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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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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榮

尚書令府。

裴照跪在祠堂中, 裴夫人端了碗枸杞烏雞湯要進去,手才挨上門,裴大人不知從哪個地方出來了:“不許進去。”

裴夫人斜了他一眼:“兇什麽兇?”

裴大人上前, 緩了幾分顏色:“夫人,慈母多敗兒,這次說什麽也得讓他好好思過,不能再這樣糊塗了啊……!”

裴夫人冷笑道:“打了兩頓還不夠?兒子效父, 你們老裴家不就是從你開始,官做大了,心也野了。”

“夫人何出此言,我幾時去過煙花柳巷?”

裴大人這一生沒和人動過粗,這個月卻拿著藤條親自揍了兒子兩次。一次是知道他被風月女子下了t絕嗣藥, 一次是知道他讓孟家的女兒有了身孕。

可他自問,雖不像父輩那樣一生只有一房正妻, 從不納妾,卻也從沒沾染過煙花風月。

裴夫人盯著他的臉瞧:“那兒子看上的不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姑娘?家道中落才進了煙花柳巷,阿照不過憐惜她, 又哪裏知道人家心是黑的?你們男人不就這樣?”

裴大人一時不知道她是在諷刺兒子還是幫兒子說話, 只看人越說火氣越大, 到底沒再出聲相激。

“行了行了,你讓開, 湯都要涼了。”裴夫人不耐煩地伸手把他往旁邊撥了一把, “大夫都說了,雖是絕嗣的藥,養上幾年還有希望恢覆,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讓兒子身子好起來。等孟家那女兒進了門,孩子一生下來, 別人一時半會兒也不會往那上頭想,你們老裴家的名聲還保得住。”

推門之前,她回頭道:“還有,我雖從未薄待過你的那幾房小妾生下的兒子女兒,可你要是動什麽把人過繼到我名下,取代阿照的心思,我保證,這個家一定永無寧日!”

*

猜霜樓。

孟緒讓人給孟願上了盞茶,裊裊茶煙裏,半鎖的眉頭不見松展:“下藥的人,裴家怎麽處置的?”

此刻,她亦自捧盞欲茗,盞蓋一下下刮在杯沿,神色淡薄,又蘊藉著幾分深沈的況味。

孟願只覺長姐入宮幾月,那股通身的氣態,仿佛更加從容自定,也更加高深難測了。

像誰呢?

她情不自禁繃起了背,有些小心的回話:“這我就不知道了,想來不會好過。”

聽她對那女子的下場不甚在意,孟緒才幽幽擡眼:“這件事中,你又是個什麽角色?”

孟願這才懂長姐真正要問的是什麽,粲齒一笑:“姐姐想哪兒去啦,我若參與了這件事,再嫁進裴家豈不是自投羅網,堂堂尚書令,豈會看不破這點伎倆?姐姐放心,妹妹雖不比姐姐善謀善斷,也知道,只有不經手的計謀,才沒有被識破的風險。”

孟緒淡淡嗯了一聲,喝了口茶。

孟願重新坐穩,垂睫道:“其實我和他也沒有幾次,每次事後兩日我便會服避子湯。那天他向我坦白了這件事後,我就把原本準備的避子湯換成了坐胎藥。反正怎麽都不虧,就算懷不上,他要是不娶我,我就把他被絕了嗣的事說出去……”

說著,她仰起笑臉:“好在,你妹妹雙手清清白白,只是一個為情所困的糊塗女子,老天也憐惜我呢。”

“孟願,”孟緒極少這樣連名帶姓地喊人,“你該知道,就算不是裴照,來日我也能為你找一門好親事,琴瑟相諧,不比與裴照虛與委蛇更好麽?為何非要是裴照,連條退路也不給自己留?”

孟願回頭看了門邊一眼,撫上還不足顯懷的小腹:“日前我去廟裏上香,住持說,姐姐會是我的貴人。想想好像真的是這樣,我只比姐姐晚出生兩個月啊,夫人懷著姐姐的時候,父親納了姨娘進門,姨娘才懷上了我。夫人卻從此心病難醫,郁郁寡歡,生下姐姐之後更對姐姐少有親近。姐姐若是我的貴人,我又是姐姐的什麽呢?”

她嘆了口氣,又道:“姐姐和我應當是一樣的人,才會選擇入宮,選擇了一個天下間最不可能專情專意的男子。”

孟緒望著這個庶妹,眼神卻似透過她,落在了更遠的地方:“那我若告訴你,我動了真情呢?”

“啊?”

孟願不可置信地驚呼了一聲,這一聲後,屋中兩人皆啞口不言,屋裏也徹底寂靜了下來。

門邊的人耳朵幾乎快貼上了門,也再聽不到什麽,這才動手敲了敲門。

“誰?”

門外,簌簌終於找到了機會開口:“主子,是隋安公公來了。”

剛才她早就想提醒主子,隋安公公卻一上樓就示意她不要出聲,一手還托舉著一卷聖旨,將她徹底威壓住了。

隋安進門後,即對著二人點頭笑道:“意容華,孟三娘子,奴才是替陛下宣旨來了。”

等人跪下,他清了清嗓開始宣讀。

這是一道將孟願認作義妹,加封為升平縣主的旨意。

另有一道賜婚的旨意,則已由快馬輕騎送出行宮,分別下達尚書令府和大將軍府。

孟緒知道,這說明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帝王已然查清。

原本以孟願的身份,做裴家的嫡長媳是不夠的。

在賜婚前加封女方,便是帝王拿出了對此事的態度,告訴裴家人,他無意深究背後的真相,只願玉成好事,安撫老臣心。

然而,當初帝王可以借著寵愛柔妃的緣故起用沈家人,如今自然一樣可以反其道行之。

孟家雖是忠烈之家,可畢竟式微多年,若是無緣無故賜下此等恩榮,旁人定不會覺得是朝廷銘記英烈的緣故,只會覺得是因為孟家出了個受寵的妃子,才被重新重視。

可裴其海不一樣。裴令公自在位以來,勞苦功高,至今還在任上兢兢業業做事。如今有了裴孟締婚的這一層原因,再加封孟家的女兒,便顯得帝王既擡舉在朝的忠良,也不忘逝去的英烈。

再沒有比這個時機更合適的了。

不過,倘或再有心一些的人,便會想到帝王這麽做還有一層更重要的因由——

隋安走後,孟願抱著聖旨,神采勃勃地對孟緒道:“住持算的沒錯,姐姐果然是我的貴人!升平縣主!往後我在裴家,也算能挺起腰桿了。”

看來皇帝姐夫是當真極為愛重姐姐,才會愛屋及烏,給了她這個殊榮。

不過想到剛剛聽到的上樓的腳步聲,孟願知道,姐姐在宮中的日子也不輕松。

樓梯畢竟架在空中,腳步聲自然極為明顯,上了樓之後反而聽不到了。可既然上了樓,簌簌卻始終沒有出聲,來人便只能有一種身份。

要麽是陛下,要麽就是陛下的人。

她才故意說了那些話,同姐姐打了個配合。

孟緒有些微乏,坐回到窗畔的紅木雕幾前,撐頭道:“裴家也好。在將軍府中一直也沒人拘著你,你將來的婆母裴夫人卻是個極好的,有她管著你,我也放心些。”

孟願癟癟嘴:“姐姐就會掃我的興。”

一直到簌簌把人送走,孟緒起身看向窗外。

帝王還是喜歡將雲扃大開,任四面來風啊。

從這個位置,剛好可以望見青宸殿殿中的光景。

雖只臨窗的一角,也已足夠了。

……

就在片刻前,帝王擬寫好聖旨,交給了隋安:“去聽聽意容華同她那位妹妹說了些什麽。”

隋安叫苦不疊:“陛下這不是為難老奴嗎!”

原本已靠在椅背上合目小憩的帝王倏然睜開一線威光,懸在了隋安頭頂。隋安瞬時不敢再抗議,苦著臉出門去。

這會兒他卻是喜笑顏開地回來了。

有意吊人胃口一般,道:“老奴是真沒想到啊,意容華竟會說那樣的話。”

蕭無諫一看他笑得分外欠打,便知該是天大的好話了。話還沒聽到,唇角先牽了幾分笑。

“說。”

待終於聽得那句“動了真情”,帝王有些出神地在梅子青的筆洗裏攪了攪筆梢。朱紅的霧團霎時於水中蕩開,四下蔓走,把一缸水都變成了赤殷殷的紅色。

此刻,有人的一片丹心,亦是如此,把他的心懷侵占得不留餘地。

讓他忘了收回手。

*

婚事緊趕慢趕,定在了六月末。

再遲些,月份便太大了。就算日後推說是早產兒,至多也只能打上兩個月的時間差。

因孟家本就不存多少人了,帝王特地恩許意容華出宮觀禮,免得屆時太過冷清。

說到底,畢竟也是帝王親自給人賜的婚,有人代他出面證婚,也算是合情合理。

孟緒提前三日離開了行宮,回到家中,陪身骨欠安的母親一起操持婚禮事宜。

這人一走,青宸殿常日都好像空空蕩蕩的,也就是肅王過來的時候熱鬧些了。

看著帝王一天天的神思不屬,隋安提議:“要不,陛下召哪位娘娘過來,陪您一起說說話?”

忘掉舊人最好的方式莫過於新人的陪伴。

為了陛下,隋安也只能對不起意容華一回了!

蕭無諫意興闌珊,煢煢負立,渾不經心地看著宮人挽袖剪燭,薄唇也懶得張動:“嗯。”

隋安怔了一怔,才反應過來陛下是準肯了他的建議,可陛下也沒說召誰啊。

剛想問,帝王已不耐地上樓t,沈下聲氣:“你去辦。”

隋安搬起石頭砸了自個兒腳,焦煎地站著。思前想後,陛下到這行宮以來,除了意容華就只召幸過馮嬪一次,那就馮嬪?

清秋院中,馮嬪剛剛拾掇好,欲坐進擡人的小轎。

轎前的那一塊磚地卻不知怎的分外油滑,她一踩上去,整個人便往後一仰,摔得七葷八素。

身上立時青了一大片,腦中也一陣翁鳴不止。

場面霎時一陣混亂,馮嬪自亂中被宮人扶起。定下心,讓人去查看:“那地上似乎有東西。”

宮人靠近了些,蹲身在地上一抹,大驚失色:“有人潑了油!”

馮嬪心道果然如此,忍著疼,簡單整理了儀容就上了轎。別的妃子或許怕身上難看,不敢見駕,她可不怕這個。

有人不想讓她見,她便偏要去。就算起不來身,今日也要躺在青宸殿裏,讓帝王聽一聽她的委屈。

幾個轎仆猶猶豫豫還是將人擡了上山。轎子才到了青宸殿門口,隋安老遠就火急火燎地迎上去接人,招呼道:“馮嬪主子,不忙下來。”

馮嬪揭開簾問:“為何?”

隋安借著宮人打的八角燈籠,看見馮嬪衣鬢有些潦草,欲言又止。先寒暄了句:“馮嬪主子這是怎麽了?”

馮嬪柔聲道:“不妨事,待見了陛下,我自會向陛下請罪,呈明事況。”

隋安一聽,端著手,賠笑道:“請什麽罪呢,這樣子讓陛下見了也不好。剛好陛下出宮去了,馮嬪主子不如改日……?”

馮嬪臉色一僵:“陛下不是……”

又有些難堪地吞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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