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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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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絲子

汴京,北宋皇宮。

垂拱殿上,文武百官伏跪在地,為首的兵部尚書、兵部侍郎、殿前司都指揮使和判泰州事更是瑟瑟發抖,冷汗衫濕。

官家裴慶端坐龍椅之上,面色凝重,一只手握住龍椅扶手,氣力之大,以致手背青筋暴起,幾乎要將扶手捏碎。

太子裴宴卿立於殿前右側,眼神關切。

“父親……”

“查……給朕查!吾兒宴臨到底是被何人所殺,朕必將他千刀萬剮!”

裴慶拍案而起,因為極度的悲痛以至於站立不穩,裴宴卿急忙拱手道:“父親息怒……保重龍體重要啊!”

輔國大將軍夏無涯老淚縱橫,跪身俯拜道:“臣無能,沒能將六殿下平安接回,求官家賜罪!”

裴宴臨自小拜夏無涯為師,六年前更是跟他二赴邊關,隨軍建功立業。

如今他失了愛徒,痛心疾首。

裴宴卿在一旁冷眼瞧著夏無涯,眼底一片漠然:

夏老將軍,要怪,只能怪你過於寵愛六弟。

若是六弟在邊關少立些軍功,我也沒那麽快就對他動手。

再看裴慶,如今他已痛失兩子。

六年前,皇三子裴宴和本為太子,皎皎清俊公子,深得官家喜愛,怎料被大理國使臣所殺。

如今常年戍守邊關的皇六子裴宴臨也傳來噩耗,叫他如何接受?

坤寧宮內,聖人顧氏將手中茶碗失手打落,坐在榻上驚懼不已。

“六殿下死了?如何死的?”

太監領事跪在榻前,滿面愁容。

“前頭傳來的消息,說是六殿下在從雍城回京的路上,被人殺死在驛站裏,屍體被大火焚燒,面目全非,難以辨認。

掌管雍城之治的州事上報,說是從廢墟裏救起兩名幸存的侍衛,人目前還在昏迷當中,無法得知更多消息。

六殿下的……屍首目前還在回京的路上。”

顧蕊之在一瞬間仿佛回到六年前,失去宴和的那一天。

曾經當朝太子,她的兒子。

是否身為皇家後代,享受了常人不曾想象的榮華,就要承受常人不曾經歷的痛苦?那時掀開白布,見兒子面色蒼白,已無生氣的那一刻,她多希望自己只是一介平民,與夫君和睦美滿,兒女繞膝,不會卷入兩國紛爭,讓自己的孩子成為犧牲品。

但現下這個殺手又是誰派來的呢?

難道宴和之死另有隱情?

她屏退面前人,將身邊的錦慧喚來。

“讓外頭的人給宗正寺卿傳話,關於六殿下一案有任何消息和進展,第一時間送進坤寧宮來。尤其是所有牽扯進此案人員的名單,必須同擬一份叫到我手上。”

“等等,”錦慧領命正欲退出,顧蕊之又將她叫住,“林舒妃如何了?”

舒妃林氏,正是裴宴臨生母。

“舒妃娘娘聽聞噩耗,已經昏死過去三次,一直在宮裏傷心慟哭,官家已經前去看望娘娘了。”

顧蕊之怎會不知失去親生兒子的痛苦?她閉眼沈思,再擡頭時目光已恢覆澄澈。

“叫錦秀伺候我梳洗,去群玉殿。”

**

聽見身後杯碟碎掉的聲音,三人回頭,見兩名布衣長袍男子扭打成一團,青衣男子略占上風,正騰出一只手去搶白衣男子手上的書。

那書封皮破損,看上去有些年頭了。

“敢在老子面前鬧事,當老子眼瞎嗎?”

屈少瑾拍案而起,拿起桌上的佩刀跨過去,拔刀橫在二人面前。

“還不放手?”

地上兩人立刻噤若寒蟬,灰溜溜的爬起來,青衣男子又想伸手奪書,險些被屈少瑾揮來的刀砍中。

“你搶他的書做什麽?”

青衣男子聞言,立刻跪下來。

“屈捕頭明察,他手裏那本《李杜詩集》的拓本是我的!此前我一直珍藏家中,不想前日他到訪,定是瞧見了,我今日發現書不見了,到處尋他,正好逮到他躲在這偷看我的書!”

“是我的!我這是第一次拿出來看,怎麽就成了你的?”

屈少瑾伸手示意,接過詩集。

翻看幾頁,並無特殊,宋宛辛湊上前,除漿紙和硯墨之外,一股不屬於這本詩集的味道鉆進鼻腔。

少年知道她又開始了,索性將書塞給她。

“你倆誰人平時會喝酒?”

兩人對視一眼,被白衣男子搶先一步開口說道:“我與蘇兄都屬青羊詩社的成員,平日裏集會設宴都會飲酒。再說君子論道詩酒茶,又有幾個文人墨客不飲酒呢?小兄弟你年紀尚小,別家之事還是少摻合為好。”

正說著,白衣男子後背一陣冷風襲來,他背脊發涼,轉過身見裴宴臨冷眼瞧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宋宛辛也不惱,低頭瞧了白衣男子的鞋一眼,嘴角機謹一笑。

“敢問兄臺怎麽稱呼?”

“免貴姓沈。”

“沈公子是否尚未婚配?”

姓沈的男子面露驚訝,這才認真瞧了宋宛辛一眼。

“是……是又如何?沒有娶親就不能擁有一本好詩集嗎?”

“自然不是,”宋宛辛憋笑到內傷,仗著自己男子打扮,有些話說得輕松自在,“只是沈公子若是尚未娶親,應該是不用補腎固精的吧?”

此話一出,眾人皆是一楞,不明白面前這個小少年為何突然說出如此大膽之言。

宋宛辛不緊不慢,將詩集放在手掌,細細翻來,再次確認書頁間那股若有似無的氣味。

“這本冊子上有酒味,如沈公子所說,你與蘇公子平日都會飲酒,冊子上面會有酒味並不能證明什麽。

但是這酒裏,卻加了一味藥材菟絲子,乃是治療腎經虛損,真陽不固之癥,且這味藥加得極少,應該是泡酒之人不願意讓喝酒之人嘗出來的緣故。”

名喚蘇公子的青衣男子做恍然大悟模樣,轉過頭去看向自己身後的娘子。

婦人臉龐緋紅,絞著手帕低頭不語。

宋宛辛走近一步,逼得沈公子沒機會反駁。

“你方才說這書你是第一次拿出來看,那就絕無沾上蘇家娘子為夫君所泡之酒的可能,你若還是不認,那便在此候著,讓屈捕頭帶人去你和蘇公子的家中搜,看到底能在誰家裏搜到這種酒。如何?”

一言既出,沈公子洩了氣,低頭默認,而蘇公子一點奪回愛書的高興也無,吞吞吐吐接過詩集,尷尬萬分。

見門口剛好兩個捕快路過,屈少瑾招呼兩聲,將沈公子帶回衙門受罰。

圍觀的眾人漸漸散開,只剩那位“需要補腎”的蘇公子帶著娘子低頭走出酒樓,邊走還邊出言抱怨。

“這下你滿意了?整個梵城的人都知道我需要補腎氣了!真是……”

“夫君你要是肯喝藥,我哪裏還需要費心傷神的給你泡酒?阿娘都催了好幾回了,再懷不上孩子她又該……”

“好了!還嫌不夠丟人?快走。”

宋宛辛竊笑不已,坐回桌前吃菜。

“來,這一杯敬小辛的狗鼻子又立一功!”

一直默不作聲的少年在身後聽完了全過程,擡眼看去,見宋宛辛少有的露出一絲得意,裴宴臨俊眉微挑。

看出他眼中的疑惑,宋宛辛揉揉鼻頭,幹笑兩聲。

“我自小嗅覺靈敏異於常人,加上自小跟著家人遍識百草,能辨別出許多氣味。”

二人端起酒杯,見他沒有回應,也不多言,喜滋滋地仰頭,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

“說起來,你又是怎麽看出來那沈公子尚未婚配的?這也能聞出來?”

小郎君眨眨眼,一副精明的模樣。

“尋常人家的郎君沒有仆人伺候,衣衫不平,鞋上沾泥是常有的事,那沈公子衣著布料一般,所行沒有隨從,不似一旁的蘇公子衣衫平整,長靴幹凈,一看就是有夫人服侍的。不過也不是人人都這樣,我試探一句,運氣還算不錯。”

身側兩人聞言,立刻低頭看向自己的靴子,皆有不同程度的泥汙,一時尷尬無言。

屈少瑾是因為家中沒有仆人,裴宴臨則是因為沒在有仆人的家中。

酒足飯飽,三人走出酒樓。

“好了,小爺我還得回衙門收拾那個偷書的沈公子,你們去哪?”

“我上山去采些藥草。t”

宋宛辛正說著,身前人腳步停頓,她正好撞在裴宴臨堅實的後背上。

這人,臉黑話少不說,還硬得跟堵石墻似的。

她擡頭瞪他,他又瞪回來。

三人正站在酒樓門口面面相覷,宋宛辛忽然聞到一個淡淡的腥臊尿味。

她移目,一個書生模樣的男人從身前走過,他目光閃爍,旁人稍稍走近他便猶如驚弓之鳥。

見宋宛辛一直盯著他,男人加快腳步,拐過巷子不見了蹤影。

“怎麽?瞧書生俊俏,你動心了?”

裴宴臨言語諷刺,臉比方才更黑三分。

屈少瑾則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模樣。

“少瑾,你最後一次尿床是什麽時候?”

“啊,”屈少瑾俊臉泛紅,支支吾吾,“問這個幹嘛,老子可不需要補腎啊!走了。”

感覺到少女的目光轉落到自己身上,裴宴臨轉身走開。

**

夜幕初臨,半山腰上的小院裏徐徐炊煙,散入漆黑的竹林。

這炊煙藥味濃重,鄰舍人家早已習慣。

宋宛辛將蒲公英、五味子等草藥加入水中熬煮,時不時轉過身去,看向屋內那個挺拔的身影。

下午上山采藥時他非要跟來,說是什麽“怕你趁我不備,給我下藥”,幸好一株株草藥自他面前放進背簍,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如此看來,裴宴臨應是不識草藥的。

否則他就會發現,這些草藥並非解毒功效,只是尋常強身健體的藥浴之物罷了。

當初在發現他是北宋六皇子時,宋宛辛就下定決心要留下他加以利用,所以才在他的湯藥中加了一味血飲石。

此味藥材極為罕見,乃是麓山石洞中的鐘乳石千年滴水形成的血紅色石塊,此石塊毒性不強,磨成的粉末卻能引起身體強烈的過敏、嘔吐、昏沈和嗜睡反應,外表看上去身中奇毒,實則並未傷及內裏。

因為這血飲石是她兩年前赴麓山之約時,無意間發現的奇異之物,梵城內外的藥鋪醫師對此皆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所以就算裴宴臨不相信她,出去另尋大夫,她也有信心不被發現。

剛將煮沸的藥浴之水端下竈臺,隔壁浴房傳來腳步聲。

“是將軍嗎?”

“嗯。”

宋宛辛端水進來,正巧看到裴宴臨脫衣。

少年寬肩窄臀,腰身精瘦,裸露的後背肌膚在月光下隱隱泛著茶色的光澤,白色繃帶下的肌肉肌理分明,一呼一吸間腰腹線條熱血噴張,加上一張淡然清冷的面龐,整個人猶如下山猛虎,顯得狂野而性感。

宋宛辛驚呼一聲,下意識低頭後退幾步,沸水灑出來潑在她腳背上。

初夏在家,她穿著露趾草鞋,被滾燙的沸水濺到,燙得她倒吸涼氣,眼看手中沸水就要傾倒灑盡,一只大手伸過來接過木桶,穩穩地放在了地上。

大手的主人順勢低頭,看見她燙紅的腳背。

少女將腳縮回,逃命似的轉身離開,卻被一把拉住。

她未料到會被裴宴臨拉住,失去重心被拉了過去,整個人瞬間撲在少年精壯的胸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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