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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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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9

Chapter 150

“進來吧。”李文溪說道, 扶著墻幾下挪到最近的沙發坐下,隨腳踢開了地上的幾塊玻璃杯碎片,皺著眉頭有些費力地彎腰脫鞋:“等會兒你自己去錄一個臨時指紋。”

又累又困又餓, 她現在只想洗個澡然後躺進床上睡覺。

許猛跟在後面進來, 一邊關上門,目光打量著屋內四周陳設:“這是……你朋友的家?還是你租的房子?”

李文溪這會兒實在懶得跟他多解釋, 有的住話還那麽多。只說道:“我洗澡去了,你自己挑個房間住, 別吵我睡覺。”

昨天那場地震最後定級為8.8級, 震源就在餘江市本市, 具體原因還沒公布。市內一晚上間共經歷了餘震上百波, 一直到今天上午都還在時不時地晃一晃。

這場白海省、乃至近代以來整片北方大地都史無前例的大地震讓整座城市都陷入了一定程度的混亂, 街上的空曠處擁擠著受驚受傷的民眾們,到處都亂糟糟的。

雖說國內現有規定的城市建築標準是要達到能扛9級以下地震的甲級, 但像餘江市這樣的仍有著近半老城區存留的城市裏, 總會有一些老舊的、地基沒那麽紮實外加材料偷工減料的建築區域存在著。這些地方這次塌了不少樓, 很多人都不敢再待在家裏。

餘江市地處臨海, 地震又引發了近地海嘯。海水卷上來, 新聞裏不斷播報著沿海災情。靠海好幾公裏汪洋一片,視頻裏黑壓壓的浪潮看著足足十來米高, 城墻一樣高聳著壓過堤壩,視覺效果有特效一樣的震撼。

市政府為安排受災市民、維持秩序而焦頭爛額, 各類專車拖著長長的笛聲滿大街來往, 軍人、醫生、志願者, 一張張臉孔上寫滿了肅穆與緊張, 似乎連整座城市的上空空都籠罩著躁動而惶恐的氣息。

街上太亂,李文溪想了想, 考慮到現在這情況,還是把她這便宜老哥給領了回來。

她這套房買在餘江最貴的片區裏,妥妥的高檔小區,樓盤當然是修得很穩當的,晃了這麽久連玻璃都沒碎一塊。

就是房間裏頭的東西亂七八糟的散落了一地。

李文溪這會兒也沒心思去收拾,太困了,天大的事也睡醒了再說。

回房時順著走廊路過寵物間,“喵嗷嗷嗷嗷”堪比防空警報的淒厲貓叫突然響起,把她給嚇一激靈。

這才想起來家裏還有只貓。

貓崽子被關房間裏一天一夜,怨氣之大,又受了驚嚇,嚎得隔著門都滲人。

連沙發邊正蹲地上收拾著一堆玻璃碎片的許猛都聽見了,直起腰擡頭問道:“貓?”

他扭過頭來張望:“是我給你的那只嗎?”

“左手邊第二間,你想看就去看。”李文溪頭也不回,正好,她這會兒不想管這貓,“別把它放出來讓它亂跑。”

“哎呀,那它得嚇到了吧?”許猛立刻丟下了手邊的東西,高高興興地看貓去了。

.

等李文溪一覺睡醒,饑腸轆轆地從臥室出來,開門就聽見客廳有電視聲。

許猛在放新聞,還開了全息投影。

投影裏正在放著餘江市新聞欄目,畫面裏是高處航拍的海嘯救災的場面,導致李文溪睡眼朦朧一出來,打眼一看迎面全是烏泱泱的海水。

——起猛了,家給淹了。

等她踏過那一地的“海水”單腳跳到沙發上斜躺著,鼻尖隱約聞到點香味兒。

……蓮藕燉大骨,可能還有白斬雞。

餓了。

許猛自己開了新聞,這會兒人卻不在這兒。那不用想,肯定在廚房裏做飯了。

李文溪自從買了這房子以來,廚房就從沒進過,東西全都是一塵不染的嶄新,有的連保護膜都還沒拆。

她趴在沙發脊上朝廚房方向望了片刻,許猛沒出來,她也懶得過去找,於是就又倒頭躺進了沙發裏。

幽藍的水面投影圍繞在她的身邊,空調風呼呼地吹。落地窗外天色暗沈,房間裏沒有開燈,呼呼的風聲分別從窗外和音響中傳來,重疊合奏,一時倒真像是置身深海。

耳邊是男主持人低沈嚴肅的播報聲:“……餘江市救災前線臺記者為您轉播,我市沿海受災嚴重,受災區域分別包括九福區東部、望海區、沙曲村……在此溫馨提醒,請民眾們註意安全,減少不必要外出,謹防餘震,不要站在易坍塌建築下方……”

李文溪擡手攪弄那些輕飄朦朧的投影,看各色暗沈的光線交織在自己的攤開的掌心和手背上,靜靜地思索著。

——上輩子是沒有這場地震的。

李文溪記得很清楚,她的整個大學生活都過得總體算是平淡,期間沒有發生過什麽大事,更不可能有過這種等級的大地震。

而這種改變,總不可能說是因為她的重生而帶來的——你說蝴蝶振動翅膀引發龍卷風,勉強還說得通,但總不能扇出一場真地震吧?

要是有什麽樣的不同,才能引發這樣大的變化呢?

李文溪的腦子裏第一時間想到了神跡大陸。

——神跡大陸。

關於這場“游戲”,李文溪本人要比大多數玩家都要更接近真實,這並不僅僅是因為她重生了。

李文溪從很早之前就已經很清楚,神跡大陸絕不可能僅僅是一個游戲。

在通常的時候,她是個非常有好奇心的人,李文溪很喜歡探索。

但在有些時候,她對一些未知的東西,又是完全漠不關心的。就像蜉蝣不會去關心夏長冬短,一個普普通通走在地上茍活個幾十來年的人也不會去關心頭頂的太陽何時熄滅——那太遙遠、太遙遠了。

李文溪只是一個平凡的、或許性情稍稍有點古怪的普通人。那些超出目之所及太遠的東西,她不會擡頭去望。

她上輩子躺在某棵樹上漫無目的發呆時,也曾經產生過很多猜想:也許這是什麽瞞著他們底下的這群“基石”的屁民群體們弄出的某種大多數人無法理解的科技。那群聰明人們懷揣著某種目的,想要以這樣比較“委婉”的方式來達成。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反正我既不是什麽聰明人,也不是什麽特殊的人,反正,我和這天空底下的每個人一樣,都像一頭頭牛羊,順著四周的洪流蒙著頭往前走。

直到後來,她“重生”了。

那這就不像是什麽“科技”的做法了。李文溪心說,說不定這世界壓根就不是唯物的。

而我又是什麽呢?我也許是一粒被某輛大車攆動時濺飛的泥土,又或許是一只誤入了一條歧道的盲鳥。

但這也沒什麽關系。不去多想,不去猜測,不去思考,走到哪裏就是哪裏,這是最簡單的,也是所有地上的普通人們應有的生存方式。人人都如同蒙昧的螞蟻。

但她過了會兒,又想,也許可以去問問呢,來點螞蟻之間的交流?正好也有個現成的人選,李文溪想著,趙黃雞,他看上去就知道很多的樣子。

正沈思出神呢,突然從天而降一團不明物體,毫不留情地砸在她肚皮上,四爪重重一蹬。

李文溪平靜漠然的面孔頓時一瞬間扭曲了:“操!”

“喵喵喵喵!”

一身淡黃斑紋的小白貓趾高氣昂地彈到一旁茶幾上,豎著尾巴朝她呲牙。

這只小臭貓被許猛給放出來了,不知道偷偷躲在哪兒藏著,趁她發呆突然跳出來偷襲她。

李文溪當場怒從心頭起,一個鯉魚打挺從沙發上彈了起來,伸手就要去抓貓:“小崽子!今天非得給你點教訓……”

“喵喵喵喵喵!”

客廳裏一時間雞飛狗跳,家具桌椅哐哐響。可惜李文溪目前是個小瘸子,靠單腳跳一時半會兒還真逮不著貓。

廚房裏的許猛這時終於被驚動,拎著個鍋鏟出來看情況。見狀無奈地嘆氣道:“你倆在幹什麽……別鬧了!小溪,你去餐桌坐一下,飯馬上好了。小白,你也別跳了,等會兒給你開罐頭。”

李文溪:“小白?”

“就這貓啊,你給它取了個什麽名?”許猛樂呵呵的,“我看它是白色的嘛。”

李文溪冷漠地:“它有什麽名字?就叫臭貓。”

許猛說:“那就叫小白吧。小白,小白快過來~”

那臭貓一扭頭,還真被他給叫過去了。

李文溪撇了撇嘴,轉身又躺回了沙發上。

過一會兒許猛端了做好的飯菜出來,叫她,她也懶得應。

許猛只好從飯廳走過來,走到沙發邊了,李文溪才跟個大爺似的努努嘴,示意他放茶幾上:“端到這兒來。”

許猛:“……”

許猛好脾氣地嘆口氣,還真給她全都端了過來。四菜一湯,做得都不錯,算是色香味俱全。

李文溪就坐起來吃飯了。

許猛坐在旁邊,靠著沙發看手機。

李文溪端起碗,瞥了他一眼:“你不吃?”

許猛垂著眼,眉頭微微皺起:“你吃你的,我給你嫂子回個電話,之前信號一直不好……打了好多個,媽也有電話來。”

說著就起身往窗邊走去了。

李文溪對他和陳秀倆夫妻間能說啥完全不感興趣,自顧自填飽了肚子,碗筷一放就回了房間。

她坐進床邊的懶人沙發裏,拿過頭盔,上線之前先看了眼自己論壇的粉絲數。漲得是真快,一夜之間好幾百萬。

論壇裏有幾個討論著白海地震的帖子,但大多數人還是在熱議著正在直播的城市決戰賽。

李文溪翻了翻,發現幾乎大半的帖子裏都提到了她的名字。

內容當然褒貶不一,有些專開了帖來罵她的選手粉攻擊性還蠻強的。

不管怎麽說,討論度高是好事,粉絲數也漲得快,李文溪發現她的號目前好像已經成了整個神跡論壇粉絲量最高的了。

不錯,我實火。

她的工作郵箱又一次爆了,就光昨晚這一夜之間,AI給篩出來了上萬條的新邀約。

讓李文溪覺得離譜的是,除了廣告,居然還有一些奇怪的綜藝節目邀請她。有個甚至是國內大有名氣的節目,想請她來做“飛行嘉賓”。

李文溪:?

什麽意思,飛行嘉賓?請我去跳傘?

真叫人摸不著頭腦。

李文溪懷揣著疑惑退了出去,一邊給鄭雪回了個電話。估計是基站受了點損傷,餘江市內昨晚的信號受了點波動,一直到今早才恢覆正常。

李文溪目前暫時也不打算接什麽單了,忙。對她來說只要錢夠用就不急。

鄭雪說北海大的迎新會推遲了,她現在有空,問李文溪要不要她過來照顧她。

“你這小瘸腿,地震來了都跑不掉。”鄭雪在電話裏說道,“我父母在外地沒回來呢,我現在就蹲在學校給弄的臨時安置棚裏。每天一堆事,好煩,我準備回家去了。”

“不用,許猛——我哥在我這。”李文溪說道,想想又問了句:“所有學生都住安置棚?裝得下嗎?”

“擠著住唄。”鄭雪說,“沒法子,學校怕有餘震。學校裏有的樓還直接塌了呢,就那幾棟老樓,形文、形神幾個形字樓,還有那幾棟老宿舍。不過也不是所有學生都在這兒,很多人已經回家去了。”

“行吧,既然你有你哥陪你,那我就直接回家去了。”鄭雪那邊也是真的業務繁忙,背景聲裏一直吵吵嚷嚷的,匆匆說了幾句就很快掛斷了。

李文溪掛了電話,又給問她人在哪兒的俞莉回了條消息。

無論鄭雪還是俞莉,她們和她都是截然不同的人,她們也都並不了解她。

鄭雪是個兢兢業業的現充小卷王,社交達人,業餘愛好上也很豐富,年輕向上、活力充沛,是所有人都會欣賞與喜愛的那種朝氣蓬勃的優秀女學生。

俞莉呢,相對鄭雪來說算是個小擺爛,天天混水劃船打游戲,能躺則躺,日子混得瀟瀟灑灑。不過聽說在系裏成績也不錯,又是系花,總體也是個普通的開朗懶散的青春女孩兒。

李文溪觀察著她們,就像隔著玻璃望著另一間屋子。屋子裏光影明亂,玻璃上映著她自己的臉。

理論上來說,她們是“朋友”,但對李文溪來說,其實這倆人於她更像是一種方便的工具。她抱著目的接近她們,此後做著各取所需的事。

在李文溪的觀念裏是沒有傳統意義上的“朋友”的。

從有意識開始,她所認識且走近過的所有人都是一種各取所需的模式。就比如上輩子的她和秋雨絲絲、蜜桃,又以及別的一些人。

只要互相看著不討厭,雙方有所交換,相處時間長一點,那就是“朋友”了。

而鄭雪和俞莉,她們與她的觀念顯然是不同的。

她們的“朋友”的概念裏還包含著別的東西,這些東西讓她們會在這種時候反覆打電話過來詢問她去哪兒了,會幫她看房子、給她帶飯,甚至鄭雪還會主動提出要來照顧她。

這對李文溪來說是奇怪的,所以她沈默地觀察著她們。

房間裏的燈開得很暗,頭盔隔絕了視線。李文溪閉上眼時,本來想著再睜眼也許視野裏會是天光大亮,結果入眼卻依然漆黑一片。

是晚上嗎?

下一秒,耳邊就聽見了“唰啦啦”的水聲。

原來是下雨了。

她坐起來,抻了抻腿,點亮一盞提燈站起來在房間裏活動了幾圈,享受這種有點久違“四肢健全”的暢快感。

然後李文溪推開了門,來到走廊上左右看了看。四周是熟悉的場景,但沒找著趙黃鴨,也沒看見別的NPC們,就知道自己是又進了“大雨”裏。

平時在她睡覺的時間裏,趙黃鴨就挺喜歡在她房間周圍徘徊。據她自己說,是想看看她要睡到什麽時候醒。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李文溪穿上鬥篷,腳步輕快地來到院子裏,找到那座院中的塔樓,踩過晃晃悠悠的木板梯爬上頂層。

趙黃雞的身影站在窗邊,側對著這邊,那襲深色的袍子迎著風雨輕輕地飄蕩,像道塔樓深處的頎長鬼影。

直至李文溪踏上頂樓的地面時,他才回過頭淡淡地瞥來了一眼,英俊面孔上那雙暗藍的雙眸無波無瀾,手腕上細長的銀鏈在淡藍的燈光裏閃爍著點點微光。

李文溪擡了擡手:“早?”

趙黃雞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行,看來是B版黃雞。而且看起來人心情還好像還不太好。

李文溪現在把趙黃雞分了個號,薩爾德斯鎮的那個小年輕的,叫A版,西塞納維這個大的,叫B版,至於最後的那個有漂亮大翅膀的,就是C版。

李文溪有那麽點失望,因為顯然C版趙黃雞是知道得最多的,態度也是最好的。

李文溪走近了幾步,想了想,朝他擺出了談心的架勢:“怎麽了黃雞,心情不美麗?聊聊唄。”

趙黃雞不怎麽願意搭理她,好一會兒才開口說了一句:“今日我不待客,你走吧。”

李文溪:“別啊,聊……”

她話停在嘴邊。因為看見剛剛還一臉冷淡的趙黃雞忽然轉過身來,望著她兩秒,笑了。

一模一樣的臉上,變化最明顯的是那雙眼。那一瞬間就像夜色裏深藍海面上融化的碎冰,瑰麗又粼粼的溫柔。

他很輕柔地說道:“你來了。”

李文溪馬上反應了過來,行,這是又換人了。

看這笑模笑樣的,是C版大黃雞沒疑問了。

C版的趙黃雞腳步輕緩地從窗邊朝她走來,牽過她的手,拉著她來到避風的角落裏。

李文溪感覺手掌被那雙冰涼的手抓住時,楞了一下,直到被拉到邊上才皺了皺眉,反應過來甩開他的手。

不是,這人怎麽一直就老愛這麽動手動腳的。

李文溪轉頭看了他一眼。

就看見了趙黃雞那張在燈光下眉目格外精致的臉。唇角、眉梢、鼻梁、下頜無一處不美,每一處線條都仿佛油畫一樣雋永美好,尤其那雙深藍的、寶石般清透又因浸滿笑意而顯得格外溫柔的眼睛。

算了,李文溪心平氣和了。

看你長得漂亮,不跟你計較。

但她還沒發作,趙黃雞臉色卻反而先變得不好看了。

“怎麽,你現在又不喜歡我碰你了?”他低頭看了眼自己被甩開的手,對上李文溪的目光,盯著她語氣冷冷地:“你以前說最喜歡抱著我,說喜歡和我在一起,原來都是騙我的。”

李文溪:???

“我認識你?”李文溪匪夷所思,“有這事兒嗎?”

“哦,對,你忘了……不是你的錯。”趙黃雞說著,神情又忽然地溫和了回去。

他這張臉五官長得太過鋒銳,目光又總是太洞徹淩厲,即使做出這種類似溫柔的表情,也總會顯得有一種莫名的危險感。

“忘了?”李文溪問道:“我忘了什麽?”

“別急,過來坐吧。這次我們有足夠的時間。”趙黃雞說道,又一次拉過她的手,一邊垂眼左右看了看,沒找到什麽能坐人的地方,只好停在了墻角的一小塊幹燥處,席地坐了下來。

見李文溪還站在身旁不動,溫聲地道:“怎麽,嫌臟嗎?那來,坐我身上吧。”

李文溪:?

她聽見趙黃雞用帶著點懷念的語氣說道:“你以前總是喜歡坐在我的腿上。”

李文溪:??

小問號,你是否有很多的朋友?

李文溪一邊開始有點懷疑這位趙黃雞C版的精神狀態,一邊往他旁邊的地上一坐,手搭在膝蓋上,靠著墻看向他:“你說吧,我聽著。”

趙黃雞望著她嘆了口氣。

“你還記得多少你回來之前發生的事?”他問道。

回來之前?

李文溪有那麽幾秒沒能理解他說的這個“回來”的意思,直到和他的視線相對,從他的目光裏體會到了他真的就是在問這個。

——他說的就是她的“重生”。

即使是李文溪,這一刻的心臟也猛地急跳了幾下。

她的腦子裏一時間劃過了許多紛亂的思緒。等最初的那股驚愕過後,李文溪定了定神,開始順著趙黃雞的話去回想。

重生前的事?

——我當時肯定是在游戲裏。

在哪兒呢?好像是在某個地方,聽到了一些什麽談話……那具體是什麽地方,又聽到了什麽東西呢?

結果不想不知道,一想嚇一跳。李文溪發現,她好像根本已經想不起來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麽。好像無論怎麽費力地去回憶,都隔著一層紙殼一樣,有種無處追尋的慌亂感。

她的腦子不對勁。

而她自己在這一刻之前竟然絲毫沒有覺察。

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李文溪的臉色變化很細微。她平時常常易躁又易怒,隨心所欲,不想去控制,但在真正需要的時候,她又比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要更有耐心。

“我不記得了。”她對趙黃雞說道,兩眼望著他的臉。

趙黃雞擡起手,十分親昵又自然地撫了撫她的頭。

李文溪看見他伸手的動作了,但她倒也沒躲。

“你記得洛格瑞拉灣嗎?”趙黃雞輕聲細語地朝她問了一個問題。

李文溪的思維隨著這個地名,又一次陷入回憶之中。片刻後:“洛格瑞拉灣……不歸城,是在光明帝國的南部邊境的不歸城?”

在她的腦海裏,隨著這個名詞,忽然間閃過了一些零星的、並不連貫的片段:深藍的海灣、夜色籠罩的天空、連綿蓬勃的金光和泛著白邊海浪……

我到底有多少記憶出了問題?

李文溪的胸腔裏,心臟往下沈,又很快因憤怒地充盈而升騰了起來。

她感到無比的憎恨和惡心。

你是什麽東西,憑什麽動我的大腦?

在李文溪的觀念裏,當一個人連那一顆腦子都不再獨立自由、完全地屬於她自己了,那還算什麽活著呢?

李文溪不承認她是個比刀鋒更尖銳的人,但她的腦子裏這會兒想著的全是得想個法子把這東西揚了或者至少同歸於盡。

怒氣和厭惡感在身體的每個角落裏火燒火燎,李文溪的思緒在這燒灼裏卻更加的清醒。

“不歸城”。這個名字因為和別的城名畫風不一致而在後期地圖解鎖後知名度還挺高的城市,李文溪是留有印象的。

李文溪記得,她自己上輩子去過這裏,就在距離重生前不久。她當時想的是,想試試能不能從這片邊境摸到別的帝國去看看。

李文溪有一個特殊技能,就是她當年在新手村野外游蕩時觸發的那個任務所得到的東西,叫作“納西米修絲的註視”,來源是一尊巴掌大的獨眼石像。

這東西她是在觸發了一堆前置任務線後,深入到克裏蘭斯大森林中部,在一片古村落遺跡裏發現的。

這座古村裏的人們信奉一個叫做“納西米修斯”的神——據李文溪對他們那各種圖騰的觀察,這可能是個什麽類似“風神”或者“雲神”之類品種的神。

然後她在這座村裏耗了大十幾天,折騰來折騰去的過劇情,終於成功把那個“納西米修斯的註視”的石像給激活了,並且以唯一信徒的方式綁定並消耗石像,得到了一個同名的主動技能。

“[納西米修斯的註視]:風神在庇佑著祂唯一的信徒,在神的註視裏,你的行跡將會被風掩去。(冷卻:12小時)”

具體功能呢簡而言之,就是這玩意兒一天能開兩次隱匿,一次最長十五分鐘。經過李文溪多年的實驗,技能的效果那是相當的給力,開啟後只要小心一點不被正面看見,基本就跟隱身似的。

沒事出門偷點搶點搞搞暗鯊之類的活,誰用了誰說好。

當年李文溪就是仗著這個技能遍地搞事,最後那陣子還想著搞出光明帝國去,到別的區域去浪一浪。

但到了不歸城才發現,像她這種沒有公文的“偷渡客”,在這邊要出國只能走海路上的私船。船票很難買,還需要等候班次。

後來她票是成功買到了,但是卻沒有去。

……所以我為什麽沒去?

李文溪費力地回憶了好半天,只隱約想起來了個模糊的印象:好像是什麽東西吸引了她的註意,讓她無暇再去顧及這趟原計劃的出海行程。

但具體是因為什麽東西什麽原委,她卻也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了。

不過李文溪也記得,不歸城是有個洛格瑞拉灣,就在邊境的一片臨海荒原邊。在李文溪的印象裏,那片海灣應該很深,但海情覆雜,無法作為港灣。連途徑的船只們都避免從那片海過,提起這事的NPC船長們全都諱莫如深,不願意多講。

她想了又想,一無所獲,於是看向趙黃雞。

趙黃雞微笑著說:“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就在洛格瑞拉灣。”

李文溪頓時瞇起了眼。

“那天……天氣很晴朗,我想出來曬曬太陽。我在海邊的礁石間休息,然後……然後你就來了。”趙黃雞開始講述,說到這時輕笑了一聲,“你用了個很特別的法子,我也不清楚是什麽,總之,我一開始居然沒有發現你。不過也好,那時候你要是被我發現,我很可能會殺了你。”

他說話間,長而蒼白的手指支著下巴,手腕上垂下的銀色鏈條微微晃動,自然而然吸引了李文溪的視線。

李文溪腦子裏下意識想著:手真白啊。

“我那時候總是會在天晴的時候來到那片海濤上休息,你總是藏在附近偷看著我。你很小心,我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我找不著你。但後來,有一天,你居然自己跑出來了,甚至敢走到我的面前。”趙黃雞說話時目光裏洋溢著笑意,“我當時太驚訝了,所以我想要聽聽你要說什麽。”

“……”李文溪沈默地摸了摸下巴。她有種不詳的預感。

“結果你對我說,你想要我跟你走。”趙黃雞笑得胸膛震動,“真是膽大,我那時覺得,真是遇到了一樁怪事。”

“…………”李文溪一時陷入了疑惑和自我懷疑之中。上去就開口拐人?不顧風險孤註一擲?啊?我會嗎?

不太可能吧!

趙黃雞雖然長得是很漂亮,但首先他是個NPC,其次她也並不想談什麽戀愛,更不可能跟個NPC談,談什麽談,賽博戀愛嗎?她又不是論壇裏的那些魔怔人。

正糾纏著滿腦子問號呢,耳邊趙黃雞悅耳低沈的聲音仍在繼續講述著他口中的場景:“但我當然是不可能跟你走的,我並沒有理會你。不過那時,我覺得你還算有趣,也沒有想要殺你。”

“在後來一個多月裏,你每天都來,還帶了頂小帳篷,整夜整夜地待在海邊等候我。只要我出現,你就跑來和我說話,要我跟你走。”趙黃雞面露微笑:“你問我想吃什麽,每天都給我帶很多東西來——我想想,燒雞,烤魚,烤羊,好幾頭牛……”

他笑盈盈地拍了拍了一下李文溪搭在膝上的手,嘆氣似的說道:“我數不清了。你後來還找了把琴,天天在海邊彈,真吵啊。”

啊?

李文溪這回已經確認屬於是純造謠了。離譜,你是什麽玩意兒神仙嗎?我能追你追整整一個月?還天天變著法子獻殷勤?還彈琴,你真是天仙也不至於啊。

這不扯淡嗎。

李文溪撇著嘴,已經斷定C版趙黃雞純屬鬼扯。直到她冷不丁忽然聽見了一句:“你還試著想給我的鱗片上油”。

……?

鱗片?

鱗片——油。再結合趙黃雞曾經在凍原山上露過的一手翅膀,和西塞納維城趙白羽家裏“現形”過的那趙青蛇。李文溪忽然腦子裏靈光一閃,一瞬間醍醐灌頂,察覺了要素,難得有些張口結舌:“等等,鱗片?你……你當時是原形,啊不,就是,你是獸……形?”

趙黃雞聞言,唇角的笑意變得淡了些,神情不怎麽愉快地說道:“是,我那時候……出了點問題,已經有數年沒法變回人身。只能盤踞在洛格瑞拉灣中,無法離去。”

李文溪:“……………”

李文溪稍加思索,李文溪陷入沈思,李文溪瞳孔地震。

這麽一說,一切好像居然變得合理了起來!

趙黃雞的“獸形”,首先,根據他的那對華麗得跟真·電影特效似的大翅膀來參考,他很可能渾身都是金燦燦的。其次,再根據他家親戚趙青蛇的形態參考,以及翅膀的大小考慮,他的身體應該非常巨大。

二者結合,總之,他的形象得是頭漂亮的、金燦燦的、非常巨大的動物。

——壞了,那我可能是真的會喜歡。

李文溪試想了一下,竟然十分沈痛地發覺,如果從這個角度一想,那這個趙黃雞所說的一切好像、也許,真的是有可能發生的。

試想:如果她當時原本是想出海偷渡,但是,在等船的期間聽說了洛格瑞拉灣的傳聞,選擇去探查一下,這首先就是很有可能的。

接著,她如果在探查的過程中,李文溪捫心自問,突然路遇了這麽一頭“絕世美獸”,當場一見傾心魂牽夢縈鞍前馬後費盡心思地想要把它弄走,好像……更是完全可能的。

船票?什麽船,我和我的絕世美獸愛情的小船。

我原本的那頭大角牛?什麽牛,勿擾,我已經有了我新的心肝!

李文溪沈思許久,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那段日子裏,我原本心裏很難過,泡在海裏日覆一日,每天也沒什麽趣味。”趙黃雞側著臉,用一種十分喜愛的目光描摹著身旁李文溪的面容,手指動了動,終於沒忍住又擡手過來撫了撫她的臉:“還好後來你出現了。你總是來,兩個月,三個月,一天都不落。雖然你現在想不起來,但沒關系,我可以告訴你……那時你對我說,你願意永遠陪著我。記得嗎?你最喜歡像這樣,摸著我,靠在我身上,抱著我的尾巴,還總是想要爬到我的背上,想抱我的脖子,想坐在我的頭頂。我本來不喜歡旁人觸碰,但你喜歡,也就隨你去了。溪,你真是太黏人了。”

趙黃雞嘆氣似的說著,一邊人很自然地貼近,手輕輕地攬在她的肩頭。那股從他濡濕的衣裳上襲來的帶著微腥的潮冷氣息包裹著她。

李文溪直挺挺地坐在那兒。

她這輩子還真的挺少有笑不出來的時候。

“第三個月的第一天早上,我帶你回了我在海灣下的住處。你當時很高興,每天都陪著我,看著我,靠著我。”趙黃雞的目光裏映著淡淡的光亮,漂亮的臉龐因這一刻的神情泛起種鍍了一層月華一般的溫潤光潔:“我就想,我們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那好像也不錯。”

李文溪捏著手指,已經開始思考從門還是從窗跑路來得比較快。

“於是後來我想要變回人形,想要真正和你說上話。我在想,怎麽才能將你留在我的身邊,日思夜想。”趙黃雞將另一只手放在李文溪的腿上,這樣他整個人幾乎就已經整個兒地將她環在了他的懷裏。一邊貼在她的頸邊喃喃地說道:“可惜,後來有一次,你撞見了我和它的會面,我那時不知道你在,你用了你那種特殊的法子藏在那兒……你真不該這麽做的。”

李文溪不動聲色地嘗試掙紮了一下,沒掙動。

“你被它發現了。”趙黃雞摩挲著李文溪腿面的皮膚,低聲著繼續說著:“它想要將你抹去,我當然阻止了它。”

李文溪這時候感覺自己就像是被一條蟒蛇給纏住了,主要趙黃雞這人他瘦歸瘦吧,力氣是真的大,把她箍在兩臂中間就跟螃蟹鉗一樣紋絲不動。

她是游戲內游戲外都從沒跟一個不算熟悉的“人”這麽貼近過,一時間人都有點麻了。

主要還是心裏麻啊。不是,這事要咋整呢?

趙黃雞說的這些話,李文溪其實已經快信了,她這人本來就不太喜歡琢磨太多。畢竟邏輯確實也很合理,完全是她會幹出來的事。

但問題還是要繼續問的。李文溪一邊繼續暗中使勁,一邊嘴上問道:“它是誰?”

趙黃雞仿佛沒察覺她的動作,回答道:“它……我稱之為世界意識,你也見過它。”

誰?李文溪想,很快便反應了過來,唯一可能對應得上的對象。

——GM01。

李文溪說道:“想弄死你妹那個?”

“是。”趙黃雞唇角微微一挑,笑了,“它想讓黃鴨死,你知道是為什麽?”

李文溪掙了半天徒勞無功,有點累了,幹脆往他懷裏一靠:“什麽?”

一直直著腰是真累,反正掙也掙不脫,靠著吧,不靠白不靠不是。

趙黃雞感覺到她不再亂動,滿意地把她摟得更緊了,泛著涼意的嘴唇貼著她的耳側:“我什麽都會告訴你的,只要你想知道。在游戲的原有‘劇情’裏,趙黃鴨已死是既定的條件。它想讓我成為‘柱’,曾經向我承諾的條件就是,它會為我帶回趙黃鴨。而現在新的劇情裏,趙黃鴨卻存活了。它當然得讓她死,否則又拿什麽來和我做交易呢?否則當身為‘柱’的我產生動搖,這場‘游戲’就會即刻崩塌。”

李文溪伸手抓了抓他垂落的長發,一縷一縷的老是往她臉上拂,有點癢:“所以,它失敗了?”

“不,它成功了。”

李文溪動作一頓,擡了擡眼:“趙黃鴨死了?”

“是。”趙黃雞語氣淡淡地,像是在說著一件不相幹的小事:“等這場雨停,你就不會再見到她了。”

李文溪想了想,問道:“為什麽?”

趙黃雞微笑:“因為我和它又做了一個交易。黃鴨雖然活著,但趙白羽卻必死無疑。在這一次,他受了原本應該在一年後的傷,又沒有像曾經應有的劇情裏一樣回到家族墓地。如果繼續下去,再最多半個月不到,你就會在在一天清晨發現他死在他的書房裏。”

“我同意讓趙黃鴨消失,撥回原劇情線,條件就是趙白羽的存活。”他淡淡地說道,“然後等它按照原定的條件為我帶回趙黃鴨,這樣,我就有了一個妹妹,一個舅舅。我還有你。”

“真好。”趙黃雞把下巴貼在李文溪的臉側,微笑著、甚至因語氣輕快而顯得有些天真地說:“我原本一個也沒有的。”

李文溪一時沒有搭話。哦,這樣啊。但是……唉,這,總之……信息量過大,CPU有點燒了。

好一會兒,她才出聲問道:“那這個游戲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這是她眼下最關心的事。

“因為‘疊態’。”趙黃雞解釋得很幹脆,“神跡大陸是我所在的世界,你所在的是你的世界。當兩個世界在某種條件下發生相撞,那就是‘疊態’。”

“……這麽說,”李文溪緩緩地道,“神跡大陸,是一個真實的世界。”

“是。”趙黃雞說,“就我所知,當疊態發生時,世界意識應運誕生,以順利完成這段兩界疊態的過程。你見過的GM01屬於我的世界,至於你們的,之後它也會來找到你。”

他說到這笑了一下:“很可能對你自稱GM02。”

“至於這場‘游戲’,你可以理解為,它來自於我本人。神跡大陸是一片真實的大陸,但這場游戲,它並不是。”趙黃雞的手掌緩慢地撫摸著李文溪的發絲,細長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地勾著她鬥篷兜帽的邊沿,“它由我的記憶為柱,由世界的意識所構架而存在和運轉。彼世的生命在此提前完成適應的過程,直至兩界疊態完全完成,兩個世界交融一體。這就是‘柱’的作用。”

李文溪又沈默了一會兒,很快抓住了重點,邊思考邊問道:“既然有兩個世界,你說的柱,只有一根?”

趙黃雞又笑了:“你很聰明,溪。我知道這是你本身的名字。你們所在的世界裏,‘柱’將會是你。”

李文溪緩緩眨了下眼。

趙黃雞笑意盈盈,語氣輕快:“你的世界選定了你。真好,你可以像你說的那樣,一直陪著我了。”

“為什麽會是我?”李文溪說,“因為你嗎?”

“是,但也並不全是。”趙黃雞答道,“這些東西,只有成為柱的本身才能夠了解。你當時誤入我與它的會面,我想要保住你,只能提議讓你的世界嘗試選擇你。”

“而疊態如果成功,那你能夠就成為你們的世界的柱。”

李文溪:“那成功了嗎?”

“是啊,所以我能夠來找你,也終於能和你說起這些事。”趙黃雞將下巴蹭在她的額邊,輕輕地點頭,“以你所在為點,疊態之初,地脈將會隨之震動。”

地脈?

李文溪目光一擡,腦子裏頓時想起了昨晚的特大地震。

這場上輩子並不存在的地震。

她在這一刻之前其實對趙黃雞說這些話沒什麽真實感,只覺得荒謬又茫然。

直到這一刻,與現實的對應讓這場怪夢一樣荒誕的對話裏猛地裂開了一線白光。

李文溪朝趙黃雞問出了一個問題:“成為‘柱’,我會怎麽樣?”

“我們會是兩界的交匯處,就像……就像是兩個看守大門的人,作為支點支撐著兩場‘游戲’。”趙黃雞仿佛有無盡的耐心,細致地為她解答著每一個問題:“就像我的身體只能待在洛格瑞拉灣裏,無法離開海灣過來找你。也正如,神跡大陸之於我,以後你也會有一場以你的記憶而成的‘游戲’,被你們的世界意識投放到我出生的那片大陸上——也就是,真正的神跡大陸。”

“而那時,你作為‘柱’,就也會像現在的我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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