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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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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姜循實在很“會”。

江鷺被她弄得頸上泛紅, 用沈郁的、強忍的目光盯她。

而姜循見好就收,面?不改色:“自然,我喜愛阿鷺。縱是阿鷺不肯與我相就, 我也願意和你說實話的。我和他們是這樣結交的……”

接下?來她說的那些話,他?左耳進右耳出,並未太認真。他既知道她的撩撥, 便知?那些內容全然沒什麽重要的。或者說, 她今夜本就無要事, 她只是換一種方式來吊他?而已。

江鷺見她侃侃而談, 見她笑靨生香,見她眉目流波, 見她垂眼輕語。他?實在恍惚, 實在生恨又生愛。可?是此時此刻, 連他?自己都明白,那股恨意不過?是“不甘心”。

不甘心什麽都隨了她, 不甘心為?她折腰,不甘心她想如何便如何, 不甘心……自己確實動了心。

他?徒然抵抗,茫茫然地想著:若她不是姜太傅的女兒?就好了, 若她和她爹無關就好了。若他?查涼城事時不用考慮她,若她、若她……

姜循眨眼:“阿鷺?”

她問:“你生我氣了?”

江鷺拂袖起身,他?不願多想,頭?腦昏昏,只怕自己再待下?去,什麽都交代?給她。他?的決然之態, 姜循看得分明,知?道今日的猛藥下?到此時, 已然差不多。

不可?逼人太甚。

姜循隨著他?起身,依依不舍:“阿鷺,你要走?了?”

他?“嗯”一聲?,察覺袖子又被人拽住。他?回頭?看她,她仍是帶著笑:“我知?道你要走?,給你送些禮物,你帶回去吧?”

江鷺不解:“送我禮物?”

姜循:“是。我心中喜愛你,不知?如何待你更好,便想著送你禮物。喜歡一人,不就應把自己喜歡的都送過?去嗎?”

江鷺的臉發燙。

他?並不太信她口中的“喜歡”,他?知?道這都是她的手段。“喜歡”是何其?珍重的感情,絕不應隨時掛在口邊。說得多了,情意便未必多真。

可?他?又知?姜循和自己不一樣。

他?多次得她保證說她待他?誠實。

他?現在當真有些疑惑,有些迷惘,不知?她幾分真幾分假。他?再如何告誡自己,也因她一口一個?“喜愛”,而心旌搖曳,生出多餘的不應有的無謂的情愫。

江鷺心不在焉,朝她下?巴所指的“禮物”的方向看去。他?沒打算接受她什麽禮物,他?只這樣隨意一瞥:簪子,玉佩,扇子,抹額……果然如他?所料,她的感情不夠珍貴,挑選的小禮物過?於繁多,便也沒有一樣是最為?真心的。

江鷺心中不是滋味,口上只道:“不必,我不會收……這是什麽?!”

他?突然在一眾庸俗無用的禮物中,窺到了一條男子佩用的蹀躞帶。那蹀躞帶在她想送的禮物中並不特殊,但是電光火石間,江鷺一眼看出,他?白日時見到的太子腰間,有條與此時他?所見極為?相似的玉帶。

窄帶束腰,錦絹所織。秀手描紅,卷草紋精致,玉石懸飾,分外精美。

江鷺從亂七八糟的禮物中捧起這條玉帶,仔細端詳。他?越發確信暮遜腰間所束,與此帶同出一脈。

姜循誤以為?他?挑中了這條玉帶。她張口便來:“這是我親手織就的,花了許多功夫,眼睛都快熬瞎了……”

她的瞎話說到一半,見江鷺回頭?看她。他?目如冰雪,隱有驚怒,攢著錦帶的手指發白。

他?道:“再說一遍。”

姜循心知?不妥,默默後退,卻還是被他?逼到了墻角,後背貼上了屏風。燭火勾著二人身形,他?俯眼間,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翳,烏白之間,昳麗惑人。

姜循腦中空白,手被他?拽住,摸到那條精致十?分的玉帶。她昏昏沈沈間,忽然想到似乎太子有一條類似的……他?莫不是看到了?

姜循暗惱。

她迅速撇清自己和玉帶的關系:“其?實是我府中繡娘所織的。我不擅長女紅,但這類女紅平時又不能少,逢年過?節總要備些必要禮物……”

江鷺:“那你便是讓旁的女子織就的佩飾,掛在我身上?”

姜循:“……”

江鷺:“你是不在意,還是沒想過??”

他?垂下?臉,清黑眼珠凝視她。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微紅的面?頰,失神的眼睛。

姜循:“我錯了,我忘了……你讓讓我吧。”

江鷺不語。晦暗的環境中,他?眼下?浮著溫柔而無奈的光。似責備她無情,又接受她無情。

恍惚間,姜循鼻端發酸,她張臂便想擁他?,他?朝後一退,連碰也不肯給她碰。蘭香浮開,姜循頭?皮泛起麻意,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看著三步外那美郎君,忽然意識到自己在被他?誘惑。

姜循朝前一步,江鷺朝後一退。

燭火一暗,什麽東西朝姜循砸來。那東西輕飄飄,砸得也不痛。她眨動眼睛,看到是江鷺將手中那條玉帶扔到了她懷裏:“旁的女子的東西,我絕不碰。”

姜循雙手捧著玉帶,仰目望他?,目中微亮:“若是我親手織就,你便會要嗎?”

他?不答,背過?身:“我當真走?了。你莫尋我……不要再試圖用這種無用的公務找我,下?次再這樣,我不會來了。”

他?走?到窗邊,姜循忙追上前喚他?:“阿鷺……”

江鷺聽她聲?音發嗲,便知?她又來了。

他?後背微麻,既心間氣浮,也生出很多酸軟情愫。江鷺站在窗下?,衣袂微揚如霧飛。半晌後,他?回頭?看她:“你累不累?姜二娘子,這些撩撥人的花招,暫時歇了罷?”

姜循望著他?的眼睛,緩緩地吃吃笑起來,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她心間發軟發甜,此時心間的歡喜,想抑也抑不住。而她並不抑,她要他?看到——

要他?知?道她的心動,要他?為?她的心動,而甘願相就。

她要“白鷺墜夜”。

要白鳥落入她懷中。

江鷺看得分明,躲過?她眼神。他?這一次真的要走?了,又聽姜循柔聲?:“最後一句話——阿鷺,端午節時,我應會和太子去民間廟會游玩。他?必不是為t??了陪我,而應當是想尋阿婭。

“到時候,我想要你。”

江鷺:“……不。”

--

江鷺回到自己府邸,身心疲累。

段楓近日心中藏著事,得知?江鷺告訴他?的消息,便知?小世子又和姜娘子聯絡上了。

段楓提醒他?:“你縱是情動,也應知?自己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姜娘子狡黠,你……你多擔當些。”

江鷺:“我心中有數,諸事盡在掌握。”

段楓:“……”

他?半信半疑,但並未多關心小世子。他?自己如今藏著一些心事,因不確定,便也暫時沒告訴江鷺。

段楓通過?江鷺告知?的消息,輾轉間通過?姜循的關系,進了樞密院存放戰事卷宗的書閣。他?在其?中翻找,終於找到了關於正和二十?年那場事變的記錄——

諸多記錄林林總總,朝中所記,和段楓已知?的差不多。想來過?於隱秘的籌謀,也不會記在檔中。

段楓在其?中翻查一日,終於找到了一則有用的情報:一份檔案。

這封被封存的檔案,是孔家一位將軍關於戰事布局的調遣安排。

這封存檔,在半月前的瓊林宴前夕,段楓曾從江鷺那裏得知?一封非常相似的書信內容。那封信內容,是姜循告訴江鷺,江鷺再轉述給段楓的。

那封書信,是孔益的催命符。

那封信,是孔家一位將軍和大皇子之間關於戰事布局的答覆。信中內容平平無奇,但如果和段楓此時看到的這封檔案對比,便能捕捉到期間的差異——

戰事實際上的布局安排,與那封回覆書信內容不同。

大皇子對孔家將領做了安排,那位將軍背叛了大皇子。而那封可?作為?背叛證據的書信,被孔家珍藏,被孔益拿來當保命符,又促成了太子的殺心。

黃昏光濁,浮塵暗暗。

段楓靠著書閣書架,一點點癱坐在地。他?閉上眼,緩緩將這一切聯系起來:

小表弟改名換姓,以和程家毫無關聯的身份出現在朝堂中,與姜循聯系緊密;安婭不知?因何緣故,化名為?“阿婭”,性情大變,做太子的籠中黃鸝;姜太傅指使人寫了《古今將軍論》;姜太傅和太子是師生……

莫不是太子主導了一切?!

段楓無法再沈寂了,他?想他?必須見一見那化名為?“葉白”的禮部侍郎。

--

四月廿日,大風,天陰。

傍晚之後,段楓前去拜見那過?於年輕的座師,葉白葉郎君。

自瓊林宴,也許所有人都已經?拜見過?葉白,只有段楓未去。段楓心亂如麻,既怕自己認錯人,又怕自己未曾認錯……此夜他?終於登上葉府大門,那管事將他?領入府邸,段楓在書房見到了葉白。

葉白秀美懶散,一身青袍,正在翻閱書籍。他?擡眸看段楓,目有絲絲笑意。

風吹窗木,哐當之聲?中,葉白如獨坐孤舟般,天生一副冰雪心腸,卻被夤夜吞噬。

段楓立在葉白面?前,只看葉白這個?眼神……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他?沙啞著聲?音:“……程應白,你做何變成如今模樣?”

葉白坐在書桌後,手抵在唇角“噓”一聲?,戲謔:“段郎君慎言。你應不想世人知?道你和涼城的關系吧?”

段楓:“……你早就認出了我?”

葉白似笑非笑:“自然。循循知?道你,我當然也知?道你。”

段楓:“你早就知?道我,瓊林宴時才視我如陌生人,全然不露痕跡。你對我的出現心知?肚明,想必也對我在朝為?官的緣故,心知?肚明,是麽?”

葉白笑而不語。

段楓盯著他?。

他?發現自己也許不認識這位表弟——表弟自小便是神童、天才。表弟少時便離家出走?,多年不歸。表弟和程家郎君、段家郎君都不同。

這類天生慧極的人,與他?們都不同。

程伯母昔日,曾對這位表弟生出擔憂。這類早慧的人,許是得到什麽都過?於容易簡單,便易受各類誘惑,陷入各類幽晦之情……早年時表弟想讓程家收留一個?孤兒?,是任性;表弟少時離家出走?,也是出於這種任性。

程應白也許做事從沒什麽特殊緣故,一切皆是他?的“隨意”。

段楓臉色一點點淡下?去:“那麽想必,你知?道程段二家的事,知?道涼城的事?”

葉白詫異笑:“我怎會不知??當時我與循循玩耍——涼城事變,天下?皆知?。我非目瞎耳聾,我當然知?道。”

段楓:“那麽想必,你入朝為?官,是與我目的相同,想查清真相,還涼城清白?”

葉白微挑眉。

他?眉目如墨,文質彬彬。他?只是笑望著段楓,隔著書桌,段楓便隔著漫長的時光,窺到了表弟的陰晦——

“不對。你其?實沒想查真相,對吧?”

葉白凝視著段楓。

葉白緩緩笑,手扶住額,樂不可?支:“段郎君,你是和江世子在一起太久了吧?你染上了幾分江世子的毛病——真相有什麽重要的?死的人都死了啊,事情如何發生的,誰會在意呢?”

查清真相,是支撐段楓走?到今日的緣故。

段楓和江鷺聯手,本就是想弄清緣由,想做出改變,想覆仇,想還涼城清白……但是在葉白口中,這一切好像都無意義。

段楓心一點點下?沈。

段楓喃喃自語:“難怪……二郎說,你和姜娘子早就認識,你和姜娘子形影不離。你有姜娘子那樣的關系,但是朝堂上沒任何人去提涼城,因為?你根本沒查。事情過?去兩年了,你只在鉆營,只在蠅營狗茍……你不在乎那些死去的冤魂!”

葉白眸若深淵:“誰說我不在乎?我不是在覆仇嗎?”

葉白雙肘撐在桌上,身子微微前傾。某一刻,他?身上的惡意如墨獸,蠢蠢欲動,要吞噬段楓——

“段三哥,你被江世子帶偏了。讓我來告訴你,東京繁華無比,貴人們日日載歌夜夜暢飲,歌舞升平盛世如此,沒人關心你的涼城,在乎你的真相。

“你縱是查清楚了又如何?逼迫貴人們掉兩滴眼淚,文人們寫幾篇酸臭文章嗎?那有何用?死的人已經?死了……我不信什麽泉下?有靈,不信什麽因果報應。

“我當然不查涼城事的因果。那沒什麽意義,真正有意義的是——所有人都跟著涼城一起陪葬。”

葉白站起來。青袍覆身,在黃昏亮起的燭火下?,他?面?上染上幾重暈黃色,讓段楓想到那年的大火。

那場大火早已湮滅一切,可?此時此刻,段楓怔看著葉白,只覺得葉白海站在那場火海中,幽幽地看著一切——

“所有官員,所有皇室,所有貪圖享樂的人……我不在乎誰做了什麽,在朝為?官者都應付出代?價。涼城覆滅,那麽東京跟著一同覆滅,大魏跟著一同葬送好了。

“一命還一命,如此才合理。”

葉白眼中燃著癲狂的火焰,他?笑盈盈:“這才是真正的‘覆仇’,這才會讓天下?人看到代?價。若沒有代?價,一切將毫無意義。

“段三哥,你既然走?到了這裏,既然站到了朝堂上,不如和我一同聯手吧?我們既然目的相同,何不攜手呢?”

段楓厲聲?:“涼城蒙冤,但朝堂並非人人知?道,東京百姓並非惡徒。你連真相也不查,連因果也不在乎,就要這樣做?!這就是你和姜娘子的計劃是不是?你如此偏激——”

葉白眼神漸漸鋒銳,漸漸森冷:“那麽誰還我父母兄弟呢?誰還我故土家園呢?我若不行惡,他?人自行惡。你查來查去,說不定引起別人的懷疑,打草驚蛇,最後得不償失。

“不如——和我聯手!”

段楓:“事情不應如此。程應白,你不可?如此……”

黃昏光穢,葉白如臨洪濤。千浪萬濤,葉白全盤接受,並邀請更多的人和他?一同深陷。

段楓心間劇痛,喘不上氣。他?大腦混亂,一時是自己和江鷺的計劃,一時是葉白無差別的覆仇……葉白諄諄善誘,說的他?也要心動了。

是啊,人都死了……

可?是段楓閉目間,想到了江鷺,想到了英靈們。

他?只覺得一切如渾濁泥沼,他?將江鷺拉入期間,卻不妨葉白如此瘋癲。葉白是他?表弟,江鷺是他?友人,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能忘恩負義,把南康王府拉入泥沼;他?又不能不管葉白,任由葉白這樣繼續深陷泥池……

還有安婭、安婭……

痛苦和歲月似乎如河水般流淌而去。但、如今段楓才發現,附骨之疽深入骨髓。即使是那看似早已逃離的程應白,都沒有一日真正逃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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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時節,暮遜主持祭祀。

夜裏,暮遜約姜循去民間看龍舟、社戲、廟會。姜循欣然受約,人人讚二人金童玉女,情意甚堅。但到了民間,果然,暮遜要去t?賀家接上阿婭同往。

阿婭本不願出門,尤其?見到同車的姜循,她生出插足者的羞愧感,幾乎不敢擡眼看那車中的姜循。

暮遜卻喜歡看二女之間的這種古怪氛圍:“昔日你不是喜歡循循嗎?今夜循循和我們同游,你當歡喜才是。今夜有賽龍舟,城隍廟有廟會社火,雜耍游燈。這都是平時看不到的……你當真不心動嗎?”

阿婭是心動的。

於是,姜循和那二人一同出行。

暮色四合,浮光明晦,華燈如晝。人頭?攢動,香車寶馬,人聲?鼎沸。他?們一同看了社戲,觀了龍舟,賞了雜耍。他?們走?在城隍廟的街頭?,和尋常百姓同樂。

暮遜和阿婭行在一處,姜循和玲瓏落後兩步,跟著那二人。

阿婭起初是不安的,一直偷看姜循臉色。暮遜生出不悅,主動帶阿婭走?在前方,又用各類新?奇玩意兒?逗著阿婭。很快,阿婭沈浸在東京的繁鬧中,看得目不暇接。

姜循和玲瓏被人潮擠動。

玲瓏心生不快,低聲?:“娘子,他?有些過?分了……他?拿你當擋箭牌,卻又不放你走?,讓我們一直跟著他?二人。他?既要寵他?的小黃鸝,我們也不曾忤逆……何必非讓你跟著?”

便是玲瓏,都看得心裏不是滋味,對太子生出怨氣。

原先她覺得阿婭只是玩物,自家娘子嫁給太子,一切就好了。可?是自娘子對她說了世子,自玲瓏開始關註世子……玲瓏便覺得太子非良配。

那並非嫁入東宮就可?以挑去的一根刺。

明明姜循是未來太子妃,暮遜此時卻連尊重,都不願意給娘子了嗎?

姜循嘲弄:“他?也許沒你想得那麽多,他?也許只是想享齊人之福。嬌妻美妾,他?皆愛,皆割舍不得。”

說話間,陪同阿婭的暮遜回頭?,在人群中目光和姜循對上。

帷帽輕揚,姜循纖影長立。暮遜不知?如何理解的,對姜循一笑,又去哄著阿婭看花傘了。

玲瓏目若噴火。

可?姜循好像不在意。姜循一直在看人群,四處張望,目光穿梭一重重燈影和傘光,像尋找什麽……

玲瓏哄她:“你別傷心,我給你買一包栗子。”

--

街市如潮,花燈不夜。鳴鼓聒天,燎炬照地。一道汴河虹橋,將人潮隔為?兩邊。一重在橋上;一重在橋下?。

橋上的人觀影望水,橋下?的人掩在燈影火燭光後,面?容模糊。

江鷺和段楓一同行在橋上的人流間。

段楓和江鷺一同在攤販那裏買了獸面?,覆在臉上,戴著面?具一同游街。段楓多日的煩悶,在今夜稍有松散。只是好笑,旁人都是男女同游,他?卻和江鷺一起。

橋下?街市上,有一片地在賣花傘。一重重花傘映著燈火,雜技在傘下?喧騰,燈影時明時暗,看得不甚清楚。

面?具擋住了江鷺的神色。

段楓卻知?道江鷺在看什麽——在那色彩絢爛的花傘游人中,太子和阿婭同游;姜循戴著帷帽,和她侍女跟在後。

燈海如夢,他?不現身,卻如影隨形,在橋上追隨她。

段楓好笑:“……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

面?具後,江鷺清冽的聲?音變得幾分沈悶:“嗯。”

段楓:“我看姜娘子到處張望,不知?在等誰。莫不是她和旁人有約,敢當著太子的面?行此事,當真膽大妄為?。”

江鷺轉移話題:“段三哥,你最近有事瞞著我,對不對?”

段楓怔一怔。

他?忍不住側頭?看江鷺,隔著面?具,他?看不清江鷺神色,但他?聽清了江鷺的話:“我知?道你這幾日有異,只是不曾過?問。我和段三哥走?到如今,段三哥應相信我。”

段楓半晌後,啞聲?笑:“知?道。你讓我想一想……我總不會害你的。”

江鷺:“我信你。”

段楓笑罵:“你就是這樣太信人,才總被哄。”

許是周圍人太多了,許是心中煩悶不堪,段楓感覺到透不過?氣,便掀開了面?具,輕輕扇著風。他?腦中想到一些亂七八糟的事,眼睛跟隨著江鷺,忍不住又朝橋下?那戴著帷帽的姜循望了一眼。

那和太子並肩的阿婭被花傘所迷,本要回頭?看其?他?的傘,卻在某個?不經?意的回眸中,瞥到了橋上的某位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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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來人去,萬物如流。那位郎君站在洪流間,似與周邊格格不入,似游離在外,又似深陷苦海。

他?面?容俊俏,病容蒼白,憔悴疲憊。他?站在燈海影中,一切變得十?分模糊……

阿婭不認得他?,可?她突然在這一剎那,心口發酸,胸膛中好像有一腔脹意。電光火石,模糊的記憶在霧後戰栗浮動,似要沖出什麽障礙……她步伐趔趄,向後跌了兩步。

花傘後,雜耍戲子口中噴火。雜耍團許是弄錯了什麽。火舌噴上了一旁的白幡,白幡被人流一撞,頭?頂懸掛的五色花傘倒塌幾多。花傘染上火舌,火焰迅速高漲,燒上長柱。

眾人尖叫:“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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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婭被暮遜一扯,猛地看到大火燎原,燈柱和花傘全都搖搖欲墜。阿婭大腦空白,忽然發出一聲?慘叫。暮遜本回頭?尋找姜循,聽到少女慘叫聲?,暮遜立刻:“阿婭——”

火染上傘,花傘紛紛砸地,燈柱倒下?,幡布染上火苗,火勢迅速蔓延。

姜循站在街衢上,一動不動。

周圍人尖叫奔跑,她卻怔忡迷惘,手腳無力?,只顧癡立。奔跑的路人將她撞得亂晃。她虛弱地扶住旁邊的木柱,帷帽紗影變得模糊,她胸悶難受。

--

段楓:“阿婭怕火……”

他?朝前走?兩步,卻又停下?。他?看到暮遜沖破人群去抱住阿婭,帶著阿婭躲避火海。他?心痛又心茫,得到安慰又生出痛恨。他?迷離地失了神智,忽聽身後江鷺喃聲?:

“可?是她也怕火。”

——為?什麽只顧阿婭,卻不管姜循?

段楓回神:“二郎——”

--

跌跌撞撞,燈影如魅。有人躲避,有人尖叫,有人救火,有人生亂。

姜循想躲開,可?身邊全是人,她好像躲不開。眼睜睜看著一燈山高架朝她砸來,色彩斑斕的花傘紛紛然……它們如惡獸般撲向她,她避無可?避,看著燈山眼淹沒自己。

旁側忽伸一手,有人摟住她腰。

那人抱著她在地上翻滾,又用幾道指風震開燈燭,改變燈山和花傘的位置,不讓那巨山般的火光砸到人群。姜循被抱到街側少人處,砸下?來的傘面?隔絕了姜循和她的救命恩人。

帷帽被撞飛。

燈影搖曳,姜循跪在地上,發現自己平安。

遙遠的人聲?和燈海都似遠去,火海災難也如隔世。姜循咬牙,伸手撥開面?前一重重花傘。

傘光照火,喧囂連連。姜循焦急地尋找,終於看到了傘後半跪的面?具郎君。他?本側頭?看旁邊百姓是否需要援助,感覺到後方的傘被撥開,便回頭?——

一只手伸到他?面?前,掀開了他?的面?具。

古燈燃火,一疊疊花傘紛紛匝匝,如夢似幻光影幢幢。姜循跪在他?面?前,喘著氣,與他?在花傘後,隔絕人聲?,四目相對。

她看到他?面?如白玉眸若清水,他?看到她目有淚意與慌色。

姜循顫聲?:“阿鷺,我、我……”

“我害怕”的話沒說完,江鷺便擡臂,將她擁入了懷中:“別怕,跟著我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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