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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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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青曉有過許多猜測。

兩年了,這個懸而未決的真相每日懸在她頭頂,漸漸成了她的心魔。

可她從沒想過,母親百般阻攔,更多的,竟然是為了保全自己。

而段然,他說留她在身邊,是他的私心,也是這輩子,唯一的任性。

此刻她才終於明白了這句話的涵義。

多諷刺,他預備把舊時傷疤撕開給她看時,她卻猜忌著他,將一頂叫作元兇的帽子扣在他頭頂。

那天,日光瀲灩,流金鑠石。

他坐在自己一臂距離的對面,一生中難得的急切,問她:我把一切告訴你,你願不願意?

她以為他問的是,你願不願意,與我一起,與全世界為敵?

於是她怯弱了,退縮了,逃避了。

她想,應該是從那一刻起,她從此失去了再站在他身旁的資格。

兩年間,同一家溫馨的奶茶小鋪,他們在不同的時間,在這裏落腳停留,駐足張望,在落地窗前看來來往往的歡聲笑語,不曾相遇。

他們在同一家小巧精致的客棧,用一樣憐愛的目光看著同一個孩子,看了一樣的壯闊風景,見了一般的風土人情,卻不曾相遇。

他們在同一個場次,看了同一部電影,同樣被影院的冷氣凍得生病,也不曾相遇。

他們餵養著宿舍樓前的同一只流浪貓,在寂靜無人處對它吐露心事,若是貓真能通人性,也許都想問,為什麽你們不曾相遇?

可他們就是這樣,在命運不斷的撥弦彈唱中,彼此記掛著,走散了。

加快腳步,杜青曉感覺到喉頭一股腥甜,燥熱的空氣加速了身體疲憊的速度,她像是被誰扼住了喉嚨,喘息不止。

趙霖霖在操場中央面露擔憂,杜青曉已經連續跑了兩個小時了,且不說她大病初愈,就憑這麽個不要命的跑法,估計還得再上一趟醫院。

“夠了,杜杜,真的夠了!”

趙霖霖死命拉住她,又被她用力掙脫,只好整個人撲上去抱住她。

杜青曉薄衫下的身體隱隱發抖,看著趙霖霖的時候,一雙無波無瀾的眸子,如同枯井,深不見底。

“杜杜,我們都很擔心你。”

杜青曉沒有應答,涼涼地看了趙霖霖一眼,將腰間的手撥開,緩緩走遠。

趙霖霖無奈地放開她,看著她一語不發地從自己身邊走遠,形銷骨立的背影,一步一履地消失在無垠的夜色裏。

那個背影,無聲無息,卻悲傷得讓人無法直視。

她忽然想起那個春天,他們在祿山的山腳下拍微電影,初春微雨,楓林寂靜,青曉走在那人的身邊,眉眼生動,笑得溫柔明媚,歲月靜好。

她問裴冬,你見沒見過世界上有一種戀人,他們在一起時,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不在一起時,整個世界都仿佛失了顏色,丟了生氣,就連旁觀者都嗟嘆不已。

很快,大四的畢業生們紛紛等來了自己的畢業證書,最後幾天的大學生活,充滿了離別的傷懷。

大大小小的離別宴上,酒精和離別一樣催淚,這似乎是一段不需要思考未來,只需專心告別的日子。

她們宿舍最先離開的是盧勤。

那天的C市異常的炎熱。

杜青曉硬是被林未然拉去了宿舍園區的大門口。

盧勤兩手各拿著一個最大尺寸的行李箱,盧伯父將行李箱搬上車,盧勤轉過身,面對著她們三人。

杜青曉恍惚地想起初見盧勤時的樣子。

那天也是這樣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盧勤穿著一件白色蕾絲連衣裙,長發披肩,笑容清恬,她們四人在寢室裏各自做著自我介紹,小心客氣地回答彼此的問題。

一眨眼,四年過去,盧勤的容顏比從前更盛,她們之間卻早已從客套小心變得熟悉,如今又變回疏離。

走的時候,盧勤來到她的面前。

她們相互凝視了一陣。

盧勤問:杜青曉,你討厭我吧?

杜青曉眨了眨眼,淡淡笑了:不,談不上。

那麽再見時我們是什麽關系?

大抵是陌生人吧。

有一段時間,盧勤和杜青曉被大家並列為信科院的兩大院花,甚至有人拿娥皇女英來比她們二人,一個明艷動人風情萬種,一個清冷孤高絕世獨立,也算是一眾宅男心中難以取舍的紅白玫瑰了。

這世上,從不差英雄惜英雄的故事,天差地別的兩個人,也能夠成為知己朋友,然而杜青曉和盧勤,卻是沒有這樣的緣分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杜青曉交友是很有些“潔癖”的,而從一開始,盧勤行事做人的準則便一直和她背道而馳,她的企圖心太重,好勝心不減,與自己截然相反,她無意評價和改變她人,卻也切實與她劃清了界限。

汽車絕塵而去,最終消失在視野裏。

那一晚的班級聚會,杜青曉喝得酩酊大醉,死賴著趙霖霖不肯回寢室。

她一直手舞足蹈,誇張地笑著,和以往那個總是淡笑著的杜青曉判若兩人。

路過一家KTV,趙霖霖一不留神,杜青曉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去。

於是只好開了一間小包廂。

服務員端來兩箱啤酒時趙霖霖還奇怪地嘟囔:“我們沒點啤酒啊?”

杜青曉從她身後越過來,拿起一瓶開好的說:“我點的。”

她對瓶喝了一大口,然後緊接著前奏開始唱歌。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

紅紅落葉長埋 塵土內

開始 終結總是沒變改

天邊的你漂泊 白雲外

苦海翻起愛恨

在世間難逃避命運

相親竟不可接近

或我應該相信是緣分

情人別後永遠 再不來

無言 獨坐放眼 塵世外

鮮花雖會雕謝但你會來

一生所愛隱約 守候 在白雲外

……

她的面容,晦暗不明。

本該是男生的聲調,由她唱來,又多一分淒厲。

一不留神,跌坐到地磚上,揚起頭,依舊對著麥克風嘶吼。

一首平靜悠揚的歌,竟讓她唱出了生離死別的味道。

趙霖霖湊過去哄著她:“杜杜,你乖,我們唱完這首就回寢室,好不好?”

她卻突然捂著自己胸腔的左側,眉頭蹙起,如同撒嬌的孩子般道:

“霖霖,我這裏,好痛啊。”

“好痛啊。”

“好痛。”

她喃喃,不肯坐起身,說話時的表情,仿佛真的痛不欲生。

趙霖霖看了眼已經幹掉了一半的啤酒,終於沒了辦法。

她悄悄走出包廂,撥通了一個電話。

“段然,你來看看她吧。”

杜青曉覺得自己做著一個夢。

夢裏五彩斑斕,聲音嘈雜,屁股下面的瓷磚也是冰涼。

她夢見段然打開她面前的那扇門,風塵仆仆,心急如焚地朝自己大步走來。

她幾乎想都沒有想,就投入了那個人的懷抱。

那方懷抱,永遠幹凈清冽,溫暖和煦。

天竺棉襯衫,柔軟貼合的紋理,熨帖了她的疼痛。

於是她擡起頭,可憐兮兮地攥著他的衣領,終於喚出了他的名字:“段……段然。”

眼前的人,表情漸漸如同雪水遇暖,眉目柔和起來。

“是我。”

她心滿意足地重新倒進他的懷裏,頭抵著他的胸膛。

他感到胸前一片暖意,她的眼淚無聲淌進他懷裏。

“你……你回來,我要你回來。”

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她也不知他有沒有聽懂。

若不是借著酒意,這句話,雖然真心,大概一輩子也說不出口。

段然嘆了一口氣,語氣似水溫柔。

“我沒離開過。”

他是懂的。

“你說什麽?”她在他懷裏擡起頭,眼裏是懵懂無辜。

“我說,我沒離開過……從未。”

他奪去她的吐納,恨不得把她一整個揉進身體裏。

那個吻,帶著眼淚的鹹味,無比溫柔繾綣,耗盡耐心,幾乎可以到天荒地老。

直到她終於在他懷裏,失去知覺。

他將她的腦袋揉在懷裏,半跪在地上,任憑她的重量靠在自己身上,仿佛那樣,才能感到,她在身邊。

他的眼神漸漸失去焦點。

“我們約法三章過,可你做不到,該讓我拿你怎麽辦才好?”

我該拿你怎麽辦呢?

受了委屈,為什麽不告訴我?

因為疲累而沙啞的嗓音,卻低柔溫存到了極致。

作者有話要說: 她以為他問的是 你願不願意 與我一起 與世界為敵

其實他想問 你願不願意 陪在我身邊 將百年孤獨 變作一句戲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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