你,可以知道你的秘密。

“我過幾天要?出差。”沈唯清說。

“去多?久?”

“十天左右。”

“好。”

向滿答應得淺淡,可沈唯清心裏總覺不對勁兒,他?強硬掰過向滿的臉,仔仔細細看她眼睛,好像真能辨別出什麽似的,似笑非笑地逗她:“你不會趁我不在家幹什麽壞事兒吧?”

能幹些什麽呢?

離家出走嗎?

向滿想到這裏忽然笑出來,雙手擡起?,攏住沈唯清的脖頸:“放心。”

你放心,我還有些事情沒?有做完。

還不到時候。

......

沈唯清去機場那天,向滿和他?一同出門,卻是一個往東,一個往西。

“車給你,你開走。”

向滿沒?接:“我還是不敢上路。”

“出息。”沈唯清揉她腦袋,“等我回來,帶你練車。”

“好。”

之所?以往西走,是因為姜晨父親回北京來覆查,姜晨借此機會帶父母一起?去八大處爬山祈福,約向滿一起?。

八大處在石景山,因為三山之間共有八座保存完好的佛寺古剎而?得名。向滿原本不想打擾別人家庭團聚,卻耐不住姜晨軟磨硬泡,她說自己缺了個幫忙拍合照的人。

“不瞞你說小滿姐,我以前總覺得日子那麽長,很多?事都不著急,可是我爸病這一遭我才覺得害怕,我翻了翻自己手機相?冊,連一張爸媽照片都沒?有。”

怕上了年紀人太累,姜晨給爸媽買了纜車票,自己則挽著向滿的手,她們沿木質棧道一路向上。

暮夏初秋時分,山間盡是好風光,向滿第?一次和姜晨說這樣的話,她說:“姜晨,我其實很羨慕你。”

羨慕你勇敢,羨慕你莽撞,更羨慕你擁有可以包容你莽撞,給你機會成長的家人。

山上游客特別多?,姜晨被石階絆得踉踉蹌蹌。她抓著向滿的手臂借力,朝她笑:“我還羨慕你呢,小滿姐。”

“你是不是要?走了?”她問。

“對。”向滿點頭?,“定好了,下個月。”

“那我有空的時候可以去找你玩嗎?”

“當然。”

途徑寺廟,靈光寺,主開智開悟。

人群之中,香火鼎盛,姜晨去請了香,拉著向滿一起?叩拜。

向滿還去法物流通處請了兩串香灰琉璃手串,姜晨問她:“我剛替我爸媽求健康來著?小滿姐,你求什麽?”

說完又趕緊捂上嘴看四周,小聲問向滿:“這是不是說了就不靈了?”

向滿笑說這有什麽要?緊。剛剛叩拜之時,她看到前面?一個香客跪在蒲團上泣不成聲,忽然想起?自己在網上看到的一句,關於當代?年輕人為什麽愛上了拜佛?

不是因為真的需要?求些什麽。

而?是有些說不出口的話,有些難宣於口的委屈,佛祖會知道。

莽莽林海之間,高香直上雲霄。

......

過了兩天。

向滿也和鐘爾旗約了飯。

就在鐘爾旗公司樓下,一頓午飯簡餐。

鐘爾旗如今忙到腳不沾地,產品新版本測試,她告訴向滿,自己已經連續一周每天只睡四個小時,等到產品上線,她要?給自己放大假。

“那你可以和姜晨一起?來找我,等我安頓下來,給你們發地址。”

鐘爾旗一聽便知向滿是要?走了,心說完蛋,再沒?人能一起?喝酒了。

“我是不是還沒?跟你說?上個月,我聽到了點郭蒙的消息。”鐘爾旗低頭?挖飯,說起?那個人,她不似半年前那樣激動了,反倒像是在討論一樁事不關己的閑事,“我大學學姐,做hr,她接了郭蒙的簡歷,給我透消息,說郭蒙這幾個月一直在找工作,好像很不順利。”

“之前那件事鬧得有點大,他?本來換了家公司,馬上要?入職了,結果背調被卡。他?前同事說他?私生活混亂。”鐘爾旗說到這裏哈哈大笑,“小滿,你是不是覺得我應該很痛快?但其實並?沒?有。”

向滿問原因,鐘爾旗卻說不知道,莫名其妙,就是心下平靜,毫無波瀾。

“我對他?連恨都沒?有了,他?好死賴活都跟我沒?關系。我覺得這才是真正放下了吧。”

那年跨年夜,許願自己收斂火爆性格、要?變得沈穩些的女孩子,如今真的如願變得穩重?。她甚至對背叛過自己的男人都能一笑而?過,不入眼不入心。

你說時間多?神?奇?

......

又過了兩天。

向滿去店裏,把?店長工作做最?後收尾和交接。

向滿春節時替值班的年輕店員小姑娘悄悄把?她拉到一邊,幾分羞赧地問她:“小滿姐,我想找你幫忙......“

向滿把?她工服衣領翻好:“你說,但不可以替你值班了。”

“不是不是,”小姑娘指了指墻上,和營業執照等證件一同懸掛在店裏的,是向滿的執業藥師資格證,“小滿姐,我聽說你要?調走了,我知道我現在肯定不夠格,但我也想考那個證,以後我也想......”

我也想當店長,我也想像你一樣,有明朗的職業上升途徑。起?碼有個努力的目標。

“好。”向滿說,“改天我把?我用過的考試書和筆記送給你,但你要?好好留著,因為那也是我的前輩送給我的。”

她還記得孫霖,那個因為結婚生子被迫離職的同事。店員之間會比較績效提成,當初她們是競爭關系,可當孫霖離職時,卻把?自己多?年的心血都送給了向滿。

孫霖那時說的話,向滿一直記得。

她說,我們之間沒?什麽仇怨,我只是比你年紀大些,我現在的難堪和困境你遲早也要?經歷,我祝你好,更祝你選對路。

同為女性的惺惺相?惜,向滿體會了,如今也把?這份心意轉交出去。

......

工作收尾結束,向滿把?夏季度績效表發給楊曉青。

這是她最?後一次以下屬的身份給楊曉青“匯報工作”,卻意外得知,楊曉青請了幾天假回老家了。

楊曉青工作狂,向滿在她手底下這麽多?年,幾乎沒?見過她告假,覺得稀奇。

她們打語音電話講工作,楊曉青那邊卻忽然傳出一句清脆的喊聲:“媽媽!我打不開!”然後是小孩子的爆哭。

楊曉青慌慌張張掛了電話。向滿等了兩分鐘,那邊才回電過來,???楊曉青有些喘,語氣也有幾分試探,她賭向滿剛剛沒?聽見:“......我小外甥女,把?飯碗打碎了。”

向滿笑了笑,主動把?話題掀了過去,繼續說績效,沒?提剛剛的插曲。

其實不是外甥女,是楊曉青的女兒。

楊曉青並?非一直沒?結婚,她三十出頭?的年紀,其實早就成家,老公和孩子都在老家,向滿一直都知道。起?因是她有一次不小心撞見楊曉青和孩子打電話,語氣溫柔寵溺。

還有那年春節,楊曉青給向滿發來一張年夜飯的照片,照片裏有一只小手在夠桌上的橙汁。

每個人都有苦衷,每個人都有秘密。

向滿寧願揣著明白裝糊塗這些年,也不做那個搗蛋的人。

是好幾年以後了,楊曉青真真正正和向滿坦白自己的時候,聊起?這些年對孩子的虧欠:“孩子在老家,爺爺奶奶帶,我只有春節才能擠出時間回去看看,要?不是孩子要?開家長會,必須媽媽去,我也不想請假的。”

楊曉青的難處在於,她不敢對外宣稱自己有家室有孩子,就比如區域經理這個位置,要?經常出差,頻繁加班,她有時真心懼怕別人的“體諒”,因為別人會說:別太辛苦了,還是以你的家庭和孩子為重?。這次出差,要?不換別人吧?

很多?機會就是這樣丟的。

楊曉青不想這樣。

“當初孫霖離職我其實是勸過她的,但她太犟了,一點點不公平都忍不了,可我們都是女人,從小到大遇到的不公平的事那麽多?,早該習慣了啊,”楊曉青對向滿說,“萬幸啊小滿,咱們公司老板齊總也是女的,很多?難處她能理解,不然......”

不然日子更不好過,向滿明白。

就好比她調崗去外地做負責人,看著是升職,其實是個苦差,齊星晗做主,悄悄給她加了點薪資,對她說,小姑娘在外,還是租個安保好一點的小區,別圖省錢。

向滿其實慶幸,自己行走至今,沒?有遇到過“壞人”。

大家都是凡人,有自己的私心,欲望,苦衷,和夢想。

浮浮沈沈裏,努力擡頭?。

去換一口氣,去踩一條路。

......

向滿把?工作對接完,整個人忽然變得無所?事事,這樣的休息實在太難得了。

她18歲那年離家出走,21歲那年來到北京,還有一個月,不出意外,她將在另外一座城市,迎來自己的27歲生日。

向滿把?自己這些年用過的所?有賬本都按順序整理好,裝在紙箱裏,那張計劃表也夾在其中,一齊搬進沈唯清家的雜物間。

東西收拾好,行李整理完,她把?所?有時間和精力全?都放在了那個未完成的積木上。

向滿見識過沈唯清工作時的嚴苛和執著,對於作品,但凡一處不滿意,他?會推翻思?路重?來,送他?積木的這位搞建築的朋友似乎和沈唯清一樣,說好聽了是構思?精巧,說難聽了是想法刁鉆。

這只是一個古建築的縮小版模型而?已,可沒?有一處是粗制濫造,向滿連趕工了兩天,最?後建築封頂的青瓦要?一層一層疊上去,那小塊積木指甲蓋大小,令她頭?昏眼花。

沈唯清和她視頻,遠程指導,最?後把?自己也惹煩了,幾分不耐:“放那兒吧,又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拼不成就拼不成,你較什麽勁呢?”

向滿對著圖紙皺眉:“就差一點點,太可惜。”

沈唯清去跑展會,這些日子每天和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耐心早就告罄,最?後一點點好脾氣留給了向滿。

他?隔著屏幕,看向滿凝神?思?索的小模樣,心裏癢,恨不能現在就飛回家,倒也不是急著做點什麽,哪怕捏捏她的臉呢?

“你都不說想我。”

向滿看他?一眼,說了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我就在家,等你回來。”

廢話,不然你要?去哪?

向滿不回答,繼續埋首她的“事業”。

......倔起?來也是有點道行。

又過了兩天,沈唯清收到了向滿的成品圖,層臺累榭,紅墻青瓦,足有半人高。

她真的做到了。

“我拼好了。”

沈唯清幾乎在同一刻定好回家的機票:“行,等我回去監察質量。”

......

在沈唯清回來之前,向滿在家還迎來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苗靈帶著孩子在北京游學,游學結束,她把?孩子托給阿姨,一個人來訪。

她是第?二次來沈唯清的家,上一回她趁沈唯清不在,把?這砸了個稀爛。沈唯清到底礙著沈建安,沒?跟她計較。這一回,她想和沈唯清好好聊一聊。

向滿穿著家居服打開門,和門外年輕靚麗的女人對視一眼,兩個人都迷惑,但苗靈率先反應過來,她上下打量向滿,然後笑了聲:“他?不是說自己沒?談戀愛麽?人都住到家裏來了。”

向滿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和這個陌生的女人聊起?天。

可能是因為她要?離開這座城市,很多?人以後不會再見,面?對一面?之緣的陌生人,會放松警惕。

苗靈非常坦率地承認,她能和沈建安在一起?,是自己走了狗屎運。她仗著幾分姿色,游走於各個高檔場所?賺外快,被人引薦給沈建安時還不過二十歲。

懷上孩子不是意外,是福氣。

她這樣說。

“老沈養著我和孩子,但一直不跟我領證,反倒願意給他?前妻買房子買地的,憑什麽啊?”苗靈坐在沙發邊,裊裊婷婷,確實漂亮,“我跟了他?這麽多?年,手上空空。要?不怎麽說她們這種有錢人才精明呢?媽的,處處跟我藏心眼子。”

苗靈說話時,向滿一直在看她的手。

那真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手指纖細修長,長而?尖的指甲塗著裸色甲油,甲床邊緣連一處死皮都不見。

向滿也不想這樣比較。

可她還是不自覺地攥起?了拳。

“我找沈唯清沒?別的意思?,我是走投無路了才想拜托他?,老沈其實很聽他?這兒子的話,起?碼勸一勸,給我個名分啊?”苗靈眼珠一翻,嘴唇輕輕抿起?,她還想在向滿身上做文章,“女人才能體諒女人,你應該明白我的,對吧?”

苗靈反覆地上下打量向滿,向滿也不動,任由她瞧。

目光始終落在她那雙漂亮的手上。

“我是真沒?辦法了,”苗靈說,“老沈這些年也沒?閑著,在外面?的女人也不少,再過幾年,我被掃地出門也不是沒?可能。”

說到這,苗靈啐了一口:“我當初就因為跟了他?,大學都沒?讀完,現在讓我出去,我一個人活不了的。”

向滿終於擡起?眼。

她看著苗靈一張一合的薄唇,問:“你讀過大學?”

“廢話,這種有錢人都假清高,我沒?點墨水,他?能看上我?”苗靈翹起?腿,說了一個挺響亮的大學名字,“我爸媽都是老師,當初就為了我跟沈建安這點事,跟我斷絕關系了,我要?是混到頭?來什麽都沒?,我怎麽回去見他?們?”

她終於肯起?身,十分誠懇地牽起?向滿的手。

因為踩著高跟鞋,她比向滿高許多?,兩只截然不同的手交疊在一塊。

“你既然跟老沈他?兒子在一起?,證明我們是一樣的人,你一定能體諒我,對不對?”

向滿直視著她的眼睛,許久,緩緩從她滑膩的掌心中抽出自己的手:“我們不一樣。”

苗靈挑眉。

向滿再次重?覆:“我們不是一樣的人。”

這場無意義?的聊天到此為止,她不想再理會了。先給沈唯清打了個電話,換了身衣服準備出門,把?苗靈一個人留在家裏。

“你是沈唯清的客人,自便吧。”向滿說,“我不是這裏的主人,也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我想要?的,我會自己拿。

別的,我也不稀罕。

......

向滿去了汪奶奶家。

老太太是這座城市裏唯一知曉她全?部秘密的人,因此,得知向滿要?離開的消息,老人家沒?有任何驚訝。

向滿最?後幫老太太按了按腿,量血壓血糖,整理了藥櫃,還把?自己在八大處求來的香灰手串送一條給老太太。

“祝願您健康。”

藥店店員每日迎來送往,最?常打的招呼便是這一句,但沒?有哪一次比今天更用心。

老人家也是這座城市裏第?一個給向滿善意回饋的人,向滿真心希望老人家健康長壽。

老太太只問了向滿一個問題:“小滿,這些年,累不累?”

向滿先是搖了搖頭?,而?後頓了頓,又笑著點點頭?。

怎麽會不累呢?

可是,但凡想要?好好過日子,哪有人是輕松的?

“我還以為您會問我,我和沈唯清以後打算怎麽???辦呢。”

“得,我才不管你倆呢,看他?本事吧。”老太太擺擺手,“不過小滿,我了解你,你性格內斂,不代?表你無情無義?,你和沈唯清的路還很長,遠沒?結束呢,奶奶就說一點,你別為難自個兒。”

不管做什麽選擇,總會有取舍得失,只要?思?考一點,你最?想對得起?誰?

......

向滿在老太太家吃完晚飯才回去。

家裏亮著燈。

向滿還以為是苗靈沒?走,定定一看,沈唯清風塵仆仆,站在客廳中央,他?剛從機場回來,到家就一直在打量她的“作品”。

“手藝不賴。”沈唯清伸手想去碰一碰那鬥拱飛檐,卻被向滿一巴掌拍掉,“不許碰!”

好不容易搭起?來的呢!

向滿沒?有問沈唯清和苗靈是怎麽交涉的,那是他?的家事,她無意沾染。只是環抱住沈唯清,腦袋擱在他?胸膛,微微闔上了眼。

沈唯清沒?有打擾她,只是以同等力氣回抱。下頜抵著她的發頂,輕輕摩挲。

“......怎麽了這是?”

也不是很久沒?見吧?從前怎麽沒?這樣黏人?

向滿不說話,隔了許久,只是輕輕問沈唯清:“你累不累?”

沈唯清會錯了意,低低笑了聲,掌住她後腦,逼她擡起?頭?來:“......你總得讓我洗個澡?”

向滿卻直直看著他?,那眼神?太深,太真,讓人心尖一跳。

“如果你出差不累,願不願意再和我出一趟遠門?”

“去哪?”

“去旅行。”

向滿去衣帽間,把?兩個行李箱推出來,這讓沈唯清有些意外,這麽急?行李都收好了?

“沈唯清,我們去旅行吧。”

向滿的眼神?再誠懇不過,仿佛這就是她當下最?真摯的願望。

每每被她如此註視時,沈唯清總覺心間有隆隆聲響,像是夏末最?後一場雷雨,也像是初秋的風席卷而?來。幕天席地,聲勢浩大。

他?怎麽可能拒絕?

因為聲響褪去之後,他?的心裏總會變得空無一物。

她說什麽他?都應。

她想要?什麽,他?都願意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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