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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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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姜枝養蛇經驗豐富, 很快把醉醺醺的君時拖到院子外曬月亮。

不對,應該是“請”。

君時現在身份是她師尊,雖然還沒有正式行拜師禮, 不能像以前在荒山那樣扛著他尾巴往外拽。

本來在房間裏呆著就行, 但喝醉酒的人不講道理, 非要出去曬月亮,姜枝理解不了這種獸族癖好,也只好隨著他。

“氣味……會被蓋住的。”

君時聲音很低, 姜枝沒聽清:“什麽氣味?”

君時又不說話了,只垂著頭半趴在姜枝的肩頭, 腦袋靠著她的脖頸,吐息平穩。

像是睡著了一般。

姜枝只好不再多問,任由肩頭掛著半條大蛇, 率先爬下床。

沒想到大蛇睡著之後也很有靈性,像一條乖巧的掛件纏在姜枝身上, 她往前挪一步,他也跟著後半截身體往前挪一步, 亦步亦趨, 一點兒也不像喝醉的樣子。

“師尊?師尊?”姜枝停住腳步, 側頭輕聲呼喊。

“……”無人回應。

到底睡沒睡著啊……

姜枝困惑。

嘆了口氣,任勞任怨拖著君時走出臥室。

黑暗無光的房間裏, 本該睡著的大蛇緩緩睜開眼,腦袋輕輕往姜枝脖頸貼了貼。

蛇信伸出一絲尖尖, 輕輕舔了一下少女披散肩頭的長發。

是枝枝的氣味。

君時貪戀地深吸一口氣。

他小心翼翼儲存在這幢吊腳樓裏,每一個角落都沾滿她的味道, 她用過的碗筷,睡覺的被褥, 閱讀過的書籍,甚至吃了一半隨手扔在碟子裏的糕點,一顆她剝開的瓜子皮。

都被君時細心收藏。

這些天枝枝不在,全靠這些殘留的氣味伴隨他每晚入睡。

所以,不可以破壞。

君時厭棄地甩了下尾巴,傷口撕裂流出的血液被他強行用術法封住,絕對不允許絲毫蛇腥氣破壞枝枝的味道。

重新閉上眼,把腦袋更加往姜枝脖子處拱了拱。

還是當條蛇好。

密不透風纏在身體裏,誰也不可以搶走。

-

“要下樓了,尾巴怎麽辦?”

姜枝發愁,完全沒註意到頭發被某條裝睡的蛇吞到嘴裏,專心摸索著樓梯扶手。

總不能把君時從樓梯一路拖下去吧?

姜枝猶豫片刻。

忽然手臂處一重,一大條蛇尾心有靈犀地乖巧擺放在臂彎處,尾巴尖尖貼著小臂,貼心地繞成圈,把自己穩穩掛好。

姜枝:“……”

君時這家夥,是真的在裝睡吧!!

可惡!

誰叫他是攻略對象呢。

姜枝剛氣了一瞬,默默調養好心態。罷了罷了,自己養大的蛇崽,就算是為了好感度也得忍了。

姜枝任勞任怨,端著懷裏的大黑蛇下樓,恭恭敬敬:“師尊,你可以躺在這裏,我把雜草都清理幹凈了。”

“……”

還是無人回應。

姜枝這才有些奇怪,就算變回蛇形稍微黏人了些,可骨子裏的端方君子,理智清冷,怎麽想也不該是會隨意任性的性格啊?

但當她攙扶著大蛇來到室外,微弱的月光灑下,她才驚訝發現君時褪下的鱗片有部分地方坑坑窪窪,傷口滲血,細碎的血珠一顆顆滑落,一直沒有止住。

原來不是喝醉酒鬧脾氣,而是他真的受傷了!

心裏被任性大蛇氣到的情緒瞬間消失,轉換成了滿心滿意的擔憂。

-

“師尊?師尊?你醒醒!”

“……嗯?”

君時聲音迷蒙,像是剛從昏睡中醒來,意識恍惚,吐字斷斷續續,有氣無力。但還是耐心地回答:“怎麽了,枝枝?”

姜枝手指幾番擡起,不敢隨意觸碰他,焦急地說:“你的傷口在流血!”

君時低了低頭,這才發現他方才短暫昏迷,術法已經失效無法繼續封印傷口。

血腥氣滲進雪地,很快染開一大片。

他嫌棄地皺了下眉,用身體遮掩住那攤痕跡,語氣輕描淡寫:“無礙,一會兒便好了。”

姜枝皺眉不讚同:“怎麽會無礙呢,明明之前蛻皮都沒有流過血!”

可君時只是歉意地說:“嚇到枝枝了,是我不好。”

他挪動著蛇尾,看起來極為費勁,顯然傷勢比他表現出來還要更加嚴重。

“你把我放在這裏就好了,秘境回來應該很累吧,早些去休息。為師在此處多曬一會兒月光,明天……最遲明天早晨日出,我的傷口就會愈合,枝枝不用害怕。”

說著君時縮起蛇尾,試圖遮掩月光猙獰的傷口,不讓姜枝為他擔心。

然而動作牽扯中撕開更大的裂痕,他完全沒有覺察到疼痛,只是盡力地把每一處傷口藏起來。

殊不知身下的血如墨水潑了整張宣紙,迅速蔓延開,浸透混雜在純白的雪堆裏,月光一照,更是格外顯眼。

-

“君時!”

這個時候還只顧著安慰她,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姜枝生氣到心臟發疼。

兩人相處這麽久,就算她一開始是帶著攻略目的來的,可人心到底是肉長的,姜枝無法看到君時受傷還能無動於衷。

心口隱隱作痛,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郁氣,憋得鼻腔發酸。

氣君時不好好照顧自己,心疼他流血受傷。

她卻什麽也做不了。

“枝枝,你回去休息吧,真的不必擔心為師。”

“夠了!”

姜枝想也不想,擡手果斷阻攔住君時想要團成一團的動作,展開雙臂不容拒絕地把他抱到腿上,搬著他的蛇尾一圈圈纏在她身上。

“要曬月光的話我陪你,但是雪地裏涼,你這個樣子不能受涼。”

“不行,別這樣……會把你的裙子弄臟的。”

君時掙紮著扭動了幾下,聲音很是愧疚,然而蛇尾已然在姜枝的手腕處找到最舒服的地方纏好。

姜枝對君時小動作全然不知,她果斷打斷不停撲騰的蛇:“阿時。”

掙紮的蛇身一僵,在她懷裏緩緩放軟。

“別讓我擔心。”

“……”

君時許久沒有說話,就在姜枝以為他又昏睡過去了,她聽到懷裏悶悶的聲音:“枝枝……會一直陪著我嗎?”

姜枝想也不想:“當然。”

“那可以,只有我一個人嗎?”

恰好一陣風聲,吹起地面雪粒子漱漱作響,大雪如薄紗煙籠,連天空的月光都被遮掩了幾分。君時聲音太小,姜枝聽得模模糊糊,低頭看向他。

“阿時,你說什麽一個人?”

君時卻避開那雙燦若晨星的眸子。

“沒什麽。”

他還是,不敢問。

貪婪的他,把枝枝偷藏在他的身邊,取代了弟弟的位置,享受這些曾經只屬於弟弟的特殊對待。

貪心不足蛇吞象。

還想妄想獨占。

卑劣至極。

-

姜枝已經做好在雪地裏陪君時坐一晚上的準備,然而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懷裏的大蛇主動放開她,在雪地裏支撐起半截蛇身。

“好了,枝枝,我們回去吧。”

姜枝對修行一竅不通,看了眼空落落的懷抱,疑惑道:“你不是要曬一晚上月亮嗎?”

君時恢覆了一些力氣,月光和重霜峰的靈氣對他的幫助杯水車薪,還需要更長時間閉關才行。他只是貪戀姜枝對他的溫柔,能夠和他在月光下相擁,宛如一對心意相通的愛侶,無任何人打擾。

但夜裏風涼,枝枝眉眼間沾染著些許疲倦,她不說,不代表君時不知道。

在秘境這段時間到底不比在家舒適,每日除了泡溫泉之外還要多處探尋歷練,對枝枝來說已經很累了。

他不該因為自己的貪戀而影響到她。

君時抿了下唇:“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說著將蛇尾遞送到姜枝面前,姜枝驚訝,手指順著尾巴摸了一圈,指腹下的皮膚光潔如新,看不出絲毫傷勢,仿佛方才的血珠只是姜枝錯覺。

“全好了嗎?”

君時偏開頭,喉嚨裏低低地“嗯”了一聲。

姜枝半信半疑,還想再開口,君時率先一步往吊腳樓方向走去,蛇尾游動速度極快,只給姜枝留了個圓溜溜的後腦勺。

再晚一步,枝枝就要看到他扭曲疼痛的表情。

筋脈逆行的疼痛再次沖刷軀體,君時強行封印傷口,用潦草的障眼法遮蓋猙獰血痕,騙不過其他人,但對於還未修行的姜枝來說,已經足夠。

-

姜枝疑惑君時跑那麽急,三兩步快速跟上,拽住蛇尾撈在懷裏,甚至大膽地把他倒著拎起來,繞了幾圈用蛇身打出一個蝴蝶結。

只剩下半截蛇腦袋垂在下面。

“?”

察覺到君時蛇身僵硬,姜枝也呆了呆。

完蛋。

以前在荒山姜枝經常給不聽話的蛇崽打蝴蝶結,順手竟然給君時也打了一個。

漆黑如墨的蛇瞳專註望著姜枝,四目相對,姜枝尷尬地咽了下喉嚨。

“啊、啊哈哈。”

姜枝反應很快,義正詞嚴解釋她把他纏成蝴蝶結的舉動:“傷筋動骨一百天,就算外傷好了,你也不能這麽隨意折騰自己。”

君時:“……”所以把他纏成蝴蝶結?

蛇頭朝下倒拎著的視角顛覆,君時看到姜枝在憋笑,強撐著理不直氣也壯,可愛極了。

君時默默閉了閉眼。

算了。

枝枝高興就好。

-

姜枝把蝴蝶結大蛇端回到二樓房間,擺放到床上,找了個合理的借口解開蝴蝶結,把蛇尾恭恭敬敬展平擺放端正,意圖假裝無事發生。

她拉起被子給君時蓋好,“好啦,現在阿時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君時低低應了一聲。

姜枝給他掖了掖被角,見他閉著眼睛,也就沒有再多說話打擾。

房門關掩的聲音伴隨著少女腳步遠去,君時忍耐地壓住眉心的戾氣,重新睜開眼,強行吞咽下口中血腥。

因果輪回,踏碎虛空逆天改命,與天道作對,這是他該承受的苦痛。

再加上他一意孤行,遲遲貪戀和枝枝相處,不肯認真閉關修補,如今才傷勢越發嚴重。

可就算到了這種地步,君時仍然不願意徹底閉關。

弟弟曾說他固執,身為雙子的他,偶爾也不懂君時究竟在想什麽。

君時對此永遠漠然,避而不談。

而在君時冷淡表象的背後,是身為小偷而底氣永遠不足的恐慌和不安。

他該怎麽和君琰講,化神修為與天同壽,一旦閉關修行不分日夜,再次出關之日,早已滄海桑田,白駒過隙。

他擔心。

害怕。

怕姜枝再次出現的時候,他卻因為閉關錯過和她相見的機會。更是怕姜枝如同上次那般,輕而易舉愛上弟弟。

可現在,枝枝似乎也更青睞弟弟。

君時想起他在瑤池秘境看到的那一幕幕,“流火”和枝枝相談甚歡,默契十足,不像是只見過幾面的同門,反倒是相處了近百年的眷侶。

縱然他故意化做蛇身,在弟弟面前和姜枝親昵,可心裏究竟是多麽底氣不足的虛空,只有君時一人知道。

他仿徨又迷茫。

枝枝是不是又愛上弟弟了?

今晚姜枝回來這麽久,君時有意無意用身體傷勢占據她的全然註意力,絲毫不提在秘境的任何事情。

說到底,不過是……

蛇心膽怯。

他不敢問。

-

君時再次運氣封印即將破裂的傷口,整個蛇身沒入錦被之中,咬牙忍耐血肉針紮撕裂的疼痛。

床鋪上沾了些許姜枝的氣味,還沒有完全消散。

他今晚有這一星半點兒的殘留氣味相伴,可以聊以慰藉,支撐忍耐住身體裏撕裂一般的疼痛。

君時疼到神智恍惚,卻不肯發出一絲聲響。

忽然,感覺到床榻邊上一重,眼前視線驟然一亮。

原本以為離開房間的姜枝,不知道什麽時候去而覆返,端著一盞燭臺,側坐在他的床邊。

姜枝笑盈盈的臉在燭光下格外明媚,“師尊怎麽睡覺這麽不老實。”

是他做夢?

燭光搖曳如夢似幻,但魘獸給他的那場夢早就結束,那些舊日往事裏,也不會夢到如此對待他溫和的姜枝。

君時眼神流露一絲恍惚,身體疼痛卻像是甘霖傾灑,傷勢都輕了幾分。

他固執地糾正:“叫我阿時。”

他才不想當她什麽師尊。

“好吧,阿時。”

姜枝從善如流改口,她並不覺得師尊這個稱謂和阿時有什麽區別,反倒是覺得一向風輕雲淡的仙尊今晚格外執著,頗有幾分有趣。

君時看到姜枝眼底笑意,心下也有些赧然,蛇頭往床榻內縮了縮。

他心知肚明,自己是仗著傷勢,才能得到姜枝這樣縱容和優待。

可又忍不住想到得寸進尺,索取更多。

好在理智拉回,君時克制地偏了下頭,“夜深了,枝枝怎麽還不就寢?”

姜枝理所當然:“你今晚這副模樣,我當然要來照顧你呀。”

剛才離開也只是去樓上取燈,不然房間裏一直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見,不方便她晚上照料君時。

君時:“你不必如此。”

嘴上這樣說,心裏歡雀程度,只有君時自己知道。

-

姜枝也不理會某條嘴硬的蛇,把燭臺擱置在床頭的小桌子上,褪去鞋襪盤腿坐上了床。

在君時驚訝詫異的眼神裏,搬動他的上半截蛇身,放到自己膝蓋上,雙手環繞抱住他。然後再拽起一旁的被子,把兩個人同時裹在裏面。

“枝枝,你……?”

“我以前養過幾條大蛇,照顧蛇蛇的經驗豐富。它們每次蛻皮都會變得虛弱,稍微不註意就會落下病根,需要我陪伴在旁邊照料。所以今天晚上我也來照顧你吧。”

姜枝撒謊大言不慚,全仰仗著系統曾和她說過,離開荒山後的攻略對象不會記得那些記憶。

君時是無所不能的化神尊者,整個中洲十二府能傷害到他的人壓根不存在,幾乎沒有什麽機會能讓姜枝照顧他。

因此這麽好的攻略機會,姜枝當然不可能放過。

反正他不記得,她瞎編亂造也沒辦法求證。

殊不知君時的記憶,比她知道的還要更多得多。

君時下意識反駁:“我什麽時候……”

他和弟弟在愛面子和偽裝這方面不相上下,雄□□在戀慕之人面前炫耀的本能,就算是強撐著也不會輕易洩露虛弱和醜態。

當年在荒山只能維持蛇形身體,每次蛻皮途中鱗片坑坑窪窪極為醜陋的那幾天,他和弟弟都會找個地方藏起來,直到蛇皮變成光滑油亮,才會回到吊腳樓。

忽然語氣一頓,想起弟弟曾經提醒他“不要總反駁枝枝,要順著她的話”,甚至還貼心地送給他幾篇話本,說是枝枝喜歡看的題材。

想到那些話本裏的教導,君時身體軟了下來。

悶聲悶氣把腦袋擱置在姜枝脖頸側邊,厚顏無恥地點頭:“嗯,我們蛇類蛻皮,都喜歡有人照顧。”

說到這裏,他微妙地頓了一下,喉頭輕輕滾動,游曳著身體將姜枝纏得更緊了些。

低啞的聲線落在耳邊,吐息微涼,摻雜著些許半真半假的落寞和寂然。

“以前從來都是我一個人度過,偶爾也會覺得……孤獨。”

這種話君時是第一次說。

簡單的一句話,如果換做君琰的話,輕車駕熟就能說出更多。

可君時本就不善言辭,更不會這些委婉的示弱。好幾次差點磕磕絆絆,但終於順利的說出口,措辭也和他曾經拜讀過的話本裏差不多,沒有太顯得突兀。

他小心翼翼瞅著姜枝的神情,呼吸都輕了幾分。

落到姜枝視線裏,虛弱的大蛇眨巴著漆黑的豆豆眼,孤零零地掩飾和強撐著最後的倔強和堅持。

姜枝頓時更覺得心疼,敞開懷抱任由他一點點把自己纏滿。

她聽到自己的承諾:“阿時,我會陪著你的。”

-

後來的幾天,君時的傷勢反反覆覆。

姜枝細致入微地貼心照料,在知曉君時是體內殘留的傷勢作祟,才會導致此次蛻皮時鱗片處滲血。因此她每天都會認真為他檢查每一片鱗片的生長情況,為他清洗鱗片上的血痕,並塗抹上藥膏。

好幾次君時固執強撐,不肯讓姜枝看到他的傷勢,姜枝故作生氣地說:“阿時,你再這樣的話,我就永遠不理你了!”

這句話掐住了君時的七寸。

僵硬的大蛇乖乖躺好,任由姜枝湊近檢查他的每一片鱗片。

少女的呼吸灑在鱗片,躺在床上硬邦邦的大蛇艱難地說,“我現在已經能稍微使用術法,這些小傷口都不礙事的。”

姜枝卻不理會君時的逞強,把他摁在床上專心擦藥。

她能理解,平日翩若驚鴻的仙君當然會在徒弟面前註意形象,可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怎麽可以諱疾忌醫?

於是塗抹藥膏更加仔細了。

君時痛並快樂著。

枝枝柔軟的手指隔著巾帕,溫熱的溫度清晰傳遞,濕漉漉的水痕明明是正常溫度,卻燙得皮膚下的血脈幾乎顫起來。

從後脖頸滑下,順著背脊骨的每一寸骨骼,一直到尾巴尖尖。

蛻皮初生的鱗片本就比舊的更加敏銳,在手指劃過時更是渾身繃緊。

輕柔擦拭一番,姜枝把君時當成易碎物品來呵護,更是動作輕如羽毛,細致地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終於,一管藥膏塗完,尾巴尖顫了顫。

君時悄悄長舒了一口氣,不自在地趴著扭了一下,沒有讓姜枝察覺到他的異樣。

他閉了閉眼,心想終於結束了。

再忍下去,冰靈根都快被他憋成了火靈根。

然而,頭頂傳來少女輕快的指示:“阿時,翻個身,正面也要塗藥。”

君時:“?”

他僵硬地擡起頭,一向沈穩的眼神裏,透露幾分不可置信。

試圖掙紮:“枝枝,真的不用這麽仔細。”

然而在姜枝鼓著腮幫瞪過來,委屈巴巴地說:“阿時是不喜歡我照顧你嗎?”

君時頃刻偃旗息鼓,配合地擡起尾巴,一個翻身仰面躺好。

他心底默念清心咒,裝死地伸直身體,攤開躺平。

“這樣才對嘛,阿時要乖乖擦藥,我會動作更輕的。”

君時咬了咬後牙,努力忽略掉某只在身上亂竄的手,額角幾乎要沁出汗水來。

他心想,還不如重重的,捅他兩劍更好了。

然而半睜開眼縫,看到姜枝笑顏如花的模樣,似乎對他的別扭屈服的表情更是雀躍欣喜,君時認命地嘆了口氣。

“......算了,隨枝枝開心。”

-

直到姜枝多次親自確認,蛻皮期差不多結束,君時身上每一片鱗片重新生長出來,並且比以前更加堅硬鋒銳,姜枝一直懸著的心才緩緩落下。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對君時的關心似乎已經超過的最初的攻略目的。

如果只是單純為了刷好感度,可這一段時間她一次都沒有找系統查過進度,和君時在二樓同吃同住,樓上用來放系統寄身布娃娃的小盒子,都積了薄薄的一層灰。

在君時再一次塗完藥,沈沈地在床上睡著後,姜枝終於想起被她遺落的系統,表情一怔,捏著藥膏站在床邊許久。

最後看了眼床上被自己惡趣味用緞帶打了蝴蝶結的大蛇,想到兩人近段時間親昵至極的相處,君時對她百般縱容,放任她的一切喜好。

默然片刻,轉身出了門。

關門的聲音很輕。

而原本床上閉眼熟睡的大黑蛇,安靜睜開雙眸。

漆黑墨瞳圓如明鏡,一絲睡意也無。

他低頭看了眼被子裏的身體,被角飄出一縷清淺甜軟的桃花氣息,頓時表情浮現幾分幸福喜悅,回味著姜枝陪伴他的時光。

龐大的蛇身本能地貼著床榻蹭了兩下,君時無意識地將臉貼在床榻上另一個枕頭處,黑瞳閃過一絲迷離。

下一秒,覺察到自己方才竟然做了什麽,整條大蛇身體頓時僵硬,不可置信地繃直身體從被子裏飛速竄了出來。

君時震驚又茫然。

他、他……他竟然!!!

無恥!

-

姜枝回到三層,打了盆水凈手洗去指縫裏殘留的藥膏氣味,期間一言不發,只是專註地只重覆著洗手的動作,仔仔細細地一處角落都不放過。

其實二樓也可以洗手,君時房間裏還有設備完整的浴桶和換洗衣物,這段時間照料他的時候,她都是在二樓起居住宿,並不需要用到三樓任何東西。

但是……

姜枝目光安靜地落在水盆,倒影出她的面容。

手指處水滴落下,漣漪一圈一圈泛開,模糊了她的神情。

片刻之後,姜枝擦幹凈手上的水,走到她房間的書櫃處,從幾本不起眼的晦澀書籍裏抽出一本最厚的、看起來最無趣的書,攤開放在桌上。

打開書頁,取出一張疊了幾層的紙條。

這是她最初潦草寫的攻略計劃。

後面每次計劃都被她銷毀,只有最初那一張,當時寫的時候急匆匆忘記燒掉,後面一次偶然在書櫃裏找到,思考許久又猶豫許久,最終決定留存下來。

這是她的初心。

她任務這麽久了,是人都會有感情。

但是,初心不可移。

姜枝看著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不如後面練得次數多了而更加工整,還帶著她剛開啟任務時候的不安和仿徨。

【修仙世界太可怕了,一刀竟然能把海水劈開,完全違背了科學邏輯......】

【這山竟然是漂浮在天上的,不會掉下去嗎?】

【仙尊看起來好傻白甜啊,哈哈哈騙他真的會有點負罪感吧......】

【……】

【不行,還是好好寫計劃,回家!】

【系統那個蠢貨非說這是第三次任務,可我記憶裏明明還有一次,(雖然記憶很模糊,小聲不確定ing),但我可不想被一箭戳到樹上當糖葫蘆串。】

【太危險了,太危險了,還是回家吧……】

【家才是最好的!】

手指撫摸過每一個字跡,姜枝回憶起當時氣哼哼寫下這些話的自己,眼神裏流露出幾分懷念和笑意。

懷念?

姜枝驀得一楞。

懷念向來意味著一種物是人非,心態改變之後的回憶往事。

可明明這才短短幾個月而已,她為什麽會“懷念”?

不知不覺中,難道她的心態已經變了嗎?

-

姜枝重新收好紙條,關上三樓的門,又下樓到君時的房間。

推開房門,屋裏安靜靜的。

姜枝以為君時還在睡覺,沒怎麽在意,低頭發現袖子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了一點藥膏,於是去屏風後面換了一套衣服。

再次回來,姜枝走到床邊正要坐下。

忽然發現枕頭上沒有睡過的痕跡,她擡手掀開錦被,被子下空空的,一片冰涼。

“阿時?”

姜枝驚訝了一瞬,在房間裏四處看了眼,都沒有君時的身影。但姜枝並不怎麽慌張。

君時又不是小孩子了,蛻皮期結束了,身體狀況也恢覆差不多,本來就不需要繼續臥床休息,想到處逛逛也很正常。

她猜測君時估計是醒來發現她不在,出去找她了。

也有可能是餓了,去樓下覓食。

於是姜枝站起身,打算去廚房看看。

剛下樓推開門,就迎面遇到從半坡處上山的男人。

如今氣候快入冬,重霜峰的雪在君時影響下更是整日不絕。男人一襲白衣在風中獵獵,融入皚皚雪地,只有半披散在身後的烏發如墨,是這漫天飛雪裏唯一的一筆濃墨重彩。

姜枝站在檐下,耳畔風鈴聲清脆,她踮起腳笑著對遠處緩步而來的男人招招手。

“阿時,你回來了。”

那人聞言一頓。

-

姜枝提起裙擺,想也不想沖入風雪之中,向著來人方向奔過去。

頃刻間鵝毛大雪落滿肩頭。

下一秒,憑空出現一柄玉質紙傘,懸停在半空中為姜枝遮擋住風雪。

姜枝仰頭看了眼,傘面上繪制著幾枝橫斜清淺的桃枝,潑墨寫意,只有星星點點的粉意綴在枝頭,似是堆雪迎春,期待著來年春意融融,風調雨順。

雪地,桃枝,意欲著什麽,幾乎不用語言就能清晰說明。

尤其姜枝本職就是繪畫的,更是片刻就能讀懂這幅傘面作品暗含的情愫。

莫名心跳漏了一拍,姜枝下意識忽略這一細節,不敢仔細去想,放空心思更加加快了腳步,撲向走入小院的那人懷中。

“阿時,”姜枝在那人懷裏笑盈盈地揚起臉,亮晶晶的雙眸比桃花更加瀲灩,“你修為都恢覆了嗎?”

“……阿時?”

頭頂語氣遲疑地停頓了一秒,被周圍大雪很快吹散。

姜枝沒有聽見他的喃喃低語,只是抱了幾秒之後終於後知後覺,她好像太熱情和誇張了,明明只是為君時在她的照顧下終於恢覆人形而高興,可怎麽突然自己就抱上去了。

好羞人。

冷靜了幾分,姜枝臉頰發紅,別扭地想要退出他的懷抱,卻被一把攬住後腰,更加緊貼到他的身體。

“別動,枝枝,讓我再抱一會兒。”

姜枝臉色更燙,開口嗓音都軟糯起來,“幹嘛啊,這幾日每天抱來抱去,你還沒抱夠啊。”

“再抱一會兒,好嗎?”

頭頂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可不知道是風聲太大,還是雪花太涼,姜枝竟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絲難過,和卑微的祈求。

難過?

發生了什麽?

姜枝疑惑想要擡頭。

後腦袋穩穩地覆蓋上一只大掌,將她貼在胸膛。

“怦怦、怦怦。”

是熾燙的體溫,和心臟急速的跳動。

莫名的,姜枝也安靜下來,任由自己被用力抱在懷裏。

-

許久之後,又或許只是短暫的瞬息片刻。

抱住自己的雙臂松開,那人往後退了一步。

姜枝乖乖站在原地,大眼睛撲閃著眨巴了一下,眸色清澈明亮,只有單純的疑惑。

她揚起臉,不明所以:“阿時,你怎麽了?”

“是阿時啊。”

君琰低聲輕笑一聲,垂落的眸光割裂了眼瞼下的那層淺淺的陰影,唇畔的弧度也顯得苦澀悵然。

明明……

是阿琰才對。

君琰睫毛顫了顫,把眼底的苦澀盡數吞咽回去,長袍之下的雙手握拳,指甲掐入掌心之中。

片刻,緩緩松開手,掌心的指痕滲出血液。

他重新掛上笑意。

姜枝困惑地擰了下眉,難道君時蛻一次皮把腦子也蛻掉了?怎麽今天一直在說她聽不懂的話,有頭沒尾的。

-

正要詢問,眼前的人已經重新擡頭,唇畔恢覆溫和儒雅的笑意:“剛才在想一些事情,略微走神了。枝枝是出來找我的嗎?”

姜枝見他終於恢覆正常,大大松了口氣:“你有哪裏不舒服嗎?”

君琰並不知道她為何這麽問。

“才結束蛻皮期,是不是要吃點什麽好東西補一補?不過你是蓬萊最厲害的劍尊,要什麽好東西沒有,我也幫不上什麽忙。”

姜枝嘀嘀咕咕,很操心君時的身體,見他站在原地只笑著望向自己,有種皇上不急太監急的錯覺。

但對方眸光太專註,看久了又忍不住臉紅,別扭地移開視線片刻。

等等,她害羞什麽!

姜枝深呼一口氣,重新扭過頭,氣勢洶洶拽住君琰的袖子:“不行,你就算看著我撒嬌也沒有用!趕緊找找有什麽大補的藥丸沒有,最好是十全大補丸之類的,多吃幾顆!”

君琰笑盈盈:“好。”

從袖中摸出一枚儲物袋,遞給姜枝。

“枝枝幫我找,好不好?只要是你餵我的,我都吃。”

姜枝聽了,耳根“蹭”得一下紅透了。

“餵,餵你!”少女害羞的模樣格外鮮活,連說話都變得結結巴巴,“你幹嘛用這麽奇怪的語氣啊!”

君琰只是笑,眉眼彎如柳葉,濃密的睫毛遮掩了眸光,只能看到細長眼瞼彎起的弧度。

他溫和笑著道:“枝枝難道沒有餵過‘我’吃藥嗎?”

按照兄長如今恬不知恥的心性,連“蛻皮”這種人蛇成年後絕不會有的借口都能扯出來,只為了在枝枝面前示弱討好她的憐惜,區區餵食而已,這等親昵的美事,君時怎麽可能錯過。

果然,姜枝臉頰紅了紅,小聲道:“那時候你化作蛇形沒有手,我沒別的辦法,只能餵你吃飯了嘛。”

“這般親昵啊……”君琰似嘆非嘆,“那枝枝喜歡這樣嗎?”

姜枝聽得耳根更燙了,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君琰擡臂,重新攬住姜枝的腰,將她擁入懷中。

不讓她看到自己嫉妒而扭曲的面孔。

真下作啊。

君琰唇畔笑痕更深,眼底卻諷刺入骨。

道貌岸然,兩幅面孔,自私無恥。

這就是他的兄長啊。

-

他曾一腔好心,世間萬物都慷慨與兄長分享,就連愛慕之人也如此,看著哥哥孤零零的不被枝枝喜愛,便忍耐住心裏的不情願,熱情將他多次帶到枝枝身邊。

他天真以為三人可以快樂在一起。

可看看他這寡言沈默的兄長,都做了些什麽?

寧可害她輪回之苦,也要把枝枝從他身邊搶走,甚至自私貪婪到妄想獨占。

想起這一世兄弟二人身份顛倒,他做劍尊立於十二洲之上,受到萬人尊崇景仰,他做魔尊游離於萬妖魔獸之中,家喻戶曉的大惡之人。

只為了一人獨占枝枝。

魘獸的惡趣味不僅只有君時回憶起往事,也讓君琰想起了一切。

君琰緩緩擡起頭,看向立於另一山坡之上,長尾盤曲的漆黑巨蟒。漫天飛雪敬畏地退避三尺,絲毫不敢沾染這位強大近神的尊者。

只有君琰擡眸直視。

四目相對。

頃刻間,霜雪結冰,如利劍懸停在半空。

大戰一觸即發。

幾息之後,君時率先挪開了眼。

他啟唇:“枝枝,過來。”

姜枝一楞,她對兄弟二人劍拔弩張的氣氛一無所覺,只是突然冷不丁聽到君時聲音從另一端響起,茫然擡頭。

她不是正抱著君時嗎?

剛才聲音是錯覺?

“枝枝,到我身邊來。”

熟悉的聲線再次響起,這次姜枝聽清楚了,確實是身後發出來。她不可置信地扭頭,看到山坡上盡頭處那條漆黑的大蛇。

“阿時?”

姜枝迷茫極了,擡頭看看懷抱的人,又扭頭看看大蛇。

同床共枕數日,姜枝當然記得大蛇的模樣。尤其蛇尾還綁著她今日故意纏的蝴蝶結,在雪地裏格外顯眼。

那是阿時。

可眼前的這個,和君時長著一模一樣面孔,聲音也一模一樣的,又是誰呢?

他不是阿時。

姜枝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

少女望向君時的依賴清晰可見,君琰被刺地眼底一痛。

他諷刺地擡眸對上君時,維持不住笑意。

“兄長,你非要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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