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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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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會

帝王的表情有些耐人尋味, 皇後總覺得他是知道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

帝王卻是一時未說下去,只是伸手接過宮人端來的一杯酒。這是為眾人開筵的酒。

飲過後,方幽深地道:“寶貝?倘若是個禍害呢?”

聽他這樣說, 皇後又覺得或是自己多想了。

反正她現在覺得孟氏討喜,那便是怎麽都討喜,因誇道:“禍害也好,禍害遺千年, 正可伴表哥的萬歲孤獨。”

“萬歲孤獨。”帝王低低重覆了一遍,無聲又笑,“借表妹吉言。”

此刻殿上人坐滿了,外頭也是人,大殿中央有伶人獻歌獻舞, 殿內的人還能看個熱鬧,外頭大約就只能聽個絲竹的響。

開了筵、上了菜, 大家也都不飲茶了,後妃女眷這邊上的是果酒和奶酒,玉卮碰著金樽, 喝得也盡興。

簌簌卻是有些心神難安, 扯著孟緒的衣角, 不安地問:“主子可要去麽?”

就在孟緒給耿貴嬪送茶之前,有個行蹤可疑的宮人悄悄給孟緒捎了一句話, 說是尚書令家的大郎君裴照想與她見上一面, 在完園那一片薔薇花墻後等她。

“去。”

可,裴照竟還會有臉來見她?

其實當初解除婚約這事,可以算是孟緒舍了自己的面子, 給了裴家幾分體面。

她沒有選擇將裴照企圖在她和她的庶妹之間左右逢源的事傳揚開去,別人便都以為裴照是喜歡她的妹妹, 二人的婚約才最終破裂。

尚書令裴大人說記住了這份人情,孟緒入宮之後,他自會對孟家的孤兒寡母多幾分照拂。

至於庶妹孟願,孟緒其實不大喜歡這個妹妹。

每每看到母親神傷的樣子,她就接受不了父親與別的女子生下的女兒,哪怕她算得上無辜。

所以孟緒常以“庶妹”稱她,不是在乎嫡庶之分,而是想與孟願疏遠一些,劃清界限。

可是真的說起來,這個妹妹卻是很有些像她的。

比如,明知裴照對自己並不情專,卻只裝作不知。

孟緒還記得解除婚約前的幾日,孟願坐不住了,來問她打算何時與裴照徹底了斷。那時候,孟願對她說:“我知道姐姐不喜歡裴照,裴照也配不上姐姐。剛好,我並不介意他的三心二意,姐姐不如給我這個機會……”

她還以為,她入宮的這段時日,裴照應該已經對孟願死心塌地了才對。

瞧著時間差不多了,孟緒借故要去醒酒,起身離席。走之前悄聲對在自己這桌侍奉的宮人道:“若我走後耿貴嬪沒有跟出來,你就去與她說,將才的事我想同她陪個不是,在薔薇花墻處等她。”

宮人應是。

外頭,琉璃燈轉,琥珀光濃,處處高燭美酒,男女聲笑。

大梁民風其實比前朝開放許多,前朝上位者荒淫,卻要百姓克制私欲,極重男女大防。到了本朝,對女子的拘限反而小了很多。

穿過那些露天的筵幾,人群漸遠。孟緒還沒走近薔薇花墻,就看見了那兒的人影。

不過因她是從更亮的地方過來的,站處猶有水波光影的餘韻,看暗處並不分明,一時也t沒法確信是不是裴照。

再等等。

這次連簌簌都懂了:“主子在等耿貴嬪?”

話音剛落,耿貴嬪就來了。

耿貴嬪氣咻咻地過來,她已經憋了許久,看到孟緒離席就想追出來問。

見人走近,孟緒卻是轉身繼續往前。

一直到徹底遠離人群,遠離到那樣繁密的人聲都絲毫不堪再聽,而一帶幽僻的花墻近在幾丈之內,孟緒才慢了一些,等耿貴嬪跟了上來。

耿貴嬪追得滿肚子的火更旺:“意嬪!”

見她這樣氣勢洶洶,孟緒就知道自己安排的那遞話的宮人多半都沒派上用場,耿貴嬪興許是自個兒就過來了。

她溫聲安撫道:“貴嬪娘娘別急,今日我並非是有意落您的面子。”

因走的太急,耿貴嬪喘著大氣。停下時沒半點好臉色,不欲聽她狡辯:“陛下近日寵你,妹妹便是存心多管閑事,下我的面子,我不也只能認了。”

“先帝那會兒也發生過這樣的事,娘娘才會效法,對麽?”

孟緒仿若未聽出她話裏的夾槍帶棒,不疾不徐問道。

目光卻看向薔薇墻邊的男子。果然,裴照見她和耿貴嬪往這個方向來了,當即便躲避到了一邊。

見了她,裴照或許不會避開,可若是別的宮妃,他作為外男,不可能還杵在原地。

一定會找個地方,等耿貴嬪走了,再找機會來與她說話。

耿貴嬪承認得倒很痛快:“是又怎麽樣,又不是什麽大事,本宮走不動了,坐坐罷了。”

孟緒又問:“那娘娘可知道先帝的那位裘婕妤為何沒有受罰麽?”

見耿貴嬪轉頭看了過來,孟緒一邊慢步,一邊道:“一是裘婕妤有孕,龍嗣重要,不好罰她;二是裘婕妤得寵,而當時先太後已去,後宮幾位妃子分庭抗禮,互相爭權,自然誰都不想開罪裘婕妤這個大寵妃,誰來罰她?”

耿貴嬪一想還真是這麽回事。但她仍嗤聲:“難道本宮就不行?”

耿貴嬪的態度都寫在臉上,孟緒笑道:“您比妾資歷更深,應當更清楚陳妃娘娘是怎樣的人。即便宴上不好多說什麽,宴後卻定不會姑息。這樣的事已有過一次,若再輕縱一次,此後豈不是人人效法,宮中還焉有秩序可言呢?”

“還有陛下,若有知情的人發現您與鄭淑儀位次不對,不論她們是會對宮中的規矩秩序抱疑,還是會對陛下的後闈紛爭議論紛紛,都有損陛下的威儀。這想必不是娘娘您想看的。”

“這麽說你還是為我好了?”耿貴嬪拔高了聲量,她可不信,這宮裏有誰是會真心實意為誰好的。

孟緒卻坦然稱是:“您想想是不是這麽個理兒,妾同鄭淑儀也算相熟,何必要為了她來得罪您呢?況且若是鄭淑儀為了大局,選擇了委屈自己,讓了位子給您,她便是無過而有功,而您,卻平白被她揪住了一個錯處,又有什麽好處呢。”

其實她今晚,還當真是幫了耿貴嬪一把。

只不過這件事確實不算大事,卻被她故意往嚴重裏說,存心嚇嚇耿貴嬪罷了。

耿貴嬪聽得無話可說,悶悶轉移了譴責的對象:“一個位子,哪就這樣嚴重了。不過你說的也不無道理,本宮想歇歇腳,沒考慮那麽多,鄭淑儀卻不制止本宮,其心可誅!”

她越想越有些後怕。

沒準鄭淑儀根本就不是不敢把事態鬧大,就是想讓自己犯下錯,被陳妃找上門,秋後算賬。

指責上位其心可誅,這樣的話除了耿貴嬪大約也沒人敢講了。

孟緒索性一出戲演到底,再勸道:“娘娘,說話當謹慎些,萬一隔墻有耳。”

耿貴嬪險些想當場治她一個犯上之罪,想了想卻道:“本宮聽你的就是。畢竟本宮不像你們這些自小出身名門的貴女,心思那麽彎彎繞繞。”

孟緒聽人說起過,耿貴嬪的父親是從龍有功,才一點點被提拔上來的。

不過心思啊,是這世上最覆雜的東西,哪裏就是出身決定的?

走累了,二人穿過小橋,在附近的小亭中坐下,孟緒忽道:“這裏的薔薇開的好,妾去摘兩枝,簪著應當好看。”

耿貴嬪望了望不遠處的薔薇花墻,只見黑糊糊的一片,根本看不出美醜來,擺手道:“去罷,你們這些小女兒家,就喜歡花花草草,要本宮說,哪有銀釵金鈿戴著教人更踏實。”

“娘娘說的在理。”

孟緒讓簌簌和耿貴嬪的侍女一起留下陪伴耿貴嬪,自己往那滿墻薔薇走去。

說是薔薇墻,其實只是搭了個木架子,因薔薇在上頭滿叢滿叢地蔓生纏繞,才形成了一堵密密匝匝的花墻。

這裏燈火不至,黑黢黢的。

沿著薔薇花,孟緒走的慢了些,不時低頭嗅嗅,折下一兩朵。

而後不露痕跡地繞到薔薇墻後,正見一身錦袍博帶,竊藏其後

“為何約我?”

她沒打算與他客套,問得直接。

裴照見到她就走了過來,此時卻是懵了:“不是二娘子約的我?”

他從袖籠中摸出紙條,一頭霧水:“你讓人給我的。”

孟緒接過一看,此處無燈無燭,唯有月光流銀,卻也勉強能辨認紙條上的字跡。

確實是她的字跡。或者說,確實像。

“我不曾寫過這種東西。”她將字條卷好收起,心中已有了猜想:“我說過,從今以後我與裴郎君形如陌路,如何又會約你?況且我已為宮嬪,你是官家子弟,你我豈可私會?此事是有人——”

裴照接道:“有人想算計我們。”

是有人兩頭騙,將他們匯在了這裏。

為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孟緒轉身回到亭中,將幾枝茜艷的薔薇花用帕子裹成一束,遞給耿貴嬪:“薔薇莖上有刺,娘娘這樣拿著,不會傷手。”

耿貴嬪第一次收到旁人送的花,有些愕然:“怎麽給我了?你自己戴就成。”

孟緒攤開掌,其中一枝被她掐了大半的莖條,只留下花萼下的兩寸,剛好可以別在發稍。

耿貴嬪看她戴著確實鮮眼俏麗,接了花起身:“還算你懂事。這兒黑成一片,什麽都看不見,怪滲人的,先回去罷?”

沒等兩人走出亭子,寂靜中卻有人聲漸起。原是幾名貴婦人說說笑笑地將過橋來了,帶起一陣環佩交響。

她們來時教人在前面提了燈,反而把自己的行蹤映得亮堂。

其中一人問:“怎麽走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了。”

另一人答:“沈夫人不是說這兒的薔薇花好看,我就想來看看,應當就在前頭。”

不知誰調笑了聲:“這兒倒是個幽會的好去處。”

忽而,似是察覺亭中有人,開路的宮人疾步向亭子行了幾下,舉起燈來查看。

等她睜眼瞧清,倏然拜下腰:“貴嬪娘娘、意嬪主子。”

她身後的幾位夫人們也忙見了個禮。

這些人正正撞上了孟緒與耿貴嬪。官眷見到妃嬪,當要行大禮。

耿貴嬪不免端起幾分架子:“免禮。”

耿貴嬪一心只以為自己是與意嬪無意中來到此處的,自然不會將此行與撞見的這些人牽想到一處。

不過她頗為享受這些夫人在自個兒面前卑躬屈膝的感覺,很快竟與她們一起談起天來。

見耿貴嬪興頭高,夫人們改了行跡,簇擁著她,跟著她往回走去。

孟緒卻沒動,只是叫住了落在最後的那人:“沈夫人。”

沈夫人背脊一僵。

孟緒知道她在聽,用一種平靜的聲吻點到:“柔妃娘娘的字,不錯。”

沈夫人拔開步子,緊緊跟著眾人離去,盡力不表現出異常。

可再假裝冷靜也無用。

她出現在這裏的時候,就早已經說明了一切。

孟緒更沒有漏下——方才沈夫人與那些人一起過來之時,看到是她和耿貴嬪在亭中,臉上是如何驚駭的神情。

她想看到的是誰?

她總不會以為現今不承認就沒事了。

硬要說起來,這位沈夫人的夫君、沈妙嫦的父親禮部尚書沈欽,可是尚書令裴大人的部下。

如果裴大人知道她算計了自己的兒子,怕是要好好清算這一筆賬。

因而,簌簌還問她要不要來見裴照,孟緒怎麽能不來呢。

*

人都走盡了,孟緒讓簌簌繼續守在亭中。

這帶薔薇花墻所在之處是園子的最邊一角,附近有一條水渠將大半座園子與此割斷,因而想要走近花墻,就只有從橋上過來這一條路。

怪不得沈夫人會為她和裴照選了這麽個地方。

若是她單獨來這裏見他,教人見到了,當真是說不清也跑不掉了。

孟緒不知道裴照躲在這兒看見了多少,繞過花墻便道:“是沈欽的夫人。”

等t著她的人卻並非裴照。

為今日國宴,那人特地穿了一身袞龍袍服,肅肅當風。

見她呆住了不動,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卿卿如何竟寧可招惹耿氏,也不尋朕幫忙?若是今日被捉到的是朕與卿卿,豈不是更有趣。”

孟緒一不留神,被人扯到了花墻之下,仍有些糊塗:“陛下是如何來的?”

“就許卿卿醒酒,不許朕出來觀風?”知道她在狐疑什麽,此地進出應都只有一條路可走,帝王笑道:“好歹也是朕的園子,比卿卿多知道一條秘密的小道,不算過分?”

她被輕輕抵在薔薇花上,深沈的夜色中,帝王阻斷了她的去路,撫上那片膩頰:“該卿卿回答了。”

身後花氣勾人,孟緒偏頭,鬢邊的薔薇亦歪歪顫顫。

她擡手攀上他的襟膛,如同情人昵語一般,張動艷紅的檀唇:“若與陛下相會,妾才不想被人抓到,被人打擾。”

花墻如屏如障,形成天然的遮庇。帝王握住她的腰肢往前一送,沈沈一笑:“那現在,沒人打擾我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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