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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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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驕陽七月, 天氣無常,連下了三日暴雨,天上銀河傾覆, 人間江河幾乎全都進入汛期。

就連宣天河最淺的廣口渡, 水位也已經漲到半腰深。

兩千百名麒麟騎兵,帶著一群西河國漢民艱難渡河, 老幼體弱者都被放在了馬背上。

張鐵柱此生皆被奴役,哪受過如此待遇,只覺局促不安到手腳都不知該往何處放。

滿頭白發的老人, 面目滄桑,脊柱彎曲, 不似鐵柱,倒像是任人揉搓的麻繩。

眼看著就要到河對面了。

張鐵柱終於鼓起?勇氣,卑微又怯懦地低聲?問道:“敢問這位軍爺, 武襄縣真的允許平民開荒?開出來的荒地又是個什麽章程?”

裴安泰雖然跟著自家遠房叔父住在?大灣村裏,可?本質上卻?不是農戶,他也沒正經開過荒,哪裏說得出來什麽具體章程。

張鐵柱見他不答, 頓時慌了。

老人結結巴巴乞求道:“荒地開出來自然是各位老爺的, 小老兒不敢有半分貪戀,只求各位老爺能允許小老兒帶著家人耕種,秋收時留下一口救命糧就行,求求各位老爺了。”

這還?在?涉水過河呢, 張鐵柱竟哭著就要下馬, 給裴安泰等將士磕頭。

“幹什麽, 你想被沖走不成?!”

裴安泰連忙伸出胳膊,將人給頂回馬背上去, 又似是不解道:“你自個開出來的荒地,自然是由你自個來耕種,誰還?能搶著受累不成?。”

春耕時候,趙姑娘每日下地,都要對著天邊嚎一句“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可?見其中之艱難!

蔣川同樣牽著馬跟在?後面,見裴安泰這不知疾苦的愚蠢模樣,實?在?是無語至極。

蔣川拿鞭子?懟了裴安泰後背一下,罵了句“白癡”

隨後才又掛上溫和笑容,安撫一臉苦淚的張鐵柱道:“老漢莫要擔憂,武襄縣縣令大人賢明仁厚,但?凡是境內平民,都可?以開荒八畝,開出來的田地,地契歸開荒之人所有,每年只需繳納一成?半糧稅即可?。”

至於早先荒地頭三年免稅這事,蔣川如今也不敢確定,更不敢胡亂給人想頭。

看少將軍和裴先生這架勢,武襄縣往後怕是還?有戰事,但?凡大軍出征,糧草賦稅便短不了。

再加上大小姐帶人將水車推廣至全縣,費用全都由衙門貼補。

只要灌溉便利了,這荒地和良田的差別也就不算太大,三年免稅這事,以後怕是要改,不過也能理解,畢竟人不能想了這個,還?又想要那個。

比起?幽州其它?地方至少五成?的糧稅,一成?半已經算是很少,很少了。

更別說冀州、袞州那樣的戰亂之地,就趙王手下的匪兵,估計都不會給百姓留下半成?口糧。

張鐵柱聽得手腳直哆嗦,似不敢相信,驚呼道:“地契歸開荒之人所有,還?只繳納一成?半糧稅?!”

他這一聲?實?在?不小,前後的百姓都聽見了。

一個個壯著膽子?,七嘴八舌地開始小心詢問,蔣川等重騎營將士十分無奈,只能保證了又保證,解釋了又解釋。

“是的,是的,只要去縣衙錄入戶籍,就可?以安排開荒。”

“對的,對的,開出來的田地是你們自己的,沒人敢搶,真要有人敢搶,縣令大人會為?你們做主的。”

“免稅三年啊?這個可?不一定,我?之前聽衙門裏的朋友說,要是想要衙門幫著建水車的話,再開荒就只勉一年糧稅。”

“繳糧稅,我?們繳糧稅!只要縣令大人仁慈分給我?們土地,我?們繳三成?、五成?、六成?都行!”

張鐵柱卷縮在?馬背上嗚嗚哭泣,好不悲切道:“西河這邊沒被兇虜人占去的時候,小老兒一家也有十來畝良田,彼時父母健在?,兩個妹妹也都還?活著,一家人保暖不缺,合家歡睦……”

“可?等到兇虜人占了西河之後,整個村子?的漢民都被淪為?田奴,土地不再是自己的,就連自己這條命也不再是自己的,父母慘死,兩個妹妹也被兇虜人禍害了,嗚嗚嗚……,如今可?算是熬過來了,可?我?那父母和妹妹卻?再也見不著了。”

大約是同病相憐,前後百姓頓時哭成?一片,就連蔣川、裴安泰等人也俱都心酸不已。

少將軍帶著他們渡過宣天河,出其不意地掀了兇虜兵的一處駐軍大營。

張鐵柱等漢民,便是兇虜兵營裏負責耕種的所謂田奴,大概有兩、三百人左右。

天不亮就要被人拿鞭子?趕著下地,天黑了還?得點著篝火勞作,命都不是自己的,耕種之收獲,自然也沒他們的份,能喝上一口麩皮野菜湯,便已經是難得,活得比大灣村裏的牲畜都還?不如。

兇虜駐軍大營裏的賊兵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一群可?憐漢民。

曹善執自然不可?留下他們,無辜承受兇虜人的報覆,索性過河撤退時,全都給帶上了。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河水似乎又上漲了幾分,若不是有戰馬擋在?前頭,蔣川覺得自己怕是要被沖走。

眾人前後上岸,再回頭瞧那湍急河水,竟有種人鬼不渡的感覺。

體弱的漢民依舊騎在?馬上,眾人加急趕路,不到一個時辰,便回到了平荊塞。

裴滉早就等在?了平荊塞關隘處,秦繼鄴與武四海陪伴左右。

曹善執十分意外,連忙下馬迎了上去,問道:“先生怎麽親自過來了?可?是有什麽急事?”

裴滉點頭道:“急事,也是好事,走,咱們到營帳裏說。”

包括裴安泰和蔣川這兩位新升任的都伯在?內,平荊塞幾乎所有將領,全都聚集一堂。

裴滉展開一幅巨大輿圖,也不廢話,前情提要道:“十日前,官城之爭終於分出勝負,西府軍退守金門關,趙王稍占上風,但?也大傷元氣。”

這結果跟之前所預料的無半分差別,因此不必多費口舌。

裴滉繼續鋪陳道:“西府君敗,便是鄭氏敗;鄭氏敗,便是盛京朝廷敗!門閥世家、各州刺史、藩王侯爵,紛紛順勢而?起?,趁機擴張。”

裴滉最?後才說到重點:“據可?靠消息,昨日一早,曹道元點虎賁三萬,交由曹紹安率領,已經朝著富春方向行進,多半是協助晉王去了。”

晉王雖拿下了四宜城,卻?守得十分辛苦。

剛開始還?能借火雷之聲?勢,忽悠震懾住一些愚昧百姓,可?等到鄭夯也命人研制出類似之物時,那僅有的幾分優勢,便眨眼就沒了。

只憑自己的本事,跟曲陽章氏的支持,慕容淵幾乎沒有可?能拿下整個富春府,如今有幽州鐵騎摻和其中,倒是有了幾分可?能。

曹善執不急不緩道:“敢問先生,此番風起?雲湧時,我?麒麟軍又該如何應對。”

裴滉就等他問。

第一謀士指著攤開的輿圖一處,果決道:“晉王與曹紹安圖謀富春府,正好牽制住鄭夯的大部份兵力,還?請少將即刻點兵一萬五千左右,朝東南方向行軍,沿陵懋山一帶,先占倉梓,再拿尚碭,最?後將新鄉、礁海也一並收入囊中。”

裴滉食指在?輿圖上畫了一個大圈,將那幾個地方與武襄縣合在?一起?,老謀深算道:“如此一來,麒麟軍旗下之地,五分邊緣,其中有兩分環山,一分臨海,北出斧門關,過陵懋徑,可?直奔京師,南下雲海灣,可?航船至江南,可?謂是易守難攻,四通八達!”

此番驚人策略,聽得秦繼鄴、武四海等人熱心沸騰,卻?又不敢善作定奪,都目光灼灼地望向曹善執。

曹善執豈能辜負軍心,揮手下令道:“秦司馬,本帥命你擊鼓,吾要點兵!”

“下官遵命!”

秦繼鄴激動得嗓子?發顫,三兩步跨出營帳外,舉著一根手腕粗的木槌,將大半人高?的牛皮大鼓,敲得響入雲霄。

磨礪千日,利刃出鞘。

一萬五千名麒麟鐵騎,從平荊塞出發,直奔倉梓而?去。

都說天無二日,可?同樣是傍晚時候,在?不同的人眼裏,卻?是不同的景象。

裴滉立在?平荊塞外,瞧著殘陽照水,吹角連營,只覺那天地間似乎有血色在?迷茫,天下大亂就在?眼前。

另一邊,夕陽溫柔,晚霞爛漫,趙時悅提著一個小竹筐,心情愉悅地將五棵番茄面上的六顆熟透了的番茄都給摘了。

她拿起?其中一個,只隨便在?衣服上擦一擦,就是“啊嗚”一大口,汁水四溢,帶著一點點沙。

同樣是半原始品種,個頭比後世的小,顏色沒有後世紅,紫紅綠相間,又醜又小,可?味道卻?著實?不賴,比起?後世要勝出一大截。

她奶奶以前經常抱怨,說大棚裏的番茄,越來越沒有番茄味兒了,趙時悅如今可?算是知道這番茄味兒,到底是什麽味兒了。

又香又甜的味兒!

趙時悅提著籃子?和果子?回家,打?了井水將另外五個番茄清洗幹凈,招呼在?院子?裏玩耍的趙妮妮和趙寄奴過來吃。

趙寄奴自從裴先生一早趕去平荊塞後,便一直心事重重,那耷拉著的小眉毛,就連吃著番茄也撫平不了。

趙時悅好笑道:“寄奴啊,你這是擔心先生不在?,沒人給你布置功課嗎?”

你這麽好學呢,平時咋看不出來?

趙寄奴搖頭,解釋道:“先生,離開時說,去平荊塞,回來,要跟我?借,一樣東西。”

趙寄奴不解道:“阿姐,我?有,什麽東西,能借給,先生?”

“……”

這是個好問題,你阿姐我?也不知道啊,難道是那個木雕娃娃?

趙寄奴瞬間覺得手裏的番茄不香甜了,這什麽破玩意,表面新鮮,裏面籽兒怎麽這麽多!

暮色四合,趙時悅洗漱過後,換上一身輕薄紗衣。

屋裏點著一盞松油燈,映著天上繁星,朦朦朧朧。

趙時悅打?開火炕邊上的一個立櫃,從最?底下翻出來一個木匣子?,裏面躺著一個木雕娃娃,胖墩墩的,十分可?愛。

趙時悅從小娃娃的耳朵縫,一直檢查到腳板心,卻?仍舊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算了,還?是不想了,等裴先生回來再說吧,該爆的雷,躲是躲不過去的。

同樣在?漫天星河之下,百裏外的倉梓縣城門處,有驚雷爆開,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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