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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誠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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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誠懇

向滿親手定下的約法三章正在被逐個擊破, 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第一條,關系不能被家人知曉——已然失敗。

第???二條,不能打擾對方的生活習慣——她吃了沈唯清這麽久的早飯, 熟悉沈唯清喜歡將米粒熬煮到何種軟硬,她冰箱裏那些冷凍花卷冷凍奶黃包很久無用武之地, 所謂彼此, 所謂相互,沈唯清這個習慣熬夜工作、於深夜汲取靈感的人,竟也開始重構生物鐘了。

向滿圈攬著?沈唯清的腰,在一個懷抱姿勢裏沈默了很久, 隨後擡起沈唯清的手臂,看了看他腕上的表。

清晨, 七點四十。

第三條,她今早來見沈唯清,就是為?了扶穩搖搖欲墜的第三條。

“急著?上班?”

“不急, ”向滿仰頭, “現在不用打卡了,下午要?去辦公室,有個醫藥公司來人辦講座。”

“比以?前輕松了?”

“不輕松, 比以?前累。”

她和沈唯清講起自己最近被員工背後議論, 以?及如今肩上扛著?的一整個店的績效,要?應對各種各樣的檢查,醫保,消協,工商......

“需要?為?你的業績出一份力嗎?向滿店長?”

向滿搖搖頭, 然後又點點頭:“那個,保健品什?麽的買點也行, 你維生素是不是吃完了......”

她捏沈唯清的腰側,似在考量他的肌肉,害得沈唯清悶哼一聲,而她擡眼看他:“還有蛋白.粉,你健身的話需要?蛋白.粉嗎?我給你員工價?”

沈唯清有時真的跟不上向滿的腦回路。他開玩笑,她認真。

“你這張臉......”沈唯清伸手,虎口鉗住向滿的下巴左右端詳,她真的在進步,底妝服帖而清透,還淺淺描了眉梢,可依舊擋不住憔悴神態,“臉皮真厚啊。”

向滿聳聳肩默認了,退後一步,從沈唯清懷裏撤出來,那一碗粥升糖迅速,她打了個呵欠,然後聽見沈唯清說:“困了就去補覺。中午我叫你。”

吵架,冷戰,這些都是熬人心?血的事?,向滿確實是困,卻還惦記著?“談話”,直到沈唯清把她往臥室推:“睡醒再說,別頂著?這張臉跟我聊,我看著?煩。”

向滿發現自己慢慢接受沈唯清的說話方式了,就像是上學時班裏調皮搗蛋的男孩子,一定要?嘴欠幾句搏存在感。

她並不生氣,拎起包往客臥走,走到門口停下了,駐足回頭:“你呢?”

“不勞你費心?。”

正如向滿所說,他慣會哄自己玩的,不工作的時候從不會覺得無聊。

客廳那一整面書櫃懸架上內容豐富,劃區明確,書、雜志、黑膠、電影碟片、還有整齊如排兵布陣的任天堂游戲卡帶,好幾排,看得向滿眼暈。

沈唯清隨手挑出來一個,在地毯上席地而坐,打開投影儀,伸臂夠來游戲手柄,然後挑眉看著?向滿:“還不去?”

向滿扭頭,關上臥室門。

沈唯清家空間夠大,隔音也不錯,她幾乎聽不見客廳的聲響,掀了被子一角和衣而眠。

回籠覺的威力可謂巨大,她不知?不覺睡沈,丟了時間觀念。

直到腳步聲由遠及近,門被打開,有清淺呼吸灑在她頸後。

她猛然睜眼回頭,卻被沈唯清攔腰往自己懷裏一撈,他在她身後躺下,手腳鎖著?她,以?一個無比牢固的懷抱姿勢:“早著?呢,繼續睡。”

向滿被迫把腦袋枕在他的手臂上。

“你也沒?睡好?”

“嗯。”沈唯清嗓音沈沈,好像真是困極了。

他不會告訴向滿,其實是他一個人在客廳呆不住,游戲屢次分?心?,女朋友在隔幾步遠的地方睡覺,他除了過來抱她還做得了別的事??

他的手掌自後覆上向滿的眼睛:“聽話。”

向滿很?聽話地瞬間入眠。

晨陽高升,卻被咖啡色的遮光窗簾嚴密遮擋,房間裏黑沈一片。

向滿睡得極好,還做了一個極短的夢,夢裏有個長相出挑的小男孩,潛意識告訴她,這是小時候的沈唯清。

因著?汪奶奶給她講述的那個故事?,在夢裏,她也還是小時模樣,和沈唯清一起從夏令營逃了出來,她跟著?沈唯清在暴雨裏狂奔,最終於學校某棟實驗樓下停住腳避雨。

“我媽媽就在這。”夢裏的沈唯清說。

雨幕不歇,向滿即便站在檐下還是會被吹來的雨水澆到腦袋,不過不要?緊,她早就被淋透了。

雨水很?涼,粘在皮膚上難受得狠,她擰著?自己頭發上的雨水,忽而聽見一聲冷嗤:“算了,我不想?帶你見我媽媽了。”

夢裏的向滿擡起頭,發現沈唯清正以?一種嫌棄的眼神上下打量她:“你穿成這個樣子,太丟人了。”

穿成什?麽樣子?

向滿低頭,發現自己身上穿著?一件褪色的圓領襯衣,洗了太多遍,不知?原本顏色。

應該是粉色,她記得二姐穿的時候是粉色。

二姐的衣服大多是親戚家小孩不要?的,二姐先?穿,穿不下了再給她,如今領口洗瀉了,袖口短了一截,但下面是一條同樣不合身的牛仔褲,褲腿太長挽了起來,這樣方便下塘裏幹活。

她會摸螺螄,能摸好多好多螺螄,端上飯桌是很?好的菜,只不過有時會被螺螄殼咯到腳底板,那滋味不好受。

後來親戚又淘汰下來一雙塑料涼鞋,鞋碼小,家裏只有她能穿,可她喜歡得緊,哪裏舍得穿那鞋去蹚水,她穿著?去上學,她從春穿到秋,終有在冬天最冷的時候才會換下來。

後來那塑料帶子斷了。

她偷了向斌的電烙鐵,想?把斷口燙融了重新粘上,結果燙了手不說,電烙鐵差點搞壞,又被向斌一頓打。

向滿低頭盯著?腳上斷了帶子的涼鞋,腳趾不自覺勾起。

......

“向滿。”

一聲沈沈的喚。

向滿猛然驚醒,適應了許久眼前黑暗,發覺身上濕漉漉,並非因為?夢中雨水,而是沈唯清家裏的溫度。

她身上的羽絨被裹得嚴嚴實實,微汗覆在皮膚上幾分?黏膩,轉過頭,在昏暗裏對上沈唯清的視線:“我睡多久了?”

“兩?個小時。”沈唯清說,“你睡覺亂蹬什?麽?我都沒?敢闔眼。”

向滿沒?說自己做夢的事?,只說有點熱。

“......我不拿被子裹著?你能翻床下去。”

沈唯清伸手撥弄她額邊黏著?的頭發,目光疊在一塊兒,片刻,低頭。

向滿還沒?從睡夢裏抽離,瞇著?眼睛,直到沈唯清將舌探進來,她才被動?去回應,雙手撐著?他傾覆而來的身子,按在他的肩膀上。

過於溫暖的房間了,像是盛在碗裏流淌的熱湯,把五臟六腑都丟進去熬煮。她喜歡在接吻時看著?沈唯清的臉,因他永遠專註而認真,唇齒舌各有各的章法,全然由他掌控,向滿不需費力,只需享受。

或許是錯覺,她竟還在沈唯清的好看眉眼裏品出幾分?虔誠意味,他輕輕扣著?向滿的下巴,想?讓她在齒縫之間給他更大餘地,接納他的占有欲和侵略心?。手從毛衣下擺探入,向滿覺得自己成了他手下的作品,任他雕刻描畫,賦予力道和技巧。

......到底還是停下了。

向滿的手指停在沈唯清的發間,滾燙的一呼一吸在皮膚上漂泊,無處停靠。

她輕輕開口:“沈唯清......”

沈唯清在調整呼吸,有些困難。他幾乎調動?自己所有意志力,去分?心?,去胡思?亂想?,才能在邊緣停下,頭埋在她頸窩,輕輕吻了吻:“抱歉啊滿滿。”

他第一次這麽喊自己。

向滿覺得自己心?猛跳一霎,說不清為?什?麽,但絕不僅僅是為?了這個稱呼,袒露身體固然是親密舉措,但偶爾袒露出來的脆弱更能把人心?捆綁,無路可逃。

向滿輕輕拍著?他的背,說沒?事?。

“我還沒?有告訴你原因。”沈唯清的聲音很?悶。

“沒?關系,我又不是一定要?知?道。”

第三條。

是人就有秘密,是人就有不想?見光的東西,我們不要?探聽,尊重就好。

沈唯清頓了頓,從向滿身上離開,他倚靠在床頭,伸手去撈煙盒,被向滿伸手打掉:“過分?了,臥室裏抽煙。”

女主人一般的斥責,沈唯清竟然很?受用。他捏著?煙盒,半晌,淡淡開口:“我媽未婚先?孕生下的我。”

向滿坐在床沿,手臂繞到背後去整理內衣扣,聞言一楞。

她沒?想?到是這樣的開場白。

“你見過我媽了,我媽那人,不是個感性動?物,冷靜理智一輩子,唯一出格可能就是和我爸談戀愛吧。”沈唯清低聲笑著?:“但她的厲害在於知?道取舍,懂得抽身。我爸家裏不同意這門婚,我媽有骨氣,提了分?手,可那時候已經懷孕了。她想?去醫院打掉,醫院告訴她,她的身體條件不行,這一胎打掉再很?難有孩子。”

向滿停下動?作,回頭看???著?沈唯清。

“我是唯一變量,我爸家裏為?了我,接納了我媽,我媽也為?了我被迫結了婚......結果婚後日子還是沒?法過。”

姓沈的都覺得汪展能和沈建安結婚是祖上冒青煙了,既然如此就不要?搞什?麽幺蛾子,高校工作說出來體面,實則勞累辛苦,倒不如跟沈建安回上海,安安穩穩做個有錢人家太太,照顧好孩子就行了。

“我媽要?是答應了,她就不是汪展了。”

沈唯清一周歲時,汪展提出離婚,她指著?沈建安的鼻子說了那句振聾發聵的話:“你把我看太輕,把你自己看太重了。”

說來詭譎,這段故事?是沈建安親口講給沈唯清聽的,用意不得而知?,或許是想?告訴沈唯清,你成長在單親家庭可不是我的錯,是你媽媽太倔了。

沈建安對汪展有愧疚,卻也有埋怨。

究竟何種情感只有當事?人清楚,但落進沈唯清耳朵裏,終究成了一道坎。

“要?是沒?我,倆人早就好聚好散了,還結什?麽婚?還糾纏些什?麽?”

要?是沒?有他。

沈建安和汪展各有各的人生。

......

沈唯清探手,幫向滿整理好她背後的鉤扣。

伴隨打火機砂輪聲,一縷薄荷煙草味悄然升起來。趁著?向滿聽故事?楞神,沈唯清到底還是沒?皮沒?臉點了一支煙,他輕笑著?看向滿:“談談感受?”

“又不怪你。”向滿說。

“廢話,我沒?那麽大的道德包袱,不會埋怨自己,可我給自己定了條線。”

關於婚前性行為?。

沈唯清輕輕呼一口煙,看著?眉眼輕松,但聲音悶沈:“向滿,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很?在意婚姻。”

“我不會輕易談戀愛,輕易結婚,但只要?我認定一個人,就是奔著?和她過一輩子去的,我可以?在任何事?上隨便,但只有婚姻,我不允許有一絲行差踏錯,不能有一點意外?。”

“孩子也是一樣。”沈唯清說,“如果有一天我要?當父親,我不允許我的孩子在不受歡迎的情況下出生。”

向滿定定看著?沈唯清,看了很?久。

昏暗房間,陽光進不來,只有他指間的煙明明滅滅,一點深紅,像是呼吸不暢的瀕死之人。

“我要?說的說完了,該你了。”沈唯清將手挪開,嘴唇吻上向滿的肩膀,“要?跟我聊什?麽?”

他嘴唇溫熱,可向滿只覺喉頭發哽,講不出話來。

沈唯清太聰明了。

他看似忽然講起的這段故事?,實則是準備許久,幾乎把她所有的措辭都擊潰了。

那天在胡同裏,她大聲斥責沈唯清,她不想?見他家人,是覺得麻煩,因為?她並不想?在這段感情裏求一個結果。而如今沈唯清也明明白白告訴她,不行。

我們在一起,就是要?奔著?那個結果去。我是個不遵條框的人,我凡事?隨便,隨遇而安,我喜歡刺激不設限的人生,但唯有感情這件事?,我得堅持。

向滿沈默了,她的眼眶慢慢被煙霧滲透,變得酸澀。

一晃而過的目光交錯,沈唯清以?為?向滿眼裏是淚,慌了,去捉她的手,卻被向滿甩開。

“我也想?給你看看我的堅持。”向滿說。

她的帆布包放在臥室角落,裏面裝著?她的“家當”,她把其中一個筆記本打開,裏面夾著?一張輕薄的紙,邊緣已經發黃,背面有粘過膠的痕跡,這張紙跟著?她輾轉過幾個住處,反覆上墻,再摘下。

向滿撳亮讀書燈,將紙扔給沈唯清,薄薄紙片打著?旋,落在被子上。

“......我好像看過。”沈唯清笑說,“怎麽沒?有感情相關?”

向滿站在床尾綁頭發,如瀑長發高高紮起,她回頭:“你指什?麽?”

“戀愛,與婚姻。”沈唯清被她那雙黑色眸子盯望得莫名心?慌,但臉上還持著?笑,“現在有我了,是不是可以?把我寫上去?”

“沒?必要?,”她耐心?整理自己的衣領,“我沒?有這項計劃。”

沈唯清的笑容掛不住了。

他重新低頭去讀這張紙,卻發現和他上次看見時相比多了一項,筆跡新。向滿的字一如既往秀氣,只是這幾年也有變化,最後這一條,她的筆鋒利而出格,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突破,在升空。

她寫:永遠,永遠,不要?回到那座大山。

“什?麽時候加的?”

“和你在一起以?後,我需要?提醒自己。”

沈唯清咬著?煙,指尖彈了下紙片:“什?麽意思??”

他以?為?是字面釋義。

向滿或許有不願回溯的童年,或許和父母有誤會,或許無法與兄弟姐妹和解,以?至於她不想?回到家鄉。

可下一秒,向滿就給了他解釋。

“別誤會,不是字面意思?,”向滿彎腰,撈起自己的帆布包,把賬本一頁頁理好,又把那張紙從沈唯清手裏拿回來,夾回原位,“我從小在山裏長大,我知?道再高再險的山也不過是石頭,是土,雖然辛苦點,但只要?你想?逃,總能踏出一條路來。”

她逃過一次,就能逃第二次,逃第無數次,腳板磨出血,遲早會結痂,長出的新肉會更結實。

這沒?什?麽可怕。

真正能困住人的,可不是這些山巒疊嶂。

“我真羨慕你,即便你受過委屈,家庭與婚姻對你來說依然是神聖的,值得追求的,”她迎著?沈唯清的目光,語氣平靜,“可這座山,我真的不想?踏進去了。”

向滿有太多難以?啟齒。

她無法和沈唯清講述這座山有多可怕,也不覺得他會理解,因為?他們身處角度本就不同。

向斌不理解媽媽為?什?麽在生完他們姐弟幾個之後臀下總有瘡,常年憋不住尿,明明她年紀還很?輕。

沈建安不理解汪展為?什?麽執意丟下孩子也要?離婚,明明給她的生活金尊玉貴。

郭蒙不理解鐘爾旗為?什?麽不肯放棄自己的工作,做出犧牲,明明他比她賺得多得多。

趙呈不理解向滿為?什?麽執意出來吃苦,執意偷戶口本改名字,明明她的名字在山裏那樣常見,也不算難聽。

......有些東西註定無法共情。

向滿深知?自己沒?能力改變現狀,她也不想?硬碰硬,唯一能做的只有逃。

逃過一座又一座,一峰再一峰。

沈唯清怔楞著?,直到向滿走近,她俯身,親吻他的嘴唇,輕輕淺淺地:“不討論這麽沈重的東西,好不好?”

“明明我們在一起很?開心?。”

沈唯清沒?有沒?說話,沈默著?看她。

向滿起身,去把窗簾拉開,正午陽光那樣霸道地灑進來,她瞇起來眼睛,直到聽見沈唯清問她:“一定要?這樣?能不能為?我退一步?”

“不能。”向滿轉身,目光淡淡地,語氣也平靜,“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麽?”

“別耍賴啊沈唯清,我以?為?你是想?好了才跟我在一起的。”

她早就說過了,她最擅長離開。

如果沖突到了不可調和的地步,我會放棄你。

煙燙了手。

沈唯清看著?這張好看的臉,幹澀笑了聲:“向滿,真狠啊。”

“起碼我是真的喜歡你。”向滿再次走過來,捧起他的臉,他的瞳色被陽光映到近乎透明,“我保證,只要?你不逼我,我們就能好好的。”

不逼我做不想?做的事?。

不逼我說不想?說的話。

“放心?,我不食言。”沈唯清覺得自己胸膛裏跳動?的那顆心?也跟著?煙燒沒?了,一陣陣悶疼,“你不退,就只有我退。只是你要?想?好,這種事?總不會是男人吃虧。”

向滿笑起來,不是那種緊抿著?唇的假笑,而是真的開懷。

沈唯清忽然有所感慨。

他怨不得向滿,人家忠誠於自己的堅持,有什?麽可指摘?

要?怨就怨他自己,愛上了一個抓不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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