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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chapter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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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chapter69

陽光被濃密的樹冠遮擋,諾大一片樹林,地面上只有幾處靜悄悄的光斑。

丁思渺咬了口綠豆冰棒,擡頭看著遠處草地上的喜鵲,異想天開地思考喜鵲會不會患上精神病,還是說因為腦仁本來就只有核桃大小,無暇處理吃喝拉撒之外的精神活動。

其實那樣也不錯,至少鳥生比人生簡單多了,看誰不爽大可上去叨一口,拔根毛,再不濟扇扇翅膀飛走,而不是被限制在人類社會交往的條框裏,苦苦與對方周旋。

她舔了舔被冰麻的嘴唇,轉頭看向同一條長椅上的糾青,靜靜問:“綠豆冰好吃嗎”

糾青局促地折疊起手裏的塑料紙,她雖然還是緊張,但是肢體動作比上次倆人坐在咖啡館的時候要舒展的多,都敢和丁思渺坐一條長椅了——盡管她擠著扶手坐在最左邊。

早猜到對方不會回答,丁思渺自顧自往下說:“我有一個朋友,他以前只吃牛奶雪糕,跟我過了半個夏天,也開始喜歡吃綠豆冰了。”

糾青小心擡頭瞥她一眼,不知怎的突然開竅,明白丁思渺這是在等自己說話,於是咽了口口水,表態說:“兩個人隔得近……是會相互影響的。”

“你離我也不遠呀。”丁思渺粲然一笑,盯著她道:“我去醫院換藥你跟著,我去食堂吃飯你跟著,我去超市你——我猜你那次是跟丟了,就連我去辦公室找人你也跟著。你跟了我這麽多天,看清我了嗎”

糾青那雙有些古怪的眼迎上丁思渺的眼神,這一次竟然忘了躲閃,或者說這一次她居然沒有想躲的想法,反倒十分罕見地彎了眼睛,眼尾堆起好幾條深刻的皺紋,看起來簡直像個普通而和善的長輩了。

“你是個好孩子。”糾青輕聲說。

丁思渺撇過頭一笑,不以為意道:“那你做好決定了嗎是聽蔣清風的殺了我,還是聽從自己的判斷放過我”

“我……”糾青低頭絞手指,似乎經過了好幾分鐘激烈的思想鬥爭,才猶豫到:“你走吧。”

說的好像自己始終披枷帶鎖,被她套著似的,丁思渺忍俊不禁道:“那——多謝”

糾青也看著她咯咯笑出聲來,她生活中肯定很少笑,偶爾在人前笑出來時,居然還有幾分含羞帶怯的意思,這種少女情態和她蒼老的軀殼糅合在一起,視覺上令人倍感分裂。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丁思渺沖旁邊的大樓擡了擡下巴,“馮輝到底攀上哪根高枝了”

糾青順著丁思渺視線的方向看過去,神情有片刻的恍惚,在恍惚間,三十餘年的生活閱歷似乎從其散落的四面八方一點點地回到了她身上,逐漸拼湊出一個成熟穩重的靈魂,把她身上神經質的那部分奇跡般地剔除掉了。

她想起自己退休之前就在這棟樓裏工作,管學生檔案室的鑰匙,每年畢業季都是她最忙的時候,從上午到下班,不停有形形色色的學生帶著調檔函,領著考察組人員來查檔。

這些學生站在門外等查檔結果時,都是一樣的兩手空空一無所有,但是再過上三四年,三四十年,他們所處的境遇將會是雲泥之別,無法,有人坐電梯,有人走樓梯,有人躺平在地底。

上升通道何其狹窄,不會像陽光一樣普照眾生,若是想要往上走,攀附貴人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

糾青和蔣清風不一樣,她是站在檻外的人,反倒能夠理解馮輝。因此她回答丁思渺問題時,語氣分外平靜,眼神也清明,柔和道:“你也許認識,段鴻,以前是總臺的紅人,後來調去宣傳部,一路高升。”

“我不認識。”丁思渺當即搖頭,心想自己除了認識這個姓以外,對這根高枝還真是半點兒不了解。

“段執沒和你說過他的家庭情況嗎”糾青困惑地問。

丁思渺心道:的確說過一些,還有點慘——她不喜歡剜人傷疤,因此沒往深了問,打心底說,她也根本不好奇。

但糾青既然這麽講,證明這位段鴻和段執關系匪淺,莫非是……他親爹

她本能地抗拒這種可能性,於是迅速尋找起糾青邏輯裏的漏洞:“宣傳部的領導和馮校長有什麽關系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

糾青反問她:“鐵打的學校,流水的校長,一個校長能當幾年”

丁思渺被問住了,一時間張口無言。

“他能揀上這根高枝還多虧了你。”糾青笑得意味深長:“孩子,你是人家的投名狀呢!”

“什麽意思”丁思渺啪一聲按斷了塑料袋裏的冰棍木條,皺眉道:“你是說,馮輝在樊江那裏給我當靠山,是做給領導看的就僅僅因為是我和段執——”

“哪兒止這些,馮大校長在你身上下的功夫比一個畢業證多多了,要不是他從中掣肘,你在那小山溝帶出來的學生根本通不過境安高中的面試,拿不到我出錢的那份獎學金,你呢,現在肯定還被攔在小山溝裏出不來,更別提起訴我丈夫了。”

“放屁。”丁思渺情急之下爆了句粗口,說完才反應過來,臉色迅速漲紅了,切換回理智的文明人狀態,依舊是嘴上不饒人:“我能回來是因為我累死累活評上優秀,佳園能進境安高中那是她自己一分一分考出來的,和馮輝有個毛的關系,合著照你們這種妄想癥患者的意思,我連今天吃什麽穿什麽,在哪裏出現,都是讓人算計好的唄”

糾青被她猛烈的情緒波動嚇得靈魂出竅,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等她說完才機械地點了點頭。

丁思渺更來氣了,唰地站起身,抓著糾青的胳膊一把將人拽起來,怒火中燒道:“我告訴你,蔣清風是個王八蛋,可惜,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個王八蛋遇到我之前逍遙了半輩子,是我親手把他送進去的,我就是要讓他身敗名裂,生不如死!”

糾青瘦得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丁思渺把她攥在手裏,好像攥著一張哆哆嗦嗦的舊報紙,一使勁就能聽見紙片碎裂的聲音。

丁思渺松開手,輕推了她一把,推得糾青踉蹌著後退好幾步,看她快要站穩了,丁思渺正打算甩袖而去,又聽見嘭的一聲。

這老不死的居然當場碰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丁思渺內心有一萬只羊駝奔過,暗罵道:“這他娘的鬧哪出”

只見糾青雙臂抱在胸前,緊緊護住自己的臉和頭,上半身抖得活像在篩糠,兩條腿不住地倒騰著往後退去,慌亂中甚至蹭掉了一只鞋。

她身後沒墻,身前也沒人舉著大棒要打她,僅僅是被丁思渺推了一把,就能表現出這種程度的PTSD,可見過去是個長期的家暴受害者。

“你真是瘋了,抓緊上精神病醫院看看腦子吧。”丁思渺冷冷地看著她抽泣,告訴自己,瘋子的話不可信,何況這不過是一面之詞,在一個稱得上陌生的精神病人和段執之間,她有什麽理由不相信後者。

糾青忽然止住了抽泣,雙腿也不再動彈,丁思渺警惕地掃了她一眼,詫異地發現——她失禁了。

黑色長褲的襠部有一大片顯眼的水痕,淡淡的尿騷味兒傳進丁思渺鼻子裏,丁思渺本想後退兩步,最後還是忍住了,原地掏出手機,一邊翻白眼一邊給保衛處打電話,讓他們派人來處理,最好是女性工作人員。

掛完電話,丁思渺又在原地等了5分鐘,直到保衛處的人出現,她才黑著張臉離開。

任憑誰親身遭遇這麽一場波瀾起伏的鬧劇,都要反覆回芻幾次,丁思渺也不例外,她盡管指揮著雙腿走出了那片樹林,卻捂不住耳朵,糾青的聲音簡直像是從她身體裏傳出來的。

難道自己苦心經營走到今天,真的只是一場自我沈浸的獨角戲嗎丁思渺每每想到這裏,內心都要為之一顫。

再進一步想到,自己是沾了段執的光,因著“領導兒子女友”的暫時性身份,就得到了馮輝如此偏心的關愛,如此“榮幸”地成為對方的投名狀,再等著某天成為一枚死棋……

丁思渺一個人待在房子裏時,想起這些荒唐的可能性,便想要大笑,想要狂笑不止,可是她扯動嘴角,半點兒也笑不出來,只能不斷地說服自己,這些不過是尚未被證實的反方證詞,不值得采納。

晚上,段執提著電腦來的時候,她正坐在客廳搗鼓投影儀。

“要看電影嗎”段執洗了把手過去幫忙。

丁思渺縮回了手,生怕碰到他似的,退開半步,嗯了一聲說:“《楚門的世界》。”

段執一楞,回過頭看她,笑了笑說:“怎麽突然想看這個,好老了,我們換部新的看好不好,《灌籃高手》大電影怎麽樣我想看這個。”

丁思渺靜靜地看著他,嗓音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喑啞:“《灌籃高手》上個月我在電影院看過了。”

“那聽你的。”段執低下頭,調整好投影儀的畫面和清晰度,開始播放片頭時,他起身去沙發上拿了兩個抱枕過來,正要和丁思渺一人一個,並排在瑜伽墊坐下。

沒想到丁思渺扯過他遞來的抱枕,轉身跳回了他身後的沙發上,盤腿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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