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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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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

內廷福寧殿中, 青白釉狻猊熏t?爐置於屏風外,煙香縷縷盤空,白霧彌漫。

偶聽外面檐角三兩點雨聲, 伴著新發芽的春花,頗為清靜安寧。

大內宦梁祿回了殿外宮人的話,又?向熏爐中重新添了香片。他年紀大了, 兩鬢早白, 只這麽點兒動作便腰酸腿脹, 佝僂著腰返回內殿, 看?官家是否安眠。

內殿帳子低垂,到處昏昏一派, 梁祿仍一眼看到那睡在龍榻上的半老枯槁男人睜著眼, 不知在出什麽神。

梁祿忙奔過去, 跪於榻下腳踏邊。他去摸皇帝的脈搏,又?試皇帝的體溫, 才笑道?:“官家今日精神足,醒得早, 可見身體正一日日康覆。官家要不要用過早膳,請太醫局的人來看?看??”

皇帝在他的服侍下坐起來, 披著發,發白大半,多是幹枯。皇帝雙頰無肉,眼窩深陷,可見疲憊蒼老。

皇帝道?:“朕的身體,朕明白, 心神衰竭嘛,油盡燈枯……不用太醫局那幫人來糊弄。多活一日, 是蒼天體恤朕一日。”

梁祿跟隨他大半輩子,聞言不禁酸楚,眼眶已紅,微有哽咽:“官家為了大魏江山,殫精竭慮……辛苦了。”

皇帝側過臉,問他:“你剛才在外面跟誰說話?是長樂來了嗎?”

早些年,皇帝膝下也有兒有女,兒女雙全。但隨著公主們嫁人,皇子們殘的殘,死?的死?,貶為庶人的當?庶人,如今宮裏還?健全的,只有一個太子暮遜,皇幼女暮靈竹。

太子此?時應該在早朝,不可能來向皇帝請安。皇帝口中的“長樂”,指的自然?是年僅十四的長樂公主,暮靈竹。

梁祿看?到皇帝渾濁眼神透出期待的光,甚至忍不住探頭朝殿外看?,心中更覺唏噓:早年皇帝哪裏在乎這些倫理親情?。只是年級大了,身邊空蕩蕩的,才能記起這麽一個小公主。

小公主是被從冷宮裏帶出來的。

她母親原來在宮鬥中得罪人,被貶去冷宮,後來死?在了那裏,只留下一個暮靈竹。

皇帝兩年前中風,膝下孤寂,這才想起暮靈竹。好在暮靈竹命硬,沒在冷宮中被折磨死?,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皇帝想起她的年齡。如今作為宮中僅存的未嫁公主,暮靈竹也算有了風光。

且小公主孝順,每天都會來向皇帝請安,大半時間陪著皇帝。皇帝年紀大了,越發疼愛這幺女,父子二人一時間和?樂融融。

只是今日嘛——

梁祿笑:“昨夜下了雨,長樂公主玩雨玩了半宿,後半夜就病了。今日她奶嬤嬤過來請安,說長樂公主想來,但怕給?官家過了病氣,硬被人看?住了。且過幾天公主病好了,再來陪官家。”

皇帝嗔笑:“我哪用得著她陪?讓她好好養病就是。真是小孩子脾氣啊,還?玩雨……”

他失笑間,又?朝梁祿瞥了一眼。

梁祿明白他的意思,低聲:“方?才奴婢在外回話的人,是南康世子江鷺。江世子自來了東京,這已經是他來請安的第五次了……”

皇帝沈默。

梁祿觀察他的臉色,喃喃自語道?:“小世子自然?孝順,只是不知他這是自己要來,還?是聽南康王的話來。”

皇帝陰晴不定道?:“他這是試探朕病得嚴重不嚴重,還?能不能守住江山。”

梁祿默然?。

年輕時皇帝和?南康王結為義兄弟,一坐明堂,一守江山,也傳為佳話。但隨著皇帝年紀大,過往那些情?誼如刀,日日在心間琢磨,難免會琢磨出幾分疑心。

好在南康王大約明白皇帝的猜忌,與東京的往來越來越少,後來除了逢年過節的問候請安,已經沒了任何私下交際。皇帝又?心有餘力?不足,朝政大事尚且要交給?太子和?大臣共治,又?哪裏管得上一個南康王?

只是今年江世子反常地入京,讓皇帝寢食難安……

皇帝靠著榻柱,閉眼沈思許久,問太子最近在忙什麽,大臣們在忙什麽,江鷺又?做了什麽。

他聽梁祿說太子積極拉攏江鷺,唇角泛起一絲涼笑。

皇帝道?:“他太著急了。他只是儲君,世子也僅是世子,世子還?沒當?上王,還?做不了東南諸州郡的主呢……現在拉攏,太早了。”

梁祿斟酌:“那不如讓世子祝壽後,早日離京回去……”

皇帝:“不。”

他睜開眼,眼中渙散的目光聚集,變得幽邃起來:“這正是對遜兒的一次磨礪。無論是朝臣還?是異性王,只有壓住他們,我兒才能登臨大統,不負祖宗。

“……改日小世子再來請安,就讓他進來吧。朕也好多年沒見過南康王了,不知道?他這個兒子養得如何了……”

梁祿心中有些同情?太子,低低應了,又?隨著皇帝的話,笑著描述自己見到的江世子:

“小世子啊,比南康王要女相一些,應是隨了他母親。小世子風姿甚美,如玉如松……”

--

江鷺風姿甚美,如玉如松。

他撐著一把傘,和?一個子矮小的男人,彎彎曲曲繞了很多路,走進了一個巷子。

和?他同行的這個男人,是牙人。東京城西這邊的大半屋宅,都經他的手,或租賃或買賣。牙人今日的心情?不太好,因為天剛亮,這位俊逸得不像話的年輕郎君便找上他,說自己朋友去年在牙人這裏買了房,至今卻沒見到房子。

江鷺說自己朋友出城做生意去了,而自己進城趕考,人生地不熟,想到朋友買的房子,便來管牙人要房。

牙人臉都被氣扭曲了:如此?胡攪蠻纏,是欺負人?哪有連地契房契都沒有,空口白牙就來要房的?誰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真是假。

但江鷺準確描述出了曹生,或者應該叫“喬世安”的男人的長相:“三十出頭,相貌斯文,左眼比右眼稍大一點,右眉毛裏有顆痣……”

牙人一徑說不認識、沒見過,但聽到“一顆痣”時,牙人神色停頓一下,似回憶起了什麽。

江鷺便垂著眼,分外肯定:“你見過他。”

牙人自然?否認。

但江鷺通身氣質清致,又?有一身好武功,牙人苦不堪言:“你那朋友,我就算見過,但他肯定沒買過房……他肯定就是過來問了問,人就走了。”

江鷺說:“有簿子記錄嗎?”

牙人被糾纏得煩,又?不敢得罪人,聞言如同得到拯救,趕緊說:“有有有,我帶你去積善寺,我這邊買賣房子,都在積善寺典座那裏做個見證。”

江鷺便跟著牙人,來這巷子找積善寺的典座。

江鷺自然?沒什麽朋友,也不是要買房。他只是聽了姜循的話,去查喬世安沒入獄前的蹤跡。他發現喬世安明明有房,卻到處找牙人問房,便懷疑喬世安追著這條線,查到了一些賬目。

牙人這邊能查到的賬目,只有房舍買賣賬本。大約這背後買房的人,都能和?朝廷高?官扯上關?系。

查到今天,江鷺心中已經對姜循的話信了大半,只等自己拿到這賬簿,便去和?姜循談合作……

但才進了這巷,憑在戰場上練出來的直覺,江鷺便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危險。

雨水淅淅瀝瀝,徐風靜靜涼涼。

積善寺只是一座小寺,平日香火不多。牙人去偏門叩門後,鉆出一個胖和?尚,兩人嘰嘰咕咕交流幾句,胖和?尚狐疑看?了牙人身後的江鷺幾眼,便念叨著回去拿記名冊。

江鷺低著頭,雨傘遮擋他神情?。

傘面輕輕偏斜,他借著傘下那點輝光,觀察這巷子。

明明是雨天,明明是一偏巷,這裏卻也不算人少。

有擡著扁擔叫賣“賣餛飩”的老頭,有一家家一戶戶叩門問“買不買花”的少女;巷尾有一家茶館,裏面坐著三四個食客,邊吃邊聊,口音天南海北。

對於一個下雨天的深巷來說,這裏“熱鬧”的,有點繁華了。

哦,除了那些人,還?有一位站在賣糖人的攤販前,挑挑揀揀的年輕郎君。

那郎君撐著一把九骨油紙傘,青罩白衫,襆頭束發,面潔如玉,生得斯文無比。

雨水敲打傘面,江鷺從邊上跟著牙人走過時,正聽到那年輕郎君操著純正的東京口音,和?賣糖人的小販討價還?價:“多做幾個吧。我娘子喜歡你這裏的糖人,但她性子急,平時又?裝不喜歡,我大老遠出遠門回來,都要進家門了,總得給?我家娘子帶點兒禮物吧……”

小販匪夷所思。

年輕郎君笑吟吟的,總不放人走,糾纏功夫頗黏人。

當?牙人和?積善寺的胖和?尚小聲嘀咕時,江鷺側著頭,和?那偏臉看?過來的青袍郎君四目相對。

那人有一雙十分惹眼的桃花眼,瀲灩多情?。

青袍郎君對上江鷺沈寂的冰雪眸子,楞了一楞,似乎沒想到江鷺會看?自己。青袍郎君想了想,對江鷺露出一個打招呼的笑。

幾t?多俊俏,還?有幾分吊兒郎當?的隨意感。

江鷺握傘的手一緊:奇怪。

他不認識這個人……但他在這人看?自己的一瞬間,他覺得此?人面善,熟悉。好像他應該見過一樣……

但江鷺聽到偏門再開的“吱呀”聲,便把心神移開了。

無他。他只是從這巷中過多人流的行動間,隱隱看?出些辦差的痕跡。估計是什麽公部辦差,不能明言。他這種不屬於此?間的人,還?是早早踩好點,快些離開。

胖和?尚拿著賬簿:“阿彌陀佛,當?真沒有買賣……”

江鷺:“我看?看?。”

他一把搶過了賬簿,低頭看?對方?翻開的那頁。

那頁紙面泛黃,清清楚楚地記了一個“喬世安”的名字,代表他到訪過,但沒有租賃或買賣。江鷺的目光,挪到了頁面上出現的其他人名。

胖和?尚對他搶過賬簿的行為有些不悅,那牙人看?著更加緊張,好像怕江鷺搶走賬簿一樣。牙人湊過來,陪著笑伸手點別人名字:“真正買房的人,我們都是這樣記的,和?你那朋友不一樣……”

江鷺:“嗯。”

他在牙人的緊張下,把賬簿還?回去,漫不經心:“大概我記錯了……”

牙人:“那你……”

江鷺:“那我只好自己買房了。”

牙人立刻眉開眼笑,要當?著典座的面,把自己一家房賣給?這人生地不熟的小郎君……

但江鷺的心神,已經從他們身上移開,又?轉向了這巷子的“熱鬧”——

有一十來個戴著蓑笠的江湖人打扮模樣的人,從巷子深處走出來。他們原本有說有笑,卻和?江鷺一樣,一到這裏,便瞬間察覺這裏的過於繁華。

他們怔了一瞬。

雨水淅淅瀝瀝,這方?天地下的老頭、賣花女、賣茶人、攤販、客人,各自忙碌。

戴著蓑笠的江湖人立在巷子另一頭。

江鷺和?牙人、典座在巷子最中間。

江湖人沈默了兩息後,忽然?齊齊扭頭轉身,朝來處快速奔跑。有人還?大吼一聲:“跑——”

與此?同時,那些巷中的老頭、賣花女、賣茶人、攤販、客人,齊齊抄出武器,快步朝江湖人逃跑的這一方?追來。

中間的典座“阿彌陀佛”一聲,趕緊關?上寺門。牙人嚇得雙腿發軟,手中賬簿快要握不住,江鷺低頭一把抄過賬簿,朝他低聲:“快進寺。”

牙人一楞,擡頭看?著郎君沈靜的眼睛,忙不疊點頭,趕緊去敲門。

而那站在糖人攤前的青衣郎君轉過了半個肩,朝逃跑的江湖人方?向看?來,順便看?到了擋路的江鷺。

青衣郎君眼睛裏噙著笑,既像在專註看?逃跑江湖人,又?像是在看?江鷺。

他緩緩伸手,手中玩耍的糖人,朝著這個方?向擲來。他沒什麽力?度,眼眸含笑,面容和?善,眼神卻一點點鋒銳起來:

“追上去,他們全是試圖劫獄的江湖人——”

手指方?向,既指逃跑江湖人,又?準確無比地,將江鷺囊括進去。

追人的巷中人一楞,而江鷺在他們反應過來前,手中傘朝他們跑來的方?向一拋,整個人翻身上墻,騰空躍起。

雨水斜灌,天地如澆。

牙人發抖跪地,連滾帶爬地鉆入寺中。江鷺翻墻躍樹,一出巷子,他便發現身後追的人越來越多了——各式各樣的人,都做著各自的偽裝,而在那青衣郎君一令之下,齊齊朝犯人們追來。

如此?行徑,既隱秘,又?大張旗鼓……莫非是開封府查案?!

江鷺畢竟和?開封府有舊,發現對方?是開封府的人後,也只能避而走之。

臨走前,他將賬簿塞入懷中;他停步在樹梢,回頭瞥了眼那留在深巷中的青衣郎君。

……奇怪。

開封府的酒囊飯桶們怎麽突然?有了行動力??

此?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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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中官差們齊齊追人,又?有落後的人從後方?追來,慚愧地向青衣郎君拱手行禮:

“葉推官,是我等無能……”

年輕郎君含笑,伸手止了他們無用的恭維話。

一眾人朝他請安:“葉推官今日剛回東京,便要如此?忙碌。”

雨水淋漓,天地幽靜。

立在中間的青年郎君撐著傘,一步步朝巷外走。

今日清晨,開封府出京辦差的官員吏員回城,押解犯人入牢。他們得到線人通知,有江湖人在此?聯絡,試圖劫獄。便有官員直接出手,先來捉拿這些大膽的江湖人。

而巷中這位親自監督他們辦差的官員——

便是今日和?眾人一同回城的開封府左廳推官,葉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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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咚——”

“咚、咚、咚——”

城樓傳遞,吏員疾奔,城池間早就有的聯絡方?式,在今日終於發揮出了作用。

葉白回城捉人,靠鼓聲傳遞信息,差遣大小官吏封閉一座座廂坊,將賊人逃跑的路線一點點朝中圈去。範圍越來越小,江湖人逃跑的機會越來越少。

這行動迅疾的追捕,同樣為江鷺帶去了很多麻煩。

他自然?和?那些想劫獄的江湖人不是一路,但他同樣不能被開封府捉到。

他暗自驚疑開封府今日的辦事效率不同往日,比那夜厲害很多……那位青衣郎君,莫不是……

“在那裏!”前方?跑來一個官吏,一眼看?到江鷺。

江鷺翻身,騰地翻入另一巷墻,再次失去了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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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了那夜被張寂追捕的經歷,江鷺惡補了一把東京地形課,正為今日提供了方?便。

江鷺知道?一坊中大都是貴人居住的宅舍,便一心一意朝那裏奔去。身後追兵時有時無,雨水緩了他們的步伐,即使靠著鼓聲聯絡,他們也只能堪堪追到江鷺的一個背影。

江鷺進了新巷。

巷口停著一輛馬車,車夫已在備馬,眼見便要出行。

在那車夫進宅去通知主人時,江鷺翻入馬車中。他緊繃著精神,發現這車中座下有密箱,便毫不猶豫地躲入其中,蓋住箱蓋。

……如果?運氣好,他就能跟著這貴人的馬車,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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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廳堂中,姜循正一邊賞雨,一邊聽姜太傅的長篇大論。

姜太傅回頭,見她心不在焉,嚴厲目光落到她身上:“……你到底聽沒聽我在說什麽?”

姜循擡頭,漫聲:“你不就是說讓我當?心阿婭,小心阿婭攀上賀家,在太子面前揚眉吐氣,影響我當?未來太子妃嗎?”

姜太傅目光幽幽看?她:“你覺得阿婭不是你的威脅?”

姜循輕笑一聲,低頭撫摸自己的裙邊墜子。

她不多說,只懶懶道?:“爹,你還?是關?心章淞死?後,杜一平上任,會對你在太子面前造成?什麽影響吧。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只是想要太子妃之位,我拿給?你就是了。”

姜太傅聞言怔忡半刻,手指著她:“我養你到大,在你眼裏,我便是賣女求榮之輩?我對你的所有教?導,只是因為我看?中那個太子妃?我……”

姜循起身:“好了爹,我去看?下娘。我還?要忙著回去對付你口中難纏的小阿婭,沒空聽你大道?理。”

她回身,戲謔乜他:“女人間的事,你不是很不屑嗎?就不必多操心我了。”

姜明潮臉色晦暗不明,看?著她就那樣離開。

他看?著姜循的背影,看?著姜循步入雨中,心中不禁生起些惆悵迷惘:

自三年前,姜循離開姜家再回來後,便行事瘋狂,言語無狀,似無所顧忌,不在意他們這些明面上的親人。

他自知有愧,不便多言。可愛妻認女心切,愛妻病入膏肓,而朝政昏昏君主難測,他又?有什麽其他法?子呢?她是可憐,可沈於泥沼中的人,誰不可憐?

……是姜循自己要回來的。

她回來後,他們舍不得她走,才下藥挽留她。他也知道?這個女兒不是親生女,到底和?他不貼心……

可他當?年已經放她離開,是她舍不得名望利祿,是她明白了離開姜家,她誰也不是。她自己愛慕權勢富貴,舍不得他送給?她的地位。

貪戀權勢者終被權勢吞沒,姜循今日風光,明日若沒了姜家、沒了太子,她又?該如何?

可惜了。是姜蕪無能當?太子妃,才輪到姜循。不然?……

可惜了。只待太子登基,姜太傅就不用像今日這般,忍受這個女兒……

想到此?,姜太傅靜下心,回去書房,繼續懸腕練字。

雨聲滴滴答答,順著墻根沿著石階,潺潺如溪流。書房中墻壁帛畫上一個“忍”字,道?盡生平。萬念當?頭,局勢不明,唯有一忍!

--

姜循來姜家,目的本是和?姜蕪聯絡,看?姜蕪從張寂那裏套了些什麽話,或者看?能不能在姜家偶遇張寂。

可惜了,姜循雖然?本意是想見姜蕪,但是在人人都知她和?姜蕪不睦的前提下,姜循只能先見姜太傅,再見姜母。t?

姜循在寢舍中,探望那病榻上的中年婦人。

婦人瘦削蒼白,握著她的手,神色空寂寂:“阿娘等了你好久,你總不來……給?你的鐲子,你也說賣了……阿娘對不起你……

“如果?當?年不是阿娘病重,你就不會回來了。是阿娘害了你……”

姜循面無表情?。

她忍耐地聽著這一切,側頭卻看?著窗外雨簾。

姜母的這些話顛三倒四,每次都說,每日都要念;見到她念,不見她也要托人念給?她聽……姜循心中空洞洞的,一間屋子早就門窗破洞,四面漏風,而這些憐憫的、愧疚的話,每多聽一句,就讓她心中那屋中的風漏得更多一些。

婦人流著淚,喃喃道?:“循循,你再也不親我了,不原諒我了,對不對?我記得你小時候啊……”

“哐。”

木盆水打翻。

病榻上的姜母艱難擡起頭,見到她的親生女兒姜蕪蒼白著臉,站在門口看?著她們。

姜蕪好像聽到了她們的所有話,她睫毛沾霧,勉強露出一笑:“對不起,我打擾娘和?妹妹了……”

她蹲在地上,倉促地收拾那打翻的木盆。木盆中灑出的熱水澆到她手背,通紅一片。姜蕪用手背去擦眼,又?擡頭沖他們笑了一笑。

屋中靜極。

侍女們和?主人一樣,靜靜地看?著這個上不得臺面的大娘子:從來沒有親自打水、又?親自收拾的貴女。

姜蕪在民間孤身太久了,她仰望達官貴人們太久了。她習慣了三教?九流,習慣了卑微待人。名為“蕪”,實為“無”。在做姜蕪之前,她已經做了十幾年的阿無。

也許姜蕪永遠做不成?姜家人希望的貴女,做不成?合格的姜氏女。

姜母目光空空地看?著親生女兒這般模樣,再扭頭看?到養女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她心裏茫然?,不知為何事情?到了這一步。

姜母強笑:“阿蕪,別收拾了,來娘這裏……“

“哇——”姜母或是太傷心了,一口血吐出。

姜蕪和?侍女們色變,忙煞白著臉,也不去收拾什麽木盆,全部圍上來看?姜母。

而姜循趁機起身,把位置讓給?她們:“氣急攻心吧。玲瓏,你留下照顧母親,我先走了。”

玲瓏代替姜循去照顧姜母,姜循和?姜蕪擦肩而過時,一張紙條,從姜蕪手中塞到了她手中。

此?時屋中亂糟糟,沒人發現。

--

姜循登上了停在府邸前的馬車。

她姿態傲慢,臉色卻不虞。

簡簡跟著她一同出府,見她臉色不好,便頗乖覺地眼珠一轉,自作聰明地讓車夫離開,自己趕馬車和?娘子一同回府——

簡簡喜滋滋地想,玲瓏不在,自己趕馬車,就不用和?姜循同坐一車,看?姜循臉色了。

姜循心情?差起來時很惡劣的,簡簡不想自己淪為姜循的發洩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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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行駛起來。

姜循坐在車中,靜默很久。她手中握著姜蕪遞來的那張字條,低頭看?了裏面遞來的信息:原來張寂真的懷疑江鷺,在查江鷺。

但姜循此?時沒有心情?想那些事。

她只是憑著本能,不能錯過有用訊息,才去看?了紙條內容。可她心煩意亂,根本不想思考所有事。她只是保持沈默,靜靜坐在時明時暗的馬車中。

馬車緩行。

簡簡趕車技術不好,車馬偶有顛簸,晃得車中姜循也跟著顫抖。

這就好像她的人生一樣——

浮萍落落,孤行無依。暗夜漫漫,兇險難測。

姜循靜片刻,手摸到車座氆毯上的瓔珞墜子。她想要發洩,她本是隨意一摸,卻一瞬間摸出了不對。

她靜坐著,一點點回了神。

--

年輕小娘子緋紅的裙裾鋪在地上,又?有簡簡清脆說話聲在外。

躲在車座下箱籠中的江鷺,暗道?糟糕。

……這輛馬車明明沒有姜家的標記,卻居然?是姜循的馬車。

他居然?又?遇到她了。

隔著箱籠縫隙中透出的微光,躲在裏面的江鷺,看?到艷艷紅霧一樣的顏色,鋪天蓋地;鼻尖聞到清雅香氣,在很近的距離,環繞著他。

意識到紅色乃是女子裙裾的顏色,江鷺便生出幾分不自在。

……不過,應當?無事。

他當?做不知便是。

只要安全逃出去,他平安離開,不會讓姜循發現這些的。

只是靜謐中,江鷺五感敏銳,忽而感覺到不對勁。

他屏住呼吸。

他聽到了姜循沙啞而清冷的聲音:“簡簡,停車,把我的鬥篷拿給?我,我冷。”

--

趕車的簡簡迷茫:什麽鬥篷?

她不如玲瓏機敏,脫口而出:“啊?”

姜循:“拿進來。”

簡簡不解地停下車,反身要爬進車,和?姜循理論哪裏有鬥篷了。

同時間,姜循起身弓腰,要拉開車門。

她朝座下一瞥。

流光極快。

在簡簡和?姜循的手都要扶到車壁時,馬車座下的箱籠蓋子掀開,一道?魅影撲來,撲向姜循。

姜循厲聲:“簡簡——”

簡簡意識到不妙,她猛地出手去推車門,但砰一聲,車門被從內重新關?上。

車中,從箱中翻出來的江鷺撲倒姜循,將她壓到身下,阻止了她出去叫人的可能。

姜循袖中匕首已經拔出,橫在賊人的肩頭。

她被撞得朝下倒去,眼見要撞上車壁,那人卻伸手在她腦後一掂,將她朝前拉,拽入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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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冷聲:“再動殺了你。”

她的匕首抵在他頸側。

與此?同時,江鷺低聲:“別開門。”

他跪地扣住她,她烏發擦在他臉龐。

下一瞬,二人同時聽出了對方?說話內容。他們錯愕擡頭,看?向對方?,四目相對。

暗車中一道?光影照入,打在姜循顫抖的睫毛上,也打在江鷺高?挺的鼻梁上。

姜循:“……”

江鷺:“……”

四目相對,雙雙目如死?魚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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