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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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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戰之日

中州, 中央神柱。

魔霧綿延百裏,周圍生靈絕跡,魔霧中心, 神柱屹立天地間, 明光燦燦, 一道紅衣人影站在神柱下方, 負手而立。

他看起來很有耐心, 似乎在等著什麽。

突然,一道金光穿越雲層, 燦如流星,天邊濃烈的魔霧如融雪消散, 空中似響起了一道渺渺梵音,一手提神燈, 一手執神劍的女子自雲端降下。

鵝黃的羅裙和發帶在風中飄舞,輕靈纖巧,身姿飄逸。

“神女, 你終於來了。”紅衣男子勾起唇角,露出笑容。

“你知道我不是神女。”喬喬收起神燈,打量著他, “看來, 你還是喜歡這幅皮囊嘛。”

魔神浮上半空, 在半空中與她對峙,他一身紅衣, 笑意溫潤。

他又變成了宋無涯的模樣。

兩人都知道, 這笑容只是他的假面具罷了。

“讓我猜猜, 你本來的模樣一定很醜吧?”喬喬道,“一直借著他人的模樣示人, 你是自卑呢?還是自卑呢?”

魔神眼神多了陰翳,他看向喬喬身後,“你帶來這兩個廢物,就妄想打敗我?”

喬喬身後,是扶風遠和月聽溪。

他們兩一個暉龍血脈,一個修混元五行功法,自身對魔霧有一定的抗性,喬喬經過思考後帶上了兩人,萬一打起來魔神召喚魔霧,她來不及用神燈驅散,他們兩還能自保,這是最重要的。

修為最高,抗不住魔霧,來了也白來。

而且暉龍血脈一定程度上能克制魔氣,牽制魔神的行動,混元五行功法能吸收天地五行之氣轉化為純凈的靈氣,一旦她靈氣耗盡,可以最快為她補充。

這兩人堪稱三界最強輔助。

雖然修為不是最高的,但這組合搭配絕對是最合理的。

“你就剩一根魔骨了,還在放什麽厥詞?”扶風遠道,“不過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

頭一次面對這種級別的對手,月聽溪緊張得忘了詞。

“哈哈哈!”魔神發出嘲諷笑聲。

喬喬信心滿滿,挽起劍勢,道:“沒關系,月師弟,我們又不是靠嘴取勝的,來,讓他見識見識咱們的本事!”

這話說得扶風遠有些心虛,宗門大比上喬喬的表現他還記憶猶新,說不是靠嘴取勝的……他看不出喬喬如今是什麽修為了,但早已暗中打定了主意,一會兒若是喬喬不敵,他定全力以赴,哪怕豁出這條命,也要保小師妹平安。

而月聽溪備受鼓舞:“好。”

魔神眼神一沈,“喬喬,本魔神今日就讓你悔不當初。”

擡手間,湧動的魔霧凝結成一把漆黑的魔氣之劍,被他握在手中。

喬喬迎頭一劍劈來,金芒對上黑霧,神劍與魔劍交鳴,眼花繚亂之間,兩人已過了上百招,喬喬劍勢輕渺靈動,魔神之劍沈如深淵,劍勢交接,劍意化為一金一黑兩條龍形在空中糾纏搏鬥,天穹為之震顫。

後方的扶風遠和月聽溪暗暗心驚,喬喬那源源不斷的靈氣揮灑,修為怕是已經超過大乘,劍意更是爐火純青,難以想象她這段時間的成長,簡直跟開掛了一樣。

但魔神同樣游刃有餘,雖說他只剩下一截魔骨,龐大的魔力依然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憑這點本事,就想對付本魔神?”

“哼,要不說你欠揍呢,就這麽想被群毆啊?”

扶風遠掌凝靈光,月聽溪劍蘊五行,同時對他出手!

魔神哼笑一聲,執劍一揮,魔霧自劍上噴薄而出,眼看兩人被魔霧吞噬,他得意一笑,“吾之魔霧吞噬一切,你帶再多幫手又有何用?”

“這可不一定哦!”

神劍燦光流轉,劍勢沖天而起,浩蕩長天相應,一劍驚鴻斬落!

【上古劍勢·問天極】!

天光蕩蕩,魔神神色一凝,心知這招不簡單,全力一擋,不料魔霧之中,兩道明光沖出,暉龍龍影和五行之力同時打在了他身上!

胸口一陣悶痛,氣血翻湧。

魔神註意力全在那一劍問天極之上,誰知空中的燦光凝滯,久久沒有落下。

喬喬輕靈嗓音響起:“騙你的啦,誰說我要用這招,你傻不傻?”

噗——

魔神氣得吐出一口血。

這兩人,她帶來的幫手,竟然不受魔霧影響!她一開始就打算好了,難怪帶來這兩個大乘都不到的修士,就是為了讓他放松警惕!

他眼神冷沈,魔劍橫掃而出!

那就先殺了這兩個!

這一劍對著扶風遠兩人揮出,天邊那欲落未落的劍光又轟然落下,正是一劍問天極!

他再回劍去擋已是慢了一步,這驚天一劍刺入胸口,離心口就差了一寸之遙,鮮血噴湧而出,劇痛令他陷入狂怒,“喬喬——”

“這就叫兵不厭詐。”喬喬笑意盈盈,自空中落下,“一萬年來,你還是毫無長進呢,難怪你從來都不是神女的對手。”

一萬年前是如此,一萬年後亦是。

魔神的雙眼轉為赤紅,如同地獄之焰在燃燒,這一幕讓他重回萬年之前。

他誕生於流冥河之底,冥河位於兩界之交,是靈魔兩氣的交匯處,也是三界生靈的魂歸之處,河中的魔氣就像是永不饜足的吞噬著一切,無數亡魂的怨、恨、憎被它吞噬,而滲入河中的靈氣又給了它‘靈’,使得它有了靈智。

數千萬年的吞噬後,它的力量已經龐大無比,足以比肩神明。靈智也徹底覺醒,他自稱為“魔神”,他是怨憎的集合體,一出世便要毀滅世界。

萬年之前,他撞斷了神柱,使得天火降世,他在人間為惡,終於惹怒天道。

天道於是派神女下界。

那是魔神最不堪回首的記憶,他那時自恃天下無敵,諸神都要俯首,根本沒把神女放在眼裏,沒想到就是他看不起的,他眼中弱不禁風的女子,以驚人的劍術打敗了他。

她那毫不留情的一劍,將他劈做兩半,他的魔身消隕,只剩下兩根魔骨,遺落三界之中。

這是他一生之恥,靠著兩根魔骨,茍延殘喘了一萬年,這萬年間,他無時無刻不恨,他無時無刻不想著將那高高在上的神女踩在腳下,狠狠報覆她,把自己遭受的痛苦千百倍還在她身上。

“這就是你處心積慮制造謠言,要將她封入神柱的原因?”

是為了發洩心中的怨恨?

按劍靈所說,神女在殺死魔神之後,就著手用神力修補神柱,在修覆神柱的過程中,她發現魔神的怨氣不散,察覺到他還活著,於是她奔走三界,尋找魔神的蹤跡,但和魔神的大戰,以及修補神柱耗費了她大多神力,她最終落入魔神的陷阱。

魔神靠著誘惑人心的能力,將神女困在某處絕殺陣中,神女終因神力耗盡而死。她的神劍無法毀去,也被封印在了修覆的神柱之中。

神女死後,執念不散,察覺到魔神的力量恢覆,正在蠢蠢欲動時,她在三界中選中了喬喬,通過神念影響她,想讓她取回神劍,誅殺魔神。

神女沒想到的是,魔神對她的恨意到了這個地步,他通過魔骨控制宋無涯,孤立喬喬和白浮,圍攻飄渺峰整整四十九日,將喬喬和神女的神念一起封入神柱,使得她神念潰散,化為了神柱中回蕩不去的怨念。

到如今,已經難說是神女對魔神的怨恨更深,還是魔神對她的恨更深了。

喬喬道,“你既然已經設計殺死了她,還不夠解恨嗎?”

虛弱了萬年,好不容易等來覆生機會的魔神,不再執著於毀滅三界,而是跟神女的執念較上了勁。

這實在是說不通。

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呵~”魔神低笑一聲,咳出一口血沫,眼神中的陰鷙濃烈,暗流洶湧。

“你怎麽會懂——吾之恨!”

“師妹小心!”

“快躲開!!”

魔神眼中湧動著地獄烈炎,身上燃起了黑色的火焰,他的身軀在黑焰中逐漸拉長,魔氣再度暴漲,化身為一道漆黑的魔龍,魔尾一掃,狠狠抽在了喬喬身上!

“小師妹!”

扶風遠和月聽溪慌忙接住她,喬喬擦去唇角的血痕,“t沒事,小傷而已。”

她身上帶滿了二師姐給的法寶,剛才這一擊看似狠厲,但被防禦法寶卸去了力道,所以她傷得不重,就是怪疼的,而且法寶也都碎了。

她看著空中盤旋升騰的黑龍,攪得天象異動,雷鳴電閃,那氣勢著實駭人。

不禁喃喃,“沒想到,這家夥居然還有二階段。”

“小師妹……”

“四師兄,他是龍,你也是龍,咱們一點也不輸,拿出點氣勢給他看看!”

扶風遠:……

小師妹,這是一回事嗎?

“月師弟,來點靈氣。”

“好!”

月聽溪轉化五行,將純凈靈氣度入喬喬體內,她手中神劍再度光芒大作,“四師兄,咱們上了!”

金光燦燦,花雨落紛紛。

無數金芒如同花瓣裹住了龍身,化為萬千道劍氣,直刺漆黑龍鱗!

扶風遠同時出掌,暉龍血脈徹底激發,掌威化龍,向著黑龍撕咬而去。

電光霹靂,雷霆咆哮。

魔龍的眼中,竟閃過一絲不屑。

那劍意和掌威,足以催山倒岳,卻傷不了他分毫,龍鱗的韌性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料。

“神女,就這點本事嗎?”

居高臨下,他的聲音如悶雷滾滾,直震耳膜。

“再來!”

喬喬戰意激發,提劍再上。

招來式往,天昏地暗,雙方戰了足足兩個時辰。

黑霧之外,流雲宗眾人都在焦急地等著戰果,宗內能來的人都來了,隔著百裏霧潮,他們什麽也看不見,只能隱約看見劍光和雷鳴,可以猜想神柱附近激戰到了何種地步。

“喬喬一定要贏啊。”

“天道你開開眼!”

“你摸摸我這顆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

長老們一個賽一個緊張,慕流雲看似鎮定,實則唇上都咬出了齒痕,她自己還渾然不覺。

不止是他們,其他各宗修士來了不少,也在外圍圍觀,神女真的能戰勝魔神嗎?他們心裏一點底都沒有。

神柱旁,三人氣喘籲籲,哪怕有月聽溪幫忙,喬喬的靈氣也消耗到幾度透支的地步,月聽溪自己也跟不上恢覆速度,臉色一片慘白,搖搖欲墜。

扶風遠身上大大小小傷口不少,一身少宗主華服都染成了血紅,仍在勉力支撐。

喬喬手上的血沿著神劍滴滴落下,耗損過多,一張俏臉發白。

眼前這條龍,確實是她見過最難纏的對手。

實在是皮糙肉厚,太耐打了。

魔龍盤繞在神柱之上,他的龍鱗上有數道缺口,也在汩汩往外冒著血,但他的狀態顯然比三人好多了。

他囂張狂傲,嘲笑道,“到此為止了,神女。萬年之後,你仍然要死在本魔神手中。”

魔龍張口,赤紅的魔閃蓄勢,這毀天滅地的一擊,還未發出,已帶來了恐怖的壓迫感,連神柱都在微微搖晃。

扶風遠一咬牙,挺身道:“小師妹,你快走。”

月聽溪也要擋在她身前,喬喬卻用劍撥開了兩人,揚起笑意:“別著急,咱們還沒那麽容易輸?”

扶風遠楞了一下,難道小師妹還有後招?

“因為,咱們還有幫手呀。”

隨著一聲嘹亮的啼鳴,天邊黯淡的太陽都好像亮了幾分,魔霧竟也變得稀薄,一黑一白流光溢彩兩道影子穿過濃霧而來。

阿七和阿雪兩只靈鳥如離弦之箭自天際降下,一左一右狠狠啄向魔龍的雙眼!

神柱上的魔龍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龍尾狂掃,口中的魔閃正在消散。

“喬喬,就是現在!”

喬喬全神貫註,就等此刻。

神劍起式,一劍狠狠貫穿了魔龍口中!

這正是它渾身防禦最弱的地方!

銳不可當的劍意從龍嘴刺入,穿胃過腸,分骨斷筋,將牢不可破的龍身從內部摧毀,魔龍口中噴出大蓬血花,狠狠摔落在了地上。

“太好了!”

“成功了。”

扶風遠和月聽溪如釋重負,面露喜色。

喬喬收起劍式,落到了地上。

兩只靈鳥跟在她身邊,這正是她的秘密幫手,靈禽不畏魔霧。

鳧徯者,得太陽精華,是邪祟之物的克星,一聲鳥啼,天下皆明。唯有它們兩,能啄瞎魔龍的雙眼,讓她一擊得手。

“喬喬,我表現不錯吧?”阿雪的尾巴翹起來,也是忘了之前它是多堅定的逃跑派。

鳧徯將它擠開,“喬喬,這主要都是我的功勞!還有,我的蛋孵出來了,我跟你說——”

喬喬摸了摸兩只靈鳥,制止了二鳥爭風吃醋。

她走到魔神面前,“這次,還是你輸了。”

“哈,哈。”魔神躺在地上,動彈一下的力氣都沒了,身下湧出大量鮮血,他傷到這個地步,不可能活下來了。

“不,是我贏了。”

“魔神,你怎麽渾身上下只有嘴硬?”阿七忍不住吐槽。

“就是,你現在看起來比一條蚯蚓還弱。”阿雪道。

魔神擡起頭,看向喬喬,他雙眼下掛著駭人的血痕,雖已失明,卻像是看得見一樣,破碎的眸中紅光氤氳,“喬喬,你應該很想知道,為何我要將神女困在神柱中?”

喬喬眼神微凝,沈默不語。

“吾,魔神,是天地間不滅的神祇,魔種不滅,魔神不死。”

“只要三界還存在怨、恨、憎,我就不可能消亡。”他的語氣意味深長,“萬年前,神女毀去了吾之魔軀,使吾實力大減,吾只剩下了兩根魔骨,即使‘覆生’,也遠遠不能恢覆萬年前的實力。”

就如同剛才,這兩只鳥就能毀了他的眼睛。

“如果只是拖著這具殘軀,談何毀滅三界,進而君臨神界?”

“所以,你想要一具更強的身體。”

“沒錯。”他道,“只要身為魔神的‘我’徹底死去,新的魔神就會誕生,新的魔神,依然會成為‘我’,只不過是換了一具軀體罷了。這萬年間,我為自己物色了一具絕佳的軀體。”

喬喬看著他,心中有個模糊的念頭隱隱冒出。

“什麽軀體?”

“你在說什麽?”扶風遠問。

“我這具殘軀死去之後,天地間怨念最深重,實力最強的人,就會成為新的魔神。”他死死盯著喬喬,“你為人族付出一切,到頭卻被人族背叛,在神柱中囚困的年月,你積攢了多少怨恨?你的神力不散,皆因怨恨深重。”

“神女,你問我為何將你封入神柱?因為,你就是我選中的魔軀!”

“看看天道對你何其殘忍,成為新的魔神,就是你逃不脫的宿命。”

“哈哈哈哈!!”

魔神發出一串破碎的笑聲,“現在,你還要殺我嗎?你們,還要殺我嗎?”

這話太過駭人,現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不可能……”

“喬喬怎麽可能成為新的魔神?”

“你不過是在聳人聽聞罷了!”

“那麽,你們有膽子試試嗎?”魔神張狂道,“殺了我,殺了我啊!”

“這……”

“怎麽會這樣?”

“死算得了什麽?”魔神語氣中有種大仇得報的快感,“變成你最厭惡的東西,生生世世,永生永世,才是我對你的報覆!”

“你的宿命,早已註定。”

“重來一世又如何?你能改變什麽?你身邊的人,註定下場慘淡,你忘了前世他們一個個是怎麽死的嗎?”

“都是因為你,他們才會遭受厄運,你註定是天煞孤星,害自己,也害身邊人,你心中早已埋下了魔種!”

喬喬神色恍惚,心中一陣揪痛。

她想起了前世的師兄師姐,想起了耗盡真靈而死的白浮,想起了神柱中漫長的歲月。

怨念纏身。

孤獨刻骨。

是她,給身邊的人帶去厄運嗎?

“喬喬,別聽他瞎說!明明是靠著你,才救了大家!”

“小師妹,大家都很喜歡你!”

“既然不能殺他,先將他帶回去囚禁個千年萬年,不讓他死,咱們再慢慢想辦法!”

喬喬沈默不語。

魔神再次狂笑起來,“來不及了!”

“知道我為何要在這裏與你決戰嗎?”

他手一揮,無邊的怨氣自神柱中蔓延而出,那些怨氣陰寒刺骨,絲絲縷縷凝結在一起,不用任何指引,向著喬喬的方向飄了過去。

“去吧,回歸你們的主人身上!”

魔神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興奮,他雖然看不見了,卻能感受到怨氣向著喬喬湧去,只要神柱中的怨氣入體,再加上她身上神女執念中自帶的怨恨,魔種便會在她身上凝結,她成為新的魔神那一刻,他這具殘軀自然就會消亡,誰也阻止不了。

天地間不會存在兩個魔神。

“可惜,你還是輸了。”

喬喬輕t嘆著,說出了這句話。

魔神一驚。

他感覺到,那些怨氣到了喬喬面前後就停滯了,仿佛不認識她這主人了一樣,而她身上,清潔幹凈,靈體渾然,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

“怎麽可能!”

“怎麽可能!!”

“到底是為什麽?”

“是誰?!”

是誰破壞了他的萬年大計!魔神陷入狂怒。

喬喬眼眶微紅:“是你漏算了,世上還有人如此愛我。”

她不是孑然一身。

她依然被人所愛。

隨著魔神陷入虛弱,神柱周圍的魔霧漸漸散去,一道白衣身影,緩緩穿過魔霧,走到了眾人面前。

他的白袍不染一塵,長袖垂墜如雲。

俊逸絕倫,如仙落凡塵。

這渺渺仙氣卻被他身上彌天的殺念沖散,他一出現,那些怨氣就像是找到了主人,往他身上倒灌而去。

怨氣入體,他的神色沒有半點變化。

只有眉心微蹙,象征著他在忍耐著怎麽樣非人的痛楚。

他的腳步很慢,很穩,眼神始終看著喬喬。

“白浮……”

當一切猜想被印證,喬喬心神巨顫,像是脫力一樣,癱倒在地。

白衣人穩穩將她抱在了懷裏。

他的懷中有淺淺的梅香,一如當年。

她終於明白了一切,想明白這個男人自前世開始定下的計劃。

在她身死那一刻,他將自己的半魂渡入她的心境中,化身為守護劍意護著她的意識度過神柱中漫長歲月。

正因為這道劍意存在,她身上始終未能生出魔種,沒有魔種,新的魔神就無法誕生。魔神在神柱外等了許多年,都沒等到他想要的結果。

直到他忍不住摧毀神柱,見到的仍是神女面容平靜的屍身。

而後天火滅世,世界重啟。

他以為這是天道對神女的偏愛,卻不知一切都在白浮的算計之中,天道受限於規則,無法幹涉三界之事,魔神心想,一切不過是重來一遍。

就算是重來千百次,結局也不會改變。

他沒想到,白浮以身入殺戮劍道,先解不死丹之危,再斬魔耳,他以殺止怨,將所有因果殺孽都聚集到了他自己身上。

而後,他吸收了喬喬身上的神女怨念,至此,他已經取代喬喬,集怨憎恨於一身,他將成為新的魔神。

喬喬眼眶濕潤,心像是沈入了海底,沈悶到透不過氣來。

洶湧的難過將她淹沒。一陣陣的悶痛。

他愛她至深,卻未對她說過一句愛。

因為他已經預料了自己的結局。

他從未背棄過自己的劍道。

他依然守護著她。

守護著這個世界。

她止不住眼淚洶湧,朦朧的淚眼中,只看到無邊的怨氣湧入他體內,他身上魔氣在暴漲,一旁魔神嘶喊著,卻阻止不了自己的軀體一點點消亡。

——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的,新的魔神誕生,舊的魔神消失。

魔氣洶湧,連他殘缺的半魂也被修補。

魔種正在他心脈處凝結。

成為魔神,他將不再是“自己”,而是怨憎的集合物,真真正正變成下一個魔神。

他只是輕柔的擦去喬喬眼角的淚,低聲道:“對不起。”

為讓她在神柱中度過的漫長歲月。

為他所做的選擇……

“白浮。”喬喬哭得很難過。

有千言萬語,此刻竟都說不出口。

世上有人如此愛她。

不忍見她受苦,選擇替她承受這一切。

白浮俯下身,輕輕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嘴唇冰涼,像是枝上的一捧初雪。

喬喬顫抖得厲害,她看到一滴淚自白浮眼角滑下。

他的手,握住了她的。

那只手冰冷而堅定,將她執劍的手擡起了兩寸。

被他握在掌中的,纖細的手一陣輕顫。

白浮動作一頓,放開了她的手,轉為抽出劍,一劍刺入了自己的心脈。

“師父!”

“望寒仙尊!”

“仙尊!!”

魔霧散去,四面八方湧來無數的人,他們驚駭的看著這一幕,至此才明白,他的用心良苦,所有的誤解與怨恨消散,化為無言的敬佩。

所有人都安靜異常。

神劍刺破了新生的魔種,凝聚而來的怨氣與魔氣消散於天地,神劍也化為點點金光,隨風而散。神女的執念,也隨之化消了。

至此,三界將不存在魔神。一切重歸於安定。

白浮用盡最後的力氣,擡起輕輕擦過她的臉頰,“別哭……”

他曾在尊師面前發誓,入此劍道,終身不悔。

護一人,也護天下人。

他守護了他的此生摯愛,也護住了他的劍道初心。

可他終究做了一個壞人。

得到了她的愛,卻又離開她。

意識沈入黑暗前,他聽到了一道小小的心聲。

【我愛你。】

【白浮。】

一聲輕響。

一把玉梳自他袖中掉出,摔在了地上。

……

良久寂靜。

喬喬像是凝固了,她抱著倒下的白浮,久久沒有動彈。

她一向靈動的雙眸失去了光彩,凝成一片黯然的灰白。白浮死了,仿佛也從她身上帶走了什麽。

流雲宗眾人站在她身後,一個比一個表情揪心,想上前又不敢,不知該說些什麽。只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後深深嘆上一口氣。

現場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嘆氣聲。

“喬喬……”阿雪試圖說些什麽。

“小師妹!”聞芷忽然撥開人群,“師父還有救!”

霎時,在場上千雙眼睛都聚焦在了她身上。

這位是什麽神醫,死人還能覆活嗎?

喬喬的神色一動,眼裏好像有什麽活了過來。

聞芷定了定心神,道:“要救活師父,先要將他身上的怨氣和殺氣驅散。”

雖然怨氣已經消散了一些,但仍留下了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壓制著他的生機,就算有靈丹妙藥,他也不可能活過來。

“怎麽驅散?”

“這個。”她掏出了喬喬給她的聖丹,“這東西是怨氣的凝結,天然就能吸收怨氣。”

喬喬眼睛更亮了。

這是師父留給她的聖丹,他留下了這個,是否意味著他給自己留下了生機?

“那還等什麽,快用啊!”眾人催促。

“只是……”聞芷遲疑,“一顆丹藥不夠,還要一顆才行。”

眾人都從自己口袋裏掏丹藥。

“不是普通的丹藥,必須要跟這一顆一模一樣。”聞芷為難道,“這大概是世上唯一能吸收怨念、扭轉殺戮道心的東西。”

頓時從希望跌落到絕望。

這東西,可是用無數人和妖的血肉煉出來的,是世上至惡,也難怪它能吸收怨氣,這可上哪再找一顆去?

總不能用活人再煉一顆出來吧?

那也違背了仙尊救世人的宏願與初心。

喬喬明白了,為何白浮給了她“聖丹”,卻不說用途,大概他自己也沒把握,另一顆聖丹還在不在。

如果在,又會在哪裏?

他不想讓自己空歡喜一場。

只是,難道要就此放棄嗎?

“在這裏!”

突然有人大喊一聲,眾人扭頭一看,一個修士撥開了神柱邊散落的幾塊龍鱗,露出了一枚金燦燦的丹藥。

當初白浮趕到山洞,骷髏魔手自融天鼎中搶走了一枚丹藥,正是這顆聖丹,魔神一直將之留在身上,就是怕神女身上的怨念不夠讓她成為魔神,打算給她餵下這顆聖丹的。

如今卻成了白浮覆生的關鍵。

“太好了!”

“天道庇佑,仙尊這樣的好人,不應該死啊!”

“這就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眾人都喜氣洋洋起來。

聞芷神色也放松了些,不過眉心仍然擰著,“驅散了怨氣殺念後,還需要許多天地靈物,都是罕見難尋的珍品,有一些已經絕跡於三界,不知還能不能找得到……”

“姑娘,要什麽你說一聲,但凡我們有,絕不私藏!”

“是啊!”

“就算咱沒有,我闖龍潭虎穴也要仙尊尋來!”

“算我一個!”

眾人紛紛響應。

聞芷說起了藥材,其實師父能活,得益於神劍只是刺破了魔種,他身上的真靈未散,才為他保住了一息生機,就算如此,她估計要湊齊這些藥材,起碼也得三千年以上,必須要固定年限的藥材才能用,這還是真能找到的情況下。

這漫長的年月,小師妹該如何度過?

她會很孤單吧。

正擔憂間,天際忽又傳來一聲鳥鳴。

這聲鳳鳴嘹亮清澈,響徹天際,一只火紅的鳳鳥震翅飛來,穩穩落在了喬喬身邊。

“這是……”

“宋無涯的……”

有人認出了,這是一直跟在宋閣主身邊的那只鳳鳥。據說宋閣主不知從哪撿來的靈鳥,此鳥高冷得很,不搭理旁人,就是要跟著他t。

那時還曾有人感慨,閣主不愧為閣主,連鳳凰這種神鳥也認他為主。

閣主死後,它就不見了,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是你。”

喬喬揉了揉它點綴著鳳翎的小腦袋,她前世的記憶恢覆後,也想起了這只鳥兒身上熟悉的氣息。

它就是飄渺峰山她撿到的那顆鳳凰蛋,她死的那日,鳳凰的鳴叫響徹飄渺峰,那一日,它破殼了。

白浮說那是一顆死蛋,她卻相信世上總有奇跡。

難怪它這樣親近自己,而她還誤以為對方是宋無涯養的鳥。或許它留在宋無涯身邊,只是為了監視他而已。時間回溯在鳳凰身上不起作用,它本就是不死的神鳥。

鳳凰終於不被嫌棄了,蹭了蹭她的掌心,鳥喙一張,吐出了一顆紅紅的珠子。

“天,是鳳丹!”

聞芷興奮不已:“有鳳丹做藥引,其他靈藥都不需要了,百年之內,師父一定能活過來!”

火鳳驕傲的擡了擡小腦袋,什麽要等三千年,它不同意!

雖然它也只有這一顆,但送給喬喬值得。沒有她,它現在還是一顆死蛋呢。

這些人真是沒用,還得它親自出馬!

眾人:怎麽感覺有種被一只鳥鄙視了的感覺?

……

百年後。

流雲宗,飄渺峰。

落梅居的白玉床上,白衣仙尊靜靜躺著。

他墨發如瀑鋪了滿枕,長眉入鬢,俊雅絕塵,靜靜躺著的模樣,如同一尊精致絕美的玉雕,讓人覺得連碰一下都是褻瀆。

卻有一只不安分的手,一會兒捏捏他的鼻子,一會兒掐他的臉蛋,極其放肆。

放眼天下間,也只有一人敢對望寒仙尊如此了。

穿著杏裙的喬喬坐在床邊,嘟囔:“白浮,你怎麽還不醒?還不醒,我要打人啦。”

“打人?喬喬,你要打誰?”

沈霽跨門而入,他穿著一身墨藍,長袍筆挺,看起來比百年前氣質更為沈穩。

“大師兄當了峰主,就是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

“要是以前,你肯定會說‘小師妹,你要打誰,大師兄幫你’,大師兄,你變了!”

沈霽:?

他怎麽不知道,他是這麽是非不分,幫親不幫理的人?

“喬喬,我們來看你了。”

他身後,聞芷和蕭聽雨攜手而入。

百年過去,二師姐已經成了蕭家的家主,在她手下,蕭家的生意做得更大了。她還動不動就給流雲宗送靈石,惹得其他峰主眼紅不已。

奈何他們沒有收到這麽好的弟子啊!

聞芷成了名滿天下的丹師,只是這位丹師此刻卻皺著眉,頗為困惑:“百年已過,師父為何還不醒呢?”

難道是她的丹藥出了問題?

喬喬端詳著床上的白浮,摸了摸下巴。

【難道還少了什麽關鍵步驟?】

【記得夢裏看過一本話本,躺在床上的睡美人,要親一下才能醒來。】

【莫非睡美人師父也在等我親他嗎?】

她想得出神,沒註意到床上的人眉梢輕輕動了一下。

師兄師姐們對視一眼,悄然退出了房間。

喬喬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俯下身,湊近了那淡色的唇。

蝶翼般的眼睫眨了眨。

【是不是有點不好?】

【萬一白浮覺得我非禮他呢?還是不要親了……】

剛要起身,腰就被環住了。

她被順勢攬進了冷香浮動的懷抱,“睡美人”將她抱在懷裏,深深吻了下去。

窗外陽光明媚,鳥雀啁鳴。

喬喬緩緩睜開眼睛,臉頰泛上桃霞,“白浮,你、你醒了呀。”

“沒讓你吻醒,是不是很失望?”

“哪有。”喬喬道,“不對,你怎麽知道我想吻醒你?”

說著,紅霞爬了滿臉。

白浮一笑:“或許這就叫心有靈犀。”

“是嗎?”

“嗯。”

“哎呀,你怎麽還親?”

“因為……”

“欠了一百年的份,要慢慢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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