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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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蟒鞭

鐘美人給帝王下過藥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就連她曾經的主子, 定嬪也渾不知情。

定嬪是外邦朝貢上來的美人,嬪位也是今年宮宴上才升的。孟緒倒是見過她幾次,不過也都是去鳳藻宮請安的時候見的。

聽說這位定嬪在宮裏的唯一趣志便是吃好喝好, 旁的萬事不關心。

“朕當初還算常去看定嬪,她大梁的話說得不好,又不肯用功學,見了朕就一聲不吭, 只管吃自己的、樂自己的。不過後來鐘氏的事一出,她就對朕避如蛇蠍了。”

蕭無諫收回眼,煙波裏山水在望,芰荷將枯。

他的神情也變得渺遠冷淡起來,話裏更有一種近乎冷漠的風輕雲淡。

“朕自幼習武, 區區迷藥,還不至於不省人事, 卻也費了些時才散去藥勁。鐘氏將朕扶到了榻上,什麽也沒做,定嬪就回來了。朕當時有兩個選擇, 一個是如了鐘氏的意, 一個是殺了她。”

僅僅是這樣的只言片語, 孟緒也能聽出帝王對鐘氏其人的輕鄙。

就好像連讓他耿耿於懷都不配。

恰好有宮人端了佐茶的點心過來,還沒進水榭, 被她打了個手勢趕了出去。

他再不介意, 這也是一樁轟天裂地的皇室秘辛,只怕這宮人若不慎聽去,輕則要心驚膽碎, 重則小命都不保。

但旁人不敢聽,孟緒敢啊。

想到他現在雖是這麽不鹹不淡的樣子, 可當初竟然在一個小小宮婢身上栽了跟頭,怕也是氣的不輕?

孟緒忍著沒笑話他,若無其事地問:“陛下怕善婕妤傷心,所以選了前者?”

蕭無諫似乎覺察到了她語氣中那一絲雀躍,轉過身來。

負在身後的手忽伸向她,不偏不倚落在了那軟腰後:“朕沒選。”

沒選?

“朕封了她做禦女,但仍教她在瑯嬛閣侍奉。是後來鐘氏有孕,定嬪來找朕,半天說不清楚,禦前的又不放她進來。偏鐘氏只告訴了她一個,她只好在太極殿外守了一夜,就為了堵朕。一夜未歸,次日還領了陳妃的罰。”

封了禦女,卻還讓人以侍婢之身在定嬪身邊侍奉,這便是天大的羞辱了。是告訴她,就算她計劃得逞,也永無飛上枝頭做主子的一日。而宮中各人更勢必對帝王的這番安排東猜西想,屆時一人一口唾沫,怕都能將這鐘氏淹死。

屆時嬪妃們不屑與之為伍,宮女們又何嘗容得下這個看似爬到了她們上頭,實際上又仍需和她們同吃同住的異類?

堂堂帝王壞起來,心肝也是黑的。

只是孟緒倒未想到,這位外邦來的定嬪竟如此憨直善良,非但沒處置借著自己爬龍床的丫頭,甚至連她肚子裏的孩子也包容了。

她不得不感嘆:“善婕妤倒是為她的昔日姐妹挑了個好主子。”

可是……

她被帝王的大掌按著往前走,貼在他身前,訝然問道:“什麽都沒做,鐘氏卻有身孕了?”

那便只有一種可能,鐘氏另與他人私通。

弄了半天,這鐘氏原來是要給自己肚子裏的孩子找個便宜爹?

怪不得選了這樣急進的法子。若單單為博寵,怎麽樣都不該選下藥這一條路。就算急於成事t,也該下春///藥,而非迷藥。

“她大概也沒想到,朕始終清醒著。”蕭無諫道。

宮裏的金蟬大多來不及啼夏就被宮人拿竹竿子打落,水邊卻不知有什麽秋蟲還沒冷僵,叫聲聒噪。

帝王微微蹙眉,臉色也有些不耐。似對這個故事耐心罄盡,三言兩語,一口氣把後文俱交代了:“再後來,鐘氏有孕的事傳了出去,沈氏當著她的面打斷了宮人的一條腿,把她嚇小產了,一屍兩命。善善求了朕很久,同朕大吵了一架,朕只同意追贈鐘氏美人,以美人儀制厚葬了她。”

“鐘氏如此穢亂宮闈,陛下沒有將真相公之於眾,還肯厚葬她,已是陛下寬宏大量。”

孟緒輕輕撫上他的眉心,帝王被她的舉動逗笑。神色緩了緩,握住她的手腕道:“後來朕讓人查過,鐘氏早與外朝的一名侍衛有染,那年圍場秋狝有刺客來犯,那名侍衛死於當場,鐘氏腹中應是他的遺腹子。”

這下連孟緒也疑惑了,歪著頭:“竟還有這樣的內情,這鐘氏到底是攀龍附鳳,還是用情深沈,另有隱衷?”

不管是什麽,都隨人死燈滅,長埋九幽了。

孟緒又想起一樁:“陛下沒將這些告訴善婕妤嗎?”

旁的倒不用說,只需要讓她知道鐘氏壞的是他人的子嗣,她或許便能好過多少。這欺君罔上之行,本已是滅族的大罪了,鐘氏死得不算太冤枉。

蕭無諫卻道:“或許什麽都不知道,對她來說最好。況且朕也沒有義務,事事要為她周全。”

水榭外的宮女太監們誰也不敢眼神亂飛,可無意中稍稍一瞟,就看見臨水的臺子上,帝王忽然將意婕妤深深擁進了懷中。

帝王的大掌壓在腰上、背上,孟緒幾乎被他手上的力道壓得失去了平衡,猝然一跌,狠狠撞在人胸膛上。

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半點不在意鐘氏的事?

靠近水塘的那一側,無人能夠窺伺之處,帝王輕咬在人耳上。

一下下吮吻,最後無奈地一太息:“朕其實不願對柳柳有任何保留。”

孟緒道:“還有那樣多的日子要走,又何必急於把一生的話都說盡?妾與陛下,來日方長。”

*

這兩日,鴻臚寺陪著自梧使團的人在江都城中閑逛夠了,也沒擱下正事,九月上旬的時候,兩方就正式簽訂了條例。

阿娜公主的裙子卻還沒這麽快做好。

使團的人輕易是不能到後宮來的,可眼瞧著回家的日子在即,阿娜公主哪裏還坐得住。

當初恩將仇報,在含元殿下了她的面子,如今又打算食言而肥?

“什麽人啊!”

阿娜越想越氣,殺上門的時候卻正巧撞上陳妃的人過來。

那宮人對孟緒道:“今日沈氏離宮,這畢竟是開了宮裏的先例,又是意婕妤主理的此事,陳妃娘娘說,想請婕妤一起去送一送,往後恩怨了斷。娘娘就在宮門口等您。”

沈氏離宮,多半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送一送也不過是客氣的說法,想來是要防著沈氏生出什麽亂子,也順道找她問話才是真。

翟衣的事,陳妃沒有審出結果,卻在她這兒蓋棺定論了。

還有善善手上的傷,如今也是鬧的人盡皆知。旁人不知內中曲折,不知孟緒也是個假公濟私的枉法之徒,還道她明察秋毫,斷案神速,為善婕妤伸張了冤屈。

如此一來二去,便免不了將她與陳妃諸多比較。

近來更有風聲,帝王寵愛意婕妤太甚,有意讓她與陳妃娘娘分權了,善婕妤的事就是讓她小試牛刀。

孟緒沒打算躲這一遭,看了眼阿娜,對宮人道:“你也看到了——我安頓好公主便來。”

宮人望了望身邊氣勢洶洶的公主,退開一步:“您可得抓緊著些,奴婢就在這兒等您。”

其實宮人也有些怕阿娜公主,動輒拿個蛇鞭揮來揮去,到底是野蠻之地長大的人,能懂什麽好賴,能不惹還是不惹。

她轉身去了門口等。

孟緒讓人給阿娜公主上一盞宮中特有的荔枝熟水,對阿娜道:“今日是不巧了,恐怕要請公主先在這兒稍等,我有些事要處理。”

阿娜一直不知道孟緒早就打點過,故而內衛們見了她才會裝作不見、輕易放行,一心只以為自己是能耐大,又一次偷偷摸進了後宮。

既是做賊,此行又怎會帶上譯人?

如今她兩眼一抺黑,什麽都聽不懂,憤怒又懵然地看著孟緒,楞是說不出半個字。

就算她罵上幾句,也是白費口舌!

孟緒也是說完才想起她聽不懂,好笑地將她按在椅子上。

簌簌很快將一盤點心和荔枝熟水端了上來。

荔枝是宮裏的貢果,市面上沒有,可熟水阿娜這兩天卻是早就喝了個飽,什麽花頭都見過了。她一點也不稀罕,把頭別到一邊,傲慢地抱起了雙臂。

沈氏出宮在即,孟緒也沒法和人周旋太久,見她這樣子,笑著便要走。

阿娜卻抓住了她的胳膊:“你去哪兒!”

孟緒不知如何與她溝通,便只能先將胳膊抽出來。

簌簌也上來想擋開阿娜。

阿娜見這情形立馬急了:“你們到底什麽意思!”

握住鞭柄就往空中一打。

鞭風驟振,只聽啪的嘹亮一聲。

“主子小心!”簌簌喊道。

阿娜本是怕孟緒這兒人多,自己吃了虧,想嚇嚇她們而已,一不小心卻當真甩在了誰的胳膊上。

孟緒嘶了一口涼氣,一下子縮回手,捂住了胳膊。

疼得眼中都冒出了淚色。

如此變故陡生,滿殿的宮人瞬時擁了上來。

阿娜這鞭子不是普通的蛇鞭,而是將蟒蛇皮用特殊的藥液浸泡而成,尋常的時候軟若棉繩,揮直的時候卻是能和刀劍硬碰硬的。

眼下秋衣還不算重重層疊,孟緒的衣袖都瞬間被打爛了一道口子,隱約可見雪膚上綻開的血痕。

阿娜忙丟了手中的殺器,被急急圍上前的宮人一把推開,也不知道生氣。

只一個勁在宮人後頭伸長了脖子,用自梧話問:“你還好嗎?怎麽樣了?我不是故意的……”

江太醫來的倒很快。

他為孟緒處理好傷口,這麽大一條皮開肉綻的口子,饒是他見了也有些發怵:“婕妤肌膚嬌貴,這傷口怕有的養,別留疤就是萬幸了。”

孟緒擡頭就見正呆立一旁,手足無措的阿娜,她沒真哭出來,阿娜倒是淚眼朦朧了。於是笑了笑道:“那便請江太醫多費心了,要是留疤,我可是要治你的罪的。”

阿娜見她還能笑,又懷疑起自己下手其實並不算重。

若換了旁人,江太醫恐怕要腹誹一句這又關他什麽事,簡直無妄之災。可想到善善和沈氏的事……他清了清嗓子,“臣盡力為之便是。”

正要起身去寫方子,孟緒卻又看了一眼此時也過來察看的昭陽殿宮人,對他道:“對了,煩請江太醫再為我把個脈吧。”

一如所想的那樣,她這個月的癸水,遲遲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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