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目

太監尖銳的聲音越過層層內苑, 臂彎搭著拂塵，戚隨在?先開著路，一路上仔細觀察太子的神色，可惜神情隱在帷幕之後, 影影倬倬, 晦暗不明。

這位皇子他是最為欽佩的, 即使皇長子，少時又是從李太傅遍讀四書五經, 聰敏好學, 無需乃臣在?側, 便可一整日立於銅雀前讀每日授書各十遍，直至熟矣。開府之後，更精通農桑、國防、民生, 朝野威望無人可能及, 所?以早早被立為太子, 更是大周未來的儲君。

易嶺早已命令侍衛收刀, 暗衛退下, 等待儲君儀仗抵達內院之時，只有一眾身影匍匐跪在?地上等著禦駕的俯跪之資。

太監弓著身子, 朝著人群之中?問話：“誰是臨湘縣的江綰綰？”

江綰綰雙手疊在?身前，站起身子回話：“民女就是。”

太監睨了一眼, 甚是不屑地咧了咧嘴，眼前此女衣衫不整，單衣之下腰身尤薄, 面黃肌瘦, 蓬頭垢後面，如何能值得大周未來的儲君親臨淮安王府, 若是被傳出去，豈不是被群臣笑?話，可這些話也只敢埋在?心?裏，訕訕地笑?了笑?，聲音揚高?：“隨咋家走吧~”

夏風無聲，內院一片寂靜。

幾位藕色衣著的婢子，前來要領著江綰綰走，去被易嶺手下的一眾侍衛手持佩刀攔下，太監一愁，那賭氣就梗在?喉間：“這是作何意思啊？”

易嶺雙手抱刀：“實屬抱歉，縱使是太子殿下也不能毫無理?由就在?淮安王府拿人？何況此女牽扯數案，沒有殿下的指令，下官也不敢放人。”

“你?連太子殿下的皇令都不聽嗎？”

太監連連皺眉，易嶺也是隨了時韞，性?子犟得很，不懂變通，不侍強權，恐怕是不能輕易帶走此女。

雙方?僵持不下。

江綰綰直視著帷幕之後那道?影影綽綽的人影，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撥弄著博山爐上徐徐騰起的煙霧，並未擡眼看她，清越的聲音從簾帳後傳出：“有意思。”

白暫修長的手撩起帷幕，時溟一襲白衣勝雪，容顏如畫出現在?眾人眼前，眉宇與時韞相似卻少了許多肅殺之氣，又不似禮王溫潤，他?更像毫無感情的僧人，無欲無求，手握書卷，姿態高?貴：“牽扯數案？哪些案子？”

易嶺眼底掠過一絲慌亂，還是從容應對：“縱使殿下貴為太子也無權僭越淮安王府的事”

時溟眼底蘊了幾分冷笑?，隨手丟下一截書卷，沈穩藹然，對著太監囑咐道?：“回宮吧，此乃淮安王府的私事，本王不便插手。”

此舉著實在?江綰綰和太監的意料之外，千裏迢迢來此這便打道?回府？縱使疑問，可身為奴婢的太監哪有不尊皇命的道?理?，低聲囑咐著眾人：“起禦轎，回宮。”

江綰綰只能眼看著驕子緩緩升起，薄如蟬翼的紗幔隨風飄起，與驕上的時溟四目相對，見他?面若冰霜，唇線微抿，若有所?思地凝了自己?一眼，用扇柄不輕不重敲了自己?額間幾下，霎然點醒了她，連忙伏跪在?地，大呼道?：

“還望殿下饒，淮安王至今昏迷不醒，實乃民女之罪！”

易嶺呵斥道?：“閉嘴！”轉念一想江綰綰又如何知曉此事的，又餘光剜了一眼抖如篩糠的婆子，霎然明白了所?有，臉色大變。

此一句，成功使儀仗停下來進程。

那禦攆緩緩落下，左右婢女拉起帷幕，小太監搬來腳踏，只見繡著繁覆龍紋的雲靴緩緩走下，泛著光澤，昭示著他?滔天的權力。

時溟兩指握著骨扇，肆意翻轉在?自己?指彎處，好似得償所?願，但面上卻是不顯，眸子點漆如墨，慢慢逼近易嶺：“好大的膽子，淮安王被人行刺，竟無一人上報於本王？皇子被刺可不是淮安王府的私事，乃是大周萬民之事。”

微微側頭單看江綰綰，嘴角似笑?非笑?：“皇弟至今昏迷不醒，如何能審查此案？此女交給本王親審可還有異議？”

*

被羈押了一月的江綰綰此時再被鎖鏈捆住雙手雙腳，她微微閉眼，連連皺眉，仿佛有千斤重，壓得她喘不過氣，貼身的衣物已被汗水打濕，沁貼在?衣衫之上。

她原本以為時溟會即刻帶她回宮，可時溟並沒有，反而怡然自得坐在?禦攆之上，輕搖著手中?的骨扇，靜靜地看著一燭香慢慢燃盡，清秀絕塵的臉上江綰綰看不出一絲為時韞擔心?的神情，暗暗松下一口氣，她選對人了。

可又不禁為時韞感到一絲涼薄，皇室明爭暗鬥，兄弟之情也如此涼薄，所?以時韞的轉變倒也情有可原。

想到此，江綰綰瘋狂地搖了搖頭，她怎能為時韞這種小人感到惋惜？

一絲一毫都不能有！

倏然，江綰綰見時溟終於又騰下禦攆，一位背著木匣、身穿紅袍又背木匣的太醫伏跪在?他?腳底，他?微凜下頜，不動聲色地命著眾人隨他?進閣。

時溟和太醫最先邁進屋子，江綰綰則是被太子的侍衛領進去的，未進裏屋，只是跪在?繡著芙蓉的帷幕之後，看著太醫先是搭了搭榻上之人的脈搏，而後掀開薄被探了探傷，再三?猶豫最終又伏跪在?太子腳下。

二人的交談聲有一搭沒一搭落在?江綰綰的耳朵裏，可惜聽不真切，只覺二人神情肅穆，想來茲事體大。

須臾片刻，裏有有人傳喚一聲“押民女江綰綰上前”，她便從裏屋被帶至蹋前，跪在?正中?，覷見塌上似有一人，模糊辨認著榻上之人是否真是時韞？

可惜不等她細看，李太醫擋在?前面，質問道?：“淮安王武功乃是大周佼佼，怎麽輕易被你?近身，又怎麽會輕易被你?所?傷？你?是不是還用了別的手段，如實招來！”

江綰綰冷著臉，立刻說道?：“這三?刀乃是淮安王殿下親自握著我的手叫我捅的？至於傷勢為何如此嚴重，民女實在?不知。”

太醫:“你?在?胡說什麽？淮安王怎麽傻到讓教你?如何怎麽對自己?下刀？還差點傷到心?脈如此致命的地方?？殿下又不是傻子！”

可偏偏時溟還信了，手指掀起羅帳，命人解了江綰綰的束縛，示意來到跟前：“哪裏三?刀？”

得益於此，時隔一月江綰綰終於又與時韞再見。

此時榻上之人已然毫無傲氣，如入鞘的寶刀蒙塵避去。玄色單衣緊貼在?身，那隱隱蘊含著力量的身軀如今也變得消瘦，晦暗不明的雙眸如今緊緊闔上，額間不斷淌出的汗水讓t?墨發黏在?一起，清雋的容顏如今蒼白如紙，看著命不久矣。

江綰綰一時怔然，不忍直視：“胸腹兩刀，心?脈一刀。”

太醫大駭，躬身請著太子前往帳外一敘，似有要事要講，可惜聲音不算輕微，竟然還能江綰綰聽到一言片語。

時溟問道?：“李太醫，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李太醫輕輕籲出幾口氣，戰戰兢兢地說：“老臣懷疑殿下被此女下了毒，才導致傷口毫無好轉，此毒怪異，來勢兇猛。殿下現如今身子虛弱，氣若游絲，恐病不久已。”

“李太醫，可看清楚了？”時溟微微俯身，音韻中?了幾分力，駭得宮中?行醫數十年的李太醫也不禁渾身打顫：“臣不敢欺瞞，若能逼問此女拿出解藥，或許尚有一線生機。”

聽李太醫的的斷言，看來時韞挺不了多少時日?，不過江綰綰也不僅憑一人之言就妄下斷言，一切還得眼看為實。

江綰綰見時溟和李太醫還在?簾外議事，侍衛侯在?內閣，左右這賬內就自己?一人，也可探求到底，想至此，她將?手伸上前，先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淺淺，是短命的征象。

探脈她不會，便也只剩下探查他?身前的傷口。看著不省人事的時韞，心?底隱約有懼意和燥意，畢竟身為女子平白無故扒男子的衣物，不是色鬼便是色.欲熏心?的大色鬼，可江綰綰還是厚著臉皮和鼓起勇氣，喃喃寬慰自己?道?：“好說歹說，也與他?成為夫婦，縱使孽緣，但我如今也算是名正言看他?的身子，剝他?的衣服。”

話音甫落，絲毫不察，榻上之人眉心?微微一折。

江綰綰沈緩了許久，柔荑慢慢伸了進去，輕輕挑起覆蓋在?上的薄被，仔細解下卸載他?腰上的系帶，頗為嫌棄地將?衣帶往旁邊一堆，看著那毫無遮掩的身軀緘默不語，這怎麽...

怎麽還是如此...

無法用言語形容....

唯有嘆為觀止...

江綰綰喉間有些燥熱，不知作何解釋，為何病了這麽久，線條還能如此行雲起伏，那脖間的汗珠甚至還緩緩淌下，格外明顯，如魚脫水，既不可耐，可惜隱在?溝壑之中?。

她若有所?思沈默許久，怔怔看了半晌才想起正事。

整個臉差之分毫差點貼在?時韞的胸壁之上，仔細看著猙獰的三?道?刀口皮肉外翻，一起一伏之下還深可露骨，溫熱的氣息噴灑在?他?的肌理?之上：“還真傷得挺重的，對自己?倒也真狠。”

氣息仿佛如溪流緩緩吹過，竟然時韞冰冷的身子有些熱了起來，本是白皙的皮膚微微轉紅，而後炙熱，可惜江綰綰太過於專註那道?傷口，甚至還那這指尖微微碰了碰外壁，霎然榻上的一之手青筋乍起，轉著床沿，久久平息，才使體內慌亂的氣流慢慢穩定下來。

探查完畢，江綰綰直起身子，在?觀察時韞面相，依舊面色蒼白，毫無血色，只是這耳根似燃著火似的，紅得突兀？她狐疑地看了時韞一眼，燭火的印子在?她臉上搖曳不定，她才尋了個合理?的理?由，許是熱的。

如此鮮活、狠厲的殿下如今了無生氣，在?她面前奄奄一息，倒真有些讓江綰綰唏噓，不光是為了時韞，還是為了她自己?，自己?若未能在?他?生前把惡行昭告天下實屬有些可惜。

她又雙唇開合，喃喃道?了一句：“怪可惜的。”

後知後覺，她自己?痛恨時韞的，罵了罵：“死的好，免得活著礙著我的眼。”

她正欲離開，忽然煙袖被外力拽了一下，心?頭忽然咯噔一下，不等她思索，腰上被人施了力，順勢滾到榻上了，與此同時一道?寬大的人影覆了上來，手掌也抵住她的朱唇，不讓她出聲。

江綰綰雙眸赫然睜大，看著眼前那熟稔到不熟稔的容顏，看著他?慢慢擡起眼簾，琥珀色的眸子蘊著一絲不好好意，慌亂萬分，才覺自己?又上了時韞的詭計，雙手趕緊拽帷帳希望發出點聲響可惜被他?不留餘力地單掌扼著了兩個腕子。

在?他?的掌心?之下，江綰綰模糊不清地發音：“你?、無、恥。”

時韞微微一笑?，眼底又幾分她看不懂的意味，湊近他?的耳畔：“我還有更無恥的，你?想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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