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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第三面(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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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君第三面(2)

夜涼如水,層雲流動,寒風湧了進來,吹得木雕窗欞吱呀吱呀亂撞,朦朧夜色好似照得每個人滿腹心事。

寒光寥寥,萬籟俱寂。

蔣臨似於這夜色融為一體,凝著江綰綰片刻,終是開口道:“玹澈也是我的弟子,曾在我案下讀書,怎麽我從未見過他虎口處有一疤。”

江綰綰指著虎口處:“蔣大人真的沒有見過嗎?就在右手上,一尺餘,我初見還覺得唬人,提筆弄墨的書生怎麽落下這麽長的疤痕,猙獰如刀傷。”

蔣臨搖頭,扶起江綰綰,而後右手提著長燈穿梭在竹林幽深處:“再說了,疤痕而已,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會磕著碰著。時間長了,疤痕自然就淡了、褪了。”

他忽而提燈轉身,搖曳微光搖曳在他深邃眸中,為官上位者多年之人均有這一雙眼,似能洞悉一切:“綰綰,或許玹澈真過此疤,但是你們分離三年,這疤也許如我所講早就褪了吧。”

“玹澈已死,你該節哀。”

*

夜幕降至,只有庭中燈燃。

寂靜的玹府,不覆往日富麗,諱莫如深。

江綰綰卻在金絲軟塌上輾轉反側,長夜難眠,她也就見過虎口上的疤一次,也許是自己記錯了?也正如蔣臨所說她和玹澈已經分別三年,世上許多秘藥、醫術皆可淡疤,又如何能吃得準這疤會隨著玹澈一生。

糾結已經逝去的夫君也無濟於事,江綰綰抽出壓在枕下的小木匣,剛開一絲,金光透著縫溢出來,喜得她更加難以入睡。每日睡前,她都要窺一窺偷偷攢了三年的體己錢,就是放著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想到真用上了。

江綰綰可再也不想過從前那般苦日子了。

正所謂,夫君死了就死了,她匣中的金銀細軟可一點也不少!

忽然,守在長廊外青黛急得奪門而入,心急如焚:“夫人,不好啦!院中走水了!”

江綰綰今日思緒繁多,覺淺,青黛這一嗓子直接把江綰綰喊醒,她急往抓起博古架上的狐毛大鰲披在肩上,又將小匣子緊緊裹在懷中,還未出閣,便聞到一陣嗆人煙味,西北面靈堂火光喧天,濃煙四起,熊熊大火馬上就順著長廊蔓延過來。

玹府敗落,家丁早已避禍四散而去,府中只剩青黛與自己,早已無人去井口打水。眼下之際,只有放棄這宅邸。

忽然百裏空靈的春瀾院中成片的竹林沙沙作響,一名黑袍人疾步穿梭惹得竹影搖曳不停,影影綽綽的影子在火光之中更甚明顯。

莫不是此人便是夜裏縱火之人!見他快步如飛,在幽暗拐曲的庭院中,還能絲毫不疑找到離去的路,想來應是非常熟悉這宅邸布局之人?

看這身影,江綰綰莫名覺得有些眼熟?

可眼見火勢就要燒過來,江綰綰已經無暇顧及其他,只能先行逃命!

*

夜月懸梁,幾盞昏暗華燈後,城樓鼓聲敲響,梧桐道上傳來打更人的鑼聲,日巡一歷:“天幹物燥,小心火燭”,忽而望著眼前臨湘第一穹樓,望江樓,止不住瞻仰道:可真是高啊。

雕檐映雲,望江樓內人聲嘈雜,喧鬧非凡,樓宇之中,觥籌交t?錯,舞女曼妙身姿引得眾多看客不惜一擲千金,叫喊聲此起彼伏,唯有黑袍人不甚在意,只知低頭快步上頂樓,見門匾上刻有翕霧閣,呼吸一凝。

芙蓉紋路的門扉瞬時打開,滿眼富麗映入眼簾,正中紫金獸形爐燃著沈香,黑袍人摘下鬥笠,正是蔣臨,不假思索直接跪在芙蓉紋樣的絨毯上,作楫俯身行著大禮。

身旁與蔣臨一同跪著的還有一位男子,阿青青絲半散,望著榻上之人,渾身止不住地發顫:“屬下失責,差點誤了主上金蟬脫殼的大計,實在是沒想到夫人還能察覺出少了一條疤....”

夫人?

榻上之人被鶴貉裘,大袖垂地,聞言竟掀起眼簾,淡淡睨了一眼。

雖未開口,但身後跟隨多年的易嶺早已一腳踹了上去,一手拽掉他的腰牌:“瞎喊!罪加一等!”

隨後扔下一把冷刀:“念你衷心,主上賜割舌,不要禍及家人。”

阿青口角呃出濃濃鮮血,卻只顧磕頭謝恩,仿佛是遭受此罰已經是落了個天大的好處。手裏刀落飛速割下舌頭,隨後悄然退下,留下冷顫不止的蔣臨。

舌頭卷著血染紅一片墊子,腥氣灼人,蔣臨忍不住胃內翻江倒海。

可蹋上之人極冷靜,好似無事發生。

室內,寂靜如斯。

軒窗外聲音零碎,隱約能聽見有玹府內女子呼喊。

榻上之人沒有發話,蔣臨也不敢貿然出聲,氣氛焦灼於此。

倏然——

“可燒幹凈了?她可還有察覺異常?”

嗓音清冽,無起無伏,卻如沁入寒水般森冷可怖。

同時夾雜著還有火星試圖躥出盆的劈拉聲,青火慢慢吞噬著畫卷,畫中玉面郎君的相貌燃為灰燼,連同的還有墨字小篆——玹澈二字,落盆成灰。

蔣臨趕忙回話:“臣已安撫下她的疑心,而後特意在靈堂倒上油水,燃白布起火,屍身已毀,已無對癥。”

“賞。”

短短一字,話語剛落,易嶺便呈上黃金萬兩。

蔣臨趕緊謝恩,餘光瞄上也在確認著心中疑問,沙麗垂簾之後倚著一名長身直立的男子,筋骨英楚,身上松竹墨袍看似爽朗清舉,只有他看穿了這溫潤背後斂藏的乃是兵弋猙然,殺機四溢。

男子長袖微挽斜躺於榻上,一腿微彎,膝上枕著的是修長十指正擦拭著刀鞘,一道猙獰可怖的刀疤赫然顯於虎口之上。

只此一眼,蔣臨額間沁出冷汗,如墜高樓,再不敢僭越。

男子也註意到了這道暗覷,江風吹過,寒刃出鞘,如驚弓之勢直中門扉。須臾之後,蔣臨的脖頸淺淺裂開一個刀口,不輕不重,力道正好,鮮血淋淋而下,示以威脅。

“蔣大人,想確認什麽?”

忽爾覺得有一道寒光在俯視著自己,蔣臨恍然擡頭,正好對上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五官清俊如不染纖塵的謫仙,溫潤如玉,偏偏生了那一雙狹長鳳眼,滲著寒意,不止,是狠厲。

蔣臨心中一緊,連忙磕頭:“玹澈已死,世間再無此人,只有淮安王——時韞。”

時韞聞言,眸色寒意稍縱即逝。

於此同時,廊下女子叫嚷吵得他微微蹙眉,面露不悅,約莫還有些耳熟,卻又想不出太多。

“府邸已經燒起來,可萬萬進去不得啊,會喪命的。”

“青黛,你放開我!”江綰綰啞著聲吼道。

不知是否是江綰綰吼得過於大聲,連望江樓頂樓二人聽得尚是一清二楚,嚇得蔣臨趕緊起身往下探去。

劫後餘生的青黛眼淚止不住落在地上,雙手緊緊地環著主子,而江綰綰黑煙糊臉,衣衫不整,一看就是剛從火場中僥幸逃出一命,可看她那架勢還要不顧命地往火場裏沖,勁兒大的把跪在地上的青黛也拖得一寸一寸往前挪移。

真是不曉得,平日裏看上去溫柔嫻靜的江綰綰此時哪來的這麽大的力氣?

江綰綰現也如同嗓子裏火,聲音粗邁:“青黛,我求快放開我,我一定要去救它,它還等著我,它可是比我的命還要重要啊!!”

都怪當時火勢太猛,江綰綰逃竄到半路,房梁突然砸了下來,嚇得她一脫手懷中的寶貝匣子掉在了火圈之中,金銀細軟灑落一地。她剛想去撿,就被青黛強拽著逃了出來。

這寶貝匣子可是她的命啊!她要錢!她要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啊,她不想再一貧如洗!她必須回去!

可青黛卻會錯了江綰綰的意圖,兩袖抹著眼淚:“夫人,我知道你和郎君夫妻情深,想為郎君留有全屍,可這麽大的火,郎君的屍骨怕是燒渣都不剩了,你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啊。”

江綰綰冷笑一聲,合著青黛認為她比命還重的是玹澈?那個僅僅見過三面的亡夫?

可眼下江綰綰無暇去解釋那麽多,她蔥蔥玉指抓緊青黛上臂,如泣如訴道:“青黛,若沒有了'它',我就沒了活下去的信念!你若是還阻止我,便真真是把我往懸崖上逼。”

青黛嚇得一楞一楞,不知所措。

就連蔣臨也目瞪口呆,他特意只在靈堂起火,就是為了留別苑的主仆二人一條小命,還特意停留看主仆二人倉皇逃出才安心前來赴命。怎麽平日未見江綰綰有多心系玹澈呢,如今卻要削尖腦袋身赴火場去殉情?

易嶺身長一尺八,腰上別兩橫刀,眉上還有一道斷眉,看上去唬人,可也有柔情心軟的一面。看見此幕,為之動容:“世上竟真有如此感天動地、不求回報的真情。殿下與她僅僅不過三面之緣,婚後又棄她在臨湘三年不管不顧,換了別家誰不罵句薄情寡義,可如今江小娘子卻要為了您去闖火場。”

時韞眸色濃濃,輕笑一聲:真情?

這臺面上的功夫也就蒙騙得了易嶺和蔣臨,時韞可不信。

要不是此次假死之局,差點因為她還記得自己虎口上還有一道疤差點功虧一簣,時韞都快要忘了自己在臨湘還有這一紙婚約,差點都忘了自己在此陰差陽錯娶了一位夫人,名叫...

時韞下頜微揚,頓了頓:“江...?”

蔣臨:“綰綰,殿下。”

“哪個字?”

看來這位大人是真記不得,蔣臨作楫回稟:“一串歌珠清潤,綰結玉連環的綰。”

時韞心中默念幾遍,江綰綰...

也對,這才憶起自己確實在臨湘娶了位“麻煩”。

火勢在風中更躥一層,江綰綰心急如焚,她仔細盤算過小匣子掉在清凈池旁邊,現在火勢還沒延展到那,現在進去,還來的及。

想著那些金光璀璨,多少個也夜以繼日積攢而來的‘富貴’,江綰綰急了,使出渾身蠻力掰開青黛的手:“青黛,放心,我現在進去,還來得及!”

青黛攤在長街上,眼睜睜看著一抹纖細如柳的淡薄背影頭也不回地鉆入熊熊烈火之中,哭道:“夫人啊!”

易嶺瞧此皆是心口一緊,這麽大的火勢,江綰綰一介柔軟女子大半有去無回,喪命於此。蔣臨更是直接駭到渾身止不住發顫,手指無意識地扣緊了木欄。

唯獨時韞氣定神閑地站在遠處,江風微微吹起他的額發,青衫也被揚得浮起跌落,眸色晦暗不明。

他道:“愚笨。”

蔣臨在位多年臨湘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全靠他一顆仁心,他雖替時韞辦事,卻從未真正想過染上鮮血,何況江綰綰還是她臨湘縣的子民,既為父母官更是不能看著她送死。

“殿下,老臣知道你武侯出身,單論武力怕是大周再也找不出第二人能與殿下媲美。若殿下出手相助,江綰綰必定能撿回一條命。”

“煩請看在....”言此,蔣臨頓了頓,額間沁出細密冷汗。

時韞冷若冰霜。

蔣臨心懸在嗓子眼,微微顫出:“三年夫妻情分上。”

“有句古話講一日夫妻百日恩....”

易嶺也跟一句:“蔣大人此言有理。”

“需要本候教你們,如何才能永絕後患?”

時韞冷然轉身,不急不慢吩咐道身後金吾衛:“火勢不夠旺,再去添點油水,務必燒光整個玹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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