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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隅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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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隅光亮

向延龍堅持要來探望向滿, 原本是做好了向滿會拒絕、自己?苦苦哀求的準備,可沒料到向滿幹脆得很,只是頓了頓, 問:“你報了北京的學校,對?吧?”

“對?。”

“有信心嗎?”

“老師讓我穩妥一些, 我報的學校一定會錄我。”

“好, 那我們北京見。”

向滿說這話的時候把手機開揚聲器模式,翻手?機日歷,一頁,再一頁, 數著剩下的時間。

沈唯清從臥室門口路過,聽見向滿在打電話, 也聽見了那道年輕的、充滿朝氣的男聲,默不作聲幫她把臥室門帶上了。

他如今是真沒有任何?欲望和向滿聊任何?家?事?,不論是他的還?是她的, 向滿已經用?幾次實際行動向他證明她的底線有多□□, 那是毒圈,是高壓電網,他向前稍探一步, 向滿就要退十萬八千裏?, 沈唯清真怕自己?還?沒來得及搞明白一切,就稀裏?糊塗地?把人給逼走了。

向滿幹得出來,他知道。

好像臟腑都脆弱的重病之人,不用?猛藥,不溫不火地?吊著, 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向滿發現臥室陡然陷入黑暗,這才擡頭, 起身,將臥室燈撳亮。

“我給你買機票。”她說。

“不用?,姐,我坐火車。”

“太遠了,你不知道坐火車有多累,屁股痛。”向滿說,“你不要管,就當是見世面。”

向滿老家?那裏?沒通高鐵,連T開頭的特快都沒有,依舊是大綠皮,向滿走時那年什麽樣,如今還?是什麽樣,最好是到最近的市裏?倒車,再到省會?坐飛機。

向延龍沒出過遠門,向滿想讓他見見世面,可又擔心他,甚至怕他走丟了。

“我不會?走丟。”向延龍到底還?是個少年人,要面子的,“姐,我怎麽就會?比你差呢?”

向滿在忙著查機票,她自己?也沒坐過飛機,因而不知道票面價格還?要加燃油機建,付款界面一下子多出一百多,她反覆確認,然後付了錢。

向延龍說家?裏?沒人,這會?兒他一個人在山上打電話,耳邊凈是蟬鳴聲,家?鄉那種安靜的夜晚,月光是能把草甸子都照透亮的,向延龍以為向滿離家?這麽多年,會?想家?,於是細細給她講周遭的一草一木,可惜被向滿打斷。

向滿問他:“龍龍,姐要囑咐些什麽,你應該心裏?有數。”

“我知道的姐,只有我一個人,我絕對?不會?給你添麻煩!”向延龍登時正色:“姐,如果你擔心,就告訴我一個見面的地?址,我先偷偷瞧瞧我,確定我身邊沒別人,你再出來,這樣行麽?”

向滿不由得笑了:“行,就按你說的辦。”

這宛如地?下接頭一樣的見面方式倒是正合向滿心意。

她去?機場接機那天醒得比平時還?要早,甚至她醒來時,熬夜的沈唯清還?沒睡,看她戴上了帽子和口罩,一幅嚴陣以待的姿態,免不了奇怪,但他沒問,只是看看時間:“國內航班沒有清早到的吧?”

向滿只說自己?緊張,睡不著了。

沈唯清幫她摘下睫毛上粘的一小縷毛絮:“雖然你不大概率不需要,但話我還?是得說,需要幫忙就隨時告訴我。”

向滿的回答意料之中?:“謝謝,但不用?。”

“是,你多牛逼啊。”

向滿朝沈唯清腰側掐了一下,可惜他那肌肉緊致,掐不起來,於是改道,擡起沈唯清的手?臂張口便咬。

沈唯清吃一萬次虧也不長記性,總忘記她這惡習,作痛之時猛地?把她推開。向滿帽檐下的眼掠過他:“嘴真欠。”

她看上去?心情很好,所以沈唯清不跟她計較。

原本洗個澡要回臥室補覺的,可是毫無睡意,沈唯清坐在客廳地?毯幫向滿搭了一會?兒積木,拿起手?機給向滿發消息:“到機場了麽?”

向滿很快回:“到了。”

隔了一會?兒:“我在大屏幕前面,航班狀態顯示已到達。”

又隔了一會?兒:“我看到我弟弟了。”

又過了半小時:“我們先去?吃飯了。”

向滿的主動報備讓沈唯清很受用?,當初他們認識,他就勒令向滿一日一日把外?婆的行程和狀況報備過來,那時他每一條都看,卻從不會?回向滿消息。

真就是為了讓她照顧老人嗎?其?實不是的。

沈唯清自認從那時起自己?動機就不純,行為也不坦蕩,他耍了個無賴的小聰明,保有兩人之間的聯系。

整個積木向滿已經完成三分之二了,她進度慢,但態度認真,每一塊都搭得嚴絲合縫,沈唯清畫下積木缺失的那幾塊,想???著改天去?工作室翻塊木料給她做出來。

向滿又發消息:“今晚我不回家?。”

“好。”

沈唯清料想姐弟倆多年沒見,必然有很多話講。

可他猜錯了。

向滿和向延龍見面,其?實不似電話裏?那樣熟稔,他們根本沒話說。

真的太陌生了。

即便有血緣,即便向延龍是她親手?帶大的弟弟,如今再相見,也不知道從何?聊起。很多很多醞釀好的話題,此刻都無處安放,無從開口。

向滿收起手?機,地?鐵剛好進站,帶來呼嘯噪音,她擡頭,發現向延龍正不舍錯目盯著她看,板寸頭底下,一雙眼睛亮得像星星,可又在對?視的那一刻趕緊挪開目光。

他比她高些,這些年有在好好長大,可就是瘦,黑,洗曬太多次的黑色短袖衫已經發灰了,領口下耷,露出突兀的鎖骨。

“姐,原來這麽多年,你一直都在北京啊。”

這句話被淹沒在地?鐵報站聲中?。但向滿聽到了。

向延龍很聰明,他原以為姐姐是從遠方而來,與他見面,可看到她對?交通方式和路線這樣熟悉,又沒背大件行李,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姐弟倆長得其?實不像,只是笑起來的模樣略有神似,嘴唇緊抿著,克制妥貼,從不張揚。

剛剛在機場,向滿沒有混在接機隊伍裏?,而是在機場電梯口最人來人往的地?方悄悄看著,看了很久,直到這一次航班的人群散去?,直到確認站在人群中?間那個男孩確實是向延龍,且他的確是孤身一人,這才肯走過去?。

向延龍手?上拎了一個黑色防雨綢的巨大手?提袋,背上是黑色雙肩包,包帶一高一低,他高低肩有些嚴重,家?裏?沒人糾正他這些。

向滿沒有回答他剛剛的問題,只是擡手?拍了下他的背:“挺直了。”

向延龍站直,脖子揚起來。而向滿低頭,看見向延龍腳上的鞋,面色滯了滯。

那是一雙棕色革面,牛筋底兒的涼鞋,露腳趾的,街上的年輕男孩子沒有穿這種鞋的,但向滿猜,這已經是向延龍最能拿得出手?的一身穿扮了。他第一次出遠門,第一次來探望時隔八年沒見的姐姐,他已經拿出了自己?的全部。

向滿眼睛又有點熱,默默扭過頭。

地?鐵人很多,她被擠在車廂連接處,背靠著扶手?,向延龍站在他面前,用?身軀和那個粗劣的手?提袋給她造了一方堡壘,向滿肩膀一輕,是向延龍把她的帆布包也摘下來了,放自己?手?上拎著。“姐,我來。”

至此,姐弟倆再沒話說。

有點別扭,卻又說不上哪裏?別扭。

向延龍的手?機是幾年前的老款,應該是向斌淘汰下來的,後置攝像頭裂了一小塊,但不耽誤拍照。地?鐵路程長,他趁向滿往車廂中?段挪步時拍了一張向滿的背影,藏在手?機相冊裏?。

向滿不知情。

......

定的快捷酒店在林萃橋附近,幾公裏?以外?各個大學校區星羅棋布,目的是方便帶向延龍提前看看環境。

一間標間,親姐弟,沒那麽多顧慮。

姐弟倆先去?把行李安置好,出去?簡單吃了碗面,又到超市買了點零食和日用?品,至此,兩人氣氛還?是如同?密封的罐頭,誰也不肯撬開一個邊,讓空氣進來。

轉折出現在當天晚上。

白天出了一身汗,向延龍先去?洗澡,向滿好心,想幫他把換洗衣服拿出來,結果她蹲下身,剛要拆開那個手?提袋,向延龍就像是受到什麽驚嚇似的,一步從衛生間裏?踏出來:“我自己?來!”

晚了,向滿聞到了,這味道再熟悉不過,是家?裏?自己?晾的臘肉和臘腸。

陰涼處懸掛久了,表面會?布一層淺淺的黴斑,向滿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正常現象,反正從小就是這樣吃的,是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大快朵頤的美味。

向滿蹲在地?上,沒擡頭:“給我帶的?”

“......嗯。”向延龍還?不忘給姐姐吃定心丸,“放心,媽不知道的,她去?姨媽家?幫忙幹活了,這些天都不在家?,不知道我來找你,真的。我說我趁開學前出來打工賺點生活費,她沒懷疑。”

腌制食品的味道鉆進鼻腔,向滿吸了下鼻子:“那怎麽不拿出來給我?”

“我怕你......不愛吃了......”

有些縝密微妙的小心思?其?實是難以啟齒的。

向延龍在這一段旅途中?心情始終興奮難言,他甚至想好了,見了面,必須要把姐姐抱起來轉個幾圈才能表達這麽多年的想念。可是,在機場看到向滿,認出向滿的那一刻,他反倒畏縮了。

向滿不再是他印象裏?的姐姐。

她變得挺拔,精致,變得那麽漂亮。

最關鍵的是,她不像從前在家?時那樣喜歡低頭和駝背,她眼裏?有堅定的神采,甚至還?會?反過來提醒他,肩膀要挺直。

剛剛在樓下面館,他們明明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可向滿就連吃飯的動作都像刻意修正過的,她身上已經全然沒有了以前的影子。

這讓向延龍感到陌生。

還?有一點膽怯。

布了黴斑的臘腸臘肉配不上他的姐姐了。

“龍龍,你也會?變的。”向滿把那些用?黑塑料袋套好的臘腸臘肉拿出來,重新系嚴,“這座城市很會?打磨人,你才18歲,你會?有很好的未來,一定比我好。”

“姐,我不是這個意思?。”

向滿已經去?翻手?提袋裏?剩下的東西?了。

兩千多公裏?,向延龍拎著這一大包長途跋涉,竟沒帶幾樣自己?的東西?,連衣服都沒幾件,那手?提袋裏?都是向滿從前在家?時用?的東西?——早就沒電了的青蛙造型小鬧鐘,只寫了一頁的筆記本,總斷墨的鋼筆,小賣部一毛錢一條用?來編手?鏈的彩色塑料繩,還?有發卡,幾本故事?書,因為沒有覆讀機所以永遠派不上用?場的英語磁帶......

向滿小時候家?裏?太困難了,連有線電視都是很久後才裝,這樣的條件之下娛樂活動匱乏而空洞,這些小玩意兒就是全部。

現在的向滿不需要這些了。

但向延龍覺得她需要。

“姐,”向延龍也蹲下,“你走了以後,爸把你的東西?都扔出去?了,我給撿回來,就是覺得總有一天能還?給你。所以帶來了。”

“你太久沒回家?了,肯定念家?,我就想著......”

他的意思?是人都會?睹物思?鄉,想家?的時候總有個慰藉。

但向滿聽到這一句,把手?裏?的英語磁帶放下,擡頭,很平靜的目光投過去?:“龍龍,我不會?想家?,八年了,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家?。”

人永遠不會?懷念不堪的經歷。

不要說懷念,連想起都是心如刀絞。

向延龍還?有一點和向滿很像,就是會?察言觀色。他很快閉了嘴,再不提任何?一句關於家?裏?的事?。

姐弟倆的聊天話題全部環繞未來,絲毫不提以前。晚上一人守著一張床,甚至聊到了天亮。

不知是不是錯覺,輕松的話題之下,他們很快就重新熟絡起來。

除了一件事?。

向延龍受人之托,不得不講。

“姐,呈哥結婚了,他說如果我以後有機會?見到你,就跟你說一聲。”

天已經亮了。

這家?酒店隔音不好,外?面早高峰的車流聲漸起,透過玻璃,朦朧而遙遠,好像那個樸實男人永遠沙啞的嗓。

向滿好像沒有任何?反應,聞言只是頓了頓,問了一句:“還?有別的話捎給我麽?”

“沒了。”向延龍撓了撓板寸腦袋,“我原本以為你和呈哥還?在一塊兒的。”

他告訴向滿,趙呈這麽多年也一直沒回家?,直到去?年才帶了個女?人回去?,說是打工時候認識的,那女?人已經懷孕了,在家?辦的酒席。

“姐,你和呈哥怎麽就分開了?”

怎麽分開的?向滿只記得原因,卻不記得細節,她那時因為拒絕和趙呈回老家?結婚,兩個人已經冷戰了一月有餘。

趙呈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就倔吧,除了我還?有誰管你?”

向滿癱坐在地?上,半晌沒有回過神兒。

也是夏天,也是和今天別無二致的清晨,向滿拿到了畢業證,在同?學們還?在研究畢業聚餐的時候,她第一時間買了遠赴北京的車票。

當初怎麽離家?的,她就怎麽離開趙呈,都是逃跑,都是不體面,都是沒有告別。

後來向滿開始上班,剛開始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因為要攢錢。

她把攢下的錢打到了趙呈的銀行卡,陸陸續續打了一年,每一條轉賬都附言:呈哥,我永遠感激你。

手?寫記賬的優勢就是每一筆花銷???都有跡可循,她記著他們離家?出走後的每一筆共同?開銷,包括自己?的學費和生活費,她連帶利息一分不差還?給了趙呈,算是切割一段緣分。

至此,迎冷風向前,只剩她自己?。

“姐,這些年,你成家?了嗎?”向延龍磕磕絆絆地?,終於問出這句話。

向滿搖了搖頭。

“那你還?是一個人?”

向滿稍有停頓,點頭。

臉紅了。

她願意在這座城市和向延龍見一面,是因為知道自己?即將離開。

但她不能把沈唯清拉進來,不能給他添麻煩,這倆人也沒有見面的必要。

向滿想得清楚,可事?情發展卻不如她所願。

姐弟倆聊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只能在酒店房間補覺,行程全部推遲,期間楊曉青打來了電話,讓向滿把最近店慶的新入庫的會?員信息發她,有急用?。

向滿為了陪向延龍請了幾天事?假,此刻是在假狀態,可楊曉青不管那些,打工人哪有真正的假期?越是往上走,就越是要額外?付出,她自己?也是這樣過來的,所以使喚向滿心安理得。

向滿看了看時間,猶豫著給沈唯清打了個電話,說自己?的位置:“你有空的話可以幫我送下電腦嗎?你來比我回去?更快。”

......

向延龍醒來的時候,向滿剛好拿了房卡下樓取電腦。

他以為姐姐有什麽事?,急匆匆跟著下了樓,腳上還?穿著一次性拖鞋,他看到向滿和一個很俊朗的男人在酒店門口說話,姿態親密,看上去?很般配,那男人還?摸了摸向滿的腦袋,和自己?在家?時揉那只剛出生的小白貓差不多。

沈唯清的視線越過向滿,看到那手?足無措的男孩,然後朝她揚揚下巴:“你弟?”

向滿回頭,看見向延龍臉上的不可思?議。

......昨晚還?說自己?單身呢。

姐弟倆並?排上電梯,向延龍率先開口:“......那是姐夫嗎?”

向滿不想回答,只是攥緊了手?指,謊言被揭穿,她滿臉飛紅。

“姐夫對?你好不好?”向延龍又問一句,然後又自答,“肯定很好,姐,你在姐夫面前很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

“我也說不準。”

他只是覺得自己?從沒見過姐姐的這一面,在那個男人面前,姐姐和昨天剛見面時的孤高又不一樣了,她連背影都是柔順的,斂去?棱角的,完全就是個沈浸在愛意裏?的、溫柔而幸福的小女?人。

向延龍這樣說的時候,向滿本能地?皺起眉,煩躁自心頭起。

“姐夫應該很有錢吧?”向延龍說。

向滿擡頭看了他一眼。

“我剛看到他的車了,那車很貴。”

向滿淡淡地?:“那你很厲害,我到現在都不認識車標。”

向延龍又撓頭:“哎呀,我,我是男生嘛,對?這些東西?比較感興趣。”

其?實不用?看外?在,光看那男人的氣質也能窺探一二,那是優渥人生養出來的姿態,坦然自如,這裝不出來。

“他的錢跟我們沒關系,”電梯門打開,向滿邁步出去?,“你缺的,姐給你買。”

向滿帶向延龍去?逛商場。

衣服,鞋子,日用?品,電子產品......

向滿本身就不是個常逛街的人,給向延龍買東西?也都是第一考慮性價比,不需要多好的牌子,簡單舒適就行,若是再加一項,就是符合年輕人審美,她不想讓向延龍進了大學後與同?學們有什麽區別。

年輕男孩子,稍微一打扮就脫胎換骨,向延龍腳上踩了一只運動鞋,另一只拿在手?裏?看價簽,悄悄喊向滿:“姐,太貴了。”

向滿不動聲色朝他搖搖頭,起身去?結賬。

她還?給向延龍買了新手?機和電腦,手?機不到兩千塊,電腦也是基礎款,和她自己?用?的差不多,能滿足日常需求。

向延龍拿到手?機就對?著向滿拍了一張,向滿擡手?去?擋:“拍我做什麽?”

“留念。”向延龍說。

向滿又給他辦了一張本地?電話卡,但她沒有存上自己?的手?機號,任向延龍怎麽求,她都搖頭。

“姐,我們以後在同?一個城市了,總是要經常見面的啊。”

向滿沒有給他肯定的答覆,只是挽著他的胳膊:“走,帶你吃烤鴨去?。”

姜晨給了向滿很多餐廳的優惠券,還?有咖啡店,網紅奶茶,向滿從前沒用?的,這下都派上了用?場。

她還?帶向延龍去?了玩了密室,微恐的,那種數字解密類的關卡在向延龍這兒簡單得像小兒科,她和沈唯清說起來時,臉上的驕傲根本藏不住,惹得沈唯清去?捏她臉:“我發現只有在你弟面前,你才真的高興。”

向滿又抿住了唇:“因為我弟對?我也很好。這是相互的,畢竟我身邊的親人只有他了。”

她一直都是這樣覺得的。

龍龍是她從小帶大的孩子,不誇張地?說,她和龍龍相處的時間比和父母還?要多,龍龍從小就乖,就懂事?,就善解人意。

從小到大,她看了許多身邊故事?,包括自身在內——父母如何?偏心,弟弟如何?不體諒姐姐,姐姐又如何?被孝道捆綁,一輩子供養弟弟,逃不開枷鎖......

向滿無比慶幸,她雖然生長在父母愚昧的家?庭裏?,但起碼,向延龍是清醒的,他接受了教育,他獨立。

姐弟之間的感情不是假的。

向延龍不會?趴在她身上吸血,她也會?杜絕任何?一絲可能。所以當沈唯清提議讓向延龍搬到家?裏?來,住到開學,向滿毫不遲疑地?回絕了:“我只給他力所能及的幫忙,不能負擔他的生活。那是他的人生,不是我的。”

向延龍倒是也爭氣。

他很快找到了一份燒烤店服務生的臨時工作,就在學校附近,有員工宿舍,他想趁開學前給自己?掙點生活費,向滿很支持。

“要提前問好幾號發薪?會?不會?押工資?宿舍的條件怎麽樣?還?要和同?事?好好相處,凡事?退一步,別太針鋒相對?了。”

向延龍連連應著。

他明天一早要去?辦健康證,正在查該去?哪裏?體檢。他問向滿:“姐,能把你的電腦借我用?用?嗎?我看看你都下載了些什麽東西?,我也學一下,不大會?用?。”

向延龍第一次擁有自己?的筆記本電腦,新鮮勁兒還?沒過。

向滿把電腦給他,俯身幫他收拾行李。

行李箱也買了新的,幹凈利落的黑色硬箱,向滿把新買的衣服一件件疊進去?,再把向延龍日用?品收納好,放在最上面。

一些現金,不多。

還?有證件,也就一張身份證。

向滿總覺得少了點什麽。可一時間怎麽也想不起來。

她闔上行李箱,向延龍剛好站起身,打算出門。

“去?哪?”

“去?燒烤店。”

“不是說後天才上班?”向滿看了看時間,傍晚了。

“對?,經理讓我先去?熟悉一下宿舍,如果順利,我明天就能搬進去?了,這房間多貴呀。”

向滿完全沒懷疑。

楊曉青給她發了新任務,店慶活動還?要持續一周多,很多款藥績效點都沒達到,她去?了一趟店裏?,把任務布置下去?,順便做日常檢查。

她一直在店裏?忙,手?機放在休息室的櫃子裏?,沒在意,直到晚上九點多閉店下班,向滿看到起碼十幾個未接語音通話,都是沈唯清。可當她打回去?,那邊卻是向延龍的聲音。

“姐,你來接一下姐夫好不好?”向延龍那邊很嘈雜,“他喝多了,我搬不動......”

向滿臉色登時沈下來,忽略了後半句,先問出口的是:“他為什麽和你在一起?”

向延龍囁嚅著,不知怎麽回答。

......

向滿按照地?址去?接人。

向延龍下午的確是去?了他打工的燒烤店,卻不是為了他說的假借口,他悄悄拿向滿的電腦找到了沈唯清的微信,不聲不響把人約了出來,以吃飯為由,是想探一探他這個姐夫的底。

他和沈唯清說的是:“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所以不放心我姐跟你。”

不要說向延龍了,就是向滿也被嚇到了,從來不碰酒精的人被向延龍灌了一晚上,提杯必應,絕對?不養魚。

“喝了多少?”

“不少......”向延龍愧疚,但尚能站得穩。

向滿架著沈唯清,他醉得瞳孔都散了,骨架快要把她壓垮,車停得遠,向滿又不敢開上路,只能原地?等代駕。

“是我主動約姐夫出來的,姐,怪我。”

向滿又急又惱,此刻也顧不上誰對?誰錯。向延龍要幫她一起,被她拒絕:“忙你的吧。”

絕不讓向延龍知道沈唯清住在哪。

......

沈唯清其????實沒有喪失清醒,就是頭腦昏沈。

他忘了自己?上一次碰酒是什麽時候了,好像是在國外?讀書的時候,那時還?不過二十歲,派對?上和人賭氣,半瓶威士忌下去?,睡了三天。從那時開始,他控制自己?不再沾酒。

但為什麽總覺得最近嘗過酒精滋味呢?

沈唯清手?搭在額前,在床上平躺,走馬燈似的記憶閃現,終於找到源頭,哦,是他親吻向滿時,她唇齒間的味道。

這姐弟倆的酒量如出一轍。

冰涼觸到他臉上,是向滿浸濕了毛巾來給他擦臉。

沈唯清感覺自己?好像睡了一會?兒,又好像沒有,他勉強睜眼,看見向滿居高臨下站在床邊,冷眼瞧著他:“知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

沈唯清沈沈笑了聲:“你弟弟有心試我呢,我能不喝?”

他抓住向滿的手?腕,把人往懷裏?帶,向滿被他拽得倒在床沿,又被他手?臂裹挾著,牢牢禁錮住。他自背後環抱著她,氣息拂在向滿後頸,一陣陣的滾燙。

向滿覺得癢,想躲,沈唯清的手?臂卻又緊了幾分。他微微撐起身子,擰著她下巴逼迫她轉頭,與她糾纏一個吻,然後便停了下來。

“......怎麽辦,我喝多了,現在什麽都幹不了。”

向滿不做聲。

沈默了一會?兒,沈唯清以為她生氣,又撐著力氣解釋了一遍:“真不是我主動聯系你家?裏?人,你弟弟先來找我的。”

向滿心一軟,感覺自己?也像是被酒精迷惑住了,大腦變得緩慢,好像搖擺上岸的潮汐。

她握緊沈唯清橫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指節交握,緊扣。

“那我弟弟都跟你講什麽了?”

“放心,你弟嘴很嚴,什麽都沒講。”沈唯清頓了頓,“哦,也不是完全沒收獲,他跟我講起你前男友了,說你前男友當初對?你有多好,對?你多麽掏心掏肺......一家?子機靈鬼兒,這就給我上眼藥了。”

向滿才不信:“你說清楚,是你問的,還?是我弟弟主動講的?”

沈唯清眼看被揭穿,笑得更加歡暢。

向滿背緊貼他的胸膛,能感受到他胸腔裏?的震蕩。

“我問的,行了吧。”

“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向滿不緊張,她和趙呈為何?分手?,向延龍並?不知曉。

沈唯清沒說話,只是把她擁得更緊了,許久才開口:

“他陪你一段而已,我能陪你幾十年。”

沈唯清浸了醉意的聲線,比空調出風口溢出的冷風打散了:

“只要你願意,滿滿。”

......

向滿特別喜歡這間臥室的窗景,能看到朝陽公園的一角,遠處是中?國尊,那是北京最高的地?標建築,高廈之下,車流夜燈交匯湧動,如碎金鋪陳,煙火氣裏?添一抹浮華景,再繾綣的情話也不如這夜色動人。

偏偏此刻,這燦若星辰的夜景入不了她的眼。

她心裏?滿滿當當裝著的全是沈唯清這句話。

只要她願意。

既然她也舍不得。

是不是還?能再爭取一下,再努力一下?

“沈唯清,我們以後還?能再見面麽?”

沈唯清明白向滿在講什麽,悶聲回應:“飛機兩個半小時,一天幾個來回也夠了。我可從來沒答應要分手?。”

“如果我也離開這裏?了呢?”向滿深深呼吸,“我們會?越來越遠。”

“那也一樣,我不信你還?能到月亮上去??”

沈唯清貼著她的後頸,輕輕印下一個吻:“沒讓你辛苦,你只要別跟我玩什麽人間蒸發,其?他所有,都交給我。”

“向滿,你要信我。”

向滿沒發現自己?掉淚了,她的眼淚洇濕床單一角,像是在汙泥爛沼裏?開出的花,寂寂夜途中?的火把。

沈唯清是持著火把的人。

她在腳下一隅光亮之地?中?徘徊,尋覓下一個去?處,沈唯清把光亮交給她,對?她說,要信他。

可惜,人可付出的信任有限。

選擇了信自己?,就沒法信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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