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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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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收回?

姜循冷笑?。

她不覆方才的柔順, 變得尖厲可惡。既然他不接受她的喜歡,那就接受她的挑釁吧。

姜循下巴被他捏痛,伸手便去推他。他目光沈沈, 姜循眼如冰水下蘊著的火。她既像是怕他,推開他的手後就忍不住朝後退;又像是不甘心,憋不住自己的嘲弄。

姜循:“怎麽, 不開心?這不就是你想聽的嗎?你還想聽更多的嗎, 想知道我和葉白相處的所有細節嗎?我都可以?說啊。你待我這樣冷淡, 我何必對你窮追不舍?我又不是非你不可——葉白被譽為神童你知道嗎?他才學不輸你, 品貌不差你,他愛說愛笑?還?愛玩, 和你的沈悶全然不同……”

江鷺眼中寒意漸濃。

他方才的沈寂皆是收斂, 此時的憤怒才是真的。倒地屏風上衣擺拖曳, 燭火在二人身後?留下流光爍爍,他步步朝前逼, 她步步朝後?退。

江鷺:“接著說。”

姜循:“我本就要說……”

他一把扣住她脖頸,不知是先前匕首留下的傷, 還?是他此時用了力,姜循感?覺到一陣呼吸困難, 可她絲毫不懼。她平日收斂了,此時發起瘋病來,專踩他的痛點。

誰說她不了解他?

她起碼知道如何刺激他,讓他更怒。

姜循被他推得重新跌回榻上,他跪於榻邊。二人推搡間?,姜循發間?簪子掉落, 她抓起簪子就朝他掐她脖頸的手臂劃去。她沒有太大力氣,可他也不躲, 冷然凝望。

她心狠,他亦有一腔決然與?她相抗,二人輸贏難料。他在她的扯動下,發冠輕歪烏發半散,整個人垂著臉俯在她身上,呼吸間?盡是被激出?的灼熱怒意。

燭火被他擋在背後?,寸息之間?,姜循感?覺到窒息一般的痛意。但她睜著弧度漂亮的眼睛,眼中一派瘋狂:“你不願意做的事,多的是人願意。你不願意掀開的石榴裙,多的是人追逐。你……”

“啪——”

榻邊檀木憑幾被他張手捏碎,他眼睛盯著她,如同捏的是她的骨頭一樣。他反手抓過她手中簪子朝外一扔,簪子叮咚著不知滾到哪裏,二人誰也不去看?。

姜循的簪子在他手背上劃出?一長條傷痕,遲鈍地滲出?一片血。血水蔓延,他沾血的手和碎了的憑幾木屑混在一起,斑駁慘然。

姜循有些腿軟,但同時被激出?了一腔興奮……很久前她便發現,當她瘋狂的時候,血液逆流渾身戰栗,旁人皆要被嚇到。

她喜歡掌控的感?覺,她喜歡旁人臣服的感?覺!

此時姜循失了力氣,喘著氣,透過那血看?他的眼睛。

他眼睛好像都染了一重血色。

江鷺:“你就這麽想死?”

姜循嗤笑?。

她艷麗無比,風情無雙。他手扣她脖頸,她還?張狂地擡起手來摟他脖子,讓他與?她纏在一起,讓他和她一同滾到那張長榻上。

燭火時明時暗,帷帳紛亂,喘息分不清彼此。

姜循抓著他修長的手,俯望他手背那道沾了木屑與?血的傷痕。她就這樣拉著他的手,往自己的胸脯前撫去。隔著輕薄的春衫,他被迫撫到那樣的綿軟溫熱,手指用力間?又顫抖。

他沾著血意的眼睛驟縮,渾身如淌入熱油一般,撕痛與?快意並存。

姜循輕笑?:“你來檢查啊。你不是不信我嗎,你自己看?啊。你都想掐死我了,你又怕什麽……我不是什麽好人,你又是什麽聖人?!”

她目蘊鋒刃。

燭火相照他們扭曲的魂魄。二人皆是俊美相貌,皆發絲淩亂面容如雪,皆在這刺激中,如魅夜山鬼一般昳麗多妖。蝕骨剜肉一樣強烈的情感?中,他被她所迷,她又何嘗不是被他所迷?他的手掌貼著她的衣衫胸懷,隔著幾層布,就可以?捏到她的心臟。

生死皆是欲,欲皆虛妄,神佛共棄。

姜循喘一聲,頭向後?仰。她整個人被他攔腰而抱,她的腰肢抵在他手臂上。她仰頸望他俯臉而來,她眼中燃著戲謔之色,看?他越來越近——

他的唇貼到她細白頸邊,幾分繾綣:“這就是你的應對之法?”

姜循一僵。

江鷺冷嘲:“不過如此。”

姜循驀地擡臉,他眼睛變得黑漆很多,幽邃很多。他一手被壓在她腰下,一手被拉到她胸懷裏。二人姿勢足夠纏綿暧、昧,可本該沈溺其?中的郎君,卻清醒無比。

江鷺的呼吸落在她顫抖的頸間?:“你為了保護葉白,不惜惹怒我,不惜和我同榻。你就這麽在意他?你們到底有什麽不可見人的勾當,你要這麽保他?連這種下三濫的手段你都用……你想將我騙上榻做什麽?上了榻我就不問?了,就為你所欲為了是嗎?

“姜循,我真想殺了你!”

姜循頸間?被他氣息撩紅,被他扣壓的胸脯急促起伏。

這樣的方寸之距,他不動情,只動怒。他眼中那點光輕晃,恨得骨血都開始痛,恨得想立刻茹毛飲血,將這對狗男女活剮……可他更恨的是他沒有立場。

她說了那麽多謊,有一句卻是真的:是他不要的。

他不要,卻在看?到葉白躲在她這裏時,整個人失了神智,迷了心魂。

他的發落到她臉上,姜循看?到他眼神中那恨意背後?的失望與?迷惘,冰雪覆火。她怔忡間?,被他重新掐住腮幫:“說!你們到底是什麽關系!”

他呈一種玉石俱焚的癲狀。

她當真有些被嚇到。

但更多的,是他的痛苦,是他的迷惘與?恨意交織……是他顫抖的睫毛,染怒的眼睛,是他到了這一步,仍只是逼迫她,不曾真的出?手……

姜循失神。

她想她也生了憐憫,她想她見不得他這個樣子……姜循被他扣著腮幫,說話說得艱難,卻仍輕聲:“我和葉白,僅是合作關系。除此之外,絕無他意。”

江鷺低頭看?她。

他望著她許久,她美麗的面容與?含霧的眼睛皆與?他這樣近。他渾渾噩噩,喃喃:“我不相信。”

姜循說實話還?被質疑,不禁嘲弄:“我說假話你嫌是假的,我說真話你又不信。我順著你你發怒,我不順你你發瘋……江鷺,你到底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答案?”

江鷺啞聲:“你說的每一個答案,我都不信。”

姜循:“那你問?什麽?!”

江鷺:“我為何一個字都不信,你難道不知道原因??難道不是你一直欺騙我在先?一次又一次,謊言沒有盡頭,誘惑沒有止息,你每一步都在撩撥,每一句都另有他念。你以?為我看?不出?你在騙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暗藏的那些小心思?”

姜循少見他這麽能說的樣子,又有一種被羞辱的感?覺,大怒:“我什麽心思?!”

江鷺扣著她下巴,冷嘲:“你知道簡簡的身份,你以?為我不清楚?”

姜循一滯。

江鷺又俯臉,繼續冷道:“你對杜一平的安排,當真以?為我一無所覺?你真的想讓杜一平當什麽主考官,主持什麽春闈?別開玩笑?了——你和我說合作,說我們一起拿到賬簿交給杜一平,但是我連身份都沒露,杜一平根本不知幕後?人是誰,他憑什麽幫你我弄到科舉後?的官位名額?何況,他有那麽大的本事嗎?你和他有那麽好的交情嗎?

“我特意去查過——你和杜嫣容自小就不對付,說仇人過於嚴重,但你們絕不是可以?和平相處的關系。你因?為不喜歡杜嫣容,甚至特意攪和我與?她的相看?,害我至今都沒有見過杜娘子。你這樣的人,能和杜家合作出?什麽好結果??t?”

姜循目若噴火。

她猛地推他,沒有推開,卻無損她的惱怒:“你這麽在意,去找杜嫣容好了。我能綁著你的腿,讓你不相看??”

他反唇相譏:“因?為我比你守信。我既然答應你不與?杜娘子談親事,我便不會見她,不會招惹他人的感?情。我不像你一樣陽奉陰違,明明答應了我,背後?卻與?他人來往過密,讓他人登堂入室。”

姜循氣瘋了。

她眼睛睜大,怒火讓她整個人呈現一種少有的艷色。她從沒想過他這樣牙尖嘴利,她毫不猶豫反擊:“我說過是合作!你聽不懂嗎!合作!我不像你一樣齷齪,見到一個郎君在我閨房,便覺得是我的裙下之臣。”

江鷺:“你不齷齪,你拉我上榻?”

姜循:“你給我滾!混賬,你不得好死,你從我床上爬下去!”

她擡腿踹他,他此時倒不避嫌,擡手便扣住她腳踝,讓她動彈不得。她被按在身下,心跳極快,目欲殺人,整個人囂張得不得了,絲毫不輸給他。

姜循:“你口口聲聲我騙你,難道你沒有騙我?別說胡話了江鷺——你為什麽查喬世安,你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只是沒說罷了,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嘴裏沒一句真話?”

江鷺:“我不告訴你,是因?為不想連累你。我的欺騙是為了不傷到你,不牽連無辜人。你的欺騙卻是為了什麽?”

他一字一句:“你只是在騙我而已,哪有什麽高?尚覺悟。”

姜循雖被說中,卻毫不退讓:“混賬!”

他壓著她,既被她這一身艷鬼之色刺激,骨子裏又有另一重熱意激著他,讓他呼吸淩亂身心皆痛,說著自己忍耐了許久的話:“你根本沒打算讓杜一平平平安安當什麽主考官。不然我與?杜家有舊,我若想給段楓機會,我直接去找杜嫣容,找杜公,找誰不比找你快?何必要和你一起曲意委婉?

“我原先不知你的目的是什麽,今夜見到葉白在你這裏,我才明白——其?實你不覺得杜一平能主持春闈,你不放心他,你要自己的人登堂入室,當主考官。你選中的人,是葉白吧?你為了葉白,算計我算得這麽多,真是太辛苦了。”

姜循一驚。

她與?葉白的隱晦被他叫破,她一時之間?生怕他人與?江鷺生出?同樣的看?法,又怕他跟別人說。而明日就是最關鍵的一天……姜循顫聲:“阿鷺……”

江鷺垂眸冷笑?:“又叫我‘阿鷺’了?我不是混賬嗎,不是不得好死嗎?”

姜循咬牙。

她心生一種絕望。

她發現她在江鷺這裏,實在是走一條死路。她不知他為什麽明白那麽多,平時卻一聲不吭。她若知道他心思那麽多,平日會更小心些……

姜循不敢再沖他發火,怕他破罐子破摔拉著她一起死。她臉色變來變去,最後?憋出?一句:“我和葉白當真是合作,你能不能再忍一忍……”

江鷺一瞬頭暈。

他被氣得笑?出?聲。

溫柔沈靜的小世子這樣低笑?,眸子陰沈沈,實在讓人不安。姜循欲躲,江鷺哪裏肯——

“忍?我忍得還?不夠嗎?你以?為我現在不是在忍嗎?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騙我的比我說出?來的更多嗎?你以?為我看?你這個眼神看?不出?,你還?有其?他的在騙我嗎?為什麽總要騙我?我就那麽卑賤聽不得一句真話?你對我所為,難道從不後?悔嗎?

“你可知道,我發現簡簡身份時,再想到你讓我找喬世安,我是什麽心情?

“你可知道,那日,你姐姐扮作你,和我相遇,我看?出?了不對勁,我猜你當年與?我初識就有問?題。我何曾受過那種羞辱?我是南康世子,我不是你們姜氏女爭奪的玩物!我去找你,我當時本是要與?你算賬……我為什麽沒和你算賬?

“當日我醉酒唐突你,你次日便來試探情報,我也告訴你了。我不知道你的別有用心?我明明說了‘再不見面’,我為什麽還?是見了?我就對你那麽舊情難忘,非要見你一面嗎?你不知道我為什麽回來見你嗎?

“我今日清晨問?你三句話,你沒有明確給答案,我依然忍了下來。我是什麽卑賤之人,那麽一次次忍你?我為什麽忍下去,你不知道嗎?”

他發紅的眼睛望著她,揉著水含著霧的眼睛逼視她。他抓著她手摟著她腰,他烏黑發絲散在她面上……

忽有一瞬,姜循怔望著他,鼻間?一陣發酸。

她恍然明白了他為何忍下去——他看?到她生病了。

姜循想,如何不是今夜的“捉奸”,也許江鷺永遠不會提。

姜循擡手,顫巍巍撫摸他面頰。她喃喃如同自語:“所以?……你本來不想見我,是因?為我生了病,你擔心我……你明明很生氣,可你還?是來找我,想確認我病有沒有好……”

她睫毛顫抖,感?覺一陣喘不上氣的錐心之痛。

她向來不相信這些情感?,可這些情感?若是放到江鷺身上,她又覺得如他這樣潔凈的人,似乎確實會這樣做……她拂在他臉頰的手指發抖,她目光灼灼神魂飄離:“所以?,你原來是想找我吵架不是來保護我的?但你……”

……但他最後?選擇的是保護她。

沒有與?她爭吵,沒有氣她,沒有讓她雪上加霜,沒有將她逼到絕路。

他為她留一條線,可她做了什麽?

……她在他去而覆返的今夜,被他“捉奸”在床。

忽有一刻,姜循不想忍了,她胸中顫意連連激蕩連連,羞愧與?歡喜共存,沖動與?委屈要吞沒自己……她張口想說出?一切,但話到口邊,她依然被理智所牽。

她掙紮很久,在江鷺灼烈又落魄的凝視下,姜循別眼:“阿鷺,今夜真的不是‘捉奸’。”

江鷺低垂的睫毛如雨,綿綿潺潺敲打她心。他看?她羸弱低臉,面無血色。他摟著她的手輕輕跳了一下,強忍著沒動作。

姜循低聲:“我約葉白相見,一是談合作事宜,二是……為了你。”

江鷺半晌後?,啞聲:“……為我?”

姜循輕聲:“你太不當心了。你殺了章淞,雖然做好了痕跡,卻沒想到有人追著你不放。張寂根本不相信章淞是醉酒而死,他查了很久,已經將線索鎖定?到你身上。待他找到關鍵證據,他就會彈劾你。

“你是我的盟友,我自然不能讓你出?事。其?實我原本打算用此事逗你,得一些好處,再幫你解決……但是,你在醫館中那樣對我,我亦不是鐵石心腸,亦有幾分心軟。我決定?幫你解決此事——我今夜約了葉白,和他商量好了假證據,將青州刺史指控為兇手。那刺史不是什麽好人,在青州魚肉百姓,葉白被太子派出?去辦差時,早抓了那人的把柄。但那人投靠太子,葉白不好出?手……若是青州刺史是殺害章淞的兇手,章家不會饒了他。

“這便是我和葉白夜談的真相。我和他幫你解決此事,我沒打算邀功。但如今,我還?是在你面前邀功了,是嗎?”

她擡起眼,輕輕望他。

她幾分疲憊,幾分楚楚。她精神有些不濟,但她目如春波人有魅態,那般模樣,仍如鉤子般,在他心間?留了痕跡,讓他又酸又癢。

江鷺失神。

他慢慢地起身,慢慢地收了自己的手。

他輕聲:“你說的謊話太多了,我不信你的話……我自己去查。”

姜循:“那你要快一些了。明日天一亮,一切都來不及了。”

江鷺飛快瞥她一眼,意識到她和葉白,打算明日動手。她沒有說,他也不問?。

他又淡聲:“你依然沒有回答我,你和葉白的關系,你認識我在前,還?是認識葉白在前。你依然在用其?他事轉移我的註意,搪塞我。”

姜循道:“……現在真的不能說。”

他沒有說話。

他起身背對著她,背影蕭肅側臉溫靜,不見方才的迷惘淒惶之色。姜循落落地想,他其?實十?分好哄啊……只要她肯說一句真話,他就可以?消氣,是麽?

他其?實沒那麽的不可理喻,沒那麽的可怕,是麽?

那他對她的恨,是不是……

姜循想得有些發癡,想得有些心間?發抖。驟然間?,她見那轉身欲走的江鷺重新返身,俯身朝她而來。他重新跪在榻上,手撫她下巴,低頭看?她。

姜循心尖跌一下。

他垂目在看?她頸上的傷,她並不知道,只覺得他眼睛又恢覆了那種果?漿一樣清透流離的顏色,十?分璀璨。姜循許是昏了頭,她微微笑?:“怎麽,去而覆返?仍然想上我的榻?如果?是你,我不拒絕啊。”

江鷺垂著的睫毛一頓,擡起眼皮。

一只艷鬼散著發挑著眉,美目流波,又在勾引人了。

江鷺看?她半晌,道:“你不用t?獻祭什麽。”

姜循怔住。

她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獻祭什麽?”

江鷺:“不是我發怒,你就要犧牲什麽奉獻什麽。也許曾經的我會被哄住……可我已經不是十?六七歲的我,姜循,我不是你記憶中的單純少年郎了。”

她怔忡看?他,他淡淡笑?一笑?:“我沒那麽好騙,沒那麽好哄了。上不上榻,於我都沒什麽意義?……我不會在稀裏糊塗中,與?你發生不應該發生的關系。當日醉酒那次……已然是失誤。同一個錯,我豈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犯?

“而即使退一萬步,我今夜當真被你氣的,與?你發生了什麽……也不代表我會為你退讓。姜循,你不知道我如今在做的事——我一步都不會退。神擋殺神,鬼擋殺鬼……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沒有事可以?攔住我。”

——讓該死的人都下地獄,該活的人都得到拯救。

姜循仰望著燭火下的江鷺。

他如月如雲,高?山之巔。她被那種溫靜之人身上少有的頑固與?淩厲吸引,她感?覺到自己的血液也隨之沸騰。

姜循喃喃自語:“我也是……”

她在做的事,她也一步不會退啊。她不會為了任何人任何事放棄,她必須要做成她的大業——

讓該死的人都下地獄,該活的人都得到拯救。

二人一時沈默。

姜循聽到江鷺輕聲:“你不要為了平息男子的怒火,去獻祭自己奉獻自己。不至於如此……至少我不用。”

她低著頭。

烏發散在她臉上,她露出?的頰潔白無比。她用手捂住頰,躲過他目光,一言不發。

姜循聽到他說:“我喜歡一個人,才會與?她同枕而眠。我絕不妥協。我今日失控了,以?後?會克制。”

江鷺聽到她很輕的一聲“嗯”。

她聲音太輕,又有幾分沙。他疑心她在哭,踟躕一下,燭火下,他擡起她下巴,讓她仰臉。

她沒有落淚,但眼中波光閃爍,宛如湖波迎風,漣漪蕩起。

她睫毛上沾著水,躲開他的窺探。

江鷺扣著她下巴的手微緊,若有所思:“你是不是不知道怎麽跟我相處?”

姜循立刻:“胡說什麽?”

江鷺垂臉:“撇開你那些心機、撩撥、玩弄,你就不會跟我相處了麽?你覺得自己錯了我恨你,但我有真正傷過你麽?為了怕受傷,你從一開始就用欺騙對付我。

“你自己欺騙我,便也不信我的話。姜循,你確實堅不可摧,但你一定?也錯失了很多。”

姜循嗤聲:“胡言亂語。”

他扯動嘴角。

他不打算與?她說了。她提了章淞之死,提了張寂對他的起疑,他要去查探她是否說的是真話。他心中依然壓抑依然憤怒,但他也無路可走……

因?為他對她下不了殺手。

姜循不知,姜循怕他。但他今夜幾次生殺心,幾次下不去手……他的對抗在她面前,何其?微渺無用。

太荒謬了。

江鷺一言不發,朝窗子走去。

爭吵一頓,夜色已深,姜循望著他的背影,忽然十?分不甘心,喊住他:“江鷺!”

也許她不叫“阿鷺”,叫“江鷺”時,才真的有幾分動心吧。正如他不叫她“循循”,只叫她“姜循”。他二人的關系,何其?扭曲,生硬,又何其?的……暧、昧。

江鷺側過半張臉看?她。

姜循微咬唇。

她仍將話說了下去:“你為什麽見過姜蕪了,猜出?我和她曾經的賭氣,你也沒氣得來找我?你為什麽猜到我對杜一平的安排,也沒有說破?你見到我和葉白那樣……你還?要聽我解釋。

“我說什麽,你就聽什麽。哪怕你不相信我的話,你也要聽……你為什麽要這樣呢?”

是不是因?為、因?為……

她目光清清亮亮,溫溫柔柔,專註十?分。

江鷺閉目:“……因?為我賤。”

他長身離去,姜循面無表情。

--

也許是因?為江鷺指責她沒有真心,也許是因?為江鷺一直逼問?她和葉白的關系,姜循此夜入睡後?,做了一個夢。

那是她與?葉白都想掩埋的過去,那是她與?葉白都不想提的默契——

在那殘夢中,姜循不是姜氏女,她只是一介孤兒,尚未被姜父找到,尚未被帶回東京當貴女教養。在去姜家前,她流落街頭,吃不飽穿不暖,和舊年的姜蕪,想來也沒多大區別。

不知是運氣好,還?是運氣不好。五歲大的小女孩兒,碰到了一個貴族小郎君。

那小郎君唇紅齒白,眉目清秀,與?她這樣的孤兒雲泥之別。小孤女並不奢望潑天富貴,只不過是那小郎君獨自一人在街上玩耍,要被壞人拐走的時候,她借助小混混的無賴,救了那小郎君一命。

小孤女救便救了,小郎君卻日日來找她玩耍。

他十?分同情她,十?分照顧她:“我帶你回我家吧?我認你做妹妹好不好?要不,你做我的童養媳吧?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啦。”

他帶她爬他家高?墻,帶她認他家仆從,振振有詞地說如果?她到了他們家,她就可以?讀書,可以?認字,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孤女不稀罕什麽漂亮什麽讀書,孤女只想吃飽飯。

孤女便掰著手指頭,對小郎君描述的美好未來生出?了期待。

她在破舊的城隍廟中,按照約定?等他。她等他帶著他的父母來,帶著他的家人來;等他認她做妹妹,或者認她做童養媳。

她那麽虔誠地期待他,翹首以?盼,日思夜想……

城隍廟被雷劈中,又生了火災。一月有餘,她始終沒等到他。她奄奄一息,被姜父發現,被姜太傅帶回東京。

多年以?後?,姜循與?葉白重逢。他失意她落魄,他們結伴苦海,孤葉行舟,誰也不提當年的事。

他們都已長大,他們都不要什麽真心了。只是那曾放開的手,再也不會握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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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姜循睡不著,便披衣離榻,出?了內舍。她立在窗下,開窗抱胸,凝望黑夜。

——所以?說,真心有什麽用呢?

她幼時相信小郎君,小郎君永不來,她被拋棄;她少時相信姜家,姜蕪回家來,她被趕走;後?來她回到東京,姜家又怕她離開,給她身上中蠱;再是太子,她明明和太子有過約定?,但太子依然……

樁樁件件,真心可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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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無窮無盡。

立在寒風中,凝望深夜的姜循知道她度過了今夜的難關,但她並不為此振奮得意。她甚至覺得傷心,覺得沮喪。

她孤零零地待在這座古宅,明明年少卻垂垂老矣,好像要一直枯死下去。寒夜忽有白鷺降臨,羽翼潔白,俯首望她。風吹衣袂,她想展翅高?飛,遠離這一切。可是不到時候,遠遠不到時候。

也許他不出?現,她就不會有旁的感?情。也許他不見她,她就不會一次次地忍不住回首。

所有感?情都是無用的。

所有真心都是不值得的。

江鷺說得對。她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不知道怎麽正常面對他。她不知道如果?沒有這些謊言、撩撥、欺騙,她要怎麽和她的白鷺鳥談笑?風生,怎麽直面過去直面他。

姜循感?到寒冷,她喃喃自語:“我早已放棄感?情了呀,阿鷺……”

她從不對自己放棄的東西?回頭,她早已決定?不付出?真心也不奢求真心……可白鳥飛走卻徘徊往覆,她又為什麽獨立寒宵呢?

靜夜中,姜循閉上眼。她恬靜秀美,零落枯寂,在此深夜才敢對自己展露一切。

她輕聲:“……我討厭阿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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