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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心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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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她心虛

沈唯清在向滿家樓下自省, 反省自己究竟闖進了什麽死胡同。

愛情未必使人降智,但一定使人怯懦。

向滿那晚說她?自己因愛自卑,沈唯清並沒有太大感觸。他沒怕過什麽, 也沒朝什麽東西低過頭,是直到此刻, 他坐在車裏, 看著外邊傍晚時分?陰雲昏溺的天,忽然有種被人扒光了看透了的心虛之感。

誰都有可能在感情裏身處低處,他沈唯清有什麽例外呢?

不過和?向滿不同的是,他坦蕩不掩飾, 低就低了,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想見的人就來見。

還差幾天就是十一月,北京的短秋宣告結束,從他身邊多匆忙往來的外賣小哥已?經穿上了冬裝, 空氣中浮動著霾和?灰, 冷冰冰,沈甸甸。

沈唯清降下半扇車窗,半支煙搭在外面, 權當解悶兒, 許久也不動一口,腕上那枚銀白色的表閃著微寒的光。簌簌聲響來源於冷風裏搖曳的光禿枝條,不知道是不是急性子,早早地把葉子掉光,亦或根本就是一棵死?樹。

沈唯清依舊討厭這座城市, 理?由未曾更改,這裏空氣粗糲, 春秋太?短,呼號北風磨得人銳角鋒利,又偏偏被圈在這橫平豎直的整肅街道,機械一般運作著。

他還是喜歡上海街頭的梧桐,喜歡那份旖旎多情的城市底色。

他原本想著在北京住兩?年,最?多兩?年,把線下店敲定,展覽搞完,品牌步入正軌後就幹脆利落地撤退。可誰知,向滿忽然出?現,紮根在他的退路中間。

......

那支煙燃到了底,沈唯清又點一支,望著裊裊一縷細霧出?神。

直到有人叩他副駕車窗,嗒嗒兩?聲。

向滿總有敲他車窗的習慣,纖瘦指節曲起,彎腰側身向車內張望。

她?沒有上車的意?思,沈唯清也沒想邀請她?,說好只?是來看她?,那就真的只?看一眼,他降下車窗,探臂把座位上的打包袋遞給她?,裏面是幾道清淡粵菜,木色紙盒。

“可能涼了,你試試,不好吃就扔了。”

向滿打開看了看,問沈唯清:“要上來嗎?”

“一個?小時以後有個?會,要視頻。”

“所以?”

“所以我?要回去。”沈唯清加了一句,“趕時間。”

向滿靜靜看著他臉色,像是在甄別真偽。

沈唯清朝她?擡下巴:“不冷麽?”

天色更黑了,風頭更勁,向滿一手是自己的帆布包,一手是餐盒,還要努力去闔自己的外套前襟來擋風,沒紮上去的碎發被吹得亂七八糟,幾分?狼狽。

“有一點,”向滿依然彎著腰,大風讓她?不得不瞇起眼睛,“你吃過了?”

沈唯清看著她?,沒說話。

“......我?的電腦可以借你,開會用。”向滿頓了頓,好像是誠心的邀請,“來。”

一個?字,不容置喙似的,蓋棺定論。

沒給他拒絕的餘地。

......

電梯裏空氣更差。

沈唯清咳嗽了兩?聲,卻被向滿質詢:“你少抽煙。”

“沒。”

“我?聞到了。”她?往沈唯清身邊站了站,原本就狹小的電梯廂,這下更是面對面,她?踮腳去聞沈唯清的衣領,額頭差點撞上沈唯清的下巴,被他以手掌抵住,推開,“小狗啊你?”

向滿仰頭看他:“你還是活久一點吧。”

“接下來是不是要跟我?講養生了?跟你一樣早睡早起?還是你店裏什麽保健品最?近滯銷了?”

電梯到達樓層,沈唯清推開向滿往外走,不看她?。

“......活那麽久幹什麽。”

沈唯清說到底是藝術家性格,隨性得過了頭,生死?在他這兒是能被調侃的東西,人生在世,活著的時候想幹什麽就趕緊去幹,別猶豫,也別拖延,卯足了勁兒往自己的日子裏添重量。

向滿則不一樣,她?的活法在沈唯清看來就是自尋煩惱,偏要給自己定個?條條框框,長跑似地前進,還要講究配速,不能急不能緩,這多沒意?思。

就像她?固定的作息時間,像她?進門脫衣服換鞋的順序。

熟練,日覆一日,別無二致,連鞋架上的印兒都不差分?毫。

她?繞過沈唯清進廚房:“這是對自己不負責任。”

沈唯清回答:“別幹涉對方?生活習慣。”

......這就是在擡杠了。

故意?的。

眸子向下掃了一眼,發現向滿真沒少穿,外套裏面連帽衛衣,衛衣領口還漏一個?圓領打底衫的邊兒,是好好呵護自己了。她?把那餐盒裏的菜一樣一樣倒進盤子裏,再?塞進微波爐裏加熱。

“上面寫了可以直接加熱。”

“可能有毒。不健康。”

向滿是認真的,卻把沈唯清逗樂了,他笑了一聲,落在人耳朵裏有一點譏誚的意?思,手指敲敲櫥櫃上那些泡面:“你天天吃這些玩意?兒的時候怎麽沒想著健康呢?”

向滿手上動作不停,垂著眉眼,也不說話。

“問你呢,不是要對自己負責任?”

冰箱裏還有兩?顆臍橙一個?火龍果,有點打蔫兒,向滿拿出?來扒皮,切了,酸澀汁水濺出?在手上,又癢又疼,她?本能地倒吸一口涼氣,打開水龍頭去沖水,再?拿刀時卻被沈唯清攔住。

那把粉色的小水果刀在他手裏打著圈兒,像個?小玩具。

“別碰了。”

他看出?她?手不舒服了。

沈唯清原本以為向滿那手真如她?所說,是在藥水裏泡久了留下的印記,直到他牽她?手的時候仔細摩挲才有疑惑,上面的繭就不說了,瘡口明明像是多年不愈的凍瘡。

凍瘡這東西,天冷天熱都難受,鉆心地疼癢,也不知道她?是怎麽忍的。

“你那手......”

一提起這個?就好像踩了雷,向滿把手往身後放,幾乎是一種本能反應。

如果說她?的秘密是一個?巨大的口袋,這雙滿是“罪證”的手就是口袋上的系繩,不能讓任何?人碰。

哪怕是沈唯清,特別是沈唯清。

“那你可以幫我?切一下嗎?切小一點,冰箱裏還有酸奶,拌一下。”像是轉移話題,她?幹脆背過手指揮沈唯清做事,“還有那些飯菜,端來餐桌吧,我?們一起吃。”

沈唯清確實沒吃晚飯,但他毫無食欲。

向滿端端正正坐他對面,斂著眼靜靜吃飯。

沈唯清不是第一天發現了,她?吃飯教養有多好呢?好到菜汁不沾米飯,碗裏最?上面的那層米永遠一塵不染,筷子也握得遠,幾乎握到了筷子末端,一點聲響都沒有,沈唯清猜向滿父母應該對她?從小要求頗嚴,以至於她?如今自己生活卻還保留著這麽好的飯桌禮儀。

誰也不說話。

向滿不管沈唯清吃不吃,就只?動靠自己那半邊的菜,吃飽了放下筷子,對沈唯清說:“你慢慢吃,吃完了辛苦幫我?收一下,垃圾放門口。”

沈唯清攔了她?一下,手臂橫在她?腰際,不放她?走:“我?不吃。”

他坐她?站,向滿看沈唯清時是俯視,自然能看見他那淺棕眸子裏盛著的情緒,他明明笑著,眼裏卻全是晦暗不明的憤懣,燈光使其加劇,更顯壓抑。

她?輕輕撥開他的手:“那好,我?清理?了。”

飯盒扣上,不由分?說,直接倒進垃圾桶。

“一會兒離開時幫我?扔了。”

沈唯清很短促地笑了一聲:“行。”

然後坐著不動。

“我?不招待你,喝水自己倒。”

沈唯清說了聲好,還是不動。

“......麻煩你起來一下,你壓著我?的衣服了。”

向滿要換洗的衣服早上出?門時隨手搭在椅背上。

沈唯清微微側身,向滿準備伸手去撈那衣服,卻被沈唯清抓住手腕,他冷聲問她?:“你在鬧什麽別扭?”

“是你先跟我?鬧別扭的。”向滿說。

她?把衣服扔進洗衣機,出?來看著沈唯清:“我?們聊聊?”

“好,聊。”

“你為什麽生氣?”

“因為你見外。”

向滿蹙眉:“什麽意?思?”

“我?不希望我?和?我?女朋友的相處模式像是同事,或是合作夥伴,我?想見你還要先約檔期,我?也不認為兩?個?人朝夕相處會完全不被對方?影響,不論是生活節奏,還是生活習慣。”

沈唯清當初勸向滿,人際交往最?要緊無非是真誠和?直接,他以身作則了,怎麽想的就怎麽說:

“我?知道戀愛需要磨合,但起碼希望你態度端正,向滿。”

“別抗拒改變。”

沈唯清聰明,他能一眼看出?向滿的癥結所在,可是人,總是看清別人容易,看清自己難。

“我?沒有抗拒。”

向滿沒有甩開被???他攥緊的那只?手,而是由著他一扯,向前更靠了兩?步。

她?只?要斂眸低頭就能吻上他的唇,但她?沒有。

向滿想告訴沈唯清,她?並不是懼怕生活因為多了一個?人而改變,而是擔憂,擔憂當他們分?開的時候,生活會再?次大變樣。這很麻煩,也很沒必要。

剛在一起就想到了分?開,多麽有遠見。

但向滿不想讓沈唯清知道她?的真實想法,她?怕沈唯清小題大做。

她?的手被沈唯清捉著,任由他細細觀察她?手上疤和?粗糙紋路。他皺著眉,許久問她?:“不用擦一下藥嗎?”

“有,在房間。”

沈唯清起身,去拿了桌上的藥膏和?棉簽,細細給她?塗,像是作畫那樣仔細而專註,向滿細瞧他,發現如今的沈唯清和?他們剛相識時好像略有不同,雖然那張嘴依然令人討厭,但他的眉眼變得柔和?些許。

不止是不是她?的錯覺。

“不用這麽輕......”

她?告訴沈唯清她?沒這麽嬌慣,那藥她?塗了很多年了,一到秋冬天冷就要厚厚上一層,像塗護手霜一樣。可沈唯清冷眼瞥她?,錮住她?手腕不許她?動:“我?又沒耍流氓,你躲什麽?”

“你讓我?上來的,可不是我?主動的。”他把藥擰緊,把向滿放開,一派道貌岸然:“電腦呢?我?去開會。”

他站起身,高低對調。

向滿擡頭看他。

那眼神裏的內容沈唯清看懂了,於是捏她?臉:“你以為我?跟你玩欲擒故縱呢是吧?”

想來看她?一眼是真的。

有工作要忙也是真的。

向滿讓出?地方?給沈唯清。

她?的電腦就擱在桌面上,房間擺設那樣整齊,他送她?的那只?八音盒就在桌子最?裏面,安安穩穩的,明信片還被她?貼上了墻,沈唯清看見了,於是心情稍好了一點,。

向滿有心給他騰出?更大的空間,把桌上亂七八糟的筆記和?本子往旁邊挪,與此同時聽見沈唯清說:“你的約法三?章我?答應了,但不幹涉對方?生活的前提是保證關系健康,我?不希望我?們太?疏遠,你覺得呢?”

向滿沒做聲,算是默認。

沈唯清接著說:“我?答應了你三?條,你只?答應我?一條,行不行?”

“什麽?”

“讓我?知道你愛我?,我?需要反覆確認,每天。”

......過分?無厘頭且幼稚的要求了。

在向滿詫異的目光裏,沈唯清無比坦蕩,他告訴自己,也告訴向滿,這是在幫助她?培養習慣,她?不是喜歡遵守固有的生活節奏嗎?那他就幹脆成為她?生活環節的一部分?。所謂打不過,就加入。

向滿看了他很久,眼睛那樣清澈,半晌:“沈唯清,你其實是心虛吧?”

“.......”

沈唯清當然不承認。

他對著屏幕連接會議,向滿則走出?臥室,又進來,手裏端了那碗水果酸奶。她?插起一塊遞給沈唯清,被他偏頭躲開:“我?不吃甜。”

屏幕那邊已?經有人上線,他們互相打招呼。

沈唯清說英文很好聽,向滿聽了一會兒,並不能聽懂,但她?覺得沈唯清工作的樣子比他咄咄逼人時好一萬倍。她?端著那碗水果在桌邊站了很久,一直盯著沈唯清的臉,直到沈唯清用眼神示意?那邊的沙發椅,你坐,別站著。

向滿沒動。

她?朝著沈唯清,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還有嘴巴。

她?是想讓沈唯清關一下攝像頭和?麥克風。

但沈唯清不懂。

向滿將那碗水果放下了。

她?一手捂住了電腦屏幕上方?的攝像頭,一手放在了沈唯清的肩膀,俯身靠近,在他嘴角停駐幾秒,交換一個?吻,而後緩慢放開。

“今日份確認。”

她?靠近他耳邊。

用只?有他們能聽見的音量。

沈唯清微微怔楞。

不吃甜的他嘗到了橙子的酸甜汁水。

冰涼的,洋溢的,跳躍的。

讓他在這一剎把會議環節忘了個?幹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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