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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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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毒

孟緒獲封的時候,時辰已經不早,等消息曉諭六宮,更是薄暮冥冥了,因而眾人大多來不及在當日備禮。

第二天一早,卻是天剛亮起,就有人來登門。

很快,月下閣門庭若市,連來勢如崩的一場大雨都沒能攔下宮妃們的腳步,一時間,竟像是闔宮的熱鬧都匯在此似的。

孟緒卻是有些興致不高,不過她迎來送往、禮數周道,外人也看不出什麽。

一直等到晌午過後,庫房裏塞的滿滿當當。

孟緒在小憩,掌事姑姑筠停把一張禮單交給了癱坐在椅子上的簌簌:“再去清點一遍吧,這些東西都已分門別類放好,具體都放在庫房哪個櫃子哪個抽屜,也都有標註。”

簌簌來回搬東西,已累得直不起腰:“主子說姑姑做事仔細,你都檢查過一遍了,哪裏還用得上我。”

筠停卻不許她偷懶,堅持道:“主子信重你,你檢查過一遍,她會更放心。將來出了什麽閃失差池,我也好說的清楚。”

*

孟緒午夢乍醒,簌簌便將過手了一遍的禮單遞上。

隨之又為孟緒將床幄掛到珊瑚鉤上,教她眼前亮堂一些。

而後,簌簌就在孟緒身前來回踱步,頭一次胳膊拐向了別人:“果然就和主子說的一樣,筠停姑姑主子把什麽都分好了,還讓奴婢再查一遍呢。姑姑這樣得力,主子為何還不重用她?”

“二十出頭就當上掌事姑姑的人宮裏也找不出幾個,能力自是不必懷疑的。眾人都不看好我的時候,她也不曾變節,也是個有操守的。”可越是如此,反而要讓人慎思。孟緒問:“你說,這樣的人物,為何要屈居在一個美人宮中?”

“才不是美人,主子如今都是嬪了,再說了,她來咱們這兒,興許是有眼光?”

能存幾分天真心性,未必不好。孟緒沒再說什麽,翻開禮單,逐條看過去。

這些物玩中,唯有皇後送的一副百鳥頭面和慧嬪送的兩盆花有些特別,花需養著不能貯之深閣,皇後送的頭面,孟緒則讓人單獨放開,和禦賜的東西一樣,多加了一道鎖。

簌簌這時卻又多了個心眼,征詢道:“其餘的東西,我們要不要讓太醫驗一驗?”

孟緒一項項閱看著,搖頭:“不必,暫時也都用不上。再說,誰會這樣明目張膽地害我,在賀禮上下毒,一查便能查到,豈不是用自己的命換我的命?”

她自問,還沒與誰結下過如此深重的仇怨。

除非……那人已想好了“萬全之策”。

*

陰雨天的天明像是總也等不到似的,次日小祿子說有事來報的時候,孟緒睜開眼,天色還是青灰的。

想到今日該去鳳藻宮請安了,孟緒匆匆要起,才知竟是早已過了卯時,只因今日落雨,皇後早就派人來知會過,不必去定省。

孟緒便讓小祿子在外頭等。

瓊鐘伺候她梳洗:“聽說是皇後娘娘近日心疾越發嚴重了,不好見人。以往是沒有這樣的先例的。”

孟緒隨口問起:“這兩日慧嬪可還有去鳳藻宮抄經麽?”

“是,聽辛夷說,昨日送到蘅蘭軒的菜色都好了不少,可今日一大早,慧嬪主子還是去鳳藻宮了。”

這倒也在意料之中。

很快,孟緒坐去妝臺前,小祿子進來,噗通一聲跪下行禮。

不等孟緒叫起,開口便道:“小全子又有動靜了。昨天半夜,奴才本以為他是起夜,但想到主子吩咐過要看緊他,還是偷偷跟了出去,發現他鬼鬼祟祟地去了庫房。”

庫房?

小全子就是此前欲托虞才人向柔妃投誠的小太監。

據說是碰了一鼻子灰,沒能攀上高枝,不過孟緒始終覺得柔妃不會就這樣錯失機會,仍然一直讓小祿子牢牢把人盯著。

這一盯便發現,自柔妃那裏碰壁回來後,小全子竟一下子本分了下來,未再另尋出路。

這更驗證了孟緒的猜想。

一個如此性急之人,一家不成,該轉投另一家才是,何以卻老實了起來?

這不就深更半夜,有了動作。

看來是知道她不打算動用那些東西,有人坐不住了。

可,進庫房又能做什麽呢?

孟緒叫來簌簌:“你去一趟庫房,就說我想用樊才人前兒送的那盒香膏了,把它拿回來。‘順便’,再悄悄看看有沒有什麽東西被動過,尤其是禦賜之物。”

簌簌會意,立馬去辦了。

不一會兒就有了發現,回來稟告道:“奴婢比照著禮單都核對了一遍,禦賜的東西那兩道鎖都沒壞,只有吳寶林送的胭脂被挪了地方,此前是放在山字櫃黃字抽屜第三行第二格,現在被放到了第三格。”

庫房裏的東西看似隨意擺放,實則每一件都有對應的位置,除了經手過的人,旁人自不會詳知此事。

孟緒記得吳寶林,那是一張微微模糊的臉,尋常又寡淡,聽說是個五品官的女兒,頭年就入宮的。

相比之下,她送來的那盒紅藍花胭脂,倒讓人印象深刻。

吳寶林說:“胭脂是妾親手做的,采的是今歲的第一批紅藍花花芽,原本是想自己用的,沒舍得用便放著了,希望您不要嫌棄。”

那時孟緒便想,三月確實正當紅藍花的花期,但做一盒胭脂工序繁瑣,研磨晾曬,少說也要兩三日。而這賀禮送出手的時候距離她受封不過過去一夜,若說是特地為她專門做的,那便是虛言欺人了。

可見這位吳寶林是個實在人。

現在看來,實在人卻也未必清白。

簌簌想起什麽,又道:t“對了,庫房裏還有小全子的腳印,想是他從外頭進來,鞋底沾了雨泥。”

孟緒低眼,這屋子的地面上,也竟有淡淡的泥斑。

巡看之下才發現,她勻胭脂用的綿撲子,被人動過了。

*

樊氏沒想到孟緒會讓人來請自己,還在替白術換藥,撂下東西就過來了。

孟緒讓人看了座,樊氏卻搖頭:“姐姐定是有事尋我,直說無妨。”

孟緒見此也不與她多迂回客套,下巴尖一點案上那盒香膏:“也沒什麽,只想問問,妹妹送的香膏氣味幽芳,可有什麽特別的功效?”

樊氏當即以為孟緒是怕自己在香膏中下了什麽料,淒楚一眼,堅聲道:“妾用的都是上好的藥材,亦都不是相克之物,這香膏是可以滋補容顏,怡養心情的,姐姐若不信,拿去太醫署一驗便是。”

“我自是信的過妹妹,也不能什麽都往太醫署送。”一坐一立說話費力,孟緒起身,把那圓形的小玉盒捧在手裏,低頭輕嗅:“聽妹妹這樣說,可是懂些醫術麽?”

她抹了些香膏在手上,輕輕暈開,異馥清如芰荷。

樊氏一楞。又見她喜愛,不似作偽,倒有些為自個兒頭先的揣測抱愧起來。

溫聲細語道:“姐姐高看妾了,妾只是照搬古書上的方子,並不通醫術藥理。”

啪地一聲,清越短促。孟緒叩合了蓋子,叫人把香膏收好。

看向樊氏:“妹妹如此說,我便明白了。”

樊氏走後,簌簌腦中仍半天拐不過彎,問孟緒:“有問題的不是胭脂麽,這香膏莫非也不妥?”

孟緒神情淡淡,從書櫃裏抽了本講城防關隘的兵書來看:“香膏沒什麽不妥,是我想請人幫忙,卻不想強求。”

*

再晚些的時候,雨色不見收淡,更兼春昏將至,天更暗了。

禦前的人奉命而來,那穿雨的身影,又激起許多人心中風波。

繼孟緒之後,帝王竟又宣了同宮的樊才人侍寢,怎能不教人艷羨?

且今日還是雨日……總不能是侍寢過後再將人送走,難道帝王竟要為樊氏破例?

可孟緒前腳才見接人去太極殿的鸞車停在宮門口,後腳便見樊氏竟來了月下閣。

她鬢上斜簪了一朵蘭色的朝顏花,不知用什麽方式讓這蕊朵未曾暮合,和煙帶羞,半開半放,顏色也有些奇艷。

看來是為今夜侍寢特地準備的。

花光人面,各自低昂。

孟緒由衷誇道:“果然巧思。”

樊氏卻顯得心事重重,未曾因這話而展顏。

似乎顧慮頗多。

最終還是問道:“姐姐之前問我會不會醫術,可有什麽要事麽?”

孟緒想為她將花戴正一些,卻被樊氏側身躲過。

指尖一凝,垂下手,倒不見惱:“妹妹既不會醫術,便無事了。”

鸞車就在外頭等,時間餘裕無幾。樊氏不欲再多周旋,挑白了講:“不瞞姐姐,我確會些粗淺的醫術。不過,姐姐僅憑一盒香膏便能斷定麽?”

孟緒有些驚訝她忽來的坦蕩,也如實道:“白術臉上傷重,你不曾為她請醫,還瞞得這樣緊,我便有些猜測。”

她領她到一處暗櫃前,抽開屜子,又遞了一方可以裹在手上的素巾給樊氏:“能否請妹妹幫我看看,這盒胭脂可有毒性,又是什麽毒。”

孟緒本想讓樊氏用小木條挖一勺取樣,帶回去研看。畢竟她這兒再急,也不比樊氏今夜初次承幸,來的不容耽擱。

“不需多少功夫的。”

沒想到,樊氏只將粉末碾展,一看二嗅之間,竟就能將裏頭摻雜之毒猜個七七八八。

心裏有了個大概,樊氏走到隔斷邊上,摘下盆栽上的一瓣春華,折返回來:“借姐姐的花一用。許多毒都能使花瓣變色,不同的毒性會有不同的顏色變化,若我所猜不錯,花色應當立刻會泛紫。”

她說出了讓孟緒心尖一揪的論斷:“這果然是……能讓人毀容的‘日又枯’。姐姐花容月貌,遭人妒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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