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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上黑布被人?揭開, 突然的刺目感使江綰綰睜不開眼睛，良久，聽?到官吏下鑰的聲音，她才意識到自己已在牢中。
幾縷斜陽照在深深的牢獄之中, 最?終融為水泥墻上一絲碎影, 影影倬倬, 瞧不真切。牢房味道古怪，腐爛味和腥味混在一起, 簌簌間可聽到一點蟲鳴, 潮濕的空間令人?不安。
江綰綰不安地?縮在角落, 忽而終左側有一個聲音傳喚她，聲音柔和倒給了她少許的安慰：“娘子是哪人？怎會淪落到牢中？”
“看你不是汴京之人，怎會?來此呢？”
尋聲看去?, 對側牢中是與自己處境近乎相同的男子, 長相斯文, 穿著布衣, 墨發?披肩, 斑駁樹影落在他的身上，幽暗淒清, 臉上蒙塵，可不難看良好的底子, 氣質更是很絕塵。
她眼看四下值守，湊在跟前，反問起：“公子看著像貴人?, 怎麽會?淪落到下獄呢？”
那人?似無精神, 譏笑一聲：“貴人?？我只是個落魄的書?生罷了?。”
江綰綰小聲出口：“究竟何事？”
“我是今年準備科考的學生，墨玨, 至於此次科考之事，你應該略有耳聞吧。” 墨玨見江綰綰揣測不定?的眼神，為證明自己的身份，掏出皇榜，指著上面墨筆擬定?的狀元名墨玨，說道：“說來慚愧，此狀元是萬萬落不在我的頭上的，奈何榜首玹澈被人?冤害，這才撿了?個便宜。”
江綰綰不曾想在這還能聽?到亡夫的名字，手指緊緊攥著牢桿，聲音有些?沙啞：“你認識玹澈？”
“也就寥寥見過幾面，不算相熟，娘子為何問這個？”
江綰綰沒有答，反問到：“那你覺得玹澈像是科舉舞弊之人?嗎？”
墨鈺連從懷中掏出一堆折折疊疊的宣紙，散落一地?，江綰綰順勢彎身撿起其中一種，此紙上筆跡蒼穹有力，筆法收放自如。
她識得，是玹澈的筆跡。
“娘子請看，能寫出內修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的人?明顯懷有大才，怎會?需要串通主考汪景呢？”
“可這不是證據。”
大理寺案宗上寫到大理寺主司汪景收了?洛城玹澈的萬兩黃金為贈送，於是便將此次考題透露與他，定?與其約定?記號，左上角標上一枚鳶尾花為標記，好在後續審閱之中舞弊。
忽然之間，電閃雷鳴，周圍深色寂寂，只能聽?墨鈺聲線低沈，又飲下幾口酒：“是啊，這不是證據，所以玹澈被問斬，而我被翰林院那一幫人?也認定?有嫌作弊被下了?獄，誰人?不知這狀元若不是玹澈的便是我的。”
“冤害我與玹澈，扶了?兵部尚書?之子成了?狀元，真是遂了?那些?狗官媚上的願望。”
此話有些?道理，那些?狗官為了?攀上兵部尚書?聯手做局，接連冤害玹澈和墨鈺，只為上其子中第，可此事細細想來卻也有些?奇怪，江綰綰疑問道：“絕非如此，此事可能是個幌子，此次遭貶的還有禮部尚書?汪景等人?，同為一品大官，沒有必要犯此風險。”
“且監察司一聽?此案便直接壓了?下來，應該是有位高權重之人?施下壓力，能在三司之上的不是丞相，將候，便是皇子，更甚殿下。”
墨鈺將此話聽?進去?了?：“即是如此，怕是翻不了?案了?。”
“為什麽？”
“你怕不知道當今大周的局勢吧。”
“如今大周朝政三王鼎立，究竟誰登上王位還不好說，依靠哪方勢力都?是一步險棋。”
三王？怎會?有三王？江綰綰的印象中只有太?子與周禮王，怎又莫名其妙多出一王分勻勢力？
“太?子殿下為民?為國，周禮王崇尚禮法，無論誰上政，我都?推崇，除了?那活閻王....”談及那‘活閻王’，墨鈺談之色變，眉頭微蹙，似非常不喜此活閻王。
“活閻王？誰是活閻王？”
“姑娘是哪人?？怎會?沒聽?說過活閻王的名號？”
“從前是北寒人?，後逃亡至臨湘生活。”
稍才，墨鈺才遲遲回應，神情略帶疑惑：“姑娘即是北寒人?，就應該識得淮安王。”
江綰綰無措地?呆在原處，雷電閃劈，心底騰起萬千思緒，是不敢置信，是希冀亦是怨恨，蒼白的唇際顫抖不止，聲音發?緊：“淮安王還活著？”
墨鈺擡眸一瞬，將她眼角垂落的一滴淚納入眼底：“史書?上寫淮安王於宣德二?十年受兇、蠻兩族圍攻於北川谷，前後夾擊，葬身於此。”
“可他，他並沒有死。”
“而現在，宣德二?十五年，時過五年，淮安王忽然宣告回京。在外躲藏五年，只因戰事的落敗，無顏面對大周百姓吧，等著風波平息才敢回京。”
江綰綰不知為何忽爾被激了?起來，駁斥道：“他絕不是那種人?！”
墨鈺依然溫言：“那娘子說他為何遲遲不敢回京？回京之後，一個武侯開始想著爭權奪利，而不是收覆嘉關，奪回北寒。”
江綰綰喉結發?緊，終是說不出一句，只能聽?著墨鈺接著娓娓道來：
“只是沒人?知道他這五年在哪，經歷了?什麽，只是他重返汴京朝堂，性情大變，殺伐狠絕，更是連連犯上二?位皇子，更當眾斬首十二?不利於他的言官。”
“更甚有傳言淮安王並無鐵證，便私自捉拿、私下審問當朝官員。”
“他簡直無視大周鐵律，欺君罔上，不尊兄長，慘無人?道，此人?不是活閻王，是什麽？”
“怎會?？”
江綰綰斂目，眉梢微微折起，冷汗濡濕整個衣衫，眼底卻是止不住的落寞，素手無力地?滑脫，微微轉頭望向?鐵窗外嶙峋的月光，再?也聽?不進去?墨鈺一言：“娘子，似乎對淮安王的情感?非同一般？”
清波如畫，如此淒美?，曾及何及北寒也有如此弦月。
奈何物是人?非，現在看來徒增淒美?。
江綰綰赫然睜開雙眸，眼前騰起薄薄的雲霧，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就著回憶，與一旁的墨鈺說道：“我曾遠遠地?遙望過那位不可一世的戰神，那日他站在萬千民?眾前，站在穹樓之上，揮舞手中的帥旗，與你口中之人?截然相反。”
鹹淡的記憶慢慢鋪開。
那是她今生唯一歡快的時光，自己還未淪落為游民?，家人?還尚在。
這一年，她還未及笄。
日上中天，江父才帶著長子江淳從山間打獵回來，江綰綰趕快在飯桌上擺上碗筷，雖不豐盛，但勉強可以糊口。北寒本就天寒地?凍，農作物不好種植，又逢蠻族隔三差五不同地?入侵，這時家家戶戶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已實屬不易。
江家一家三口，生活也算如意。
往日從不挑嘴的江淳坐在餐桌之上遲遲未動筷，東屋也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江綰綰趕緊替江父順著氣，問道：“爹，可是最?近天氣冷了?？舊疾又覆發?了?？”
江父止不住地?咳嗽，邊走邊咳，不顧江綰綰的勸阻，翻箱倒櫃找齊了?積攢許久的四套新?衣，還有一床喜被，語重心長道：“綰綰，這是你娘親還在世時為你親手彈的喜被，做的新?衣，今日將此交給你。”
咳嗽聲劇烈，他卻仍然握住綰綰的手，繼續囑咐道：“為父替你尋了?一門親事，你明日就去?臨湘縣找一位名叫蕭從的農戶，與她安安分分地?待在一起過日子，生兒育女，別再?回北寒了?。”
江綰綰忽爾站了?起來，急忙拒絕：“我不嫁人?，我要在這裏與爹和哥生活在一起。”
一聽?這話，還在大廳的江淳放下粗瓷海碗：“綰綰，你聽?話，我們這是為你好。”
“既是為我好，為何不過問我的意見就定?下這一門親事！”
屋內一片沈寂，燭火搖曳不停，三人?皆是面色沈重，許久才是又一陣巨咳打破了?尷尬，江夫臉上早已被歲月侵蝕，老得比常人?更快，遮不住兩鬢花白，終是嘆了?幾口氣，虛弱地?說道：“她就是個倔骨頭，淳兒你就如實跟她說吧，把道理講清了?，她就懂我們的苦心了?。”
江淳沈默片刻，終下了?決心：“綰綰，朝庭又派了?一位將帥來北寒。”
“那與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江父：“我活了?五十載，這嘉關的將領換了?一批又一批，終是抵禦不了?那蠻族，邊軍大潰，民?不聊生。可越是打不過，越要守t?住這邊城，那靠什麽守呢？”
“靠他們不通善變，只懂紙上談兵的豬腦子嗎？”
江父點了?這，江綰綰也終是懂了?，眼淚涕下：“朝廷又要征兵了?？這次又要征多少？”
江淳在手中皺皺巴巴的紙張重新?抹平，上面赫然列出江父和江淳二?人?之名，慢慢的紙張被眼淚浸濕，江淳亦是心疼幫江綰綰抹去?眼淚：“之前家中還能留下一位陪陪你，可如今爹與哥哥皆要上戰場了?，無人?能再?照顧你了?，你要好生保重。”
江綰綰手越攥越緊，握著二?人?，卻拉不動他們分毫：“爹，哥，我們一起逃吧，不要上戰場，求你們了?。”
江父恍然未聞，盯著火燭說道：“綰綰，這次來的可不是一般的人?，我們逃不到的，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江淳多少還是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來的是皇四子，時韞。”
翌日。
官兵呵斥道：“往後退！都?給我往後退！”
“今日皇四子禦行此道，你們圍堵在這是想造反嗎？”
滿街蕭鼓作響，兩道擠滿了?紛紛布衣百姓，個個手裏提著菜籃，兜裏裝著雞蛋，辱罵聲此起彼伏，縱使官吏拿著兵器鎮壓，已然抵不過民?眾心中的怒火，氣勢倒戈一方。
江綰綰越過喧嘩的人?群，擠到前首，一旁的李嬸搭話到：“江家姑娘，我可是聽?說了?你家父兄都?被拉去?征兵了?。”
見她垂暮低頭，李嬸自知戳中了?傷心事，柔聲安慰道：“好姑娘，家家都?難，我就一個獨子，也要被拉去?戰場，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你倒時候就和鄉親們一起往他臉上仍這些?爛菜和雞蛋，堵住軍隊不讓進城，把這皇四子氣走，你的阿爹哥哥，我的孩兒就都?不用上戰場了?。”
江綰綰仍然抱有一絲僥幸：“萬一他真的能救臨湘水火之中呢？”
李嬸直笑她天真：“你可曾聽?說過歷朝歷代哪位皇子能打仗的，那群錦衣玉食的皇子可曾看過兵法，可曾上過戰場？汴京如此繁華富貴，皇子不住宮殿反要跑這受苦？”
“那皇四子定?是為了?貪功才來的北寒，若是打贏了?就可以博得天下人?的美?名，若是大輸了?也是意料之中，也不會?得陛下怪罪。”
江綰綰手中的籃子越攥越緊，心中怒火已然按捺不住，果然她不該對這些?上位者抱有希冀，他們從未把百姓真正放在眼底，血軀只是成了?他們腳下的青雲石階。
“皇四子來了?！”
不知人?群中誰大吼了?一聲，忽然人?群湧動。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蹋得大地?都?在顫抖，舉目望去?，凜冽的寒氣嗆人?肺腑，一陣煙塵掀起將士兵的面容都?遮在縹緲之中，藏青色的禦旗隨飛舞動，在旗幟之下的是參差的橫刀和刺目的銀甲，大軍如暗潮湧來，勢不可擋。
錚錚鐵骨聲嚇得群眾遮不住臉上慌張的神色。
這大軍著實看起來有些?駭人?，各個穿戴均整，端坐於烈馬之上，手中銀戟橫直向?天，群眾頓時啞了?聲。這時到不用官兵武力壓制了?，前排人?群退避俯身，江綰綰也隨著人?流照做，跪在大家之上，得益於眼前再?無障礙，她的視線再?無遮擋，與眼前正首的皇四子對上眼神。
他坐騎銀鞍白馬，單手持韁，身姿挺拔秀頎，身披虎皮，矜貴清廉，一身筋骨顯然已不能委身在衣裝之下。
隔著銀甲，江綰綰似乎都?能望眼欲穿，肌理分明，線條優美?的胸膛，和那不可一世的....
這卓越的身材怕是放在北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與之匹敵。
溺在他野性之中無法自拔，直至銀馬之上的人?微微側頭，才讓江綰綰瞧見了?他的眉眼。
劍眉斜飛，瞳點如漆，肆意輕狂。
視線下移。
呵——
江綰綰著實被嚇了?一跳，流雲赤金面具遮住他一半相貌。
可仍然遮不住周身的凜冽肅殺之氣。
僅此一眼，便讓江綰綰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江綰綰再?看一眼，
奈何已經與皇四子擦身而過。
她跪伏在底下小聲嘀咕：“為何要帶面具呢？”
此時一位碰巧路過的副蕭炎將聽?了?這無心之言，俯身打趣道：“因為我們殿下只能看一半，相貌一半形貌跌麗，一半奇醜無比。”緊接著，副將感?受到前側那道壓迫淩厲的視線之後，又見其在白日下恍然擦刀，連忙解釋道：“只是不便見人?。”
此時，跪伏的人?群倏然有一人?起身，定?定?地?看著皇四子，已然按捺不住滿腔仇恨，胡亂抓起幾個雞蛋就往前扔去?，沒砸中仇人?，倒是砸中了?無辜中槍的副將。
“我管你是哪來的皇四子，給我滾出北寒！”
“我說什麽，都?不會?讓你帶走我們家的阿大，誰不知道上戰場乃是掉頭的事，你一個皇子懂什麽兵法，懂什麽打戰，給我滾出去?！！”
兩位官吏立馬察覺，以武力壓制刁民?。
這頭剛按下一個，另一頭又有一個，兩個，甚至一群齊齊起身，人?群瞬間嘈雜，空中腐爛的菜葉雞蛋亂飛扔在那些?銀甲上，一時之間，民?怨四起。
遠隔雲端的皇四子也策馬回頭查探，一舉手勢。
頓時，兩道軍馬陣型變幻，銀戟相接，銀盾在前，圍成一團，層層嚴防，一時間民?眾的氣口無處發?洩。
江綰綰戳了?戳李嬸：“這皇四子可能有點東西，好像真的懂點治軍之道，你瞧這隊形變幻莫測，須臾之間就萬千變幻，而且治軍嚴謹，一聽?召喚便動其意。”
顯然李嬸氣火攻心，沒把她的只言片語聽?進去?，砸不到眼前的皇四子，還不能拿大周象征出氣嘛！連忙抓了?幾個江綰綰筐裏的雞蛋，朝著眼前禦旗扔了?過去?。
江綰綰恍惚擡頭，空氣凝結一瞬。
只見層層包圍的銀盾之中，一襲玄衣踏著馬背淩空而下，順勢接住距離禦旗正在支持的雞蛋，穩穩落地?，眸色深沈地?大量著手中正拎著一筐雞蛋的江綰綰。
官吏也是氣急了?，連忙從左右擠出來，將身材瘦小的江綰綰狠狠壓在地?上，嘈雜的人?群聲在耳畔突兀地?消失了?，她只能聽?到那玄靴踏地?的聲音朝她愈發?逼近，日風吹過的那一瞬間，江綰綰不自覺被捏住了?呼吸。
頭腦暈暈的，忽然感?覺面前又一人?單膝跪在她面前，似乎是饒有興趣打量著她。
“我不似我的皇兄博古通今，向?來不喜文墨，不讀古籍，卻也聽?過聖人?言，君子愛重衣冠甚於性命。”那皇四子仿佛低頭輕笑一聲：“可惜我不是君子，是個略通武學的大周將士，所以衣冠於君子，便是禦旗於我。”
“可以辱我，但不可以辱禦旗和大周。”說到此句之時，他眼裏的柔意蕩然無存。
縱使江綰綰由千萬般的怒火，此時也不是向?他宣洩的時候，唯有眼前人?才能幫她，
她卑微一句祈求，拼盡全力握住他的袖腕，淚水濡濕她的衣肩，不開戰，父兄都?可以受征戰，不上戰場。
“可不可以不打仗？”
眼前朦朧一片，她越攥越緊，努力辨認他的神色，卻只能看到他鎏金面具冷峻的弧度，和刺眼的寒光。
終是，他緩緩拂去?她的手，轉身離開。
風聲呼嘯而過，江綰綰有些?精疲力竭，軟在地?上，又聽?他說了?一句低聲囑咐了?一句‘放了?吧’，身子剛剛失去?桎梏，腦海中一瞬閃過江父和江淳披甲上陣，最?有屍骨無存的畫面，江綰綰不由得整個身子連同牙尖都?在顫栗，雙眼猩紅。
她怎能不恨這道貌岸然的皇四子？
怨恨在體內橫沖直撞，她也不知道自己拿來的力氣才站直身子，將筐裏的菜葉夾著雞蛋一個個朝著那不是人?間煙火的皇四子砸了?過去?。
聖人?言，禮儀尊卑她都?渾然不顧，發?了?狠似的直呼他的名字，定?定?地?看著戰甲肅穆的少年。
“時韞！我恨你！”
“你就是貪功罔上的小人?！我真的恨不得捅你一刀，讓你葬身在這，你才知道何為人?的骨血，何為人?死不能覆生。”
蛋殼破碎，清液緩緩在他的面頰流下，粘稠了?額前的墨發?。
將他身上玄色盡數抹去?，圍觀之人?一片寂然，詫異地?看著江綰綰一個接一個雞蛋不停地?砸在皇四子的身上，而原本能輕松騰空的皇四子如今也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將女子的憤怒照單全收。
一旁蕭炎終於看不下去?，掏出一塊的帕子遞給時韞，反到叱責道：“你還真的乖乖仍她羞辱，拿出點皇子的威嚴。”轉而神情肅穆地?命令t?身後士卒：“此女既辱禦旗，又直呼皇子之名，言語犯上，死不足惜，將她就地?正法。”
李嬸一看到壞事了?，連忙下跪道歉：“別別別，江家姑娘只是一時情急，絕無冒犯皇子的意思。”
“快，快，快跟皇四子賠個不是。”連忙拽了?拽仍站得筆直的江綰綰，見她巋然不動，護她心切，連忙扇了?一巴掌，急得淚水潸然落下：“江綰綰，你這個犟骨頭會?沒命的！你到底聽?不聽?聽?李嬸的話？”
江綰綰已然站立不動，那雙眸銳利如鷹緊盯著時韞不放：“死又何妨？我父兄若跟他一起上了?戰場，不也是死路一條嗎？既然如此，我先下地?府，到時候一家人?團聚又有何不好？”
時韞眼風一掃，蕭炎心知其意，手臂猛地?一顫，抽出短刃，刀背在虎口之處翻轉幾圈朝著江綰綰走去?，江綰綰忍著咳意擡頭，眼見越來越近，也只是默然闔上了?雙眼，耳旁的李嬸哭喊愈發?大聲。
冷鋒一過，白刃晃眼。
她感?覺耳畔有風吹過。
赫然睜眼，身後左右兩個官吏皆已跪下，口中高呼副帥饒命，江綰綰這才看到蕭炎的刀已經就在二?人?脖子上，不怒自威：“此女說的你們可曾聽?聞？”
“大人?，征兵乃是北寒的三年一頒的習俗啊，合乎常理。”
那刀鋒斜下橫了?橫，又問道：“還不說實話！我周軍何時在北寒頒布征兵的號召？何需讓百姓親上戰場，就算征兵，年過半百之人?不可征召，家中只有一子亦不可征召，你們這群狗官到底聽?了?誰的指使？”
“說！！！”
兩位官吏喉間一緊，只顧跪地?求饒，坦誠答道：“是...是...是刺史大人?，他貪圖一兵征召便得三兩銀子的好處，強制征召百姓，與我們說，只要說是皇四子強制招軍，這三兩銀子便可分文不給，還能....”
蕭炎呵斥道：“還能什麽？”
官吏往地?下一磕：“還能巴結殿下！”
聞言，百姓如夢初醒，先前淩厲兇狠的征討之勢順下硒鼓下來，左右相顧，垂頭不語。
一片沈寂。
唰的一聲，禦旗握著在時韞手中，橫指向?地?。
在眾目凝望之中，時韞連踩四馬，腳踏青檐，虛步淩空躍身於樓閣之上，緊接著寒風鼓舞著禦旗，他站在高處，一襲玄衣在盛陽之下隨風舞動，禦旗霍霍，矯若游龍。此行雲流水的走勢讓北寒不少習武之人?自慚形穢，仿佛他手中握著的不是宛若石重的禦旗，而是長劍，犀利招式在他周身游走，是武神下凡。
底下百姓的眼神一點點隨之亮了?起來。
看著他手中寒光武功，禦旗所指之處，宛若重劍劃過，心念著，這皇四子是真的有點功夫在身上的，並不是花拳繡腿。
江綰綰眼眸之中盡是這個肆意輕狂的少年，看著他額間的冷汗順著喉結滾滾而下淌進衣衫之中，頓時紅了?臉。
這裏若非說有一人?不喜的，便是副將蕭炎，只見他扶額頭痛，心念著，這怕時韞這一頓舞下來，又能招致不少娘子芳心，此人?真的到哪都?無心插柳柳成蔭啊，偏偏此人?還察覺不到，老是喜歡無意之中招蜂引蝶。
一舞完畢，時韞將藏青禦旗插在瓦片之間。
他嗓音暗啞，似乎是在努力地?在壓制著什麽。
“我知諸位已對大周心有失望，但可否再?信我一次！”
“此番前來北寒，意在鎮守邊關，與蠻族不死不休！蠻族若是再?想侵犯北寒，便先從我的屍骨之上跨過軍。”
“我乃宣德皇膝下第四子，名時韞，在此立誓，我在北寒一年，就與北寒共存亡！周軍駐守北寒一年，便還北寒安定?！”
誓詞何其響亮，他的浩然之氣回蕩在整個長街之間，一字一句，震服在每個人?的心中。
北寒民?眾似終於守得雲開，潸然涕下，已渾然記不清這鎮守邊疆的將領換了?一批又一批，只牢牢記下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和他的誓詞。憶起剛剛如同刁民?攔截軍隊，扔爛菜葉羞辱，實乃殺頭的大罪，紛紛跪伏起來，嘴裏念著：“我們無知，還望殿下開恩。”
李嬸見江綰綰還傻杵在那裏分不清局勢，連忙拉著一起跪了?下來，她稍後才添了?糯糯的嬌音：“殿下開恩。”
時韞不剩在意的樣子，一躍下樓閣，神色很淡，眉梢一挑，凝著眼前羞赧到渾生發?顫的小娘子，言辭之間略帶挑逗之意的問了?一句：“你砸我一身臭雞蛋，叫我如何開恩？”
江綰綰霎時慌了?神，頭越俯越低：“我該死，折辱殿下，枉殿下能網開一面，家中還有腿腳不好的夫君和尚未娶親的哥哥。”
忽爾，額頂被人?輕輕敲了?敲，而後被揉了?揉烏發?。
江綰綰錯愕擡頭，卻與他四目相對，琥珀色的瞳眸似乎含著一股笑意。
他問：“娘子芳齡？”
江綰綰答道：“還為及笄。”
他舒朗一笑，打趣道：“那著實有些?小了?，等姑娘及笄了?就知道日後如何求男子開恩了?。”
江綰綰稍楞了?一下，看一旁的李嬸捂嘴遮笑，有些?不明所以，再?下意識去?找那個玄衣身影之時，卻發?現他早已勒馬疾馳而去?，消失在長街盡頭。
回家的途中，少女一顆心悸始終無處安放，心頭忽而熾熱，鼻尖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味道，頭頂還仍有他手心微散的溫感?，腦海揮之不去?的乃是他站在樓閣之上揮舞手中禦旗的英姿...
憶至此處，還在飯桌上的江綰綰不由羞紅了?臉，不安地?搓著碗筷，結果難道江父一陣數落：“好在那皇四子是個明事理的，不然你今日這個作不死個八百回。”
江淳給小妹倒上一杯清酒，以此助興：“不過我和父親的事情，還多虧了?小妹在皇四子面前一鬧，這下可以安心地?陪在你身邊了? 。”
江綰綰捂臉羞赧，聲音輕微：“爹爹和阿哥不去?，那便我去?參軍吧！我也想像男子一樣守護北寒！”
“胡鬧！江綰綰！”江父氣憤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擲，教訓起了?這位不切實際的女子，“還有要多少次你長教訓，皇四子的名諱豈是你說喊就能喊的。”
多虧江淳在旁拉著才免了?她一頓皮開肉綻，反問道：“你不會?看上了?那位皇四子了?吧？”
一言戳中了?少女的心事，在榻上翻來覆去?，輕輕將被子遮住羞紅的半邊臉。
江父擺擺手，嘆道：“別理她，愛吃不吃，讓她白日做夢去?吧，到時候夢醒了?就好，咋門就一介布衣還癡心妄想攤上皇子？不論是春秋大夢還是白日夢都?是不這個做法，你還是安安心心嫁給那個農夫，我看人?小成人?又體貼，家中又有田地?。”
江淳念著阿妹性子單純，往她碗裏夾了?幾塊為數不多的肉：“我聽?李嬸說了?，皇四子的話你別忘心裏去?，人?家就是隨口逗逗你這個小姑娘。給你尋個臺階，便不予追究此事，你別忘心裏去?。”
江綰綰倏然眼睛睜大，急忙追問：“時韞那句及笄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淳搖搖頭，閉口不提：“總之，你若能成為四王妃，咱家祖墳都?得冒青煙。”
月落星沈。
江綰綰望著滿天繁星，月光透過樹木的罅隙落在地?上，細碎夢幻，她不知怎麽的忽然想到時韞那句：如姑娘及笄就知道如何求男子開恩了?？
她還是沒忍住，低聲問起了?睡在下首的江淳：“阿哥，女子及笄關男子何事啊？”
江淳半夢半醒，還是耐心回道：“女子及笄便可嫁人?了?。”
“啊！！！”江綰綰忽然從床榻之上驚醒過來，大喊道。
不出意料，東屋傳來江父一聲怒斥：“江綰綰，把你春夢給我收一收！”
*
少時的回憶鹹鹹淡淡，恍若昨日。
自此之後，皇四子接連大勝，擊退蠻族，民?心大增，不拜神佛反拜時韞為北川的信仰，宣德王順應民?心取淮安二?字封獎。
墨鈺聽?著往事不禁惋惜，緩緩擡眼，見江綰綰神色哀傷，想去?安撫的手心懸在半空，遲遲未曾收回：“你的父兄呢？”
江綰綰微微頷首，將頭縮在兩個臂窩之中，聲音悶悶地?傳來：“父兄厭倦了?蠻族的壓迫，又見淮安王年少有為，也去?參了?軍。”她嘴唇微顫，頓了?頓，強迫自己平靜說道：“死在北場戰役中。”
墨鈺修長手指緊攥著衣擺，手背上青筋乍現：“那你恨淮安王嗎？若不是他急攻貪進，不會?輸了?那一戰，父兄也許還活著。”
清光從鐵窗中飄下，灑在她的t?衣襟上，江綰綰遲遲擡頭，許久才抹去?眼角一滴淚：“我不知道，大抵心中有恨，可我知道生死在天，不是他一人?之過，北川戰敗也不只是他一人?之錯。”
“所以我心中有感?激，我知道如果沒有他，父兄與我乃至北寒人?或許早就死在北寒人?的刀下。”
緊接著，長廊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越發?逼近，墨鈺連忙將衣袖中藏著的短刃遞給江綰綰，握緊她的五指逼迫她收下：“不管是誰，凡是人?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剛正不阿的淮安王如今也淪為驅利的蛇鼠之輩。如今你無親人?，不敢再?輕信任何人?，能信的唯有你自己，還有你手中的匕首。”
江綰綰略顯遲疑地?點了?點頭。
腳步聲戛然而止，獄卒飛快地?拿鑰匙打開鎖鏈：“江綰綰跟我們走，大人?要重審你。”
*
她被麻繩束上雙腕，又被黑布蒙上眼睛，由著領路的獄卒指引上了?馬車，聽?著車輪碾過官道與小石摩擦作響，又感?到車身猛然一停。
她知道到地?方了?，又曲曲折折走了?一斷路，聽?著金屬拉扯的崩弦聲，又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這空洞的地?方之中步步有回音，可見這應是地?牢，緊接著她嗅到一股濃稠的血腥味，嗆得連連咳嗽。
由於眼前被束以黑布，摸黑一片，甚至走著路有些?顫顫巍巍，步伐不穩，栽倒在地?。
忽爾聽?到蔡厲的聲音，她微微側頭，用耳朵分辨，似乎似在自己的前方。
“本官蔡厲就你上京為亡夫玹澈伸冤一事重審，接下來本官問什麽，你便答什麽，不可有虛言，你可知曉？”
江綰綰點了?點頭：“民?女知曉。”
“只是大人?，不在監察司審我，反倒大費周章，選了?此地?，還有黑布蒙住我的眼，難不成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放肆！”
“到底是本官審問你還是你審問本官！”
那鎮尺往桌上一敲，忽如起來的聲音嚇得江綰綰忽如一下心悸，連連捂住胸口，狂按住慌亂的心跳。
只聽?著蔡厲接著問道：“你的名字如實報來。”
江綰綰略微遲疑，自然不能將真名如實相告，而後答道：“江煙。”
“哪個煙字。”
“煙火的煙。”
話音甫落，她便聽?到一個男音輕笑了?一聲，懶洋洋的，夾著幾分漫不經心，音色如此好聽?，顯然不是蔡厲的聲音。
這裏除了?蔡厲和自己，還另有人?在？
此人?是誰？為何在此？江綰綰稍楞片刻，能與蔡厲在一起審問的無非是此案相關之人?，亦或者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想到此，她的心跳比先前跳的更快了?一些?，努力分辨著第三人?的響動，可惜只有一片沈寂。
顯然那人?也有防備。
蔡厲微微皺眉打量著位於上首的時韞，他原是一臉玩味地?站在刑具架前，時而把玩著手中的刑鞭，時而將炮烙刑具放在火盆上炙烤，見到江綰綰來了?，才放下手中駭人?的玩意，眼神示意可以開始審問了?。
他雖是旁聽?，可蔡厲也不時地?察言觀色，好似有些?漫不經心，好似根本沒聽?進去?，直到那女子報了?名號，他才終於有了?反應，輕笑了?一聲。
蔡厲自然不知時韞與江綰綰在臨湘的一‘姻源’，也不知時韞就是狀元玹澈，也不知堂下之人?真名叫江煙，頓感?不解，連忙湊近時韞問道：“有何不妥？”
見時韞意味深長，但是不肯與自己說，只好作罷，接著拿出江綰綰上交的狀紙恭敬地?遞到時韞手上，頭也不敢擡，但是轉身直面江綰綰的時候又顯然換了?一副神情，咄咄逼問。
蔡厲：“江煙，本官從頭到尾細細看過你的狀紙。你是否與玹澈成婚已是第三載？”
江綰綰掐指仔細算了?日子：“是有三載。”
蔡厲冷哼一聲：“夫妻感?情怎麽樣？”
江綰綰不明白蔡厲的意思，朱唇微抿，許久才回道：“夫君待我極好。”
“我問的是雙方？主要是你對亡夫玹澈感?情如何？”
“大人?的問題好生奇怪，不問案件相關問題，反問夫妻私事。”
那鎮尺又重重地?敲在桌上，示以威脅：“到底是本官審問你，還是你江煙審問本官，快點如實招來，不然就只有重刑伺候了?。”
江綰綰沒由來的心神震蕩，或是懼怕那駭人?的刑罰，微微頷首：“大抵是好的。”
“什麽叫做大抵是好的？感?情如何你心中沒數嗎？”蔡厲又接著追問。
他認定?眼前的女子是二?位皇子派來的細作，所以故意提問夫妻感?情，想探探眼前的女子究竟是真的為了?亡夫伸冤，還是收了?二?位殿下的好處要摻時韞一罪。
江綰綰攥緊衣擺，張口就來：“我自然是非常愛重玹澈的，他是我此生唯愛之人?。”
蔡厲又聽?到時韞輕笑一聲，有些?慌了?神，不知這喜怒無常的殿下心中所想，只好照著擬定?的問題接著詢問：“如何證明你對亡夫的感?情？”
江綰綰一聽?此話，順勢扭扭作態，語帶哭腔：“這顆心忠貞無二?啊，大人?明鑒，不是為了?夫君，我何苦孤身一人?前來上京，路途漫長，又招人?覬覦，還要淪落牢中。”
“只因夫君生前待我極好，我無法回報。”
蔡厲有些?被打動：“可據我所知，玹澈新?婚之夜離府，一去?三年，你當真對他毫無怨言？”
江綰綰更是哭了?出來：“若說當時沒有那是假的，但是亡夫說他上京是為了?給我更安定?的生活，替我掙個誥命回來，亡夫如此用心良苦，叫我如何能恨他。”
時韞聞言，又是一聲輕笑。
蔡厲現審問下來，好像無任疑點，當真是個忠烈女子不辭艱難只是為了?亡夫伸冤。又餘光微微瞄向?一旁，只見時韞淡然地?立在一旁，瞳點如墨，嘴角含笑，一時間竟讓他有些?恍惚，這還是自己熟知的‘活閻王’嗎?
他似乎對眼前的女子頗為敢興趣？
正當想接著追問時，忽然桌案上有時韞遞來的一張紙條。
他照著紙上的內容照讀起來：
“你口口聲聲說愛重亡夫，他是你此生唯愛之人?，可玹澈之事發?生在新?春三月，而現已值酷暑，為何時隔三月才上京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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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上黑布被人?揭開, 突然的刺目感使江綰綰睜不開眼睛，良久，聽?到官吏下鑰的聲音，她才意識到自己已在牢中。
幾縷斜陽照在深深的牢獄之中, 最?終融為水泥墻上一絲碎影, 影影倬倬, 瞧不真切。牢房味道古怪，腐爛味和腥味混在一起, 簌簌間可聽到一點蟲鳴, 潮濕的空間令人?不安。
江綰綰不安地?縮在角落, 忽而終左側有一個聲音傳喚她，聲音柔和倒給了她少許的安慰：“娘子是哪人？怎會淪落到牢中？”
“看你不是汴京之人，怎會?來此呢？”
尋聲看去?, 對側牢中是與自己處境近乎相同的男子, 長相斯文, 穿著布衣, 墨發?披肩, 斑駁樹影落在他的身上，幽暗淒清, 臉上蒙塵，可不難看良好的底子, 氣質更是很絕塵。
她眼看四下值守，湊在跟前，反問起：“公子看著像貴人?, 怎麽會?淪落到下獄呢？”
那人?似無精神, 譏笑一聲：“貴人?？我只是個落魄的書?生罷了?。”
江綰綰小聲出口：“究竟何事？”
“我是今年準備科考的學生，墨玨, 至於此次科考之事，你應該略有耳聞吧。” 墨玨見江綰綰揣測不定?的眼神，為證明自己的身份，掏出皇榜，指著上面墨筆擬定?的狀元名墨玨，說道：“說來慚愧，此狀元是萬萬落不在我的頭上的，奈何榜首玹澈被人?冤害，這才撿了?個便宜。”
江綰綰不曾想在這還能聽?到亡夫的名字，手指緊緊攥著牢桿，聲音有些?沙啞：“你認識玹澈？”
“也就寥寥見過幾面，不算相熟，娘子為何問這個？”
江綰綰沒有答，反問到：“那你覺得玹澈像是科舉舞弊之人?嗎？”
墨鈺連從懷中掏出一堆折折疊疊的宣紙，散落一地?，江綰綰順勢彎身撿起其中一種，此紙上筆跡蒼穹有力，筆法收放自如。
她識得，是玹澈的筆跡。
“娘子請看，能寫出內修法度，務耕織，修守戰之具的人?明顯懷有大才，怎會?需要串通主考汪景呢？”
“可這不是證據。”
大理寺案宗上寫到大理寺主司汪景收了?洛城玹澈的萬兩黃金為贈送，於是便將此次考題透露與他，定?與其約定?記號，左上角標上一枚鳶尾花為標記，好在後續審閱之中舞弊。
忽然之間，電閃雷鳴，周圍深色寂寂，只能聽?墨鈺聲線低沈，又飲下幾口酒：“是啊，這不是證據，所以玹澈被問斬，而我被翰林院那一幫人?也認定?有嫌作弊被下了?獄，誰人?不知這狀元若不是玹澈的便是我的。”
“冤害我與玹澈，扶了?兵部尚書?之子成了?狀元，真是遂了?那些?狗官媚上的願望。”
此話有些?道理，那些?狗官為了?攀上兵部尚書?聯手做局，接連冤害玹澈和墨鈺，只為上其子中第，可此事細細想來卻也有些?奇怪，江綰綰疑問道：“絕非如此，此事可能是個幌子，此次遭貶的還有禮部尚書?汪景等人?，同為一品大官，沒有必要犯此風險。”
“且監察司一聽?此案便直接壓了?下來，應該是有位高權重之人?施下壓力，能在三司之上的不是丞相，將候，便是皇子，更甚殿下。”
墨鈺將此話聽?進去?了?：“即是如此，怕是翻不了?案了?。”
“為什麽？”
“你怕不知道當今大周的局勢吧。”
“如今大周朝政三王鼎立，究竟誰登上王位還不好說，依靠哪方勢力都?是一步險棋。”
三王？怎會?有三王？江綰綰的印象中只有太?子與周禮王，怎又莫名其妙多出一王分勻勢力？
“太?子殿下為民?為國，周禮王崇尚禮法，無論誰上政，我都?推崇，除了?那活閻王....”談及那‘活閻王’，墨鈺談之色變，眉頭微蹙，似非常不喜此活閻王。
“活閻王？誰是活閻王？”
“姑娘是哪人?？怎會?沒聽?說過活閻王的名號？”
“從前是北寒人?，後逃亡至臨湘生活。”
稍才，墨鈺才遲遲回應，神情略帶疑惑：“姑娘即是北寒人?，就應該識得淮安王。”
江綰綰無措地?呆在原處，雷電閃劈，心底騰起萬千思緒，是不敢置信，是希冀亦是怨恨，蒼白的唇際顫抖不止，聲音發?緊：“淮安王還活著？”
墨鈺擡眸一瞬，將她眼角垂落的一滴淚納入眼底：“史書?上寫淮安王於宣德二?十年受兇、蠻兩族圍攻於北川谷，前後夾擊，葬身於此。”
“可他，他並沒有死。”
“而現在，宣德二?十五年，時過五年，淮安王忽然宣告回京。在外躲藏五年，只因戰事的落敗，無顏面對大周百姓吧，等著風波平息才敢回京。”
江綰綰不知為何忽爾被激了?起來，駁斥道：“他絕不是那種人?！”
墨鈺依然溫言：“那娘子說他為何遲遲不敢回京？回京之後，一個武侯開始想著爭權奪利，而不是收覆嘉關，奪回北寒。”
江綰綰喉結發?緊，終是說不出一句，只能聽?著墨鈺接著娓娓道來：
“只是沒人?知道他這五年在哪，經歷了?什麽，只是他重返汴京朝堂，性情大變，殺伐狠絕，更是連連犯上二?位皇子，更當眾斬首十二?不利於他的言官。”
“更甚有傳言淮安王並無鐵證，便私自捉拿、私下審問當朝官員。”
“他簡直無視大周鐵律，欺君罔上，不尊兄長，慘無人?道，此人?不是活閻王，是什麽？”
“怎會?？”
江綰綰斂目，眉梢微微折起，冷汗濡濕整個衣衫，眼底卻是止不住的落寞，素手無力地?滑脫，微微轉頭望向?鐵窗外嶙峋的月光，再?也聽?不進去?墨鈺一言：“娘子，似乎對淮安王的情感?非同一般？”
清波如畫，如此淒美?，曾及何及北寒也有如此弦月。
奈何物是人?非，現在看來徒增淒美?。
江綰綰赫然睜開雙眸，眼前騰起薄薄的雲霧，似乎是想到了?什麽，就著回憶，與一旁的墨鈺說道：“我曾遠遠地?遙望過那位不可一世的戰神，那日他站在萬千民?眾前，站在穹樓之上，揮舞手中的帥旗，與你口中之人?截然相反。”
鹹淡的記憶慢慢鋪開。
那是她今生唯一歡快的時光，自己還未淪落為游民?，家人?還尚在。
這一年，她還未及笄。
日上中天，江父才帶著長子江淳從山間打獵回來，江綰綰趕快在飯桌上擺上碗筷，雖不豐盛，但勉強可以糊口。北寒本就天寒地?凍，農作物不好種植，又逢蠻族隔三差五不同地?入侵，這時家家戶戶能吃上一口熱乎的飯菜已實屬不易。
江家一家三口，生活也算如意。
往日從不挑嘴的江淳坐在餐桌之上遲遲未動筷，東屋也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江綰綰趕緊替江父順著氣，問道：“爹，可是最?近天氣冷了?？舊疾又覆發?了?？”
江父止不住地?咳嗽，邊走邊咳，不顧江綰綰的勸阻，翻箱倒櫃找齊了?積攢許久的四套新?衣，還有一床喜被，語重心長道：“綰綰，這是你娘親還在世時為你親手彈的喜被，做的新?衣，今日將此交給你。”
咳嗽聲劇烈，他卻仍然握住綰綰的手，繼續囑咐道：“為父替你尋了?一門親事，你明日就去?臨湘縣找一位名叫蕭從的農戶，與她安安分分地?待在一起過日子，生兒育女，別再?回北寒了?。”
江綰綰忽爾站了?起來，急忙拒絕：“我不嫁人?，我要在這裏與爹和哥生活在一起。”
一聽?這話，還在大廳的江淳放下粗瓷海碗：“綰綰，你聽?話，我們這是為你好。”
“既是為我好，為何不過問我的意見就定?下這一門親事！”
屋內一片沈寂，燭火搖曳不停，三人?皆是面色沈重，許久才是又一陣巨咳打破了?尷尬，江夫臉上早已被歲月侵蝕，老得比常人?更快，遮不住兩鬢花白，終是嘆了?幾口氣，虛弱地?說道：“她就是個倔骨頭，淳兒你就如實跟她說吧，把道理講清了?，她就懂我們的苦心了?。”
江淳沈默片刻，終下了?決心：“綰綰，朝庭又派了?一位將帥來北寒。”
“那與我們又有什麽關系？”
江父：“我活了?五十載，這嘉關的將領換了?一批又一批，終是抵禦不了?那蠻族，邊軍大潰，民?不聊生。可越是打不過，越要守t?住這邊城，那靠什麽守呢？”
“靠他們不通善變，只懂紙上談兵的豬腦子嗎？”
江父點了?這，江綰綰也終是懂了?，眼淚涕下：“朝廷又要征兵了?？這次又要征多少？”
江淳在手中皺皺巴巴的紙張重新?抹平，上面赫然列出江父和江淳二?人?之名，慢慢的紙張被眼淚浸濕，江淳亦是心疼幫江綰綰抹去?眼淚：“之前家中還能留下一位陪陪你，可如今爹與哥哥皆要上戰場了?，無人?能再?照顧你了?，你要好生保重。”
江綰綰手越攥越緊，握著二?人?，卻拉不動他們分毫：“爹，哥，我們一起逃吧，不要上戰場，求你們了?。”
江父恍然未聞，盯著火燭說道：“綰綰，這次來的可不是一般的人?，我們逃不到的，那可是殺頭的重罪。”
江淳多少還是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來的是皇四子，時韞。”
翌日。
官兵呵斥道：“往後退！都?給我往後退！”
“今日皇四子禦行此道，你們圍堵在這是想造反嗎？”
滿街蕭鼓作響，兩道擠滿了?紛紛布衣百姓，個個手裏提著菜籃，兜裏裝著雞蛋，辱罵聲此起彼伏，縱使官吏拿著兵器鎮壓，已然抵不過民?眾心中的怒火，氣勢倒戈一方。
江綰綰越過喧嘩的人?群，擠到前首，一旁的李嬸搭話到：“江家姑娘，我可是聽?說了?你家父兄都?被拉去?征兵了?。”
見她垂暮低頭，李嬸自知戳中了?傷心事，柔聲安慰道：“好姑娘，家家都?難，我就一個獨子，也要被拉去?戰場，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你倒時候就和鄉親們一起往他臉上仍這些?爛菜和雞蛋，堵住軍隊不讓進城，把這皇四子氣走，你的阿爹哥哥，我的孩兒就都?不用上戰場了?。”
江綰綰仍然抱有一絲僥幸：“萬一他真的能救臨湘水火之中呢？”
李嬸直笑她天真：“你可曾聽?說過歷朝歷代哪位皇子能打仗的，那群錦衣玉食的皇子可曾看過兵法，可曾上過戰場？汴京如此繁華富貴，皇子不住宮殿反要跑這受苦？”
“那皇四子定?是為了?貪功才來的北寒，若是打贏了?就可以博得天下人?的美?名，若是大輸了?也是意料之中，也不會?得陛下怪罪。”
江綰綰手中的籃子越攥越緊，心中怒火已然按捺不住，果然她不該對這些?上位者抱有希冀，他們從未把百姓真正放在眼底，血軀只是成了?他們腳下的青雲石階。
“皇四子來了?！”
不知人?群中誰大吼了?一聲，忽然人?群湧動。
震耳欲聾的馬蹄聲蹋得大地?都?在顫抖，舉目望去?，凜冽的寒氣嗆人?肺腑，一陣煙塵掀起將士兵的面容都?遮在縹緲之中，藏青色的禦旗隨飛舞動，在旗幟之下的是參差的橫刀和刺目的銀甲，大軍如暗潮湧來，勢不可擋。
錚錚鐵骨聲嚇得群眾遮不住臉上慌張的神色。
這大軍著實看起來有些?駭人?，各個穿戴均整，端坐於烈馬之上，手中銀戟橫直向?天，群眾頓時啞了?聲。這時到不用官兵武力壓制了?，前排人?群退避俯身，江綰綰也隨著人?流照做，跪在大家之上，得益於眼前再?無障礙，她的視線再?無遮擋，與眼前正首的皇四子對上眼神。
他坐騎銀鞍白馬，單手持韁，身姿挺拔秀頎，身披虎皮，矜貴清廉，一身筋骨顯然已不能委身在衣裝之下。
隔著銀甲，江綰綰似乎都?能望眼欲穿，肌理分明，線條優美?的胸膛，和那不可一世的....
這卓越的身材怕是放在北寒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與之匹敵。
溺在他野性之中無法自拔，直至銀馬之上的人?微微側頭，才讓江綰綰瞧見了?他的眉眼。
劍眉斜飛，瞳點如漆，肆意輕狂。
視線下移。
呵——
江綰綰著實被嚇了?一跳，流雲赤金面具遮住他一半相貌。
可仍然遮不住周身的凜冽肅殺之氣。
僅此一眼，便讓江綰綰望而生畏，毛骨悚然。
江綰綰再?看一眼，
奈何已經與皇四子擦身而過。
她跪伏在底下小聲嘀咕：“為何要帶面具呢？”
此時一位碰巧路過的副蕭炎將聽?了?這無心之言，俯身打趣道：“因為我們殿下只能看一半，相貌一半形貌跌麗，一半奇醜無比。”緊接著，副將感?受到前側那道壓迫淩厲的視線之後，又見其在白日下恍然擦刀，連忙解釋道：“只是不便見人?。”
此時，跪伏的人?群倏然有一人?起身，定?定?地?看著皇四子，已然按捺不住滿腔仇恨，胡亂抓起幾個雞蛋就往前扔去?，沒砸中仇人?，倒是砸中了?無辜中槍的副將。
“我管你是哪來的皇四子，給我滾出北寒！”
“我說什麽，都?不會?讓你帶走我們家的阿大，誰不知道上戰場乃是掉頭的事，你一個皇子懂什麽兵法，懂什麽打戰，給我滾出去?！！”
兩位官吏立馬察覺，以武力壓制刁民?。
這頭剛按下一個，另一頭又有一個，兩個，甚至一群齊齊起身，人?群瞬間嘈雜，空中腐爛的菜葉雞蛋亂飛扔在那些?銀甲上，一時之間，民?怨四起。
遠隔雲端的皇四子也策馬回頭查探，一舉手勢。
頓時，兩道軍馬陣型變幻，銀戟相接，銀盾在前，圍成一團，層層嚴防，一時間民?眾的氣口無處發?洩。
江綰綰戳了?戳李嬸：“這皇四子可能有點東西，好像真的懂點治軍之道，你瞧這隊形變幻莫測，須臾之間就萬千變幻，而且治軍嚴謹，一聽?召喚便動其意。”
顯然李嬸氣火攻心，沒把她的只言片語聽?進去?，砸不到眼前的皇四子，還不能拿大周象征出氣嘛！連忙抓了?幾個江綰綰筐裏的雞蛋，朝著眼前禦旗扔了?過去?。
江綰綰恍惚擡頭，空氣凝結一瞬。
只見層層包圍的銀盾之中，一襲玄衣踏著馬背淩空而下，順勢接住距離禦旗正在支持的雞蛋，穩穩落地?，眸色深沈地?大量著手中正拎著一筐雞蛋的江綰綰。
官吏也是氣急了?，連忙從左右擠出來，將身材瘦小的江綰綰狠狠壓在地?上，嘈雜的人?群聲在耳畔突兀地?消失了?，她只能聽?到那玄靴踏地?的聲音朝她愈發?逼近，日風吹過的那一瞬間，江綰綰不自覺被捏住了?呼吸。
頭腦暈暈的，忽然感?覺面前又一人?單膝跪在她面前，似乎是饒有興趣打量著她。
“我不似我的皇兄博古通今，向?來不喜文墨，不讀古籍，卻也聽?過聖人?言，君子愛重衣冠甚於性命。”那皇四子仿佛低頭輕笑一聲：“可惜我不是君子，是個略通武學的大周將士，所以衣冠於君子，便是禦旗於我。”
“可以辱我，但不可以辱禦旗和大周。”說到此句之時，他眼裏的柔意蕩然無存。
縱使江綰綰由千萬般的怒火，此時也不是向?他宣洩的時候，唯有眼前人?才能幫她，
她卑微一句祈求，拼盡全力握住他的袖腕，淚水濡濕她的衣肩，不開戰，父兄都?可以受征戰，不上戰場。
“可不可以不打仗？”
眼前朦朧一片，她越攥越緊，努力辨認他的神色，卻只能看到他鎏金面具冷峻的弧度，和刺眼的寒光。
終是，他緩緩拂去?她的手，轉身離開。
風聲呼嘯而過，江綰綰有些?精疲力竭，軟在地?上，又聽?他說了?一句低聲囑咐了?一句‘放了?吧’，身子剛剛失去?桎梏，腦海中一瞬閃過江父和江淳披甲上陣，最?有屍骨無存的畫面，江綰綰不由得整個身子連同牙尖都?在顫栗，雙眼猩紅。
她怎能不恨這道貌岸然的皇四子？
怨恨在體內橫沖直撞，她也不知道自己拿來的力氣才站直身子，將筐裏的菜葉夾著雞蛋一個個朝著那不是人?間煙火的皇四子砸了?過去?。
聖人?言，禮儀尊卑她都?渾然不顧，發?了?狠似的直呼他的名字，定?定?地?看著戰甲肅穆的少年。
“時韞！我恨你！”
“你就是貪功罔上的小人?！我真的恨不得捅你一刀，讓你葬身在這，你才知道何為人?的骨血，何為人?死不能覆生。”
蛋殼破碎，清液緩緩在他的面頰流下，粘稠了?額前的墨發?。
將他身上玄色盡數抹去?，圍觀之人?一片寂然，詫異地?看著江綰綰一個接一個雞蛋不停地?砸在皇四子的身上，而原本能輕松騰空的皇四子如今也只是怔怔站在原地?，將女子的憤怒照單全收。
一旁蕭炎終於看不下去?，掏出一塊的帕子遞給時韞，反到叱責道：“你還真的乖乖仍她羞辱，拿出點皇子的威嚴。”轉而神情肅穆地?命令t?身後士卒：“此女既辱禦旗，又直呼皇子之名，言語犯上，死不足惜，將她就地?正法。”
李嬸一看到壞事了?，連忙下跪道歉：“別別別，江家姑娘只是一時情急，絕無冒犯皇子的意思。”
“快，快，快跟皇四子賠個不是。”連忙拽了?拽仍站得筆直的江綰綰，見她巋然不動，護她心切，連忙扇了?一巴掌，急得淚水潸然落下：“江綰綰，你這個犟骨頭會?沒命的！你到底聽?不聽?聽?李嬸的話？”
江綰綰已然站立不動，那雙眸銳利如鷹緊盯著時韞不放：“死又何妨？我父兄若跟他一起上了?戰場，不也是死路一條嗎？既然如此，我先下地?府，到時候一家人?團聚又有何不好？”
時韞眼風一掃，蕭炎心知其意，手臂猛地?一顫，抽出短刃，刀背在虎口之處翻轉幾圈朝著江綰綰走去?，江綰綰忍著咳意擡頭，眼見越來越近，也只是默然闔上了?雙眼，耳旁的李嬸哭喊愈發?大聲。
冷鋒一過，白刃晃眼。
她感?覺耳畔有風吹過。
赫然睜眼，身後左右兩個官吏皆已跪下，口中高呼副帥饒命，江綰綰這才看到蕭炎的刀已經就在二?人?脖子上，不怒自威：“此女說的你們可曾聽?聞？”
“大人?，征兵乃是北寒的三年一頒的習俗啊，合乎常理。”
那刀鋒斜下橫了?橫，又問道：“還不說實話！我周軍何時在北寒頒布征兵的號召？何需讓百姓親上戰場，就算征兵，年過半百之人?不可征召，家中只有一子亦不可征召，你們這群狗官到底聽?了?誰的指使？”
“說！！！”
兩位官吏喉間一緊，只顧跪地?求饒，坦誠答道：“是...是...是刺史大人?，他貪圖一兵征召便得三兩銀子的好處，強制征召百姓，與我們說，只要說是皇四子強制招軍，這三兩銀子便可分文不給，還能....”
蕭炎呵斥道：“還能什麽？”
官吏往地?下一磕：“還能巴結殿下！”
聞言，百姓如夢初醒，先前淩厲兇狠的征討之勢順下硒鼓下來，左右相顧，垂頭不語。
一片沈寂。
唰的一聲，禦旗握著在時韞手中，橫指向?地?。
在眾目凝望之中，時韞連踩四馬，腳踏青檐，虛步淩空躍身於樓閣之上，緊接著寒風鼓舞著禦旗，他站在高處，一襲玄衣在盛陽之下隨風舞動，禦旗霍霍，矯若游龍。此行雲流水的走勢讓北寒不少習武之人?自慚形穢，仿佛他手中握著的不是宛若石重的禦旗，而是長劍，犀利招式在他周身游走，是武神下凡。
底下百姓的眼神一點點隨之亮了?起來。
看著他手中寒光武功，禦旗所指之處，宛若重劍劃過，心念著，這皇四子是真的有點功夫在身上的，並不是花拳繡腿。
江綰綰眼眸之中盡是這個肆意輕狂的少年，看著他額間的冷汗順著喉結滾滾而下淌進衣衫之中，頓時紅了?臉。
這裏若非說有一人?不喜的，便是副將蕭炎，只見他扶額頭痛，心念著，這怕時韞這一頓舞下來，又能招致不少娘子芳心，此人?真的到哪都?無心插柳柳成蔭啊，偏偏此人?還察覺不到，老是喜歡無意之中招蜂引蝶。
一舞完畢，時韞將藏青禦旗插在瓦片之間。
他嗓音暗啞，似乎是在努力地?在壓制著什麽。
“我知諸位已對大周心有失望，但可否再?信我一次！”
“此番前來北寒，意在鎮守邊關，與蠻族不死不休！蠻族若是再?想侵犯北寒，便先從我的屍骨之上跨過軍。”
“我乃宣德皇膝下第四子，名時韞，在此立誓，我在北寒一年，就與北寒共存亡！周軍駐守北寒一年，便還北寒安定?！”
誓詞何其響亮，他的浩然之氣回蕩在整個長街之間，一字一句，震服在每個人?的心中。
北寒民?眾似終於守得雲開，潸然涕下，已渾然記不清這鎮守邊疆的將領換了?一批又一批，只牢牢記下眼前這位意氣風發?的少年和他的誓詞。憶起剛剛如同刁民?攔截軍隊，扔爛菜葉羞辱，實乃殺頭的大罪，紛紛跪伏起來，嘴裏念著：“我們無知，還望殿下開恩。”
李嬸見江綰綰還傻杵在那裏分不清局勢，連忙拉著一起跪了?下來，她稍後才添了?糯糯的嬌音：“殿下開恩。”
時韞不剩在意的樣子，一躍下樓閣，神色很淡，眉梢一挑，凝著眼前羞赧到渾生發?顫的小娘子，言辭之間略帶挑逗之意的問了?一句：“你砸我一身臭雞蛋，叫我如何開恩？”
江綰綰霎時慌了?神，頭越俯越低：“我該死，折辱殿下，枉殿下能網開一面，家中還有腿腳不好的夫君和尚未娶親的哥哥。”
忽爾，額頂被人?輕輕敲了?敲，而後被揉了?揉烏發?。
江綰綰錯愕擡頭，卻與他四目相對，琥珀色的瞳眸似乎含著一股笑意。
他問：“娘子芳齡？”
江綰綰答道：“還為及笄。”
他舒朗一笑，打趣道：“那著實有些?小了?，等姑娘及笄了?就知道日後如何求男子開恩了?。”
江綰綰稍楞了?一下，看一旁的李嬸捂嘴遮笑，有些?不明所以，再?下意識去?找那個玄衣身影之時，卻發?現他早已勒馬疾馳而去?，消失在長街盡頭。
回家的途中，少女一顆心悸始終無處安放，心頭忽而熾熱，鼻尖似乎還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味道，頭頂還仍有他手心微散的溫感?，腦海揮之不去?的乃是他站在樓閣之上揮舞手中禦旗的英姿...
憶至此處，還在飯桌上的江綰綰不由羞紅了?臉，不安地?搓著碗筷，結果難道江父一陣數落：“好在那皇四子是個明事理的，不然你今日這個作不死個八百回。”
江淳給小妹倒上一杯清酒，以此助興：“不過我和父親的事情，還多虧了?小妹在皇四子面前一鬧，這下可以安心地?陪在你身邊了? 。”
江綰綰捂臉羞赧，聲音輕微：“爹爹和阿哥不去?，那便我去?參軍吧！我也想像男子一樣守護北寒！”
“胡鬧！江綰綰！”江父氣憤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擲，教訓起了?這位不切實際的女子，“還有要多少次你長教訓，皇四子的名諱豈是你說喊就能喊的。”
多虧江淳在旁拉著才免了?她一頓皮開肉綻，反問道：“你不會?看上了?那位皇四子了?吧？”
一言戳中了?少女的心事，在榻上翻來覆去?，輕輕將被子遮住羞紅的半邊臉。
江父擺擺手，嘆道：“別理她，愛吃不吃，讓她白日做夢去?吧，到時候夢醒了?就好，咋門就一介布衣還癡心妄想攤上皇子？不論是春秋大夢還是白日夢都?是不這個做法，你還是安安心心嫁給那個農夫，我看人?小成人?又體貼，家中又有田地?。”
江淳念著阿妹性子單純，往她碗裏夾了?幾塊為數不多的肉：“我聽?李嬸說了?，皇四子的話你別忘心裏去?，人?家就是隨口逗逗你這個小姑娘。給你尋個臺階，便不予追究此事，你別忘心裏去?。”
江綰綰倏然眼睛睜大，急忙追問：“時韞那句及笄到底是什麽意思？”
江淳搖搖頭，閉口不提：“總之，你若能成為四王妃，咱家祖墳都?得冒青煙。”
月落星沈。
江綰綰望著滿天繁星，月光透過樹木的罅隙落在地?上，細碎夢幻，她不知怎麽的忽然想到時韞那句：如姑娘及笄就知道如何求男子開恩了?？
她還是沒忍住，低聲問起了?睡在下首的江淳：“阿哥，女子及笄關男子何事啊？”
江淳半夢半醒，還是耐心回道：“女子及笄便可嫁人?了?。”
“啊！！！”江綰綰忽然從床榻之上驚醒過來，大喊道。
不出意料，東屋傳來江父一聲怒斥：“江綰綰，把你春夢給我收一收！”
*
少時的回憶鹹鹹淡淡，恍若昨日。
自此之後，皇四子接連大勝，擊退蠻族，民?心大增，不拜神佛反拜時韞為北川的信仰，宣德王順應民?心取淮安二?字封獎。
墨鈺聽?著往事不禁惋惜，緩緩擡眼，見江綰綰神色哀傷，想去?安撫的手心懸在半空，遲遲未曾收回：“你的父兄呢？”
江綰綰微微頷首，將頭縮在兩個臂窩之中，聲音悶悶地?傳來：“父兄厭倦了?蠻族的壓迫，又見淮安王年少有為，也去?參了?軍。”她嘴唇微顫，頓了?頓，強迫自己平靜說道：“死在北場戰役中。”
墨鈺修長手指緊攥著衣擺，手背上青筋乍現：“那你恨淮安王嗎？若不是他急攻貪進，不會?輸了?那一戰，父兄也許還活著。”
清光從鐵窗中飄下，灑在她的t?衣襟上，江綰綰遲遲擡頭，許久才抹去?眼角一滴淚：“我不知道，大抵心中有恨，可我知道生死在天，不是他一人?之過，北川戰敗也不只是他一人?之錯。”
“所以我心中有感?激，我知道如果沒有他，父兄與我乃至北寒人?或許早就死在北寒人?的刀下。”
緊接著，長廊外響起一陣腳步聲，越發?逼近，墨鈺連忙將衣袖中藏著的短刃遞給江綰綰，握緊她的五指逼迫她收下：“不管是誰，凡是人?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就算是剛正不阿的淮安王如今也淪為驅利的蛇鼠之輩。如今你無親人?，不敢再?輕信任何人?，能信的唯有你自己，還有你手中的匕首。”
江綰綰略顯遲疑地?點了?點頭。
腳步聲戛然而止，獄卒飛快地?拿鑰匙打開鎖鏈：“江綰綰跟我們走，大人?要重審你。”
*
她被麻繩束上雙腕，又被黑布蒙上眼睛，由著領路的獄卒指引上了?馬車，聽?著車輪碾過官道與小石摩擦作響，又感?到車身猛然一停。
她知道到地?方了?，又曲曲折折走了?一斷路，聽?著金屬拉扯的崩弦聲，又聽?著自己的腳步聲在這空洞的地?方之中步步有回音，可見這應是地?牢，緊接著她嗅到一股濃稠的血腥味，嗆得連連咳嗽。
由於眼前被束以黑布，摸黑一片，甚至走著路有些?顫顫巍巍，步伐不穩，栽倒在地?。
忽爾聽?到蔡厲的聲音，她微微側頭，用耳朵分辨，似乎似在自己的前方。
“本官蔡厲就你上京為亡夫玹澈伸冤一事重審，接下來本官問什麽，你便答什麽，不可有虛言，你可知曉？”
江綰綰點了?點頭：“民?女知曉。”
“只是大人?，不在監察司審我，反倒大費周章，選了?此地?，還有黑布蒙住我的眼，難不成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放肆！”
“到底是本官審問你還是你審問本官！”
那鎮尺往桌上一敲，忽如起來的聲音嚇得江綰綰忽如一下心悸，連連捂住胸口，狂按住慌亂的心跳。
只聽?著蔡厲接著問道：“你的名字如實報來。”
江綰綰略微遲疑，自然不能將真名如實相告，而後答道：“江煙。”
“哪個煙字。”
“煙火的煙。”
話音甫落，她便聽?到一個男音輕笑了?一聲，懶洋洋的，夾著幾分漫不經心，音色如此好聽?，顯然不是蔡厲的聲音。
這裏除了?蔡厲和自己，還另有人?在？
此人?是誰？為何在此？江綰綰稍楞片刻，能與蔡厲在一起審問的無非是此案相關之人?，亦或者是真正的幕後主使，想到此，她的心跳比先前跳的更快了?一些?，努力分辨著第三人?的響動，可惜只有一片沈寂。
顯然那人?也有防備。
蔡厲微微皺眉打量著位於上首的時韞，他原是一臉玩味地?站在刑具架前，時而把玩著手中的刑鞭，時而將炮烙刑具放在火盆上炙烤，見到江綰綰來了?，才放下手中駭人?的玩意，眼神示意可以開始審問了?。
他雖是旁聽?，可蔡厲也不時地?察言觀色，好似有些?漫不經心，好似根本沒聽?進去?，直到那女子報了?名號，他才終於有了?反應，輕笑了?一聲。
蔡厲自然不知時韞與江綰綰在臨湘的一‘姻源’，也不知時韞就是狀元玹澈，也不知堂下之人?真名叫江煙，頓感?不解，連忙湊近時韞問道：“有何不妥？”
見時韞意味深長，但是不肯與自己說，只好作罷，接著拿出江綰綰上交的狀紙恭敬地?遞到時韞手上，頭也不敢擡，但是轉身直面江綰綰的時候又顯然換了?一副神情，咄咄逼問。
蔡厲：“江煙，本官從頭到尾細細看過你的狀紙。你是否與玹澈成婚已是第三載？”
江綰綰掐指仔細算了?日子：“是有三載。”
蔡厲冷哼一聲：“夫妻感?情怎麽樣？”
江綰綰不明白蔡厲的意思，朱唇微抿，許久才回道：“夫君待我極好。”
“我問的是雙方？主要是你對亡夫玹澈感?情如何？”
“大人?的問題好生奇怪，不問案件相關問題，反問夫妻私事。”
那鎮尺又重重地?敲在桌上，示以威脅：“到底是本官審問你，還是你江煙審問本官，快點如實招來，不然就只有重刑伺候了?。”
江綰綰沒由來的心神震蕩，或是懼怕那駭人?的刑罰，微微頷首：“大抵是好的。”
“什麽叫做大抵是好的？感?情如何你心中沒數嗎？”蔡厲又接著追問。
他認定?眼前的女子是二?位皇子派來的細作，所以故意提問夫妻感?情，想探探眼前的女子究竟是真的為了?亡夫伸冤，還是收了?二?位殿下的好處要摻時韞一罪。
江綰綰攥緊衣擺，張口就來：“我自然是非常愛重玹澈的，他是我此生唯愛之人?。”
蔡厲又聽?到時韞輕笑一聲，有些?慌了?神，不知這喜怒無常的殿下心中所想，只好照著擬定?的問題接著詢問：“如何證明你對亡夫的感?情？”
江綰綰一聽?此話，順勢扭扭作態，語帶哭腔：“這顆心忠貞無二?啊，大人?明鑒，不是為了?夫君，我何苦孤身一人?前來上京，路途漫長，又招人?覬覦，還要淪落牢中。”
“只因夫君生前待我極好，我無法回報。”
蔡厲有些?被打動：“可據我所知，玹澈新?婚之夜離府，一去?三年，你當真對他毫無怨言？”
江綰綰更是哭了?出來：“若說當時沒有那是假的，但是亡夫說他上京是為了?給我更安定?的生活，替我掙個誥命回來，亡夫如此用心良苦，叫我如何能恨他。”
時韞聞言，又是一聲輕笑。
蔡厲現審問下來，好像無任疑點，當真是個忠烈女子不辭艱難只是為了?亡夫伸冤。又餘光微微瞄向?一旁，只見時韞淡然地?立在一旁，瞳點如墨，嘴角含笑，一時間竟讓他有些?恍惚，這還是自己熟知的‘活閻王’嗎?
他似乎對眼前的女子頗為敢興趣？
正當想接著追問時，忽然桌案上有時韞遞來的一張紙條。
他照著紙上的內容照讀起來：
“你口口聲聲說愛重亡夫，他是你此生唯愛之人?，可玹澈之事發?生在新?春三月，而現已值酷暑，為何時隔三月才上京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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