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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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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期末的設計院畢業作品展,杜青曉如約去看了段然的畢業設計。

她記得那天是個微雨的天氣,遠處的祿山籠罩在一層雨霧之中,她撐著一把略微小的傘走去院樓,肩膀被打濕了也不知道。

段然的作品在展廳最顯眼的位置,是一組變幻莫測的燈具,惹得不少人駐足。

玻璃制成的五棱柱,大大小小,按照一定的規律組合成一個球形,以微妙的節奏緩慢旋轉和變換,燈光在不同時刻點亮,竟能在地上投射出不同的圖形和字母。

作品的旁邊,悠悠掛著一張名牌,段然的名字端端正正地寫在上面,瘦金體的字跡卻有幾分力透紙背的鋒芒,作品的名字印在下方,叫做《Dream》。

如夢如幻,如同浮生。

杜青曉摩挲著手腕上的菩提珠,眼裏彌漫著旁人看不懂的情緒。

記憶浮現,恍如昨日,腦海中的那個人執著自己的手。

她問他,談戀愛是不是都像他們一樣,朝朝暮暮。

他把她攬入懷中,溫柔應答。

身邊的人,來來往往,走了一波又一波,杜青曉始終就那樣站在那盞燈的一邊,微擡著頭,任憑燈光如星光一般洋洋灑灑地落在眼底。

那天晚上,杜青曉又夢見姐姐。夢裏她們如同小時候一樣坐在家裏的陽臺上對弈,她輸得一敗塗地,連連求饒。

夕陽之中,雲曉的面孔無限溫柔。她將手掌輕輕地放在自己的眉心,冰冰涼涼的,帶著長姐的愛惜。

她問青曉,過得好不好。

青曉看著姐姐溫柔的眉眼,再摸一摸自己,不知為什麽冒出了那樣一句。

“姐姐,我覺得,我已經活成了你的樣子。”

話音落地,杜青曉從夢中轉醒,迷迷糊糊地看見霖霖將手掌放在自己的額頭上,一臉擔憂地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你好像發燒了,剛剛還一直在說胡話。”

杜青曉想要起身,卻發現身上沒力氣,想起昨天淋了一些雨,可能是著了涼。

等她吃了藥再次躺上床,卻想起今天還沒有去餵樓下的小黃。

“霖霖,你把我櫃子裏剩下的罐頭拿去餵樓下的小黃吧,最近一直餵它,我不去了它可能要挨餓了。”

趙霖霖走過來替青曉曄了曄被子答應道:“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幫你搞定。”然後拿起罐頭下了樓。

於是杜青曉生病的那幾天,就都是趙霖霖在照顧著小黃。等杜青曉病好了再去餵貓,卻發現小黃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胖了一圈,對她拿去的罐頭也顯得頗為嫌棄,吃得不怎麽有興致,杜青曉頓時就郁悶了,點了點小黃的腦袋,語氣難得帶了幾分天真。

“你啊你,背著我在外面吃野食兒了吧!”

月色之中,杜青曉捧著臉,漫不經心地撫著小黃的身子。

“下輩子做一只貓,餓了就吃,困了就睡,生下來六親不認,就痛快了。”

蕭暨不知聽誰說了她生病的事情,雖然杜青曉一直躲著他,還是被他找著機會堵在了院樓。

蕭暨先是看了看她的臉色,似笑非笑地問她病好了沒有。

“謝謝學長關心,早就好了。”

蕭暨聽著她對自己的稱呼,皺起眉頭。

“青曉,你知道麽,你躲人的時候,手段實在不高明,其實你清清楚楚地說出來又怎樣,我難道還會逼你?”

杜青曉擡眼看了看蕭暨,他的嘴唇抿著,笑意似有若無,也不知道是惱了還是沒惱。

她低下頭,聲音漸低下去。

“學長,既然你明白,又何必來為難我。”

面對蕭暨,她也唯有示弱了。

蕭暨看著她低下去的臉頰,若有所思,沈默不語。

她的眉目似畫,好像柔得讓人抓不住一縷存在的痕跡,渾身散發的氣息,卻拒人於千裏之外。

蕭暨這才明白,她跟盧勤的不同,並不在於他先前所想。她的溫柔,其實是無堅不摧的一股溪流,如果不是她自願停留,任憑誰想要抓住,最終也都是竹籃打水。

嘆了一口氣,蕭暨終究不再逼她。

“考完試來參加活動吧,新青年要改朝換代了。”

杜青曉搗蒜般點頭,一溜煙地就逃走了。

胡一飛即將畢業,蕭暨接替了他的位置。當天為了慶祝,新青年各個部門的人都聚在了H大附近最有名的KTV裏。

趙霖霖到的時候,驚訝地看見一向對這種活動不感興趣的杜青曉,竟然早早地就坐在了包廂的角落裏。

杜青曉當天穿著一身湖水藍的連衣裙,靜靜地坐在角落裏,胳膊撐著腦袋,姿態閑閑,眼睛雖然向著屏幕的方向,眼神中卻好像空無一物。

趙霖霖雖然和她朝夕相處,卻還是看著這樣的杜青曉移不開眼睛。

這樣的杜青曉實在是美,空靈,飄渺,如同煙火一樣遙不可及。

趙霖霖坐到她身邊,碰了碰她的胳膊,躊躇地開口。

“我還以為……你這次肯定又不來呢。”

“沒辦法,被蕭暨逼的,不得不來。”

“要是一會兒……一會兒看見那個人……杜杜你可千萬要鎮定。”

杜青曉挑了挑眉毛,頗有些驚訝地看向趙霖霖:“他也要來?”

“你不知道麽,今天除了是慶祝蕭暨接任主編,主要還是大四那幫人的送別會啊!”

杜青曉扶著額頭,頭隱隱作痛起來。

包廂裏的燈光五光十色,照得她的面孔辨不出情緒。

不知道是誰唱著一首舊時的情歌,百轉千回,蕩氣回腸,讓聽者都要跟著心碎幾分。

她穿上衣服起身,面色如同凝著一層霜。

杜青曉低頭走出包廂時,蕭暨正大步朝著包廂走過來。

他將她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番。

“你要走?”

杜青曉雙手插在口袋裏,並不做聲,只是點了點頭當作回答。

“我也知道你一向不喜歡這樣的活動,但是既然來了,能給我個理由麽,為什麽這麽著急要走?”蕭暨走近她一步,逼她擡頭看著自己。

他雖然先前喝了一些酒,卻還遠沒有到喝醉的時候。

今天是他接掌新青年的好日子,他找她來,想讓她一同分享自己的喜悅。然而剛剛在席間,她一副心不在焉,神色淡淡的樣子,他不能騙自己,他是有些氣餒和失望的。

此刻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一股煩躁湧上心頭,說出來的話似乎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杜青曉並沒有心思同他周旋,想著萬一等一會兒走時在門口遇見那個人,不知道又要怎麽尷尬,眉頭就微微地皺起來。

“青曉,給我個理由,為什麽,”蕭暨步步逼近,面色不豫,“任何理由,青曉,只要不是為了躲他。”

杜青曉忽地轉睛看他。

包廂裏吵鬧的音樂還在繼續,走廊的這一角偏偏安靜地讓人心慌。

“沒有理由,就是為了躲他。”

杜青曉直視著他的眼睛,眼底是一派坦然。

她不愛時,便有不愛的坦蕩,此刻面對蕭暨說出這句話,一分遮掩都沒有,卻不曾考慮過蕭暨的心境。

她看見蕭暨的面色,在聽完她的話之後,冷得讓人生出寒噤,眼神中的驚濤像是能將她吞沒。

他覺得,可能這就是命,初見時覺得不同,再見後有了欣賞,等時過境遷,他心灰意冷的時候,她卻悄然地一直在身邊。他總以為這是種緣分,更是默契,於是他心甘情願地做了綠葉,等她從那一場漩渦中抽身而出,一等,竟然已經快一年。

可是她剛剛的那句話,如同醍醐灌頂,澆得他渾身一股冷意。

她看著自己的時候,眼神堅定執拗到一覽無遺,全不似在那人身邊時候的欲說還羞,她的坦蕩,只因為三個字。

不在乎。

可她怎麽能做到對他視若無睹,全不在乎?

杜青曉還沒有反應過來,已經被蕭暨制住了手腳。

蕭暨的手,因為飲酒,燒得滾燙,他捏住她的肩膀,因為惱怒,手上著實地用了力氣,她疼得抽了一口冷氣,眼淚瞬間落下。

他看著她,近在咫尺,眸色如同墨一般濃黑,像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她的氣息。

被他困在墻壁和他的身體之間,男生身體的溫度滾燙,可她卻覺得四肢冰涼,忍不住地打寒戰。

他的氣息危險地靠近,鼻息近在耳畔,灼熱似火。杜青曉掙紮著偏過頭,慌亂之中,男生的吻就落在了脖頸。

混亂之中,她的視野裏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

身影頎長,淡漠如霜,只消一眼,她便認出是誰。

她悲戚地想,是的,如果非要重逢,也應該要在這樣的時刻。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冒出的,竟然是那盞燈。

變幻無窮,編織著璀璨奪目的夢。

她想,就由她,來做那個最先夢醒的人。

蕭暨擺正她的臉,灼熱的吐息落在她臉頰上,她卻好像失去了掙紮的力氣,閉上眼,任憑那個吻帶著陌生的味道,熾熱地落在她唇上。

易桓原本走在段然身邊,遠遠看見包廂前那個曼妙的身影像極了杜青曉,剛要指給段然,就看見杜青曉身邊的男生將她抱在懷裏。

易桓的手停在半空,有些尷尬地不知道該放下還是舉著,轉眼看向段然。

段然面色淡淡,目光在那對交織的人影處,只短短停留了一瞬。

“走吧。”

他的眼神看不出情緒,步履如飛地走進包廂,將那一抹香艷留在身後。

自此,杜青曉和蕭暨的流言仿佛被坐實,成了信科院裏人盡皆知的一段佳話。

卻不知應了誰的意,要傳給誰聽。

她從前在書裏讀了一句話,說命運所有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碼,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

於是她答應了蕭暨三個月,若是三個月後,她的心意沒變,他答應不再糾纏。

蕭暨的耐心,比她想象的要好。她坐在圖書館裏看一天的書,一句話不與他說,他便心甘情願地坐在她對面,也看一天的書。

她在江邊跑步,蕭暨永遠在她前面兩米處,步伐穩健。

她去咖啡店打工,他就挑個位置坐下,悠然地看書喝咖啡,直到她下班。

她被逼得無奈的時候,在別人眼中看來,卻恰恰像是兩個人朝夕不離,仿佛一段現實的才子佳人話本。

直到那日,他送她到宿舍樓下,正巧遇見盧勤和胡一飛。

隔著一段距離,兩人微微朝他們點頭,然後自顧自地在小花園裏纏綿。

盧勤的手掛在胡一飛的脖子上,微微踮著腳,白色襯衫因為這個動作向上掀起,小蠻腰露出兩寸,膚若凝脂。

胡一飛將手放到她腰上時,杜青曉將目光轉向身邊的蕭暨。

蕭暨嘴角一掀,轉過頭看她:“你以為我還在意?”

杜青曉挑了挑眉,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在教室窗前看到的那一幕,低下頭,若有所思地道:“我以為你起碼會有些傷懷。”

蕭暨目不轉睛地看著比自己低了一個頭的她,苦笑片刻。

“我不是你,我早就放下了。”

杜青曉擡起頭看他,他笑得風輕雲淡,又變回那個一貫冷靜理智的蕭暨。

“也許,我們應該成為知己,你應當知道,最長久的關系,往往非關風月。”

“青曉,不要再試圖說服我讓我放棄,我有我執著的所在,你可以無視,卻不能否定。”

杜青曉停下腳步,緩緩擡頭看他。看他眼中雖然波瀾不驚,卻比誰都深的篤定。

她點點頭,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原本以為,他和自己一樣,心中都有一個晦暗的人影,不能提,不能碰,脆弱不堪一擊。所以兩人一起,相互取暖,好過一個人顧影自憐。

卻不想,他對過去是真的放手放的幹凈。

那麽,她便成了有愧的那個了。

只不過,她終究做不到和他一樣瀟灑。

就好比一條路,本是一個人走顯得寂寞,三個人太擁擠,兩個人走才剛好。她心裏已經裝了一個人,和誰一起走,都覺得擁擠。

三個月的期限未到,她先敗下陣來,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動撥通蕭暨的電話,沈默片刻,開口就繳械投了降。

“蕭暨,你的確值得更好的。”

蕭暨在電話那頭輕笑:“青曉,你輸了就輸了,在我面前,大方承認你放不下又如何,我又不是第一次被你拒絕了。”

杜青曉沒有作聲,她在蕭暨面前,總是覺得自己是失了道理的那個,不自覺地就帶了兩分愧疚。

“青曉,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也闖不進你心裏那扇門,但是那又怎麽樣呢,是誰規定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一定要有個結果?”

杜青曉笑了:“蕭暨,有時候我真覺得你很神奇,你的問題,總是能將我問倒。”

蕭暨笑了兩聲,掛了電話。

夜涼如水,杜青曉站在宿舍長長走廊的一端,月色如霜,洋洋灑灑地將視線中的萬物染了個幹凈。

恢覆了單身的杜青曉,又開始變得行蹤不定。

那天晚上,做事做得太專註,等合上電腦時,其他教室的燈火都已熄幹凈。

杜青曉第一次在院樓負一層自習,並不知道這裏關門的時間,等走出教室,才發現連走廊裏的燈都滅了。

杜青曉繞過回廊走了一陣,才發現自己迷了路。

以前只聽其他同學說在院樓迷路,自己還覺得稀奇,現在自己迷了路,才知道自己的方向感並沒有好到哪兒去。

黑暗中,手機在傳出兩聲低電量的提示音後,就一命嗚呼了。

杜青曉無奈地笑了笑,無奈又開始朝著另一處岔路摸索。

院樓的每一個岔路邊都有一處玻璃幕墻,看起來都沒什麽差別,夜深人靜,窗外的小雨打在玻璃上發出噠噠的響聲,杜青曉幹脆背靠著玻璃坐下,看著玻璃外被月色照得愈發溫柔的天井花園,困意來襲。

一陣不緊不慢的腳步聲將她驚醒的時候,杜青曉嚇得從地上立刻站起來,循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看過去。

“誰?誰在那兒?”

對方卻不作答,只是緩緩走到黑暗中的岔口邊,停下腳步,等在那裏。

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薰衣草香。

杜青曉楞在那裏。

他的輪廓,在微弱的月光中印入眼簾,和初見時一樣,好似從不改變。

兩個人站在一條走廊的兩端,黑暗中誰也不曾開口打破寧靜。事隔經年,重逢承重得如同一身枷鎖,讓胸膛裏那一聲呼喊變作沈默。

她緩步走到他身後,亦步亦趨地跟著,身邊一片漆黑,只偶爾有一片月光從天井處照進來。

這情景,像極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個傍晚,她也是這樣,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走上了那間儲藏著珍貴記憶的畫室。

黑暗將一切多餘的觀感隱去,只留鼻尖的一縷淡香。曲曲折折的回廊,安靜得只剩兩個人的腳步聲。

她的心卻默默踏實下來。

走近樓梯間的出口時,他停下來,側頭看她。

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仍然熠熠生輝。

看進他目光的那一刻,她的眼淚悄無聲息地漫出眼眶,她知道他看不見,於是悲傷得更加放肆。

過了好久好久,他似乎是嘆了一口氣。

“青曉,照顧好自己。”

“走吧,我看著你走。”

於是她步入光明,將他留在黑暗中,沒有回頭地走了出去。

那是那一年,他們的最後一面,她甚至沒有看清楚他的臉。

離別時候,他說:我看著你走。

她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送別。

作者有話要說: 一不小心 玩大了。。攤手

很想知道大家對蕭暨這個人的看法?真的很猥瑣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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