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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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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藥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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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城大牢裏,宋宛辛因為裴宴臨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哽住了喉,一塊米糕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咳得她面紅耳赤。

“咳咳咳……”端起茶碗喝了口水,她將米糕咽了下去,走上前來詢問,“裴兄這是什麽意思?你發現了什麽?”

少年正欲開口,一個孱弱瘦小的布衣女娘背著竹簍從衙門口走進來,跟門口的衙役一一打過招呼後,越過宋宛辛二人進了大牢。

沈雄逮了惠白師父,自以為這個案子有了交代,正春風得意地從牢房裏走出來,與布衣女娘撞了個滿懷。

“珠兒,你怎麽這時候來了?”

被喚珠兒的女娘嚇得不輕,後退幾步慌張地捂住胸口,看清來人是沈雄才略松了口氣,俯身行禮道:“醫館裏的病人這幾日好的差不多,陸陸續續都離開了,衙差大哥說牢裏關著的另外兩位師父中了迷煙,毒性入肺,情況不妙,要我得空了來看看。”

說著,指了指背簍,裏面是一些新鮮的草藥和藥瓶。

“你去吧。”

看著珠兒進了大牢,宋宛辛二人也準備跟上去,被沈雄一把攔住。

“沈捕頭,這案子還有些地方沒查明白,還請您……”

“去去去,惠能你也要救,惠白你也要救,怎麽,你是主持方丈嗎?這兒不是你們梵城衙門,與不了你這麽多便利,趕緊走。”

裴宴臨一想到這雍城衙門的人如此昏庸無能,就想立刻亮明身份,把這些奸臣賊子全部砍了。

他深吸一口氣,穩住心神,表面上仍留了一分客氣:“三日之期未到,還請沈捕頭給我們一些時間,之後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會把手頭上的證據一一上交,也好讓沈捕頭給縣丞大人一個滿意的答覆。”

他這話說得頗有深意,沈雄心裏雖被拿捏住,有幾分不悅,卻不得不應下,擡手放他們進去。

少年領著宋宛辛快步進了大牢,又來到惠民和尚被殺的那間牢房裏。

他蹲下身,將手中黃紙攤開,與破瓷盤裏的豬肉並放在一起。

“可瞧出什麽了?”

少女亦蹲下細瞧,這豬肉上的符咒與黃紙上的符咒確實不一樣,但這不是之前就說了的嗎?

“一個清音咒,一個亡魂咒,怎麽了?”

裴宴臨勾起嘴角,將目光落在滿墻壁的黃紙上。

“整個大牢裏,只有這塊豬肉上畫了清音咒,其餘墻上、屍體上和地上,全是亡魂咒,若是兇手失手畫錯,你不覺得這錯得太蹊蹺了嗎?”

“對,”宋宛辛一拍腦袋,反應過來,“齋堂那個作法的現場也只有死豬頭上畫了清音咒,其餘所畫,全是亡魂咒……可這又是為什麽呢?

你方才說殺人祭天,兇手要殺人祭什麽天?”

說到這,宋宛辛終於反應過來,她張大嘴,伸手顫抖著抓住裴宴臨的肩膀,不敢將這個可怕的發現說出來。

“裴兄是說……”

伸手將盤子裏的豬肉撈起來,朱砂繪制的茅山符咒在豬皮上猩紅刺目。

“兇手畫亡魂咒,將香客和惠民的魂魄拘在原地,而將超度亡魂的清音咒畫在豬肉上,以祭亡靈,他要祭的,是這一頭頭死去的豬。”

殺人祭牲口?宋宛辛雖年紀不大,也見過不少離奇命案,卻從見過如此離經叛道的殺人理由,後背不禁冒起冷汗。

沈雄今天見了姜青,得了個尋找六皇子魚符的差事,正準備帶人出去,見宋宛辛二人又從大牢裏走出來,不悅的皺眉。

“還有何事?我忙著呢,可沒空陪二位查案。”

宋宛辛俯身行禮:“沈捕頭,我們已經有了大概的眉目,兇手是沖著惠民師父和那些食用了紅燒豬肉這道菜的人來的,我與夫君判斷,兇手應該是個不吃豬肉,對豬這一牲口有特別的感情,且能在妙法寺和衙門裏自由出入的人。”

“且這個人藐視佛法,可能是個信仰茅山道教的信徒。”

沈雄聽了個雲裏霧裏,不耐煩地揮手:“說些什麽亂七八糟的,還對豬有感情,簡直荒唐……惠民身邊那兩個和尚剛好醒了,你們自己去問吧。”

眼看著沈雄將一大批官兵都帶出了衙門,二人無言,只好又返回大牢。

獄中最裏面的一間牢房中,方才見過的珠兒正在給地上躺著的兩個和尚餵藥,見宋宛辛二人走進來,她眼中的考量一閃而過,恢覆到一臉溫柔的模樣。

“兩位師父服了藥,已經清醒過來,還要勞煩兩位大人跟沈捕頭說一聲,這牢裏陰冷潮濕,不利於養病,若是能早日證明兩位師父的清白,還是早些將他們送到醫館來治療才好。”

說著,她又從藥壺裏倒出一碗藥,遞給宋宛辛。

“郎君之前似乎也在齋堂進了些膳食,這藥是清毒散熱的,郎君可要喝一碗?”

宋宛辛看她一臉無害,但此刻心系案情,哪裏還有心思喝什麽補藥,只推開婉拒,她也不再勸,起身微微行禮,背上背簍退了出去。

裴宴臨扶起其中一個師父,將方才對兇手的種種判斷一一問來。

“不知師父印象中,可有我方才提到的這些特征之人?”

剛蘇醒過來的惠初師父氣若游絲,少年一番話他還為聽得不真切,只是其中一句“不吃豬肉”倒是讓他想起一些事。

“阿彌陀佛,施主所言過於繁雜,貧僧一時間煩亂如麻,想不過來。倒是不食豬肉這一件,讓貧僧想起一事。”

“師父快快說來。”

“原本惠民師兄做得一手豬肉好菜,每逢萬姓交易這日,都會拜托香客中熟識之人,前往集市裏購買食材,但前幾日卻出了一點小差池。惠民師兄所拜托之人錯將雞肉當作紅燒的食材買了回來,還勸說師兄就以雞肉做菜。

可我師兄本就只會用豬肉做菜,思來想去,還是另外找人買了豬肉送來,聽送來的人說,原本豬肉攤的五花肉已經賣完,是豬肉販子又現宰了兩頭豬,才給妙法寺送來的。”

宋宛辛已然聽出了其中的端倪,她與裴宴臨對視一眼,向惠初問道:“那個錯買了雞肉的人是誰?”

惠初眼現遲疑,很明顯,他也不願意相信這個人就是殺了這麽多人的兇手。

“就是方才離開的珠兒施主。”

聞言,裴宴臨墨眉倒豎,宋宛辛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咳咳咳……”惠初與身側的另一個和尚突然開始咳嗽不止,宋宛辛趕緊回過神來,卻見惠初一口鮮血吐了出來,灑在地上。

“惠初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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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車胡同裏,段檀越一身白衣垂立於欒樹下,往日淡然的面容此刻神色不安,日頭t毒辣,他卻仍在欒樹下踱步徘徊。

會是她嗎?

“主子,”三喜急匆匆推門而入,將懷中書信遞與面前人說道,“懷玉大人那邊的消息到了!”

段檀越展信查閱,三喜也在一旁,面露喜色。

“懷玉大人說,主子懷疑得沒錯,六年前宋環書大人在北宋朝廷被賜死伏誅那日,正好是主子在妙法寺裏遇到小辛郎君那日。”

這書信上詳細的講述了宋環書當日是如何在北宋朝廷的押解下前往法場伏誅砍頭,且因罪孽深重,大理國也拒絕接收其屍骨還朝歸故裏,只得扔於亂葬崗淹埋。

當年之事,段檀越就現在看來仍是字字誅心。他腦海裏不禁浮現出宋宛辛巧笑倩兮的模樣。

奴奴,失去父親已是剜心之痛,如今連個衣冠冢都沒有,你就只能依靠長明燈寄托哀思了嗎?

“那宋大人的夫人呢?可查到姓氏了?”

“查到了,確實姓沐,沐碧雲。”

緩緩將手中書信捏緊,段檀越雙眼泛紅,嘴角輕顫道:“是她,是她。”

說著就要跨步走出去,三喜顧不得主仆之別,趕忙上前攔住他道:“主子不可,且不說現在日頭太毒,主子身體病弱,已經連著兩日沒有休息好了,此刻若騎馬前往雍城,身體肯定是吃不消的。

就算主子到了妙法寺,小辛郎君那邊全是北宋的捕快和衙門裏的人,主子貿然救人,若是身份暴露,怕是會引起軒然大波。”

段檀越垂目沈思,片刻後眼眸裏亮起一點星光。

“那就找人去救她……快,給我備馬,我要去一趟衙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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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一匹馬疾馳在沈悶的黃昏官道中,黑衣少年與身前帶襆頭帽的小郎君共騎一馬,兩人面色沈郁,朝城中的醫館而去。

馬上,少女抱緊裴宴臨的腰,臉上除了郁結,還有一絲愧疚之色。

“方才第一次與那珠兒擦肩,我就聞到了她身上朱砂的氣味,但沈捕頭說她是醫館的人,那朱砂又可作為藥材,所以我才沒有多加懷疑。若是當時就拿住她,惠初和惠元兩位師父也不至於……”

雖然他們在惠初和惠元兩位師父毒發的第一時間就通知了衙役,將他們帶出去,但因為沈雄幾乎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找魚符了,衙門裏一時間根本找不到人跟他們一起去醫館救人,宋宛辛只能向他們要了醫館的地址,又要了一匹馬,跟裴宴臨孤身前去。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珠兒的目的是殺光所有人,方才你若是接了那碗毒藥,我怕是……”

握住裴宴臨腰身的手微微收縮,少年感覺身後少女的柔軟貼得更緊。

“裴兄怕是什麽?”

他不敢想。

此時夜色已至,醫館門前的燈籠亮起,白森森,明晃晃,兩人推開大門,瞬間被裏面駭人的場景嚇住。

只見整個醫館大堂四周的梁柱上掛滿了黃色經幡,上面全部畫滿亡魂咒,地上一塊塊白布上血跡斑斑,掀開來卻空無一人。

“怎麽會一個人也沒有?哪怕是屍體也應該在這裏才對啊!”

裴宴臨擒著蠟燭在醫館裏四處查看,見一櫃子半開,打開來竟是一個藥郎打扮的長須老者。

少女湊近前,聞到他身上濃濃的的藥味。

“應該是這裏的大夫!快扶他出來!”

陳大夫緩緩睜眼,瞧著面前兩個少年神色恍惚。

細細問來,才知道是自那日妙法寺出事,衙差將一眾中毒之人送來醫館治療之後,珠兒作為醫館的采藥女就主動包攬了許多照顧病患,同時時不時去衙門一趟,向沈雄報告情況的事務,前日不知她怎麽了,突然發了狠,將陳大夫一棒子敲暈,後面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現在聽面前兩個少年說起,珠兒可能是妙法寺投毒和殺害惠民和尚一案的兇手,陳大夫也好似想起了什麽。

“二位這麽一說,我倒是想起,珠兒半月前進山采藥,遇見黑熊,據她說,是一頭野豬救了她。自那以後她老是神神叨叨的,說是什麽屏蓬保佑,救她性命,我說她是誤打誤撞,遇見了赤眼豬妖,她還跟我急,哎,沒想到做出這麽可怕的事。”

“屏蓬?”

裴宴臨環看四周,眼中神色難辨。

“是山海經裏一種雙頭異獸,頭長得像豬頭。”

看來這個珠兒被野豬救了之後,就信上了這些異獸□□,見惠民買豬烹食,起了殺心。

“那那些被救回來的人呢?都死了嗎?”

“沒有啊,”陳大夫顫抖著起身,走到大堂前,看見一地血斑斑的白布,嚇得嘴唇發白,“前幾日都治得好多了,雖說不少還在發燒,但至少都醒過來了。”

經幡的中間,宋宛辛隱約瞧見正中貼著一幅畫,她跳起身揭下來看,上面的圖案立刻讓她渾身發毛。

畫面上,是一輪圓月之下,一只雙頭異獸正在撕咬一個男人,它的周圍站著一個頭戴野豬面具的女子,女子身後還懸掛十幾個閉眼□□的人。

裴宴臨順勢擡頭,醫館天井中,一輪明月正高懸夜空,皎潔月光泛著瘆人的慘白。

“就是今夜,她要將所有救回來的人全部祭屏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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