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心

餘幼汐猜得沒錯。

姑姑再次抽煙, 確實因為看到了她和黎家一起拍的合照。

餘玫菱偏轉過身，臉朝向她說：“Eric他老師不愧是研究BD領域的翹楚，我的雙相障礙已經很久沒有覆發……”

餘幼汐雙手交叉, 輕輕搭在膝蓋上，耐心地安靜聽姑姑講話。

“我不反對你和黎家來往, 你去年和我吵架的時候, 說得沒錯。黎家養了你多年，對你有恩。”餘玫菱輕聲緩緩說, 她的氣息尚且微弱，“親生母女都不能強加想法, 更何況我們只是姑侄……”

餘幼汐稍稍垂眸，略顯遲疑：“姑姑, 您可能不喜歡聽。你和幹爸幹媽在我心裏的位置是相同的，你和我是有血緣的親人, 他們和我是情感上的親人。高中三年他們待我的感情, 讓我倍感溫暖……”

她第一次在姑姑面前, 把她和黎家父母的關系說的這麽直白。

餘玫菱視線停在她的臉頰, 看了她很久，才說道：“可是你姓餘, 秦婉柔對你不會抱之以真心。”

“我知道幹媽她……如今待我未必全心全意, 但是當年的感情我無法指摘。”餘幼汐嘆息了一聲, 柔聲說著微感寒冷的話。“我也知道當年起意將我接到家中, 其實是黎伯伯的意思，他自知對不起你，有愧於餘家。知道你病情纏身, 無暇過多關心我。只不過，最後是由柔姨出面。這些事情, 我能看明白，姑姑你這個當事人不明白嗎？”

原本，她也不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如今經歷拍全家合照以後，便差不多能懂了。秦婉柔對她疼愛不假，但她是餘玫菱的親生侄女，這始終都是一道無法忽略的隔膜。

餘玫菱眸色轉深，凝著她，輕聲喊道：“汐汐！”

“您當年故意借著發脾氣，說幹媽養我幾年，是為了讓我愛上黎晏，是為了報覆餘家。”餘幼汐顧及姑姑的病情，語氣盡量柔和，“其實您是明白的，怎麽可能？她既不希望我愛黎晏，也不希望黎晏和我扯上兄妹以外的關系。”

餘玫菱不由皺眉，問：“汐汐，你這次回去，秦婉柔說你什麽了？”

“沒有，她待我一直很好。”餘幼汐面色依然柔靜。

餘玫菱微微坐起來，看著她，心裏覺得她並沒有說出心裏話。

“姑姑，我回國的第一天就想和您說，您的擔心多餘了。”餘幼汐說，“有您和黎伯伯的故事綿亙在前面，就算我和黎晏在一起了，也不會有任何好下場。”

甚至他們之間會更難。

餘玫菱直覺她這次回國有事情發生，她蒼白的臉色中t，流露出含著慍怒的擔憂，忍不住追問：“怎麽會這麽說？黎家人給你臉色瞧了，還是秦家人說了什麽？我就說京港有什麽值得回去的地方，和北都那個圈子靠得那麽近，利欲熏心之下，一團烏煙瘴氣，只會令人惡心……”

餘幼汐說沒有，垂眸忍下眼眶的濕意，纖細的手指一下下卷著襯衫的衣邊。

餘玫菱長長嘆息了聲，半晌開口，帶著淺薄怒氣，說：“我沒戳破你，你不要以為你現在可以騙我，你回京港不還是為了那個黎晏。什麽學姐提供的工作，看望你那對幹爸幹媽，這些都是你自己騙自己的借口。”

餘幼汐驟然停住手下的動作，神色錯愕地看向姑姑。

“任憑長輩如何勸你，罵你。你不切切實實經歷過一遍，痛一遍，你總是不相信……”

餘玫菱的面相第一次如此柔軟，無可奈何地輕嘆道。

那些未能實現的少女美夢，仿佛總會成為我們餘生最想得到，又註定缺失的良辰美景。

餘幼汐情不自禁地落下兩滴眼淚。

“我恨極了黎祎堯，也討厭秦婉柔，我也氣你父母不因為我和他們斷絕友情。我也承認，我性格強勢，占有欲強，患雙向障礙以後這種心理更嚴重。我就是要從他們手中搶到你，控制不讓你和他們見面。”

餘玫菱說到此處，聲音已有哽咽，餘幼汐想要攔下她，將談話中止，卻被她輕輕按住。

“但是，汐汐，我十八歲那年傾盡身心愛著一個男人，最後落得一個什麽下場，你這些年也看到了。我看見你滿心滿眼裝著他兒子，和我當年一模一樣，我是真的被你氣瘋了，我們餘家的女兒不是這麽為他們所輕賤的……”

餘玫菱語氣極為平靜地說完，自嘲般地譏笑了一聲。

她的躁郁癥已經治好了。或許說不是她的病被治好了，而是她在某一個契機，突然對於那些前塵往事想通了。

“……黎晏他愛你嗎？”

面對姑姑的突然發問，餘幼汐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她想他應該很愛她吧，但是這世上很多問題，不是單單一個“愛”字就可以解決。

餘玫菱卻不怎麽在乎這個問題答案，她說：“無論他愛不愛你，我想你這次回去，都被真相傷透了心。”

餘幼汐微怔，然後幡然醒悟：“所以，你才會同意我京港是嗎？”

餘玫菱：“是，但也不完全。你也應該回去看看，你在這邊沒有開心過。”

餘幼汐沈默良久，說道：“……姑姑，無論我是不是被真相傷透了心，人總是要感恩的。回想我在美國的這六年，我和白眼狼有什麽區別？我對不起黎家的養育之恩。”

“你有什麽對不起黎家的？不說你爺爺對黎祎堯的培養，如果沒有你爸爸，黎家當初創立啟辰能那麽容易？只是你爸爸他不貪戀實權，股份也不想要，只想和你媽環游世界。你爸他就是人傻，沒野心還戀愛腦……”

餘幼汐越聽越迷糊，心裏泛起疑問，卻是念著餘玫菱病情剛好，沒有再細細追問下去。

餘玫菱說：“我說了不要讓你過來。這邊有私人醫生，我每年給他的錢足夠他在洛城置辦一處房產……”

“您不要這麽講話，為著小時候您對我的好，你出事我一定會過來。”餘幼汐打斷她， “同樣，為著養育我的三年，我和黎家的關系斷不了。但如果你不喜歡……我和他們一起出現在公眾視野，以後我都不會了。”

今日探望的時間已經到了，餘幼汐站起身，幫她掖了掖被角，準備離開病房。

餘玫菱的聲音帶著急促：“我沒不喜歡你和他們一家拍全家照……”

餘幼汐頓住腳步，不太相信地側眸看向病床。

餘玫菱解釋：“拍攝這張合照的目的，必然不單純。但無論有多少個目的，你是黎家女兒的身份坐實了，以後你留在京港定居，我也就不為你擔心了……”

餘幼汐顧不上為這番話傷懷，她站在床邊，問道：“那麽你為什麽抽煙？”

餘玫菱不悅地瞟了她一眼，翻過身去，將後背留在她面前，趕她立刻離開的意味不言而喻。

“姑姑…… “餘幼汐邁步準備離開，但又停住柔聲喊了一聲，像勸導小孩子般語重心長，又軟硬並濟說道，“您以後不要這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我絕不會在這邊定居。你每次出事，我都要放下一切飛過來。”

說完以後，她轉身便走，沒期待病床上的人能夠答應自己。

畢竟，她的這位姑姑從小被父兄寵著長大，後來生病多年，如今年過半百，脾氣依然如同被嬌慣的孩童。

等走到門口，手指觸到冰涼的門把手，驀地聽見窗邊的病床傳來，壓低的聲音，像自言自語般說道：“我只是想，是不是我不在……沒有我了，他們能待你更像親女兒。”

餘幼汐聽後，隨即回頭看向病床。

“聽見了，就趕緊滾出去，也別再和我提這件事，我以後不會這樣了……”

-

在美國待一個周的打算，簡直是異想天開。一個月的時間，如白駒過隙，飛快掠過。如若不是還有工作對接，餘幼汐還以為剛來了兩個周。

每天按部就班地陪伴餘玫菱，她轉到普通病房以後，每天相處的時間更長了。

他們沒有立馬回亞利桑那州療養院，餘玫菱在洛城有房產，就近在這邊靜養。除了她們，還有Eric和兩位居家保姆。

可以看出她也不是很能適應國外的生活，身邊一應用人都是亞洲人，好像在打造一個不願邁出的舒適圈。

餘幼汐準備再陪她半個月，返程回國。

姑侄兩個人平時生活相處中，交談說話很少。

與Eric已經相熟多年，他半開玩笑說，認識她們姑侄這麽多年，發現她們總是吵架的時候，和彼此說話最多。

餘幼汐不免回憶了下，好像是他說的這樣，有些難為情地勾唇笑了笑。

她轉移話題，說：“這次幫姑姑治療的居然是華人醫生陳明端，專攻哮喘方面的權威專家。我之前查過，可惜他幾乎不出山了。Eric，多謝你幫忙費心了。”

沒想到Eric楞了下，說：“餘小姐，您誤會了，這位陳醫生不是我找的。說來很巧，是院方主動聯系我，說這位陳醫生主動提出幫餘治療，他最近在做的研究報告需要臨床病例。”

餘幼汐十分敏銳地察覺到事情不對的地方，她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和Eric簡單聊了兩句話，方才慢悠悠地上了樓。

給為餘玫菱治療的陳醫生撥電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