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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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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響

從鼓耳震聲到壓抑沈寂, 只需一瞬。

姜洵像摔入汙潭,沾了一身?泥。

她被拉到一個黑影昏綽的包廂。

雙扇門砰地砸上,一眾男人陷在皮革沙發裏吞雲吐霧, 擡眼看見她,微妙地靜了一瞬。

拖她進來的灰藍發男人終於?撒手, 高瘦的身?子往中間一癱,一根煙怎麽都點不著, 氣?得?摔了打火機。

一旁的女人察言觀色,扯出一個笑:“薛哥, 動這?t?麽大火氣?啊?”

接著湊上前,攏起深紅美?甲給他點煙:“一個不聽?話的次品, 教訓教訓就完了, 生氣?不就給她臉了?又不值多少?錢。”

灰藍發火氣?郁結,猛吸一口煙, 兇冷目光刺向面?前站著的人。

小姑娘無疑是?怕的, 但表情異常淡靜,不喊也不鬧。

身?後一整面?裝飾熒幕切至冷光,一縷縷投落在她肩上,一片勝雪的白皙細膩。

害怕的第一反應是?僵滯, 她站在中間像個完美?的觀賞物, 骨子裏的清柔一眼就被人望透,跟這?縱樂場格格不入,惹人歹念叢生。

自然有人想碰:“薛哥, 這?位又是?誰啊?沒?見過。”

灰藍發歪頭?蹙眉, 好像從她身?上發現了不同尋常之處, 眼裏的汙穢玩欲緩緩蔓延:“新玩具吧,還挺特別的。”

音落, 一陣低綿的起哄聲環繞整室。

姜洵被這?聲響攪得?心亂,她掐著指尖,擡眼問:“我朋友呢?”

眾人都望向她,訝異於?這?一聲無經修飾的輕柔,軟得?人心酥。

“她啊——”灰藍發將半截香煙扔進酒杯,切齒道,“別操心,她今晚出不了大門。”

好一個一語雙關。

今晚難料。

“哎呀薛哥,別這?樣嘛。”還是?那?個紅色美?甲的女人,邊給他倒酒邊勸,“既然是?朋友,那?就互幫互助咯,這?個小妹妹要是?能逗你開心,你就一道給人通融了唄。省得?去廟裏上香了,要積就積現生的德,掃當下的黴,你說是?不是??”

一杯烈酒斟滿,灰藍發斜著目光打量女人,突然伸手揪住她頭?發,挑著眉皮笑肉不笑:“話術不錯,哪張床上學的?”

女人嗔怪地拍開他的手,目光閃躲:“說什麽呢,就你一個。”

灰藍發哼笑著松了勁兒,伸個懶腰站起身?,順手往冰桶裏抓了一把,當著眾人微妙的眼神走向姜洵。

昏暗中有物體晶瑩反光,靠近她的寬大手掌裏,堆著棱角圓滑的冰塊。

姜洵警惕地往後退了一步,卻被灰藍發死死扣住肩膀。

一只手順著鎖骨往下,帶著威脅意味緩緩游移。

僵凝的空氣?裏,不經意的發抖似乎更添興致。

片刻,對方?的手指停下軌跡,撚至露肩毛衣柔軟蘊溫的邊沿,定了定,拿開,指腹摸向掌心,夾起一顆完整冰塊,投落她毛衣下的晦暗深線。

姜洵一陣哆嗦,閉了閉眼,嘴唇咬得?生疼。

灰藍發沾著冰霧的手伸過來,拍了拍她的臉,涼意滲骨:“看你這?麽乖,不弄你,也不跟你玩兒虛的,只要你聽?話,你朋友就沒?事兒。”

爛人口中的承諾是?真是?假,她根本不得?而知。

只知那?些冰塊一顆一顆滑過她肌膚,有的堆在裙腰將融未化,有的滾落地面?四處沾塵。

她從小到大沒?經受過這?樣的羞恥,即便是?忍也忍到了頭?。

沒?成?想,灰藍發就喜歡看她進退兩?難的倔模樣:“果然啊,你比別人有意思多了。”

暗流湧動,包廂一眾男女作壁上觀,沒?有一人吭聲。

最後一顆冰塊被他含進嘴裏,又吐出來憑指間撚著,意欲遞到她唇邊:“不高興啊?降降火?”

姜洵立刻別過臉,氣?抑委屈到了極致,眼眶隱隱泛紅,連眉心都在顫。

灰藍發來勁。

“哭嘛,哭!別憋著,瞧得?我難受,都想替你——”

霎那?間,尾音戛然而止,伴著清脆骨聲。

“哭。”

“我看你哭。”

懶痞低啞的聲音突然落耳,短短兩?句,在這?抑悶空間裏喚起低沈共振。

狀況外的姜洵被對方?護到身?後,灼燙掌心緊貼她失溫的臂腕。

灰藍發的手被硬生生反折,渾身?一失力跪倒在地上,慘叫連連,紅著眼大罵:“你他媽誰!?”

對方?居高臨下,待他擡眼看清,更是?氣?得?窩囊又憋悶:“周嶼程?你他媽的......”

周圍不乏幾?個上道的,立刻迎上來圓場:“誒誒,有話好好說,都是?來玩兒的,傷了興致多不值當啊。”

“嶼哥早說嘛,你的人我們肯定不碰。”

周嶼程懶得?搭腔,半蹲下來,順手從桌上拿了把沒?脫鞘的水果刀,在灰藍發臉上拍了拍:“怎麽,不給個說法?這?筆賬怎麽算?”

灰藍發疼得?滿額冷汗,另一手按著受傷那?處,縮著肩膀瞪人:“你他媽別太?過分!自個兒掂量掂量輕重,誰比誰差!你哥見了我爸都要敬他三分!”

“你也知道只有三分?”周嶼程用鞘尖抵著那?人腮頰,稍一用力,尖端陷了進去,“你說說你,哪兒來的臉,厚得?刀槍不入?”

灰藍發擰眉,像被按了靜音鍵,一下沒?聲。

旁邊那?人又彎下腰來勸,低眉順眼套人近乎:“嶼程,算了吧,都認識這?麽久了,以後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給人留個面?子。”

說時註意到他紫檀手串中間那?顆孤寂的紅石,仿佛揪到救命稻草:“哦對了對了,你這?無燒鴿血紅,我認識一人,他那?兒有上好的收藏級,從不外流的,我去給你要,他一準給!多得?很,你玩兒到膩都行!”

“是?嗎?”周嶼程瞥了那?人一眼,狀似起了興趣,下一句卻輕易給人震懾,“這?麽說來,你有天大的面?子,我還得?仰仗仰仗你?”

那?人嚇得?結巴:“不不不不!我哪兒是?這?個意思呀!這?誤會可大了,我擔不起啊!”

這?燈紅酒綠的虛偽圈子裏,有人是?空有一派無用城府,只有周嶼程是?天生的游刃有餘。

周嶼程沒?再理那?人,再次看了眼半死不活的灰藍發。

這?家夥仍在瞪他。

周嶼程冷笑了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不爽了?給你降降火?”

灰藍發啞口無言,只見周嶼程利落甩開刀鞘,刀刃直接順著他衣領豁了個口子,胸腹全敞。

眾人倒吸一口氣?。

周嶼程扔了刀,閑適起身?,衣袖擼至臂彎,單手抓起半滿的冰桶。

接著手臂一擡,那?些冰塊嘩啦啦如雪崩,全部倒在灰藍發身?上。

慘叫聲與冰碰聲混雜,姜洵下意識後退一步,心跳怦怦。

周嶼程隨手扔了空桶,回過頭?看著她,語調是?懾意猶存的溫柔:“沒?什麽想做的?”

姜洵睫毛一顫,如夢初醒。

沒?等她說出話來,周嶼程已經牽起她的手腕,耐心十足地將她往前帶。

彼此錯身?時,他輕拍她後背,像大人鼓勵第一次上臺的小朋友,無條件給她撐腰。

只是?場面?不怎麽溫馨。

有人為了護住灰藍發的面?子,大膽將他扶了起來,碎冰零星掉落。

灰藍發又疼又怒,冷得?渾身?發抖,肩膀向後一甩掙開那?人。

姜洵一雙微紅的澄澈眼眸盯住他,冷聲問:“你打過她嗎?”

“啊?!”

灰藍發似是?沒?聽?清,又或許是?痛得?耳鳴,眉毛擰成?團。

姜洵仔細重覆一遍:“我問你,打過杜昕然嗎?”

靜了幾?秒。

“他媽的,就一婊.子,我打打她怎——”

話音崩斷,一巴掌扇了過去。

力道不算重,她力氣?也沒?多大。

但足夠讓他顏面?盡失,也算替杜昕然討回一筆。

灰藍發偏著腦袋低聲罵臟,牙都要咬碎。

但他無法還手,又或者是?不敢還手。

周嶼程靠在門後勾了勾唇,懶聲問她:“結束了?還有沒?有別的想做?”

姜洵回身?看他,誠實地搖了搖頭?。

“沒?了。”

仍是?一副好乖的模樣,讓人心軟。

“行。”周嶼程過來牽她,“那?就走吧。”

人會對持續性的暧.昧上癮,姜洵這?一刻才徹底體會到。

經過幽暗長廊,她緊跟著他,步子要扯得?很大。

“走慢點......可以嗎?”

周嶼程無動於?衷,似乎在生什麽氣?。

姜洵嘗試明白些什麽,一句話無意撞上槍口:“你這?幾?天心情很不好嗎?”

步伐倏地停止。

周嶼程回身?,垂眸看著她。

她一臉茫然。

片刻,一只手伸過來,往她睫毛上利落一撕。

“嗯?”一聲疑惑的悶哼,眼皮的感覺很輕微。

再一看,他指間撚著一根黑羽狀的東西。

“......”

是?膠水早已失效大半的假睫毛。

好尷尬,她只好悄默聲把另一邊也扯了。

至少?看起來和諧點。

周嶼程看著一張和諧面?孔,戾氣?淡了不少?。

“姜尋尋,你這?動不動就不理人的小性子挺會使啊。”

姜洵腦子空白了幾?秒,疑似幻聽?:“你剛說的是?......哪個xún啊?”

“你說哪個尋?”周嶼程揪著她心虛躲閃的眼神,頑劣地一一細數,“跟談亦曉聊得?挺好,計劃一起逛街?夜店看男模?個個頂級西餐,t?身?材跟周嶼程有得?一拼?”

“......”

別說了,再說她要打個地洞鉆下去了。

或許是?她耳朵太?紅,周嶼程暫停列罪,給她當頭?一棒:“聊這?麽多,就沒?問出她算我半個親妹妹?”

姜洵一楞。

“啊?”

周嶼程略顯無奈:“算了,這?事兒她不願提,你知道就好。”

“她從小寄養在周家。”

姜洵心裏那?面?明鏡像被人擦了一下,霧氣?全散。

她五味雜陳地抿了抿唇,答應他:“嗯,知道了,我不會跟她提起這?件事的。”

短暫無言,周嶼程沈聲問:“剛嚇著沒?。”

姜洵睜著一雙心有餘悸的眼,濕漉漉的,特別誠實:“嚇到了,被你嚇到了。”

“......”

周嶼程看她半晌。

她毛衣前襟濕了一大半,癱軟的衣料貼著隱蔽起伏的線條。

至於?裙子,太?短。十一月的天,著涼都算輕的。

“於?遠文作業留少?了?”他冷不丁問了句。

姜洵疑惑:“你認識於?教授?”

周嶼程煩悶掛臉,淡淡解釋:“爺爺的朋友。”

音落,姜洵默默眨了下眼。

難怪他經常出現在美?院。

但是?“作業留少?”是?什麽意思?

她生澀吞咽一下,懂了。

下一秒試圖將自己的露肩毛衣往上扯一些,奈何?沾了水,總是?扯不上去,反而往下掉。

周嶼程天生不是?愛說好聽?話的人,出口就是?輕浮懶散的刺:“就穿這?麽點兒,幫你約個專家瞧瞧關節炎?”

天,她要害臊死了,只好強行解釋給他聽?:“我有穿隱形絲襪的,可以保暖。”

什麽隱不隱形,女孩子的玩意兒他也不懂。

頓了頓,周嶼程手臂交叉往上,將黑色毛衣利落地脫了下來,只剩一件寬松的羊絨打底衫。

他把毛衣系在她腰間,又覺得?不妥,索性讓她穿上,蓋住一雙裸露的肩膀,好像眼不見心不煩。

姜洵不適應毛衣的寬大,衣擺比裙子還長。

像那?篇語文課文,《裝在套子裏的人》。

但是?很暖和,暖得?她心尖綿軟。哪怕只是?一時好意,心跳也忍不住因此悸動。

周嶼程煙癮犯,或許是?包廂裏下手不夠狠,這?會兒需要點兒涼意紓解煩躁。

金屬打火機躥起火焰,煙絲虬曲燃燒。

他沈聲說:“你那?個朋友,有人陪著她。”

姜洵松了口氣?。

“陳炎昭嗎?”

“嗯。”

高中那?會兒聽?了好多陳炎昭的八卦,什麽離奇古怪的都有。

所以姜洵有許多遺留下來的好奇,今晚忍不住問了一些,周嶼程一一解答。

他說陳炎昭是?十三歲那?年跟他一起回國的發小,從小就沒?譜。

高考歪打正著考上了政法大學,但學分死活修不夠。

家裏說與其丟臉延畢,不如退學,收拾收拾滾到國外鍍一年金。

所以這?人現在就是?個濫情玩咖,發瘋燒錢至上。

周嶼程零零碎碎說了很多,唯獨沒?說自己當年為什麽回國。

二層私人區,衛生間公共大廳裏,濫情玩咖坐在洗手臺上撐起一條腿,踩著臺邊攏火點煙。

前後兩?面?寬大明鏡,倒映覆刻出兩?雙身?影。

“不如跟我?”他吐了口煙霧,瞇眼看向身?側的人,“我從不打女人。”

杜昕然對鏡補妝,臉頰的巴掌印還在,加幾?層粉底稍稍蓋住一點。

她彎起嘴角笑,這?笑疲憊也柔媚,與身?段一樣靡艷:“說情話還要自誇,這?位少?爺你好自戀,醫院怎麽說?”

陳炎昭聞言臉色一變,片刻又偏過頭?去,譏諷地扯了扯唇。

-

今晚這?事善後得?無聲無息,但毫不客氣?。

至少?在姜洵看不到的地方?,應給的教訓一樣沒?少?。

走到地下停車場的時候,她想起自己的包和手機還在A區卡座裏。

回去拿嗎?

可她穿著明顯是?男生的衣服,那?桌男的又該起哄了,說不定還花式造謠,回去也不一定走得?了。

打電話麻煩蘇禾送出來吧,只有她會護著她,給她保密。

“周嶼程。”她溫柔叫住他,“可以借一下你的手機嗎?”

周嶼程正準備拉開車門,聞言把手機遞給她。

也不問她要拿來幹什麽。

手機很涼,殼也沒?有戴。

她謹慎摁開屏幕,頓了頓,擡眸軟聲求助:“密碼是?多少??”

“四個一。”

“......”

好簡單的組合,沒?有隱私嗎?

姜洵小心翼翼解鎖,點開撥號盤輸數。

那?邊很快接通,背景是?嘈雜的金屬樂。

“你人呢?!剛有幾?個男的被壯漢拖走了,我靠嚇死我了!得?罪誰了啊我的天,一拖拖好幾?個!”

姜洵攥了攥手機,懇求:“蘇禾,我在地下停車場,能不能麻煩你,把我的包拿出來?我想先回學校。”

“可以啊,你的包——”蘇禾一楞,像見了鬼,“不對啊,那?你用誰手機打的電話?”

姜洵原地踱了幾?步,低聲:“周......周嶼程的。”

那?邊無言幾?秒。

“寶!有出息!姐支持你!”

嘟——電話掛了。

姜洵懵了。

校卡和手機全在包裏,這?下學校不能回,家也不敢回。

畢竟這?個點回去,肯定會被林燕芳盤問三天三夜,外加炒黃鱔處刑。

姜洵糾結地扣了扣音量鍵,不知是?哪只手指觸到了相冊。

界面?跳出來,她看見一個分類冊的縮略圖——

一個很漂亮的女人抱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在草地微笑合影。

等等。

這?個女人好像......

下一秒,手機忽然被抽走。

周嶼程神色如常,靠著黑色車身?將手機放回口袋,痞壞地挑了挑眉,看好戲似的:“怎麽說?”

姜洵不再琢磨相冊那?一瞥,這?會兒只顧得?上擔憂自己,面?露難色:“好像回不去了。”

說著,她肚子咕嚕叫了一下。

“......”

胃不好的常見癥。

周嶼程笑了,給她打開副駕:“走吧,先吃點兒東西。”

姜洵揉了揉微熱的耳垂,鉆進跑車副駕。

周嶼程關上門,她扒著車窗仰頭?看他,乖得?有點耿直:“我想吃雲吞了,實驗中後門那?一家,可以嗎?好像有點遠。”

綿軟語調在沈寂的停車場泛起淡淡回音,周嶼程看著她一雙瑩潤溫柔的眼眸,舌尖不經意間抵過後牙。

“行。”

...

淮京實驗中後門那?條路,就是?高中時周嶼程和陳炎昭常去的小南苑路。

這?地方?有些年頭?了,如果說實驗中是?爺爺輩,小南苑路就是?太?爺爺輩,連路牌都銹上加銹,不知經歷了多少?暴風驟雨。

路面?半寬不窄,勉強能過兩?輛車,斑駁的路沿石隔開步行道和車道。

兩?邊各一排商鋪,小吃店和果攤居多,早晚都彌漫著煙火氣?,吆喝聲時起時落,還有一些賣日用品的小超市,住宿生最常關顧。

現在夜深,好多商鋪已經打烊。

沿路的老樹不停掉葉,雲吞店門口的路燈形單影只,橘色光線昏昏然。

雙座的阿斯頓馬丁停在這?裏實在紮眼。

晚歸的高中生見了,順道舉起手機拍照,估計下一秒就是?發到三四人的小群裏,說一句這?車酷斃了,誰發財送我一輛。

周嶼程人高腿長,平日裏步子邁得?大,這?會兒卻走得?很慢,等著姜洵一起進店。

老板在後廚洗菜,一見來客喜上眉梢:“兩?位吃雲吞吶?這?個點兒只剩鮮肉餡的了,給你們燙兩?碗?”

“行,就兩?碗鮮肉。”周嶼程隨意找個位置坐下,車鑰匙甩在桌上,點完適時提醒,“一大一小。”

“好嘞,一會兒就好。”

姜洵整理好衣擺,在他對面?落座。

熟悉而久違的香味再次撲鼻,她兩?手在桌下互相扣了扣,視線漫無目的環顧四周,看見墻上多年未變的《灌籃高手》海報。

周嶼程摸出一根煙,含在唇邊點燃,金屬打火機隨意扣在桌面?。

煙草味很淡。

“高中那?會兒常來?”他問。

姜洵回神,摸著桌沿的木邊說:“偶爾吧,平時還是?習慣吃食堂。學美?術之後經常待在畫室,也沒?時間出校門了。”

周嶼程隔著輕霧看過來,微瞇了瞇眼:“住校生?”

姜洵點了點頭?。

周嶼程手裏夾著煙,這?會兒沒?抽,輕輕撣了下。

“你家離得?不算遠。”

“嗯......但是?我媽說來回太?浪費時間,不如就住學校。”

周嶼程高中不住校,此時估計也沒?什麽想說的。

他松弛散漫地靠著椅背,長腿懶洋洋一伸,將邊上的淺色垃圾桶勾了過來,煙灰往裏撣。

他不說話時,姜洵就睜著一雙乖巧溫然的小鹿眼,定定看著他。

只要周嶼程一擡眼,她就倏地收回視線。

“有事兒?”他目光t?掠過來。

姜洵搖頭?:“沒?有。”

說完不知怎麽的,突然想拿起杯子喝水,但杯沿貼到嘴唇,才發現裏面?是?空的。

只好又放下,挺忙的樣子。

下一秒,周嶼程把溫熱的玻璃茶壺推給她,她小心接過。

店門外夜色沈沈,路燈下有幾?只盤旋的小飛蟲。

周嶼程習慣性地吸了口煙,霧氣?散開,姜洵近距離聞不慣,輕輕咳了一下。

他視線一掃,自顧掐滅了煙,扔進垃圾桶。

姜洵突然想起雲吞店的招牌。

念響。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高一上學期的寒冬很短暫,又很漫長。

每次月考結束,姜洵會獎勵自己一碗熱乎乎的雲吞,為這?場難熬的北方?寒冬進行一場倒計時。

有一次剛剛踏進店裏,周嶼程正好拎起一顆裝在球網裏的籃球,跟陳炎昭一道離開。

陳炎昭緊隨其後,壞笑地舉起手機給他看:“像不像那?個,螺旋紋?”

周嶼程懶洋洋擡眼,眼裏笑意痞壞又陰涔,一顆籃球直接飛甩過去打他腦袋。

一聲怪叫。

姜洵借機側過視線,看他黑色連帽衫衣袖挽起,像剛剛運動完,頸側沁著一點細汗,意氣?風發的少?年感裏總有閑適痞欠的懶散。

松木氣?息散逸,彼此第無數次擦肩而過,他身?量太?高,平視的視線甚至沒?有觸到她發頂。

她時刻關註他,而他時時忽略她。

姜洵低下小半張臉,下巴埋進圍巾裏,走到點單窗口。

“老板,可以要一碗和剛剛那?個男生一樣的嗎?”

——“來咯!小心燙啊,慢慢吃!”

老板端上來兩?碗雲吞,擦了擦附近幾?張桌子,回到後廚繼續洗菜。

熱氣?撲在臉頰,姜洵端詳幾?秒,拿起勺子。

忘了跟老板說不要香菜和蔥,這?會兒湯面?上浮著一堆碎綠葉,讓她無從下手。

但又不想在周嶼程面?前挑挑揀揀,只好吃得?小心翼翼。

周嶼程不經意掃去一眼,看見她吃一口就在碗裏刨刨找找,像只警惕的松鼠。

明眼人都看出來這?是?挑食。

“再給你點一碗?”他問。

“嗯?”姜洵隱隱局促,解釋道,“不用,這?樣也挺好吃的,只是?太?燙了。”

燙的。

周嶼程一看,她挺有意思,還能把耳尖燙紅了。

姜洵吃得?太?慢,悄然擡眼,周嶼程那?碗已經見了底,他低頭?劃手機,有點百無聊賴。

她怕他等得?煩悶,主動安撫:“等一下,我吃飯比較慢。”

“無所謂,慢慢吃。”周嶼程靠著椅背,一身?痞氣?懶骨,“還能催你不成?。”

姜洵彎了彎嘴角,輕聲應“好”,勺子戳一下圓胖的雲吞。

少?女羽睫微垂,撚勺的手跟拿畫筆似的文氣?,吹散熱氣?時嘴唇撅著,有種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嬌憨。

周嶼程移開眼,拿起桌上的熱茶,百無聊賴地飲了一口。

喉結滾動,一時間突然很想抽煙。

“對了。”姜洵鼓著腮幫子,含糊地問,“你帶校卡了嗎?”

周嶼程微瞇了瞇眼,仿佛在道稀奇:“校卡不是?還在你那??”

“......”姜洵徹底絕望了,“那?怎麽辦,我們回不去學校了。”

“那?就不回了。”周嶼程很無謂。

“啊?那?怎麽行。”姜洵望著墻上一派熱血的灌籃高手,突然想到一招,“我們可以翻.墻!”

周嶼程拿手機輕點了下桌邊,一語斬了她的念頭?:“學校新加了電網,滿墻。”

“啊?那?怎麽辦。”她戳著碗裏僅剩的幾?個雲吞,把香菜蔥花全部撇走,“不回學校的話,我也不能回家,回家又被叨嘮。”

安靜片刻,周嶼程微微歪頭?看著她,勾起一個痞氣?的笑:“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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