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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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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回軍途中, 青黛催著車夫疾馳,車軲轆都輪到冒煙還不滿她的意。也不知速度太快,江綰綰有些頭暈目眩,懶散地倚在軟墊上?, 隱有嘔吐之意。

鳳仙汁染得金甲揉了揉太陽穴, 早知時沭和時韞水火不容, 但易主?退位終究是件不穩軍心的大事,最後的難也會落在百姓的頭上, 殃及池魚。

車帷掀起渡來陣陣爽風, 消散了少許煩躁之意。就在此時車馬倏然急剎, 二人差點一頭栽倒,好在江綰綰率先反應過來扶穩青黛。

青黛駭住了:“這是?怎麽了?”驀地擡眼,似乎是轎馬被一個約莫兩個人高的大物件擋住了去路, 條條韁繩系著四角由前頭開路的四位黑皮纖夫拉著, 後頭又?零零碎碎跟著數十位雙手合十、沿道一步三叩的百姓。

車夫見情勢不對, 立馬躍下, 拱手道:“諸位我們有急事, 可否先行讓道。”

領頭的壯漢不聽?他多言,雙掌擰著粗大的麻花繩, 直接抽打在車壁上?,大聲嚷道:“轎內的人好大的膽子, 見了天神?不下馬跪拜,反而姿態狂傲安坐其上?,還敢叫我們讓道。”

青黛吞了吞口水, 畏畏出聲:“這些民眾莫不是?中邪了?”

滄州百姓素來尊佛上?香, 名廟百座,怎會好端端地轉而拜了天神?, 江綰綰隱隱心中不妙,又?聽?青黛反倒安慰起了她:“娘子別怕,我出去報上?淮安王的名號,這些刁民便不敢怎樣,反倒還要?給我們讓道。”

江綰綰餘光下瞄著青黛隱隱泛白、不停揉搓骨節的雙手,念著倒難為她還得強穩下心態安慰自己。

她自幼在亂世中茍活,無端的禍事已經見識太多,悟出唯一的安生之道便是?能避則避,能退則退,切勿一時匹夫之勇。而且此時恰逢軍中生變,亮出時韞,無異於自斷後路。叮囑了青黛幾句安生待著不要?出聲,又?擇了垂白紗幔的鬥笠帶上?,手背掀開帷幕徑直走了出去。

“小女初次來滄州,不知此地有天神?在此,無意沖撞,實屬抱歉。”而後江綰綰又?望向車夫,疾言道:“還不趕緊移開轎子,給天神?讓路。”

車夫不懂江綰綰為何要?朝一群愚民低頭,但見她神?色凝重也不敢多言,訕訕地低著頭,牽著韁繩調轉著車馬。江綰綰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下,又?打著供奉天□□號各塞了一包銀子,姿態謙卑,低眉恭順。

壯漢緊蹙的眉頭稍顯緩解,雙手抱胸,對她頗為稱羨:“是?個識時務的。”

此事眼見沒掀起什麽風浪,纖夫又?拉著麻繩遠移,大批民眾隨著巨大裹著白布的石像而移,等他們路過之時,江綰綰才聽?清信徒口中反覆念著:純一堅守,持身有道,一夫當關,滄州順遂。

只是?這聲沒有多久又?停了下來,遠處的車馬亦遭到了如?她們一樣的刁難,只不過沒有妥協,只見那四五壯漢合力把轎子掀翻了,口中噴出酒水澆在麻繩鞭上?,美其名曰凈化邪祟,狠狠抽打在不從之人身上?。然後身後信徒團團圍住,扒光了他所?有的衣物,斂去錢財,全?部放在身後的漆盆上?,念著:“這些都是?不義之財,必須上?繳天神?,唯有替天神?塑金身玉像,滄州之難才可徹底化解。”

聞言,江綰綰牙根都麻了起來,這和燒殺搶奪又?有何區別?

滄州局勢不是?從周周軍到來之後已有好轉,流寇不敢作亂,可如?今為何還會亂成這番樣子?大街小巷充斥著愚昧、蕭條、殺伐。

聽?著淒慘的喊叫,她闔上?雙眸,深深嘆了口氣,又?感覺青黛猛地晃著她的臂膀,慌亂道:“夫人你細看,這天神?像長得像誰?”@無限好文,盡在晉t?江文學城

壯漢一把掀開裹著的白布,逼著跪地求饒的男子磕在神?像腳下,血跡一下勝過一下砸在青磚上?,白布緩緩而落,露出清雋又?熟悉的面容。

這相貌她見過太多次,指甲嵌進皮肉之中。

是?禮王!



主?帳之內,擠滿了人。

主?位有兩位,分立而坐。主?位之後分營站至各司的人,一位紅袍左使手拿敕令,駐足在禮王的右側,時沭已然面上?堆滿了勝券在握的得意,也不顧場合伸著兩腿,喊著小廝替他揉肩捶腿:“皇弟似是?沒聽?著,還請左使再?朗一遍父皇手書的敕令。”

墨鈺站至眾人面前,目光在時韞的臉上?停留片刻:“滄州流寇作亂一事,已延誤許久,流寇遲遲未除,既淮安王無掛帥掌軍一能,主?帥一職應禪讓之。”

時韞巋然不動,易嶺卻因為情緒過激直接辯駁了起來:“延誤是?因為流寇蝸居之地尚未清楚,山頭粗算下來已有百座,且地勢拔高,占地無數,貿然圍剿,只會傷亡慘重。殿下自會上?書稟告陛下,恭請聖決。”

時沭翻開敕令:“無能就是?無能,戰事只論?成敗,哪來那麽多的說辭?”

“軍中只有淮安王殿下曾掌軍十萬,還有誰有掛帥之能。”副將宋青水說。

禮王身旁的小廝,站了出來:“自然是?禮王殿下。”

聞言,楚南更是?輕蔑笑出聲:“禮王殿下不是?只會呆在藏書閣中修繕古籍,然後擇些學子克己覆禮,傳教古禮嗎?何時精通的兵法?和騎射,怕是?連我手上?的藏金弓也拉不滿吧?”

話音落下,小廝先替主?子激動起來,時沭卻淡然吹著茶水。墨鈺令下,數十名著著黑袍子的官兵就押著數名流寇走了進來,冷然地出聲:“禮王殿下慧心如?魚,摸清主?寇其下分部藏匿於青橫山南角、悖黎山以及蒼南山,夜率士兵偷襲,俘虜眾多首黨,解無數被捕的田農、良婦歸家。”

又?掏出謝行親筆書寫?的求和書,恭敬地遞到時韞面前:“現下二當家謝行已經繳械歸降,上?述種種,皆為禮王殿下的功勞。”

他的聲音清晰,一瞬間?賬內似凍住了,無人意料到此事是?這種走向,只會文墨的禮王竟然輕易剿滅了流寇,錯愕極了。

時韞平靜地擡眼,說道:“剿寇大動靜,皇兄卻無聲無息的,實屬讓本候瞠目。”

時沭笑了笑,扯了扯腰上?的玉石帶:“自然是?不為了打草驚蛇,畢竟只剩大當家一人負隅頑抗。”

時韞眸光晦暗不明:“那請教皇兄逼問出來流寇主?巢在哪了嗎?有此線索,起兵圍剿,滄州之危便迎刃而解。”

時沭沒想到時韞會突然發問,一瞬怔然,茶杯內水波晃蕩。他與流寇雖說結盟,可那些賊子對他極為防備,交易都是?在附近的深山之中,他也不是?沒有派人悄然跟隨過,可全?部有去無回。

墨鈺中的圍剿也不過是?和流寇的一場戲,所?以才會無聲無息,免得被時韞察覺異樣。

他佯裝鎮定自若,飲下幾口茶,接著時韞又?道:“看來皇兄並未省出來,不然交由我審。”犀利的目光如?箭將他凍住,差點沒有拿穩茶盞,好在墨鈺開口解圍道:“看來此戰已經落定,勝利必然。可下官卻憂心,眾將領和群府也不知聽?二位殿下哪個調遣和命令,不如?先行定下主?帥之位。”

易嶺信誓旦旦:“軍中自以殿下馬首是?瞻。”

小廝叫囂道:“陛下敕令已下,都說淮安王無能,如?今明顯更應該讓禮王接替主?帥,才是?最好的出路。”

兩方僵持不下之時,忽然見軍營外人聲鼎沸,細聽?之下,才聽?出滄州百姓的唱衰之詞。這轉折急劇,兩派人馬臉色大變,一邊是?喜,一邊是?煞白,眾人紛紛走出軍營,見百姓眼前騷動更甚。

“滄州廟小容不下淮安王殿下,還請殿下趕緊收兵滾回汴京。”

“俺家那老頭子因有一手雕花木磚的本事,就被那賊寇強行虜了去,還得是?禮王殿下出兵剿滅才能讓我家老頭再?度和家人團聚。”

“可...淮安王剛到滄州之時,不也是?射殺了那賊子石寬麽?”

“一個三當家算什麽?先不論?他駐軍一月毫無作用,賊寇反而越發肆無忌憚,不是?還朝他的眼下塞了兩具死屍?再?說了,北寒怎麽滅的,鄉親們都沒印象了嗎?”

“不不不,滄州不是?北寒,定不會被滅!”

一提北寒,眾人心底惶恐的疑影終究是?被激了起來,征討的嘴更不停歇,一片嘩然,那運玉面神?像的四位壯漢和信徒們更是?一掀裹著的白布,對著禮王本人就是?磕頭跪拜:“還望禮王殿下能救滄州於水火。”

時韞一瞬凝住,神?態極為陌生,不經意間?,掌心已滲出薄汗。

“皇弟,民心所?向,眾人情願,這主?帥之位你不得不退。”

時沭陰沈的笑意,似一口深不見底的底,伴著聲聲‘滄州不需要?淮安王’和北寒的字眼讓時韞的心越墜越落,都不甚察覺,人煙已經消散了許久,天已青雲。

煙雨斜飛,淋濕了他的衣襟。

而他如?冰雕一般佇在原地,遙望遠端,嘴唇已經淡淡褪去血色。

直到橘色的光影罩在頂上?,恍然擡眼,才覺是?繪著牡丹的紙傘。

“外面下雨了,時韞你是?察覺不到嗎,怎還站在雨中?”女子嗓音嬌脆甜膩,又?有著不耐,似乎在斥責他。

瀟瀟風幾縷,吹起他的鬢發。

覷著她清麗的眉眼,又?見江綰綰半身站在是?扇外:“自從那夜過後,你一直喚我殿下,還是?頭一次喊我名字。”

說罷唇角微揚。

這才是?他所?熟悉的江綰綰,這些日子睡同一張榻上?,她總是?背對著自己而酣,每夜都是?如?此。距離不遠不近,都是?算計好的疏離,他總是?細觀她的神?色,平靜無波,毫無生氣,笑靨不知何時變得寡淡,也會如?他人一樣恭順成他為殿下。

床邊之人分明近在咫尺,可心卻挨不到一起。



江綰綰來的時候軍權已經交替,晚了許久。

時沭已然神?氣地一條腿高高翹起在太師椅上?,虎符帥印被他肆意把玩在手上?,譏笑著時韞今日的無能無力。

小廝在旁囂張:“將帳中淮安王殿下所?用器物全?部丟出帳外,記住從今日之後主?帳獨屬於禮王一人,都麻利地清幹凈。”

“另外,軍中若再?獵到什麽野味,記得先來呈到殿下面前,分清主?次,牢牢記住誰才是?主?帥,誰才是?副將,莫失去了禮數。”

嚷了不知道多少聲量,就是?故意讓帳外的易嶺和眾將領聽?到,易嶺早已不服氣這狗仗人勢的東西一摔腰上?的配刃,宋青嘆著氣撿起,區分著利弊:“千萬別再?節骨眼惹事,小廝說得不無道理,如?今主?帥為禮王,我們都將聽?命於他。你若沖動出頭,到時候反倒參你個不尊軍令的重罪,削去軍中要?務,那殿下身邊就真的無人可用了。”

易嶺暗暗地嗔了一句,道理確是?這個道理,只好隱下不發。

如?今禮王掌著大軍,士卒自然不敢怠慢,擼起袖子,只見一件件器物被清了出來,明晃晃丟出帳外。

江綰綰原是?不想管的,忽然臉頰一紅,想到巾帕還墊在被褥下。時沭自然也會將時韞睡過的床榻也換一遍,手下的人自然會發現這巾帕。

耳垂發熱,先不說房事隱晦,昨夜是?好意念翻.雲.覆.雨.,二人渾身會如?春雨澆過,且她也清楚時韞的需.求,害怕弄臟被褥,這才提議墊在下頭。

時韞自然不願意,耐不住江綰綰黑著臉,完事後反倒拿這巾帕給江綰綰擦了擦,羞得她臉上?的溫度遲遲未降。

可壞在她今日著急出門?,尚還沒來得及洗過巾帕。

不行,不行,這怎麽能被丟出去?豈不是?讓全?軍都知道二人之事?

江綰綰頭次慌亂地闖入主?帳之中,趕緊從被褥之下將巾帕抽了出來,揉了又?揉,藏在袖中,正?想溜著逃走,卻被禮王手下的小廝逮了個正?著:“私藏了什麽?還不趕快交出來?”

她自然嘴硬說著沒什麽,袖中的巾帕縮了又?縮。小廝也不信她的鬼話,呵了兩人牽制住江綰綰就要?親自上?手搜查。好在此時另外一位穿著藏青色的藍袍、面帶玄色面具的左使及時制止了他,又?不知在小廝耳旁低聲說了什麽,那廝恭敬地退下。

左使踱步到江綰綰面前,靜靜地站著她面前,一言不發、一字未吭。

江綰綰不解,他為何要?一直盯著自己看?衣襟間?t?散發出的雅淡莫名有些熟稔,好似故人?可偏偏這時她一點也想不起來。

剛巧,墨鈺又?掀起帳簾走了進來,見到與他官職同位的左使有些微怔,而後迅速調整面容上?的詫異。

江綰綰倒是?認出了墨鈺,上?京鳴冤之時,被檢監察司關押,就是?和墨鈺被關在一處。如?今再?度在滄州相見,她心起疑惑問道:“墨兄如?何出的監察司的牢門??科舉舞弊的嫌棄被洗清楚了嗎?”

墨鈺點頭:“小生現如?今為太子幕下之人。”

話語簡短,可足以解釋清一切來龍去脈,是?時溟保他出牢更助他平步青雲,封為左使。

江綰綰急急追問:“難不成今日讓帥之事,也有太子殿下的手筆嗎?”

墨鈺:“殿下近來感染風寒,臥病在床,已未上?朝一月,怎還有心力管滄州之事,全?然是?陛下的口諭。剛剛言辭之間?,江娘子情緒有些過激,似是?對淮安王的遭遇不公?,還懷疑到了太子殿下的頭上?? ”

狹長的眉眼瞇了又?瞇,劍眉一挑:“是?江娘子的心有所?偏,還是?和殿下不是?一條心了?”

“殿下怎會病了?”江綰綰眉眼有些疾色湧上?,眼睫微垂:“可派太醫看過?病可有否好轉?”

墨鈺沒作聲,見她著急的神?色不似假的,這才安下心來,反轉話鋒:“太子殿下特派小生前來滄州,也是?為了照顧娘子,還讓小生轉達,娘子依然是?太子妃的不二人選。還望,娘子千萬不要?忘了汴京的殿下,不要?辜負殿下的情意。 ”

又?悄悄湊到江綰綰的耳畔:“也別忘了太子殿下交代之事。”

江綰綰斂眸: “知曉了。”

墨鈺和左使互相對了個眼神?,先行離開,江綰綰不忘向左使言謝,而左使依舊只是?靜靜看著她。

離別之時,左使忽然伸手輕握江綰綰的一雙柔荑,如?玉的指節摩挲著她的掌心,愛若珍寶,琥珀色的瞳眸四目相對,她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光華一點點蘊亮,熠熠生輝。江綰綰趕緊抽出手心,沈著臉說道:“左使有些放肆了,沒聽?到墨左使剛剛所?言嗎?”

他作揖回禮:“在下冒昧,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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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江綰綰好生將巾帕對折四番,塞進袖管裏,驀地擡眸見天色青灰,雨點落下,而一人玄衣而立站在雨中。

塑鳳鼓舞,衣袍獵獵。

看清那人,江綰綰正?準備轉身離去,回神?之時青黛已將紙傘遞到手上?,嘆氣到:“夫人去勸勸殿下吧,要?是?受寒可就不好了。”

是?啊,萬一受寒生病,自己還得衣不解帶在旁奉藥。思?及此,江綰綰秉著積德行善的好意,橘色紙扇撐在二人頂上?,而她寧願半身站在雨裏也不願貼近時韞。

果然話不投機半句多,時韞還敢冷言指責她沒有尊稱殿下,江綰綰訕訕地笑了笑,將傘柄遞到他手上?,卻反被他握住,手勁逐漸收緊好似不願放她離開。

他問:“綰綰,千萬次的勝仗是?不是?抵不過一次戰敗?淮安王的存在是?不是?毫無意義?”

聽?著破碎、茫然。

細小的雨滴懸在她的眼睫上?,簌簌未落,她握著紙扇撐於二人頭頂,聽?著雨聲霹靂,久而未答。

這個答案,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時韞的眼淚混著雨漬緩緩浸濕她的衣襟,她掏出懷中的帕子擦了擦他的臉頰。

而玉面郎君臉上?驟然升起一抹紅,迅速蔓延至於耳根,難得一直淡然自若、不動聲色的時韞黑眸中有著幾分無措,倒叫江綰綰也有些尷尬。

“怎了?不過是?擦雨漬而已,有什麽可臉紅的?”

時韞頗為懊惱地瞥了她一眼,耳垂的薄紅淡了下來:“你怎麽不看看拿的是?什麽帕子?”

倏然,少女杏眸圓瞪。

忘了....手中的白凈還泛著鵝黃的帕子不是?剛從帳中拿出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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