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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洵心裏一顫, 目光定在他身上。
此情?此景，外?婆著實有點理不清，原地默了半晌, 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轉悠，終於明白了, 唉一聲：“你們吶！”
老人家無奈，邁著健朗步伐坐到沙發上, 悶悶的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麽。
姜洵喉嚨發緊, 咽了咽，跟周嶼程對視一眼。
他好?像早就做好?萬全準備, 雲淡風輕倚靠著門, 嘴角掛一道淺弧，眼梢淡淡耷著, 像在說“又不是?世界末日, 有我撐著，你怕什麽。”
小客廳三人各占三個位置，她略顯局促地杵在中間，從他身?上收回視線, 看了看不遠處生悶氣的老人。
外?婆於她而言是?自家人, 有些話當面說不出口，說得越多對方?越擔心。
她索性?不言語，乖得像只毛絨兔。
但傻站著也不是?辦法, 於是?悄默聲挪步, 先去小陽臺把衣服收了。
周嶼程這件實在太過顯眼, 還明晃晃挨著她一件白色蕾絲內衣，看著有點尷尬。
幾?件衣服收了快十分?鐘, 她刻意收斂動靜，取下衣架把衣服抱在懷裏，默不作聲回頭看一眼。
客廳裏，周嶼程給外?婆倒了杯溫水，外?婆掠一眼杯沿，不說話。
隔著小茶幾?，他搬了張凳子?坐在老人家對面，氣場沈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
“外?婆，我很早就考慮清楚了，我認定姜洵，想娶她，除了她誰都不行。”
話音落下，外?婆慢慢擡眼，神情?和藹了幾?分?，意味深長道：“我曉得，但是?結婚這件事情?，你們年輕人要認真考慮的。”
老一輩關心的事兒，周嶼程大?致都清楚，一顆定心丸大?大?方?方?給出去，幾?乎和盤托出。
“外?婆，您別擔心，要是?論經濟條件，我還算可以，目前有四五套房，倫敦那邊也有不動產，都在我名下，她要是?不想在國內發展，我隨時可以帶她過去。至於車庫裏的車，我沒認真數過，但應該夠用了。事業可以說穩定吧，投資這塊兒我還算熟悉，今後也有自己開公司的想法，不會受家裏約束。”
“我媽很早就去世了，我跟我爸不親，大?家各過各的，不會影響我倆今後的生活。至於兄弟姐妹，也都還行，我有個妹妹，前頭還有個大?哥，家裏領養的。他是?我爺爺一個故交的孩子?，大?我十來?歲，一直很能?幹。可能?是?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在我成年之前，家裏什麽責任都是?他來?擔，算是?一家之主吧，大?事兒小事兒都是?他來?管，但又沒想過跟我爭什麽。尋尋他很早就見過了，我倆在一起?的事兒他默認同意，不會說什麽。周家親戚很多，剩下的我都介紹不過來?，但都很好?說話，不會有人欺負她，就算有，我也不讓。”
安靜片刻，外?婆神思微凝，眼角皺紋輕輕耷下來?，語重心長：“囡囡是?我寶貝，你要讓著她，多讓著她......”
這一句既是?叮囑也是?肯定，周嶼程心領神會，眼裏的坦蕩認真幾?乎要溢出來?。
“外?婆，您知道，我倆大?學那會兒就認識了，我一直喜歡她，追她不是?鬧著玩兒的，是?我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她。那天她路過籃球場被我們學校記者社問話，身?上還穿著軍訓服，帽子?戴在頭上像朵蘑菇，那會兒我就覺得，她特可愛，幹什麽都招人喜歡，要是?能?做我女朋友，我得心疼成什麽樣。”
沈磁聲線清晰入耳，姜洵攥了攥懷裏的衣服，鼻尖縈繞一陣清新的洗衣液香，包裹她微沈的心跳聲。
“當年之所以分?手，是?我做的不夠好?，沒給她踏實的感?覺，在一起?的時候也吵過幾?次架，我有點兒固執，生氣的時候情?緒不好?，沒能?真正理解她，總是?一意孤行。心裏想著為她好?，嘴上卻說了很多讓她難過的話，我對不起?她。”
“分?開這麽多年，她還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是?我運氣好?，上輩子?修來?的。今後她想早點兒結婚也好?，晚點兒結也罷，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無條件為她負責。”
“我很愛她。”
...
不知不覺，窗外?雪停。
一層淡薄陰霾散去，陽光逐漸濃厚，照映著竹園子?街一片白茫積雪。
鄰家小屁孩迎著陽光奔跑追逐，在樓下搓雪球打雪仗，燦然裏溢出和諧的吵鬧。
她跟周嶼程在暖氣漫溢的屋子?裏對視，一時間仿佛回到學生時代?，只要看他一眼，心裏就有蝶翼振動。
-
這幾?天周嶼程不忙，老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他當了回貼心導游，主動帶外?婆逛遍淮京，陪老人家到各大?景點打卡，還格外?耐心地教她玩抖音特效。
十二月伊始，老人家樂呵呵回到揚城，逢人就炫耀自己相中了一個頂好?的孫女婿，這輩子?終於可以安心了。
周嶼程生日的前一天，姜洵跟談亦曉約好?逛街。
傍晚換衣服準備出門，她忽悠周嶼程，說她們要去酒吧看外?國男模跳扭扭舞，非常刺激的那種。
周嶼程倚在門邊面不改色，冷哼：“喜歡這個？你早說，夜場的錢哪兒能?白投，回頭我親自挑幾?個優質的，讓你一飽眼福，不僅能?看還能?上手摸，還不用花錢，是?不是?挺劃算？”
“唔......”姜洵佯裝思考，伸著胳膊慢悠悠套上毛衣，衣領裏探個腦袋出來?，輕笑，“好?像不錯誒。”
“......”
周嶼程臉色黑得跟塊鐵似的，她換個衣服這麽無聊的事兒，他也能?瞧她半晌，最後還意有所指地說，他今晚要去跟陳炎昭他們廝混，抽煙喝酒打德撲，不回來?了。
姜洵整理裙擺，點點頭。
“那你好?好?玩，拜拜，我要出門啦！”
她高高興興拎包走人，大?冬天光著兩條腿，說是?穿了保暖絲襪才穿的短裙，美名其曰女孩子?過t?冬有自己穿搭的方?式。
搭個頭，白晃晃的兩條腿，真當他看不出來?，分?明就是?想挨凍。
煩人。
...
晚上九點多，姜洵回到家，跟正好?要出門的周嶼程撞到一起?。
四目相對，兩人定在門口，她眨了眨眼。
周嶼程懶洋洋不說話，姜洵懷疑他是?出去買酒釀圓子?的，她今早說想吃來?著。
問他：“你不是?要去廝混嗎？”
周嶼程低眸瞧著她，坦坦蕩蕩的，車鑰匙在手裏拋一下：“這不正要走？”
“哦，那禮物你還要嗎？”
周嶼程一頓。
“什麽禮物？”
姜洵把禮品袋舉到他面前，笑了笑：“這個呀。”
周嶼程微瞇起?眼，挺感?興趣。
巴掌大?的小禮盒從袋子?裏拿出來?，他隨意打開。
姜洵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一對小巧袖扣，大?牌的手工雕刻系列，佩戴在正裝袖口，燈光下質感?不凡。
周嶼程看了片刻，表情?沒什麽變化，扯了扯嘴角：“這麽個小玩意兒花你一萬多？”
“一萬多怎麽啦。”姜洵可硬氣，“我掙錢了，當然買得起?，你要是?不喜歡就還我，我拿去退了。”
說著伸手去搶。
周嶼程手舉高，沒讓她夠到，懶散笑了下：“進我口袋的東西就沒要回去的道理。”
姜洵看他笑，自己也笑了，一把撲進他懷裏，跌跌撞撞把他擠進去，不忘順手把門關上。
周嶼程喜歡她主動，一顆乖巧腦袋把他心都拱化了。
懷裏的人哪哪都軟，他欺身?而下，把人抵在門上親吻，手掌渾不正經地往下一摸。
操，她還真穿了保暖絲襪。
一個吻忿然退開點距離，姜洵失神的眼眸柔軟晶瑩，仰著頭朝他笑一笑：“你看，我沒騙你。”
周嶼程受不了她這個眼神，一把將人抱到沙發壓著，又開始深深淺淺地吻。
燥意翻湧，他一手探向她，裏外?幾?層礙手的全都褪去，只留一片濕軟緋紅，迎接他熱切渴望。
...
幾?天後，姜洵跟談亦曉聊天，才知道周嶼程戴著袖扣出門的時候，不僅嘴角壓不下來?，眼睛都快冒星星了。
下午出太陽，她提前把工作處理完，從工作室打車去德竹軒取畫，路上點開談亦曉的語音。
“尋尋，你說周嶼程有病吧？昨天他回雙鳧巷看八萬，好?家夥，我仔細看才發現，這家夥不穿西裝也戴個袖扣，一直摸啊摸，生怕別人看不見，還說是?老婆送的，讓大?哥少嫉妒，笑死我了，我真該錄下來?，看他以後還怎麽在你面前裝高冷，嘻嘻。”
姜洵忍不住笑，發一個精神抖擻的表情?包，從善如流地回：“下次記得錄，我隨時接收。”
發完切換聊天框，陸昊澤給她發了消息。
彼此談起?海報方?案確定的事，對方?插了一句道歉：「對不起?，那天去揚城是?一時上頭，幼稚了。因?為你真的很好?，我想過認真追你，但你好?像拒我千裏之外?，我也不知怎麽的，就有點兒著急了，實在冒昧。」
姜洵想了想，打字回：「沒關系，都過去了。」
陸昊澤心知她待人溫和，不會揪著不放，話題也沒再深入。
回到正事上，他說起?《共生》的線上宣傳工作將要提上日程，海報會在新年釋出。
姜洵問：「不是?說要改拍嗎？這麽快。」
他回：「嗯，主要是?隱晦的部分?李導想換一種表達方?式，其實內容不多，而且需要協調藝人行程，時間上沒有拖太久，目前後期已?經在剪了，進審流程不影響整體宣傳。」
姜洵想了想，回一個“好?”。
“姑娘，到了。”司機師傅提醒。
“哦，好?的。”
姜洵在胡同口下車，走到德竹軒門前，看見棕紅大?門緊閉，上面貼了張紅紙，落一行毛筆行楷：「有事外?出，取畫請致電1xx......」
姜洵略加思襯，照著號碼打過去。
那邊很快就接了：“您哪位啊？”
“大?爺，您在哪裏？我去拿畫。”
“哦！我回五臺山修禪啦！”
她一楞：“啊？”
“哈哈，騙你的！”老人家打趣完，給她口述一個地址，說，“你來?這兒拿畫吧，我隨時都在，找不著路記得給我打電話。”
她回神，把地址記下來?：“好?的，我馬上就去。”
位置有點遠，她坐地鐵9號線到達北沙橋站，出站一路步行，照著手機導航的提示拐進小胡同，看見一座鬧中取靜的四合院。
積雪的門前栽了幾?棵樹，這會兒已?經落光了葉子?，眼前紅墻灰瓦，大?門敞開著，像在等著她。
她小心翼翼踏過門檻，走進去。
手機一直貼著掌心震動，她一邊走，一邊低頭調成靜音，順便打開工作室群聊。
大?家就著海報即將釋出這一事，東一言西一語聊起?了八卦：
“我聽說啊，當年柳芷清自殺是?因?為入戲太深了，而且聽說李聞識特別喜歡柳芷清。”
“哪種喜歡？”
“男女之情?唄。”
“真的假的！”
“道聽途說唄，而且聽說前段時間，有記者要爆出柳芷清的狠料，最後不知道被誰使了點兒手段，封口了。”
“李聞識啊？”
“這誰知道。”
“他單戀啊？據說柳芷清早就隱婚了，還有個孩子?。”
“我靠，那孩子?肯定長得很好?看。”
“哦~所以李聞識是?愛而不得啊。”
...
跟周嶼程間接相關的話題，姜洵有一直緘默的覺悟。
她退出聊天框，打開相冊回看最後定下來?的海報方?案，邊看邊往前。
院裏的聊笑聲傳進耳朵裏：
“你瞧瞧！瞧瞧這個色彩關系，再瞧瞧這個構圖！靈氣啊靈氣，落筆一氣呵成，穩中有迅！這叫什麽？這叫空間敘事，沈澱感?！不愧是?我孫媳婦！”
姜洵微微怔楞，一擡頭，對上兩雙眼睛。
一雙是?大?爺的，精神又和藹，另一雙是?個中年大?叔的，直白且好?奇。
兩人各坐一張木凳，中間的小石桌擺著象棋盤，大?叔正拿著手機給大?爺看，屏幕上是?她設計的主幅海報。
姜洵一時語塞，止步呆在原地：“大?爺，你——”
說著又看向另一人，三秒才反應過來?，驚得發懵：“您是?......李導？”
大?爺笑著站起?來?，先給李聞識指點：“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孫媳婦，姜洵！這位你認識吧？李聞識！”
完了又想起?來?：“哦！還有我！周康敬，周嶼程他爺爺！”
姜洵呆滯片刻，小聲“啊”了一下，還沒緩過神來?。
印象裏是?有周康敬這個名字，這人是?書法協會前任會長，當了一個月就主動辭任了，據說就是?為了去五臺山修禪。
對上了，這倆同一個。
難怪一年四季守著一家小小的書畫鋪自得其樂，這老人家的性?子?本身?就淡，自己過得開心就成，管它三七二十一。
“爺爺，你......我......”她不知道說什麽好?，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雙手，很是?局促，“對不起?，我什麽也沒帶，什麽都沒準備......”
周康敬哪裏在乎這些，哈哈一笑：“這不是?有畫了嗎？我喜歡！”
姜洵受寵若驚，突然想起?來?李聞識還在一旁，趕緊打招呼：“李導好?！”
李聞識溫和一笑，性?格跟網上說的不茍言笑有很大?出入，還誇她：“好?好?好?，海報設計得好?啊，這片子?要是?拿了獎，有你一份功。”
...
今天太陽好?，爺爺留她在院子?裏吃了份紅棗年糕，喝了杯熱茶。
老人家健談，跟她聊了一下午，她傍晚才得走。
出來?時在胡同口碰到周柏承，她止步打了聲招呼：“周先生好?。”
周柏承拎著幾?個禮盒，在她面前停下，語氣平淡：“生疏了。今天不忙？”
她搖搖頭：“不忙。”
“哦。”周柏承眉間有一絲疲憊，或許是?信延的事情?太雜了，最近又經歷一輪大?洗牌，勞神費心。
不是?愛寒暄的性?子?，他開門見山：“你倆在一起?，我沒什麽意見，記得讓他把煙戒了就行。”
“還有，賽車的事兒——”他頓了頓，說，“管不住他，也沒想過給他禁賽，當年給昇沃八百萬逼他簽合同，是?給他占一個車手席位，留一條退路。你也知道，他之前那個車隊確實沒什麽前途，一幫廢物只想綁著他，萬一他今後還想參加國際賽，那就去昇沃，機會很多。”
姜洵靜靜看他一會兒，應下來?：“嗯，我會跟周嶼程說，讓他好?好?考慮的。”
“嗯。”彼此錯身?，“麻煩你了。”
...
迎著暮色走到大?路邊，t?周嶼程的車朝她閃了閃燈。
她小跑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副駕，控訴他：“周嶼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書畫鋪老板就是?爺爺？”
周嶼程打著方?向盤換道，混不吝地笑了下：“你又沒問我。”
“......”
逗她真有意思，他笑意不減：“你倆聊得還行？”
何止還行，她都招架不住：“爺爺太熱情?了，給我做了紅棗年糕，還要給我一套首飾，說是?你奶奶留下來?的。太貴重了，我不好?意思收，他就說等我們結婚了再給我。”
“那就結婚。”
姜洵心一顫，指節蹭了蹭鼻尖，心不在焉地問他：“你今天幹嘛去了？”
“改一輛新車。”
“哦。”忽然想起?一茬，“對了，開春有國際汽聯的拉力賽，你要參加嗎？”
“你猜。”
又要逗她，她不問了。
垂眸看了眼手機日歷，元旦快到了。
天氣預報說跨年夜會下大?雪，太冷了，那就在家煮火鍋吧，暖烘烘的，還能?一起?看電影。
轉頭滿眼期待地問他：“周嶼程，逛超市嗎？”
周嶼程目視前方?開車，眉梢一挑：“買套？”
“......買菜。”
“哦。”
...
附近有家沃爾瑪，傍晚人多，走到哪兒都鬧哄哄的，滿滿的人間煙火氣。
周嶼程看見什麽就往購物車裏扔什麽，堆得都塞不下了。
姜洵停下來?翻了翻，疑惑地皺起?眉頭：“你拿這麽多土豆幹嘛？”
“炸薯條。”
“你又不會炸。”
“不會不能?學？”
“......那你拿這麽大?盒兒童餅幹又是?怎麽想的？”
“沒看見那兒寫的麽？買就送小豬佩奇玩偶，拿一個給你玩玩。”
“......”
逛了快一個小時，最後排隊結賬，周嶼程站在收銀櫃臺前掃視，姜洵就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果然，這人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尺寸，要在網上商城才能?買到。
周嶼程回頭，撞見她發呆，提醒她：“錢包有張購物卡，你找找。”
她回神：“哦。”
錢包在她手裏拿著。
周嶼程回國之後她就一直沒動過他錢包，這會兒打開才看到一張照片。
三寸這麽大?，小小一張有點泛黃，背景是?老家小區的兒童樂園，七八歲的女孩子?坐在有點掉漆的搖搖木馬上，紮兩個羊角辮，笑起?來?臉上堆起?兩坨嬰兒肥，軟乎乎的。
她出神看了會兒，周嶼程正好?走過來?，她擡起?頭遲疑地問：“你為什麽......有這張照片？”
他平淡如常：“阿姨給的。”
“我媽媽？”
“是?啊。”
“你什麽時候......”
“暑假。”他說，“你在咖啡館兼職的時候，我去醫院看過一回。”
姜洵怔楞：“她跟你說什麽？”
周嶼程故作思襯，笑了下：“阿姨說，她女兒是?個窩裏橫的小霸王，一言不合就跟人生悶氣，從小到大?最愛幹的事兒就是?挑食，這不吃那不吃，伺候她跟伺候國寶似的，一天比一天費勁。”
姜洵微微睜大?了眼，有點羞惱：“她怎麽跟你說這些！”
周嶼程又笑：“想什麽呢你，當然是?假的。”
都是?反話。
林燕芳說的是?：“尋尋這姑娘，有時候傻傻的，太為別人著想，吃了虧都不知道。我那會兒忙著開店掙錢，她受了什麽委屈我根本來?不及問，她就覺得我不關心她，一遇到不好?的事情?就往肚子?裏咽，咽不下的時候也是?一個人扛，事情?稀裏糊塗就算過去了。
其實她很乖，但我這人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小時候沒怎麽誇她，後來?才發現她被我養得有點自卑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上了大?學才好?些，可能?是?遇到你，她心裏高興，比以前活潑多了。說實話，我這病也耗不了多久了，要是?今後我真的走了，你們還在一起?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那時候，病床前的小桌上有一本相冊，林燕芳每天都在翻。
說完就打開來?，取了一張送他，拿圓珠筆在背後寫了一行字。
叮囑：“萬一我不在了，你記得把這個給她。”
...
“就這樣，沒了。”周嶼程目光柔淡，看著她說，“你翻一面瞧瞧。”
姜洵捏了捏相紙邊沿。
垂眸，慢慢翻到背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底。
「尋尋，媽媽永遠為你感?到驕傲。」
姜洵呼吸沈滯，霎那間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湧出來?，滴在相片上。
周嶼程沒想過把她惹哭，看到眼淚就心慌，趕緊把人抱進懷裏哄。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
不哄還好?，一哄哭得更厲害。
超市來?往的顧客齊刷刷看過來?，眼神頗有探究之意，搞得他像個當眾欺負女朋友的渣男。
周嶼程耐著性?子?，在她發頂揉一把：“小哭包，咱換個地兒哭行不行？”
她微微仰頭，眼睛冒著淚花，抽噎著乖乖應他：“好?......”
周嶼程一時失笑，掐她淚濕的臉蛋。
...
離開沃爾瑪，購物袋塞進汽車後備箱，帶著大?包小包回家，路過實驗中。
姜洵趴在車窗邊緣，目光柔柔地往外?看。
溫沈暮色裏，遠處的教學樓邊緣化作朦朧灰線，數不清的窗戶已?經亮起?燈光，星星閃閃，水彩畫一樣，影影綽綽繪在這漫天大?雪裏，像一個遙遠的記憶。
漫長的深冬，雪一直在下。
日歷又翻一頁，從前是?一個人走，現在是?兩個人一起?往前，無論未來?發生什麽，誰都不會再松手。
周嶼程私底下選好?了求婚戒指，沒告訴她。
她也沒說，自己某天晚上做了個夢。
夢裏是?高三的畢業典禮，她紮一個馬尾辮，穿著橙白色的高一校服，悄悄推開高三一班的教室門。
在無人的寂靜裏，她一眼找到他的位置，心驚膽戰又小心翼翼，快步走過去拿出一只筆，在早已?字跡滿盈的桌面上，寫下那段話。
最後一個字悄然落下，緊閉的教室後門突然被人推開。
她嚇一跳，緊張得掉了凳，小小一個人，做賊似的團在桌子?旁，楞楞回頭望。
看見他了。
嚴格來?說，是?被他發現了。
燦然夕陽裏，周嶼程插兜倚著門，寬闊肩膀撐起?藍白色的校服短袖，懶散又玩味地問：“幹什麽呢你。”
她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說周嶼程沒有參加畢業典禮嗎，為什麽會來?？
她眼神慌張，又故作鎮定。
像個一動不動的玩偶，跟他對視半晌，她吞吞吐吐憋出一句：“我在......給你寫祝福。”
周嶼程嘴裏含著糖，說話時懶洋洋嚼碎：“寫完了？順便送我個吉祥物行不行？”
安靜許久，她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忐忑又疑問，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啊？”
隔著幾?米遠，彼此的影子?被夕陽拉長，順著同一個方?向，落在成列的課桌之間。
時間恍若靜止，她手指在顫，筆都拿不穩。
周嶼程微垂視線看她，勾唇輕笑：“別盯著我看啊，吉祥物。”
一瞬間，她心跳如擂鼓，傻傻待在原地，直到他漫不經心走過來?，朝她伸手。
教室窗簾微微拂動，晚霞光線一絲一縷灑落，照映他腕骨邊緣那顆淡紅色的小痣。
耳邊是?他溫柔的沈磁：“回家了。”
後來?朝陽初升，一場夢不知是?醒了，還是?沒醒。
好?像聽見他的心跳聲，近在咫尺。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被他攬進懷裏，倦懶聲線磨過耳畔：“再睡會兒。”
...
姜洵還記得，她曾在信箋本裏寫下一個願望：希望周嶼程一直在身?邊。
時隔多年，歲月裏聽見漫長回音，再見他瀟灑字跡——
是?他得償所願，
與?你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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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洵心裏一顫, 目光定在他身上。
此情?此景，外?婆著實有點理不清，原地默了半晌, 視線在二人之間來回轉悠，終於明白了, 唉一聲：“你們吶！”
老人家無奈，邁著健朗步伐坐到沙發上, 悶悶的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什麽。
姜洵喉嚨發緊, 咽了咽，跟周嶼程對視一眼。
他好?像早就做好?萬全準備, 雲淡風輕倚靠著門, 嘴角掛一道淺弧，眼梢淡淡耷著, 像在說“又不是?世界末日, 有我撐著，你怕什麽。”
小客廳三人各占三個位置，她略顯局促地杵在中間，從他身?上收回視線, 看了看不遠處生悶氣的老人。
外?婆於她而言是?自家人, 有些話當面說不出口，說得越多對方?越擔心。
她索性?不言語，乖得像只毛絨兔。
但傻站著也不是?辦法, 於是?悄默聲挪步, 先去小陽臺把衣服收了。
周嶼程這件實在太過顯眼, 還明晃晃挨著她一件白色蕾絲內衣，看著有點尷尬。
幾?件衣服收了快十分?鐘, 她刻意收斂動靜，取下衣架把衣服抱在懷裏，默不作聲回頭看一眼。
客廳裏，周嶼程給外?婆倒了杯溫水，外?婆掠一眼杯沿，不說話。
隔著小茶幾?，他搬了張凳子?坐在老人家對面，氣場沈穩，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認真。
“外?婆，我很早就考慮清楚了，我認定姜洵，想娶她，除了她誰都不行。”
話音落下，外?婆慢慢擡眼，神情?和藹了幾?分?，意味深長道：“我曉得，但是?結婚這件事情?，你們年輕人要認真考慮的。”
老一輩關心的事兒，周嶼程大?致都清楚，一顆定心丸大?大?方?方?給出去，幾?乎和盤托出。
“外?婆，您別擔心，要是?論經濟條件，我還算可以，目前有四五套房，倫敦那邊也有不動產，都在我名下，她要是?不想在國內發展，我隨時可以帶她過去。至於車庫裏的車，我沒認真數過，但應該夠用了。事業可以說穩定吧，投資這塊兒我還算熟悉，今後也有自己開公司的想法，不會受家裏約束。”
“我媽很早就去世了，我跟我爸不親，大?家各過各的，不會影響我倆今後的生活。至於兄弟姐妹，也都還行，我有個妹妹，前頭還有個大?哥，家裏領養的。他是?我爺爺一個故交的孩子?，大?我十來?歲，一直很能?幹。可能?是?為了報答養育之恩，在我成年之前，家裏什麽責任都是?他來?擔，算是?一家之主吧，大?事兒小事兒都是?他來?管，但又沒想過跟我爭什麽。尋尋他很早就見過了，我倆在一起?的事兒他默認同意，不會說什麽。周家親戚很多，剩下的我都介紹不過來?，但都很好?說話，不會有人欺負她，就算有，我也不讓。”
安靜片刻，外?婆神思微凝，眼角皺紋輕輕耷下來?，語重心長：“囡囡是?我寶貝，你要讓著她，多讓著她......”
這一句既是?叮囑也是?肯定，周嶼程心領神會，眼裏的坦蕩認真幾?乎要溢出來?。
“外?婆，您知道，我倆大?學那會兒就認識了，我一直喜歡她，追她不是?鬧著玩兒的，是?我第一眼看見她就喜歡她。那天她路過籃球場被我們學校記者社問話，身?上還穿著軍訓服，帽子?戴在頭上像朵蘑菇，那會兒我就覺得，她特可愛，幹什麽都招人喜歡，要是?能?做我女朋友，我得心疼成什麽樣。”
沈磁聲線清晰入耳，姜洵攥了攥懷裏的衣服，鼻尖縈繞一陣清新的洗衣液香，包裹她微沈的心跳聲。
“當年之所以分?手，是?我做的不夠好?，沒給她踏實的感?覺，在一起?的時候也吵過幾?次架，我有點兒固執，生氣的時候情?緒不好?，沒能?真正理解她，總是?一意孤行。心裏想著為她好?，嘴上卻說了很多讓她難過的話，我對不起?她。”
“分?開這麽多年，她還心甘情?願回到我身?邊，是?我運氣好?，上輩子?修來?的。今後她想早點兒結婚也好?，晚點兒結也罷，無論發生什麽，我都無條件為她負責。”
“我很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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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覺，窗外?雪停。
一層淡薄陰霾散去，陽光逐漸濃厚，照映著竹園子?街一片白茫積雪。
鄰家小屁孩迎著陽光奔跑追逐，在樓下搓雪球打雪仗，燦然裏溢出和諧的吵鬧。
她跟周嶼程在暖氣漫溢的屋子?裏對視，一時間仿佛回到學生時代?，只要看他一眼，心裏就有蝶翼振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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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周嶼程不忙，老人家好?不容易來?一趟，他當了回貼心導游，主動帶外?婆逛遍淮京，陪老人家到各大?景點打卡，還格外?耐心地教她玩抖音特效。
十二月伊始，老人家樂呵呵回到揚城，逢人就炫耀自己相中了一個頂好?的孫女婿，這輩子?終於可以安心了。
周嶼程生日的前一天，姜洵跟談亦曉約好?逛街。
傍晚換衣服準備出門，她忽悠周嶼程，說她們要去酒吧看外?國男模跳扭扭舞，非常刺激的那種。
周嶼程倚在門邊面不改色，冷哼：“喜歡這個？你早說，夜場的錢哪兒能?白投，回頭我親自挑幾?個優質的，讓你一飽眼福，不僅能?看還能?上手摸，還不用花錢，是?不是?挺劃算？”
“唔......”姜洵佯裝思考，伸著胳膊慢悠悠套上毛衣，衣領裏探個腦袋出來?，輕笑，“好?像不錯誒。”
“......”
周嶼程臉色黑得跟塊鐵似的，她換個衣服這麽無聊的事兒，他也能?瞧她半晌，最後還意有所指地說，他今晚要去跟陳炎昭他們廝混，抽煙喝酒打德撲，不回來?了。
姜洵整理裙擺，點點頭。
“那你好?好?玩，拜拜，我要出門啦！”
她高高興興拎包走人，大?冬天光著兩條腿，說是?穿了保暖絲襪才穿的短裙，美名其曰女孩子?過t?冬有自己穿搭的方?式。
搭個頭，白晃晃的兩條腿，真當他看不出來?，分?明就是?想挨凍。
煩人。
...
晚上九點多，姜洵回到家，跟正好?要出門的周嶼程撞到一起?。
四目相對，兩人定在門口，她眨了眨眼。
周嶼程懶洋洋不說話，姜洵懷疑他是?出去買酒釀圓子?的，她今早說想吃來?著。
問他：“你不是?要去廝混嗎？”
周嶼程低眸瞧著她，坦坦蕩蕩的，車鑰匙在手裏拋一下：“這不正要走？”
“哦，那禮物你還要嗎？”
周嶼程一頓。
“什麽禮物？”
姜洵把禮品袋舉到他面前，笑了笑：“這個呀。”
周嶼程微瞇起?眼，挺感?興趣。
巴掌大?的小禮盒從袋子?裏拿出來?，他隨意打開。
姜洵送給他的生日禮物是?一對小巧袖扣，大?牌的手工雕刻系列，佩戴在正裝袖口，燈光下質感?不凡。
周嶼程看了片刻，表情?沒什麽變化，扯了扯嘴角：“這麽個小玩意兒花你一萬多？”
“一萬多怎麽啦。”姜洵可硬氣，“我掙錢了，當然買得起?，你要是?不喜歡就還我，我拿去退了。”
說著伸手去搶。
周嶼程手舉高，沒讓她夠到，懶散笑了下：“進我口袋的東西就沒要回去的道理。”
姜洵看他笑，自己也笑了，一把撲進他懷裏，跌跌撞撞把他擠進去，不忘順手把門關上。
周嶼程喜歡她主動，一顆乖巧腦袋把他心都拱化了。
懷裏的人哪哪都軟，他欺身?而下，把人抵在門上親吻，手掌渾不正經地往下一摸。
操，她還真穿了保暖絲襪。
一個吻忿然退開點距離，姜洵失神的眼眸柔軟晶瑩，仰著頭朝他笑一笑：“你看，我沒騙你。”
周嶼程受不了她這個眼神，一把將人抱到沙發壓著，又開始深深淺淺地吻。
燥意翻湧，他一手探向她，裏外?幾?層礙手的全都褪去，只留一片濕軟緋紅，迎接他熱切渴望。
...
幾?天後，姜洵跟談亦曉聊天，才知道周嶼程戴著袖扣出門的時候，不僅嘴角壓不下來?，眼睛都快冒星星了。
下午出太陽，她提前把工作處理完，從工作室打車去德竹軒取畫，路上點開談亦曉的語音。
“尋尋，你說周嶼程有病吧？昨天他回雙鳧巷看八萬，好?家夥，我仔細看才發現，這家夥不穿西裝也戴個袖扣，一直摸啊摸，生怕別人看不見，還說是?老婆送的，讓大?哥少嫉妒，笑死我了，我真該錄下來?，看他以後還怎麽在你面前裝高冷，嘻嘻。”
姜洵忍不住笑，發一個精神抖擻的表情?包，從善如流地回：“下次記得錄，我隨時接收。”
發完切換聊天框，陸昊澤給她發了消息。
彼此談起?海報方?案確定的事，對方?插了一句道歉：「對不起?，那天去揚城是?一時上頭，幼稚了。因?為你真的很好?，我想過認真追你，但你好?像拒我千裏之外?，我也不知怎麽的，就有點兒著急了，實在冒昧。」
姜洵想了想，打字回：「沒關系，都過去了。」
陸昊澤心知她待人溫和，不會揪著不放，話題也沒再深入。
回到正事上，他說起?《共生》的線上宣傳工作將要提上日程，海報會在新年釋出。
姜洵問：「不是?說要改拍嗎？這麽快。」
他回：「嗯，主要是?隱晦的部分?李導想換一種表達方?式，其實內容不多，而且需要協調藝人行程，時間上沒有拖太久，目前後期已?經在剪了，進審流程不影響整體宣傳。」
姜洵想了想，回一個“好?”。
“姑娘，到了。”司機師傅提醒。
“哦，好?的。”
姜洵在胡同口下車，走到德竹軒門前，看見棕紅大?門緊閉，上面貼了張紅紙，落一行毛筆行楷：「有事外?出，取畫請致電1xx......」
姜洵略加思襯，照著號碼打過去。
那邊很快就接了：“您哪位啊？”
“大?爺，您在哪裏？我去拿畫。”
“哦！我回五臺山修禪啦！”
她一楞：“啊？”
“哈哈，騙你的！”老人家打趣完，給她口述一個地址，說，“你來?這兒拿畫吧，我隨時都在，找不著路記得給我打電話。”
她回神，把地址記下來?：“好?的，我馬上就去。”
位置有點遠，她坐地鐵9號線到達北沙橋站，出站一路步行，照著手機導航的提示拐進小胡同，看見一座鬧中取靜的四合院。
積雪的門前栽了幾?棵樹，這會兒已?經落光了葉子?，眼前紅墻灰瓦，大?門敞開著，像在等著她。
她小心翼翼踏過門檻，走進去。
手機一直貼著掌心震動，她一邊走，一邊低頭調成靜音，順便打開工作室群聊。
大?家就著海報即將釋出這一事，東一言西一語聊起?了八卦：
“我聽說啊，當年柳芷清自殺是?因?為入戲太深了，而且聽說李聞識特別喜歡柳芷清。”
“哪種喜歡？”
“男女之情?唄。”
“真的假的！”
“道聽途說唄，而且聽說前段時間，有記者要爆出柳芷清的狠料，最後不知道被誰使了點兒手段，封口了。”
“李聞識啊？”
“這誰知道。”
“他單戀啊？據說柳芷清早就隱婚了，還有個孩子?。”
“我靠，那孩子?肯定長得很好?看。”
“哦~所以李聞識是?愛而不得啊。”
...
跟周嶼程間接相關的話題，姜洵有一直緘默的覺悟。
她退出聊天框，打開相冊回看最後定下來?的海報方?案，邊看邊往前。
院裏的聊笑聲傳進耳朵裏：
“你瞧瞧！瞧瞧這個色彩關系，再瞧瞧這個構圖！靈氣啊靈氣，落筆一氣呵成，穩中有迅！這叫什麽？這叫空間敘事，沈澱感?！不愧是?我孫媳婦！”
姜洵微微怔楞，一擡頭，對上兩雙眼睛。
一雙是?大?爺的，精神又和藹，另一雙是?個中年大?叔的，直白且好?奇。
兩人各坐一張木凳，中間的小石桌擺著象棋盤，大?叔正拿著手機給大?爺看，屏幕上是?她設計的主幅海報。
姜洵一時語塞，止步呆在原地：“大?爺，你——”
說著又看向另一人，三秒才反應過來?，驚得發懵：“您是?......李導？”
大?爺笑著站起?來?，先給李聞識指點：“來?來?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孫媳婦，姜洵！這位你認識吧？李聞識！”
完了又想起?來?：“哦！還有我！周康敬，周嶼程他爺爺！”
姜洵呆滯片刻，小聲“啊”了一下，還沒緩過神來?。
印象裏是?有周康敬這個名字，這人是?書法協會前任會長，當了一個月就主動辭任了，據說就是?為了去五臺山修禪。
對上了，這倆同一個。
難怪一年四季守著一家小小的書畫鋪自得其樂，這老人家的性?子?本身?就淡，自己過得開心就成，管它三七二十一。
“爺爺，你......我......”她不知道說什麽好?，看了眼空空如也的雙手，很是?局促，“對不起?，我什麽也沒帶，什麽都沒準備......”
周康敬哪裏在乎這些，哈哈一笑：“這不是?有畫了嗎？我喜歡！”
姜洵受寵若驚，突然想起?來?李聞識還在一旁，趕緊打招呼：“李導好?！”
李聞識溫和一笑，性?格跟網上說的不茍言笑有很大?出入，還誇她：“好?好?好?，海報設計得好?啊，這片子?要是?拿了獎，有你一份功。”
...
今天太陽好?，爺爺留她在院子?裏吃了份紅棗年糕，喝了杯熱茶。
老人家健談，跟她聊了一下午，她傍晚才得走。
出來?時在胡同口碰到周柏承，她止步打了聲招呼：“周先生好?。”
周柏承拎著幾?個禮盒，在她面前停下，語氣平淡：“生疏了。今天不忙？”
她搖搖頭：“不忙。”
“哦。”周柏承眉間有一絲疲憊，或許是?信延的事情?太雜了，最近又經歷一輪大?洗牌，勞神費心。
不是?愛寒暄的性?子?，他開門見山：“你倆在一起?，我沒什麽意見，記得讓他把煙戒了就行。”
“還有，賽車的事兒——”他頓了頓，說，“管不住他，也沒想過給他禁賽，當年給昇沃八百萬逼他簽合同，是?給他占一個車手席位，留一條退路。你也知道，他之前那個車隊確實沒什麽前途，一幫廢物只想綁著他，萬一他今後還想參加國際賽，那就去昇沃，機會很多。”
姜洵靜靜看他一會兒，應下來?：“嗯，我會跟周嶼程說，讓他好?好?考慮的。”
“嗯。”彼此錯身?，“麻煩你了。”
...
迎著暮色走到大?路邊，t?周嶼程的車朝她閃了閃燈。
她小跑過去，拉開車門坐進副駕，控訴他：“周嶼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書畫鋪老板就是?爺爺？”
周嶼程打著方?向盤換道，混不吝地笑了下：“你又沒問我。”
“......”
逗她真有意思，他笑意不減：“你倆聊得還行？”
何止還行，她都招架不住：“爺爺太熱情?了，給我做了紅棗年糕，還要給我一套首飾，說是?你奶奶留下來?的。太貴重了，我不好?意思收，他就說等我們結婚了再給我。”
“那就結婚。”
姜洵心一顫，指節蹭了蹭鼻尖，心不在焉地問他：“你今天幹嘛去了？”
“改一輛新車。”
“哦。”忽然想起?一茬，“對了，開春有國際汽聯的拉力賽，你要參加嗎？”
“你猜。”
又要逗她，她不問了。
垂眸看了眼手機日歷，元旦快到了。
天氣預報說跨年夜會下大?雪，太冷了，那就在家煮火鍋吧，暖烘烘的，還能?一起?看電影。
轉頭滿眼期待地問他：“周嶼程，逛超市嗎？”
周嶼程目視前方?開車，眉梢一挑：“買套？”
“......買菜。”
“哦。”
...
附近有家沃爾瑪，傍晚人多，走到哪兒都鬧哄哄的，滿滿的人間煙火氣。
周嶼程看見什麽就往購物車裏扔什麽，堆得都塞不下了。
姜洵停下來?翻了翻，疑惑地皺起?眉頭：“你拿這麽多土豆幹嘛？”
“炸薯條。”
“你又不會炸。”
“不會不能?學？”
“......那你拿這麽大?盒兒童餅幹又是?怎麽想的？”
“沒看見那兒寫的麽？買就送小豬佩奇玩偶，拿一個給你玩玩。”
“......”
逛了快一個小時，最後排隊結賬，周嶼程站在收銀櫃臺前掃視，姜洵就一動不動盯著他看。
果然，這人沒有找到他想要的尺寸，要在網上商城才能?買到。
周嶼程回頭，撞見她發呆，提醒她：“錢包有張購物卡，你找找。”
她回神：“哦。”
錢包在她手裏拿著。
周嶼程回國之後她就一直沒動過他錢包，這會兒打開才看到一張照片。
三寸這麽大?，小小一張有點泛黃，背景是?老家小區的兒童樂園，七八歲的女孩子?坐在有點掉漆的搖搖木馬上，紮兩個羊角辮，笑起?來?臉上堆起?兩坨嬰兒肥，軟乎乎的。
她出神看了會兒，周嶼程正好?走過來?，她擡起?頭遲疑地問：“你為什麽......有這張照片？”
他平淡如常：“阿姨給的。”
“我媽媽？”
“是?啊。”
“你什麽時候......”
“暑假。”他說，“你在咖啡館兼職的時候，我去醫院看過一回。”
姜洵怔楞：“她跟你說什麽？”
周嶼程故作思襯，笑了下：“阿姨說，她女兒是?個窩裏橫的小霸王，一言不合就跟人生悶氣，從小到大?最愛幹的事兒就是?挑食，這不吃那不吃，伺候她跟伺候國寶似的，一天比一天費勁。”
姜洵微微睜大?了眼，有點羞惱：“她怎麽跟你說這些！”
周嶼程又笑：“想什麽呢你，當然是?假的。”
都是?反話。
林燕芳說的是?：“尋尋這姑娘，有時候傻傻的，太為別人著想，吃了虧都不知道。我那會兒忙著開店掙錢，她受了什麽委屈我根本來?不及問，她就覺得我不關心她，一遇到不好?的事情?就往肚子?裏咽，咽不下的時候也是?一個人扛，事情?稀裏糊塗就算過去了。
其實她很乖，但我這人說不出什麽好?聽的話，小時候沒怎麽誇她，後來?才發現她被我養得有點自卑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後來?上了大?學才好?些，可能?是?遇到你，她心裏高興，比以前活潑多了。說實話，我這病也耗不了多久了，要是?今後我真的走了，你們還在一起?的話，那就麻煩你了。”
那時候，病床前的小桌上有一本相冊，林燕芳每天都在翻。
說完就打開來?，取了一張送他，拿圓珠筆在背後寫了一行字。
叮囑：“萬一我不在了，你記得把這個給她。”
...
“就這樣，沒了。”周嶼程目光柔淡，看著她說，“你翻一面瞧瞧。”
姜洵捏了捏相紙邊沿。
垂眸，慢慢翻到背後，熟悉的字跡映入眼底。
「尋尋，媽媽永遠為你感?到驕傲。」
姜洵呼吸沈滯，霎那間鼻子?一酸，眼淚不自覺湧出來?，滴在相片上。
周嶼程沒想過把她惹哭，看到眼淚就心慌，趕緊把人抱進懷裏哄。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
不哄還好?，一哄哭得更厲害。
超市來?往的顧客齊刷刷看過來?，眼神頗有探究之意，搞得他像個當眾欺負女朋友的渣男。
周嶼程耐著性?子?，在她發頂揉一把：“小哭包，咱換個地兒哭行不行？”
她微微仰頭，眼睛冒著淚花，抽噎著乖乖應他：“好?......”
周嶼程一時失笑，掐她淚濕的臉蛋。
...
離開沃爾瑪，購物袋塞進汽車後備箱，帶著大?包小包回家，路過實驗中。
姜洵趴在車窗邊緣，目光柔柔地往外?看。
溫沈暮色裏，遠處的教學樓邊緣化作朦朧灰線，數不清的窗戶已?經亮起?燈光，星星閃閃，水彩畫一樣，影影綽綽繪在這漫天大?雪裏，像一個遙遠的記憶。
漫長的深冬，雪一直在下。
日歷又翻一頁，從前是?一個人走，現在是?兩個人一起?往前，無論未來?發生什麽，誰都不會再松手。
周嶼程私底下選好?了求婚戒指，沒告訴她。
她也沒說，自己某天晚上做了個夢。
夢裏是?高三的畢業典禮，她紮一個馬尾辮，穿著橙白色的高一校服，悄悄推開高三一班的教室門。
在無人的寂靜裏，她一眼找到他的位置，心驚膽戰又小心翼翼，快步走過去拿出一只筆，在早已?字跡滿盈的桌面上，寫下那段話。
最後一個字悄然落下，緊閉的教室後門突然被人推開。
她嚇一跳，緊張得掉了凳，小小一個人，做賊似的團在桌子?旁，楞楞回頭望。
看見他了。
嚴格來?說，是?被他發現了。
燦然夕陽裏，周嶼程插兜倚著門，寬闊肩膀撐起?藍白色的校服短袖，懶散又玩味地問：“幹什麽呢你。”
她整個人都傻了。
不是?說周嶼程沒有參加畢業典禮嗎，為什麽會來?？
她眼神慌張，又故作鎮定。
像個一動不動的玩偶，跟他對視半晌，她吞吞吐吐憋出一句：“我在......給你寫祝福。”
周嶼程嘴裏含著糖，說話時懶洋洋嚼碎：“寫完了？順便送我個吉祥物行不行？”
安靜許久，她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忐忑又疑問，清潤的嘴唇微微張開：“啊？”
隔著幾?米遠，彼此的影子?被夕陽拉長，順著同一個方?向，落在成列的課桌之間。
時間恍若靜止，她手指在顫，筆都拿不穩。
周嶼程微垂視線看她，勾唇輕笑：“別盯著我看啊，吉祥物。”
一瞬間，她心跳如擂鼓，傻傻待在原地，直到他漫不經心走過來?，朝她伸手。
教室窗簾微微拂動，晚霞光線一絲一縷灑落，照映他腕骨邊緣那顆淡紅色的小痣。
耳邊是?他溫柔的沈磁：“回家了。”
後來?朝陽初升，一場夢不知是?醒了，還是?沒醒。
好?像聽見他的心跳聲，近在咫尺。她迷迷糊糊翻了個身?，被他攬進懷裏，倦懶聲線磨過耳畔：“再睡會兒。”
...
姜洵還記得，她曾在信箋本裏寫下一個願望：希望周嶼程一直在身?邊。
時隔多年，歲月裏聽見漫長回音，再見他瀟灑字跡——
是?他得償所願，
與?你歲歲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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