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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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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日光斜上西角, 破曉之際。

宮檐巷角都渡上了一層頹色,東宮的侍從們從五更天就開始灑掃,裏裏外外人流湧動,腰掛圓紋銅飾的金吾衛圍住整個東宮, 神色戒備地盯著前來觀禮的百姓。

關?瀾指尖按在腰間的刀刃上, 目光掃在每一位進入東宮的官員身上。按著職位、階級, 及官員女眷及下人等,分為東、西、正三門。

金吾衛嚴查的就是走西門而入的, 此門專走有宮籍的侍從及出身低賤之人, 關?瀾更是親自坐鎮西門, 檢查來人的宮籍和腰牌,並一一對?照觀席名單,許是這裏面沒有達官顯貴, 關?瀾也絲毫不留情面, 搜身動作極為蠻橫, 惹得每個侍從個個紅臉又不敢言。

輪到下一位, 關?瀾挑了眉頭:“哪來的?誰的人?可有官籍?”

那閹人低垂著, 支支吾吾,半天?答不出?個所?以然?。

關?瀾也不顧眾人的目光, 直接上手扒拉他的衣衫,身後一位似有這人同行的閹人, 恭敬地遞上官籍:“我們是太傅府中?前來觀禮的下人,還望總禦能通融一二?。”

太傅府中?既是太子?妃手下之人,不容得罪, 正?當此時, 娟兒領著兩位從臨湘遠來的兩位青年?從西門側身而入,嬌音頗為恭敬:“娘子?想你們得緊, 特意叫我在西門恭候兩位公子?。”

一聽是江氏的奉衣宮女,瞬間上了弦,將苗頭對?準娟兒身後,直接命人拿下,娟兒頓時就急了也不顧卑賤之身直接在西門前和關?瀾叫囂:“這二?位可是千裏迢迢從臨湘趕來觀禮的,是側妃請來的貴人,你怎敢直接將人扣下。”

“金吾衛辦案,爾等要是有閑話,大可在殿下面前開下官的罪!帶走!”

大紅錦綢一路鋪開,宴席一路從金雲殿延至清月閣外,百官依著宮宴的禮俗按次落座,兩位內侍混入倒酒服侍之列,擺放著金絲楠木桌椅,鋪上龍鳳呈祥的錦緞桌布。

逃離了關?瀾的視線之內,時沭長長地籲出?一口氣,說道:“這關?瀾當真是愈來愈無法無天?,囂張跋扈的樣子?,簡直不把人放在眼裏。”

“不過,時韞,你與江氏還當真是心有靈犀,同時來了出?聲東擊西。”時沭轉頭望著層層宮墻之外的禮殿,“話說,崔黎去哪了呢?”

與此同時,時韞餘光掃向身後。

倏然?,禮樂四起,禮官引進席次,手持方?圓扇子?八把的童子?在前領路,那驕檐搖搖晃晃停在東宮門前。四周垂落的珠簾中?伸出?來一只蒼手,鄧鑫趕緊上前攙扶,宣德帝緩緩走了下來,暗紋金線蛟龍的袍子?在日沐下極為耀眼,孑然?獨立間散發的是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氣。

宣德帝t?擡頭仰忘今日的烈陽,似乎比前幾日還要大些。

衣袖驟然?一甩,終歸是個好?天?氣。

百官當即跪下,俯首稱臣。

眾人皆跪,唯有內庭兩位藏青袍的內侍不卑不亢,宣德帝的視線越過重重人群落在兩位,微微一笑。時沭率先反應過來,隨著人流伏跪在地,而時韞垂衣拱手。

時沭咬著牙,怨道平時還算精明的時韞怎麽這時候泛起了蠢:“快跪下,難道你還想自爆身份,還未觀禮就被?金吾衛擒住不成?”靠強拽的力氣才讓時韞福了身,又覷了一眼帝王已然?移開視線,好?在虛驚一場。

時韞卻道:“陛下已經識破我們。”

“胡說什麽,既然?發現了,我們早就被?擒住了,可不要自己嚇自己。”

時沭所?言也正?是時韞剛起的心疑,高高在上的君王為何一言不發,他好?似個局外者,在靜靜等著什麽。

話音甫落。

正?席之間,時溟腰佩玉帶,禮節性地拱手致意:“兒臣拜見父王。”

宣德帝面帶微笑,步步坐在金鑾禦座之上,擺手開席:“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沒有君臣之分,不必如此拘謹。”

“是。”

鄧鑫輕輕上前附耳,稟宮宴之外層層圍困的金吾衛足有千人,暗衛調遣五十?,三司皆以在場,宣德帝笑著率先飲下一杯美酒。

三五紅妝羞容的舞女身姿裊裊倚在宴上,衣袂飄飄,歌舞照人。

同時,席間喜音不斷。

“餘生白首,共攬山河。”

“永結同心,喜悅延綿。”

今日確實是大周許久未見的喜事,聲勢浩大,難得莊重,金吾衛立在兩旁,宮女身披薄紗穿越其中?,穿著喜服的時溟身隱在眾人齊聲的祝賀聲之中?,一一受著百官的敬酒。冷若冰霜地夾了幾筷眼前的珍饈。

禮官高聲通著大婚流程:“合二?姓以嘉音,敦百年?以靜好?。” 話音甫落,禮樂四起,時溟起身走至紅綢之間,視線盡頭女子?穿著一襲秀雲瓔珞嫁衣,手持禮扇,裙擺拖地三尺,朝著是時溟緩緩走來。

眼見二?人就要結秦晉之好?,時沭也是個成個婚的人,深知流程,三書六禮之後,便?是成親拜堂。“你還不去劫親嗎?禮官朗完,便?是新人要在百官陛下之面持著禮扇完婚,到時候你心上人就真的要成為東宮的側妃了。”

時韞道:“不急。”

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時韞居然?還能鎮靜自若地觀禮,他急得都快要直接要上去搶親了,還好?下一瞬見到季晚眠身旁的奉衣宮女將紅綢交到時溟手上,時溟頷首回應。

噢,原來是季晚眠,難怪時韞還未行動,可是下個不就是江氏了嗎?

心越來越慌,禮官繼續指引請側妃江氏,時溟的眼神一瞬有了波動,時間滴答、滴答的像滴漏,靜盼著來人,紅綢無人走過,只有涼風徐徐。

百官面面相?覷,也感怪異,追問著江氏呢?

“當”的一聲如投石驚雀,王嬤嬤撲通一身跪在地上,不敢面見君顏,頭越來越低:“奴婢死罪。”

“何事?”時溟的手心已經布上一層薄汗。

王嬤嬤的哭聲裊裊不絕:“江氏不見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席間開始騷動起來。時溟腳下虛慌,不顧體面連手中?的紅綢都丟在地上,汙了喜慶,不止如此,一位內侍踏著雲靴走至他的面前,他的神情凝一瞬。

時韞烏紗一脫,立在眾人面前:“皇兄,陛下,好?久不見。”

霎時文臣面露具惡,武將拍桌而起,唯一顯得淡然?的就是仍然?端坐在案前的宣德帝,杯沿輕靠嘴邊:“罪臣之身,還敢來此?”

沒等時韞發話,湧上來的金吾衛直接把二?人團團圍住,時沭搶先道:“陛下,當年?北寒之事疑點重重,兒臣要上諫太子?時溟設局謀害淮安王。”

“胡言亂語!太子?殿下為人清貴,怎會做手足相?殘之事?”

“簡直是一派荒唐言,你還以為你是彼時的禮王殿下嗎?滄州時暗通流寇,危及大周安穩,可是有實證的,莫不是被?削了爵位,押入監察司,心生不滿開始汙蔑殿下!”

時沭:“滄州流寇生亂之事,我不敢抵賴,今日之後會乖乖在三司認罪伏法。可大周鐵律,罪自清,冤可昭,有冤之事絕不放過,有罪之人絕不輕饒。還請陛下予我二?人一點時間將冤情昭雪?”

宣德帝握著杯盞,鴉羽色睫毛輕掃,不知在思索什麽:“太子?,如何決策?”

時溟強按著手心的微顫,緊抿著唇。就在他猶豫的期間,金吾衛已經開始上前捉拿二?人,天?色陰沈,好?好?的喜宴好?似大雨將至。

時沭面色變得倉邊緊繃,冷不丁地和時韞兩目兩對?,被?金吾衛團團圍住的二?人似案板魚肉,換做從前,估計他早就被?嚇得當場昏厥。時韞掌心搭在他的肩上,從腰帶上抽出?兩把寒刃:“你呈詞,我來穩住。”

一人抵禦層層圍困的重甲,看著是毫無勝算的事。時沭面露憂愁:“弟!”

時韞看見他五指緊握著他的臂膀,不淡的疼痛讓他第一次感受到時沭的關?切之意,溫聲道:“我會保你無事!”

時沭:“你知道,我說的不是此!”

關?瀾已經命人趨上,重甲步步擠壓著兩人的生存空間,定不會讓他們有機會在陛下面前開口,抽出?佩刀看向時韞。與此同時,駐守在宮道上的暗衛從箭盒中?抽出?三支箭矢,瞄準時韞。

那一刀攜著冷風直直劈來,幸得時韞即使攔下,又察暗器飛來,又趨身替時沭擋下,可惜還是被?刮了上臂。

“說!”時韞雙眼開始微紅。

簌簌的摩擦聲,錚錚刺耳,命懸一線的時沭只能拼命讓自己忘卻三面環來的箭雨,唯有清了冤罪,他和時韞才有一條生路!他只能想,時韞會無事,並安心地教自己的性命交於他。

兩位膝下的皇子?有了性命之危,而宣德帝的神色依然?淡然?,見曾經最為懦弱的是時沭直直地伏跪在他的眼前,攥緊手中?的卷軸:

“賤民人要上諫太子?時溟謀害淮安王!通敵賣國!臣有密信為證!”

一聲高過一聲,拼盡全力地嘶喊,血腥氣深入肺腑。

時溟一怔:“閉嘴!”

時沭:“賤民要舉證太子?時溟謀害淮安王!有太子?時溟曾派太傅慫恿我毒殺淮安王,並暗中?下令讓金吾衛關?瀾迫使副將在北川戰役中?暗殺淮安王!”

東宮如高聳的牢籠將所?有人都圍困其中?,矜貴的上位者、文臣武將如今如鼠類亂竄躲箭,箭雨如霹靂驚弦劃破天?空。

時溟渾身發顫:“閉嘴!”

“此事有賤民和副將江淳以性命擔保,還望陛下明察!”時沭撕心裂肺接著說道,“還有臣以密信為證,時溟通敵賣國而非時韞!”

時溟胸口起伏不定,理智沖垮一切,直接抽出?橫刀直接架在時沭的脖頸旁,緊咬著牙關?:“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時沭怎會不怕,神色一洩,也只是斷在的停留了一瞬,低吼一聲:“太子?時溟通敵賣國還望陛下明察!”

而一旁的時韞明顯不抵明槍暗箭,一面要應付關?瀾的猛攻,一面還要應付不知從哪射出?的暗箭。倏然?時沭搏命的一聲嘶喊使他側目,也就這一瞬恍惚被?關?瀾鉆了空子?,一刀劈在他的肩上,滾滾血流不可遏制流下。

緊接著,又被?長長的箭矢貫穿左肩,他忍著痛楚一把抽出?,肩甲上的血液更是肆無忌憚地洇了出?來,傷可見骨,清雋的臉上條條血跡遍布。

“陛下!”時沭再如何嘶喊,君王依然?氣定神閑輕叩著桌案,看著紅綢沾上猩紅的血痕,再看看猶如強弩之末的時沭和身負重傷的時韞。

他終於開口問道:“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處置這兩位罪臣?”

刀刃的寒芒一寸寸照過時溟的面容,淡笑擡眉,時沭仰頭之時正?好?看到他眼中?刺骨的寒意。

風起東宮,時溟道:“禮王時沭勾結流寇,不顧民生,危亂滄州;而淮安王並非陛下之子?,乃是南蠻群主血脈,勾結外敵已久,通敵賣國,證據確鑿!”

一字一詞落得清楚:“就地格殺!”

滄州、身世是時沭和時韞翻不了身的死穴。

聞言此話的宣德帝終於開懷了。

一切如他所?料,今天?是個好?日子?。

宣德帝的手上沒有染上任何人的鮮血。

他的罪孽有人承擔,他的狠絕有人代替。

留給後世的唯有他的賢名和豐功偉績。

帝王一世,求得不多,江山,權利和美名,誰又不想像開疆拓土、創立大周的玄武帝一般到百世之後依舊t?穩如信仰般穩居百姓之中?,誰又要背負罵名與世長辭呢。



一炷香前。

火燭照佳人,恭賀的聲音不絕於耳傳入飄窗之內,王嬤嬤持著螺子?黛描眉上妝。可窺見銅鏡之人神色如目,眉梢不見本分喜色,問道可是身子?有什麽不適?可新娘似在沈思之中?,未應答。

銅鏡之中?的光亮慢慢暗下,她的眼前被?一片紅布遮擋,喜氣之色蓋下來的同時,江綰綰的雙眸蓄出?淚水。

簌的一聲突兀響起,王嬤嬤安撫的話還未說完就被?無聲中?斷,江綰綰掀起蓋頭,見王嬤已經倒在地上,崔黎的聲音由?遠及近,清晰的面容出?現在她的眼前。“時韞讓我來帶你走。”

時韞?江綰綰杏眸圓瞪,腦中?思索了不下百條,慢慢的衣衫被?汗水浸濕,寒意上傳大腦,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密信。

泛黃的信紙已經被?人調包,取而代之的是時韞親手寫下的離別信。

眼前迷霧茫茫,她都來不及看信件,就著急奪門而出?,被?崔黎止住:“你冷靜點,現在是最好?逃離的時機,上下內侍守衛都在群聚觀禮,如此林楓苑守衛薄弱,加之待會兒...”

“加之什麽?”江綰綰已經不敢想,無非是時韞這個不要命的,會自暴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這分明是她要做之事!

崔黎神色暗淡,用冰涼的後去扶住她:“這是時韞最後交代我的事情,你若不要辜負他的一片苦心,就跟我離開。”

天?色煙青,開始轉陰。

她無助的淚水肆意滴在崔黎的手背上,她為什麽總是這麽晚察覺時韞的一切,從前是他的心意,如今是他的謀略。她為什麽這麽傻,每一件事都做不好??

那晚夜裏,他即便?再厭惡自己,也會安撫她:信我。她向來覺得人微言輕,說過既忘,可這一句信我她卻銘記在心中?。也正?是因為這句信我,她強忍著惡心待在時溟身邊,每日盼望時韞會帶她離開東宮,就算已經穿上嫁衣,她也知道時韞會來。

可不想,竟然?是這種?蠢辦法。

明明是江綰綰定下的赴死之局,卻成了碾死時韞的最後一根稻草。

東宮罩在一片白霧之中?。

江綰綰的淚已經先行,喃喃自責著自己的無用。

聽著外頭騷動了起來,崔黎知道時機已到,所?有金吾衛都會全力圍剿時韞二?人,這是他唯一能帶江綰綰離開的時機,咬著嘴唇道:“我帶你離開。”

心神懼亂下,腹中?之子?有了胎動,許久未有的搏動讓江綰綰一時恍然?,手心摸著那微弱的悸動,眼角的一淚剛好?懸在下頜。

她絕不允許,她的孩子?還未出?生就沒了父親!

江綰綰止住腳步,雙眸重滿決然?:“崔黎,我們賭一次!”

就在那一瞬,她想到了甚多。

想到時溟與她初見時,說過的人生在世,誰又能無痛無悔。

想到凈空大師說過的心生念,念生因,因生果。

想到宣德帝曾說過有一位女子?也很喜歡吃玉蕊羹!

她願意博一次,豪賭一次這皇城險惡之人的人心。

或許時溟早就知曉了一切,所?以生出?悔和恨,這份痛楚和自責讓他縱使有無數次時機可以除掉時韞,但都錯手。時韞為什麽能活著從北寒回來?滄州的傷藥盡斷,是時溟留下一瓶救了時韞一命,而監察司也是時溟有意放走的。

而時溟塌下不為人知的暗格中?,藏著一切謎團。

她早該註意到的,時溟原不是心狠的怪物,而是這禦座上的人如蛇蠍,謀子?爭奪,血流成河,催人一步步陰翳、昏沈。

奪嫡不是他們兄弟三人的宿命,卻被?逼手足相?殘。

“你瘋了不成!你到底要幹什麽!”崔黎感覺到江綰綰在奮力掙脫他的桎梏,朝著相?反的方?向跑去,大呵道。

“賭我們還有翻盤的機會!賭我能救下兄弟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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