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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文庭八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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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文庭八議

餘俊因為心系偶像,幹脆舍棄了自己的驢車,坐上段羽和周聞的馬車,直接趕往梨花塢。

一路上周聞不斷催動馬鞭,把馬車趕得風馳電掣,把個餘俊顛得七葷八素的。他見兩人臉上都帶著焦急,也不敢多問,只扶著自己的帽子,幹挺著。

等到了梨花塢,段羽和周聞趕時間,果然也不問餘俊在哪裏下車,直接問了地方,將馬車停在三葉居的坡下,便拔腿往坡上飛奔,把餘俊一個人扔在了後邊。

餘俊看著身邊的食盒和帕子,認命地下了車,拿起東西也跟著往坡上走去。

此時段羽和周聞已經氣喘籲籲地趕到了三葉居,院門是鎖著的,從院門看進去,那房子的大門也緊緊地閉著。

周聞沖著屋子大聲喊道:“鐘瑄!鐘瑄開門!是我,周聞來了!”

話音剛落,那房子的大門就開了,鐘瑄從屋子裏沖出來,隔著院門抓住了周聞的衣襟,“你怎麽才來?”

段羽見鐘瑄兩頰凹陷,眼圈烏黑,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忙勸道:“你先讓他進去給你妹妹醫治,可不能再耽誤了!”

鐘瑄這才松開手,從懷裏掏出鑰匙打開院門,放二人進來。

周聞一進院門,就被他拽著來到沈青的床前,“快!你給她下針!你的金針帶來了沒有?”

段羽只得再次出面,“鐘瑄!你別急!周聞他心裏有數!他的本事你還不知道嗎?你先過來,在這裏坐著,把位置讓給周聞。”

周聞在病人面前立刻變了個樣子,他不再是那個玩世不恭、吊兒郎當的公子爺,而是那個家學淵源、針技了得的周醫郎。

他先是仔細觀察了沈青的面部。

從上次昏迷,已經過了整整三天,沈青的臉色比那時更紅了。但是這種紅色不再是健康的紅潤,而是一種詭異的艷色。

她膚白如雪,眼睫濃黑,臉頰艷若桃李,嘴唇紅得像血。幼嫩的臉上像是上著一層華麗的濃妝,妖異得讓人心驚。

周聞一見之下心中已有不祥的預感,等到他凈手給沈青把完了脈,整顆心都沈了下去。

鐘瑄這幾日守著沈青,親眼見到一個活潑可愛的鮮活生命慢慢雕零,他一身的血氣也跟著漸漸熬幹。腦中早已轉過千萬種打算,不過是僅憑著一點對周聞的信任撐到今天。

此刻見周聞臉色沈重,他心中已麻木不堪。半響,他才幽幽問道:“如何?”

周聞卻不答,只道:“我能看看她的後背嗎?”

鐘瑄起身,“你等等!”

他先將床上的帳子整個放下,然後自己鉆進帳中,輕輕褪下了沈青的上衣。

這幾日他幫沈睡的沈青擦洗身體,已經看過了她背後的傷疤,然而此刻再看到這些,他還是忍不住心中絞痛。

才短短幾日,沈青的身體急劇地瘦了下去,她後背的兩片肩胛骨像一對折斷的翅膀,尖銳而脆弱,而那些傷疤仿佛直接粘在了她的骨頭上。

鐘瑄的手指輕輕劃過那些傷疤,然後用被子將沈青蓋住,僅露出一片後背的肌膚。

他鉆出帳子,先看了一眼段羽。段羽是何等聰明,立刻轉過身去走到窗前。

鐘瑄這才掀開帳子,讓周聞查看。

周聞先是被沈青背上的傷疤嚇了一跳,然後穩住心神,伸出兩根手指沿著她的後背一寸一寸地查找,最後他的手指停在了沈青尾椎骨上。

“一共三根。”

周聞的手沿著沈青的脊椎輕點,“這裏,這裏,還有這裏。三根針卡住了經絡和血脈,限制她的生長,也把她的生機掐斷了。”

他忍不住問道:“你妹妹到底是在怎樣的環境下長大的?”

鐘瑄渾身發著抖,閉了閉眼,“是因為這個她才一直醒不過來的?不是因為溺水?”

“不是!這三根針應該是分三次打入她體內的,最後這根打入的時間不超過一年。本來應該可以撐到十歲。但是你妹妹的發育超過了先前設定的界限,所有新長的血脈全都被最後這根針堵死在這裏,所以她的身體承受不了,自動用昏睡的法子減少能量的攝入,以此切斷生長。”

“不能把針拿出來嗎?”

“不能!這針刺入的地方太刁鉆,而且用的是無影針。有去無回,永不覆出。紮針的人沒想過要再□□。她從第一次紮針的時候就註定了活不過十歲!”

鐘瑄垂下了眼簾,手指漸漸成拳,“所以,沒辦法了嗎?只能看著她死?”

周聞黯然道:“如果要她醒過來,恢覆平時的樣子,我真的沒有辦法。我能做的,只是讓她活著,就像現在這樣,沒有生息地活著!可是你想要這樣的結果嗎?”

鐘瑄忽然一口血噴在周聞的胸口,整個人向後轟然倒下。

段羽眼疾手快,一把從後面撐住他,向周聞怒斥道:“治不好就好好說!你又何必刺激他!”

周聞伸手給鐘瑄把了把脈,“不要緊!他這口淤血吐出來反而是好事!就怕他一直憋著,郁久傷肝,再傷心肺。到時候藥石罔效,連我也救不得他!咱們幹脆讓他趁這個機會睡一會兒,他這幾天不眠不休的,身體也該休息一下。”

鐘瑄被二人扶到臥室躺下。段羽和周聞連續趕了兩天的路,此刻也有些疲憊,便各自在旁邊找了張椅子,閉目養神。

一邊的周聞很快就發出了輕微的鼾聲,段羽卻閉著眼,睡不著。他的思緒回到了四年前初見鐘瑄的時候。

四年前,元豐三十年,他剛剛考上雲州的解元。在準備次年春闈的期間,他並沒有閉門讀書,而是與幾個志趣相投的朋友,組成了“文庭社”。每隔幾日便輪流做東,選一個清雅之地吟詩作賦,評論時政。

那一次他記得是周聞做東,地點就在蔚川府最著名的茶舍聽雨閣。當時幾人一面對著閣外煙雨迷蒙的南滄江品著茗,一面以秋雨為題吟詩取樂。當時他即興起頭道:“塵浥多人路,泥歸足燕家。”

一個布衣少年披著微濕的墨發,從淡淡的雨霧中走進茶社,隨口接道:“可憐繚亂點,濕盡滿宮花。”從此少年鐘瑄走進了他們的視野中。

他當時自稱古瑄。雖然在文庭社中年紀最輕,在詩詞歌賦的造詣卻遠超過他們。而在時政方面,他也總有著與他年齡不符的極其獨道的見解。

很快鐘瑄便替代了段羽成為了文庭社中的核心人物,並且在他的帶領下,文庭社成為了蔚川府最有名的文人團體。短短幾個月內,更是逐步聚集了更多的當地才子,漸漸形成了九人的固定組成。

元豐三十一年段羽入京參加春闈,卻落榜而歸。這時鐘瑄並不像其他人那樣忙於安慰他,而是提議將他們平時所談的觀點整理成文。這就是最早的“文庭小議”。

這篇文庭小議由鐘瑄所撰,所議之題,便是當年的春闈。他以分析當年的科考題目入手,深入剖析了大熙國科舉制度之弊端,表達了對苦讀多年卻投筆無門的落榜才子的遺憾之情。整篇文章文從字順,理密思沈,文筆清新曠遠、流麗雋永,感情上卻又洶湧豐沛、直指人心。

此文一出,不僅引得歷屆落榜之人淚滿衣襟,就連那些已經考取功名的讀書人,回想起自己艱難的科舉之路,也是心有戚戚焉。

最開始文庭小議只是以手抄本的形式在蔚川府的讀書人之中流傳,後來有書商窺得商機,為之專門制版,印刷成小冊,放入書局售賣。

隨著文庭小議的影響越來越大,文庭社便陸續又出了後面的三議,議題更是涉及士農工商等等各個階層。至此,不僅是讀書人人手一冊,就連那些稍稍識些字的商賈、工匠等人也都爭相購買傳閱。

在這個時候鐘瑄又提議,褒貶時弊只能算拾人牙慧、飯後談資,能提出實際的解決之道才是真本事。因此自文庭五議開始,他們開始針對大熙國的律法,直接給出了改革的建議。

到了元豐三十二年,《文庭八議》由文人之手漸漸從蔚川府傳至整個雲州,最後傳到了京城。

是吏部尚書賈正最先將《文庭八議》在朝堂上提出來的。他認為現有的大熙律自前朝開始已經沿用了四十五年,早已與現在的時局不符。就連年輕的學子們都能提出可行的建議,律法的改革勢在必行。

然而以內閣大臣楊禮為首的大臣們卻認為,這群膽大包天的年輕人,因為科舉不順,就上趕著要改變國家的律法,那如果是生活中遇到不順,豈不是要揭竿而起,幹脆推翻皇上的政權?

這起子壞毛病千萬慣不得!

況且大熙律已經在這個國家實施了四十五年,已經證明了它的經典和耐用性。皇帝如果夠賢明,就應該沿襲成法而治理國家,順應民風而施教,祖宗傳下來的律法絕對不能改。

閣老們在朝堂上的爭執越來越激烈,漸漸演變成了寒門學子出身的賈尚書與豪門顯貴出身的楊閣老為首的兩派之爭。一時兩派對立,官員們各自戰隊,互相揭發,互相攻擊,朝局動蕩不安,人心難定。

最後皇帝在猶豫了十幾日之後,站在了賈尚書這一邊。楊閣老回家頤養天年,他的擁躉貶職的貶職,流放的流放。同時皇帝宣布取消了內閣制度,還權於六部,大熙律正式改革。

而新的大熙律頒布之後,人們興奮地發現其中有四成以上的新法,引用了文庭八議的觀點,百姓們紛紛高呼皇上萬歲、皇上聖明。

自此蔚川府文庭九子名揚天下。

然而,就在皇帝派大臣前往蔚川府賜下玉佩之後,鐘瑄卻向九子辭行,說是打算繼續周游各地,已期今年的春闈。

八人這才知道原來古瑄其實就是鐘瑄,十六歲就已經是段羽同期的宣城解元。當年為收養他的先生和師娘守孝,才放棄了第二年的春闈。

依著鐘瑄的才華,眾人皆知他必定會在春闈中大放異彩,再加上他文庭九子之首的才名,狀元非他莫屬。

一時本來早就準備好行裝前往京城參加春闈的段羽就此放棄了。不僅如此,其他兩位同科的九子,也和他抱著同樣的想法。既然有鐘瑄珠玉在前,他們又何必獻醜其後?倒不如再等三年過後,鐘瑄在朝堂上有個一席之地,被他拉拔著,只怕仕途還要更順遂些。

果然春闈的結果下來,鐘瑄成了會元。消息傳到蔚川府,八子皆為他高興,都道只怕這回大熙國要出首位三元及第了。

殿試結束後,幾人都在等著鐘瑄的捷報,誰知道不僅狀元不是鐘瑄,一甲二甲,甚至三甲,連同進士的名字裏都沒有。

鐘瑄就這樣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中,直到三天前收到一封來自洛州府的急信,下面蓋著禦賜玉佩的拓印。

段羽收回思緒看向床榻之上的鐘瑄。眼前的他,即使是睡著的狀態,也將眉心皺得死緊。他變了,已經不再是那個意氣風發、無往不勝的少年。

作者有話要說: 鐘瑄:意氣風發和無往不勝什麽的,拿走就拿走吧。能把“少年”倆字給我留下嗎?人家明明還很青春哪!

作者:我閨女還有幾集就要長大了,而你和她有十一歲的年齡差……齡差……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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